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雙直望著他的紅腫的熊貓眼,三張抿成直線、唇角下拉的嘴巴,三人緊緊地抱成一團。還有——
「爸爸……」
「尚文哥……」
三聲委委屈屈的呼喚。
天啊!
井尚文扔下公事包,抓了一抓亂卷的黑髮,再歎了一口重重的氣,將可憐兮兮的三人一同收進懷裡。
「誰來告訴爸爸,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
「我——」
「我說——」
「好了,從小到大按年齡排列,一個一個地來說。」他重拾成年人的威嚴。
「月月不要秀姨走啦!」第一順位的發言人再度哇聲大作,軟軟的小手緊緊地拉住苗清秀的衣襟,毫不放鬆。
「走?我走?」