然而,可悲的是,她現在就身處於這樣一個同學聚會裡。周圍縈繞著咖啡的苦澀香氣和女士煙草的嗆鼻味道。衛嵐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藍灰色連身小洋裝,邊上立刻有一女尖聲叫起來:「咦,衛嵐啊,你身上這件衣服好像是PRADA的哦?」
衛嵐表情尷尬地瞥了說話人一眼。她記得這個女人是當年高三五班的班花一朵,時光荏苒,當初的青春美少女如今已變身為美艷性感淑女。剛才聽她們聊起,這位美女找了個大款男友。
美女一雙電眼眨也不眨地盯住衛嵐,後者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呵呵……也許是吧,我買衣服不太記牌子。」要不要告訴美女,她身上這件所謂PRADA來自於人潮洶湧的襄陽路市場,殺完了價才一百八?
瞟了眼美女身上看似很昂貴的性感裙裝,衛嵐暗自打了個冷戰。還是不要好了。
「這樣哦。」美女明眸一睞,表情茫然不解、楚楚可憐,「也對哦,衛嵐從高中時起就比較特別呢,不喜歡和我們聚在一起討論明星,也不愛關注時尚美容類的咨訊。哪像我,成天就喜歡這些女孩子家家的東西,我男朋友都一直罵我不長進呢。」
「男朋友?」席間立刻有人嗤笑,「你男朋友有老婆了好不好?他嫌完家裡那個,還有空來嫌你啊?」
被搶白了一句,美女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咬著唇不語。
這時,衛嵐感到桌下有人偷偷地踢了她一腳。她抬起頭,正對上好朋友錢千芊賊笑的臉。錢千芊和衛嵐是高中、大學同學,更是多年的手帕交,目前還在同一家公司做事。這會兒,錢千芊正沖衛嵐比了個「嘔吐」的姿勢,想必她也被這假模假樣的同學聚會噁心到不行了。
剛才出語諷刺美女的身著高級套裝的女子此時已經接過咖啡桌上的主導權。她用銳利的眼光瞄了一眼衛嵐,又瞄了一眼錢千芊,聲音寡淡地道:「你們兩個還在那家日企做事哦?真是,給人搾乾了都不知道。誰都知道日本老闆是全世界最摳的了,還是美商公司好,又規範,又有福利保障。」
「那——請問李莎你最近在哪裡高就呀?」錢千芊皮笑肉不笑。
被叫做「李莎」的女子有些驕傲地挺了挺胸,「我啊……我這人最沒定性了,這兩年換了好幾個東家。先是在GM做MARKETING,做得不爽就跳槽到UTC做VP嘍,不過現在又沒興趣做了,我準備辭職去美國YALE讀EMBA。」
嘩……一長串的英文單詞聽得衛嵐咋舌不已。這個李莎高中時是他們班上的外語課代表,看來她出了社會以後,在美商企業裡更是大大地如魚得水了。
錢千芊更是聽得銀牙暗咬。幹嗎,在美資做事了不起呀?還EMBA咧!又沒拿到畢業證書,當然誰都可以吹咯!她當下想找機會反擊,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李莎,你工作那麼忙,想必都沒時間交男朋友咯?」剛才被李莎羞辱過的美女急著想扳回一城,「其實,女人在事業上那麼拚命有什麼必要呢?我們做女人的,最要緊是要找個好男人疼愛自己嘛。青春又沒幾年,全都拿去奉獻給事業,到老了孤苦伶仃一個人住,那才可憐呢。」
被人說中要害,李莎的臉色當即變得很難看。她頰邊肌肉抖了抖,迸出一句:「至少,我不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美女也變了臉色,「有時候,和別的女人搶男人也是要資本的,沒點兒姿色可不行呢。」
這兩人越說越僵,衛嵐看得好尷尬,錢千芊看得好開心,心中暗笑:嘻嘻,狗咬狗一嘴毛。誰知就在這時,李莎竟然很技巧地把話題扯到她錢大小姐身上,「千芊目前也是單身貴族,還不是活得很滋潤?」
嗄?錢千芊兩眼翻白。這個李莎剛剛還說她在日企做牛做馬,這會兒馬上又改口說她活得很滋潤?不行,她要反擊!當下將手伸過桌面直指衛嵐,「衛嵐——衛嵐已經結婚了!她結婚時是我做的伴娘,我當時有接到新娘捧花哦,相信緣分離我不遠了。」
她此言一出,全場靜默。所有女人的眼光霎時間化為利箭,一支接一支射向衛嵐。事業有成的在心中想:我在職場上打拼奮鬥這麼多年,銀行存款每月成倍往上漲,每到年底都買南非鑽石犒勞自己,可是已經好久沒有試過被男人追求。做了人家情婦的在心中罵:可惡啊,我天生麗質,卻只能委屈自己做人家的第三者,沒有臉面、見不得光。可這個衛嵐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竟然已經明媒正娶成為「某太太」?
小小的STARBUCKS裡,衛嵐頓時成為眾矢之的,所有的女人都恨她。哼,畢業沒幾年,竟然敢結婚?忒不把我們這些美女才女放在眼裡了!
衛嵐被這陣勢嚇得不輕。面對眾女子殺人般的眼光,她冷汗流了滿額,只得咧開嘴,憨憨訕笑,「那個……其實……我……」
錢千芊立刻善解人意地接過話去:「衛嵐和她親親老公之間驚天地泣鬼神的浪漫愛情故事,我知道得最清楚,你們問我就對了!」
眾女子的殺人眼光立刻轉向錢千芊,然而後者不為所懼,照樣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衛嵐的老公叫任偉倫,當年在大學裡可是籃球社的超級大帥哥一枚哦,他對衛嵐一見鍾情,然後——『咻碰』!」她做了個「彗星撞地球」的手勢,繼續說道:「天雷勾動地火,他鉚足了勁兒一天一封情書狂追求她。當他死會的時候,全校的女生都傷心欲絕呢!那一年我們學校的小河有很多女人跳哦!」
聽到「任偉倫」這個名字,衛嵐立刻眼角抽搐,表情很精彩,活像垂死的魚。她心中默念:拜託了千芊,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奈何錢千芊就是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後來他們大學畢業去日本留學,任偉倫愛死衛嵐了,害怕她被日本男人追走嘛,於是就趕快買了鑽戒跟她求婚嘍!他求婚是在國際機場喲!當著千萬人的面單腿下跪喲!有沒有很感動?看,結婚戒指還戴在衛嵐手上呢!」說著她伸出手來一把抓住衛嵐的手,拉到桌面中央供眾人看個過癮。只見衛嵐白皙纖細的左手無名指上,確實套著一枚鉑金指環,上面鑲著細碎的鑽石,看上去典雅而浪漫。
眾女子鬱悶地對著那指環研究了好半晌。
李莎清了清喉嚨,率先發難:「這個鑽石成色不是很好嘛,看上去很暗淡呢。」
「可這是她老公在大學裡用打工賺來的錢給她買的,禮輕情意重哦。」錢千芊一句話輕鬆堵回她的酸葡萄語句。
「我想起來了,上次情人節的時候,我男朋友也有送鑽戒給我哦,足足有四克拉呢!」美女也不甘示弱。
「鑽戒?鑽戒是訂婚的時候才可以送的喲!怎麼,你男朋友打算重婚?這可要不得哦!」錢千芊叫得好大聲,讓原本趾高氣揚的美女當即閃到角落裡去悶頭飲泣。
衛嵐的手被眾人壓著按在桌子中央,她用力抽又抽不回,又不知道該如何向大家解釋。其實,她根本就……
錢千芊見她忍不住要開口,連忙重重地咳了一聲,搶過話頭:「衛嵐,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間補個妝?」順便向衛嵐懺悔一下她的大嘴巴。
衛嵐表情尷尬地怒瞪她一眼,「我正有此意。我們還等什麼?」她咬牙切齒地揪著錢千芊的衣領往洗手間裡拖。
兩人一離桌,餘下的眾人也開始咬牙切齒。胸悶啊……這個衛嵐當年在班里長相不是最美的、成績不是最棒的、男生緣也不是最好的,可為什麼她卻是全班女同學裡最早步入結婚禮堂的那一個?不甘心啊不甘心,不相信啊不相信……可是人家結婚戒指都已經亮閃閃地戴在手上了,又哪兒有餘地容得她們不相信?
衛嵐此刻的心情只有「怒火中燒」四個字可以形容。她將好友錢千芊拖進洗手間,用腳大力踹開每一間獨立隔間的木門,確定隔牆無耳,她立刻開始破口大罵:「死千芊你大腦秀逗了,啊?!你瞎掰什麼不好,幹嗎說我已經結婚了,啊?!你知不知道這樣說我會被你害死的,啊?!」
錢千芊被她罵得很愧疚,整個人身子往下縮,像條蟲似的耍賴蹲在地板上,小小聲地辯解:「可是,你確實已經結婚了呀……」
「可問題是——我、已、經、離、婚、了!」衛嵐氣得跳腳,終於吼出先前一直藏著掖著的實情。
給她這麼一吼,錢千芊扁扁嘴,不說話了。可是過了一會,她又忍不住去招惹衛嵐:「可是,你至今還對任偉倫那傢伙念念不忘吧?」
「我沒有!」衛嵐俏臉漲紅,生氣地說,「我跟他離婚已經好幾年了,我現在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了。目前我人生的最大目標就是——盡快找到第二春!」她說得鏗鏘有力,信誓旦旦。
而錢千芊的表情卻很不屑,「切,什麼第二春?說得好聽。看你連戒指都捨不得脫下來,又有哪個男人敢追求你哦?」
「你——」氣死人了!衛嵐當即就伸出手給千芊看,「還不是因為那個蠢男人買的戒指太緊了!我是脫不下來,又不是不想脫。」說完了,她還想用行動來證明這戒指有多麼天殺得很,於是順手往左手無名指上一捋——天!出鬼了,那戒指居然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被她捋了下來!
錢千芊見此情景,立刻換上一副瞭然的神情,嘲笑她道:「呵,你再嘴硬啊。」她學衛嵐的口氣,嬌媚地眨眼,「我是脫不下來,又不是不想脫。我親親老公送我的定情戒指,當然是再用力也脫不下來嘍;我那麼愛他,怎麼捨得脫下來咧?」
「這個……」衛嵐呆愣地瞪著自己的左手無名指,無語了。怎麼……怎麼會這樣?這個戒指……她明明就無論如何也摘不下來的。當年和任偉倫那臭男人鬧離婚時,她還曾氣得想把這戒指摔到他臉上,結果她拔蘿蔔似的拔了半天,手指頭都快被她拔下來了,那戒指仍然是紋絲不動。
可是現在,為什麼這戒指儘是在關鍵時刻給她洩氣、在最不應該離開她的時候從她的手指上叛逃?天,虧她剛才還很義正詞嚴地拍胸保證「我是脫不下來,又不是不想脫」,結果不到三秒鐘,謊言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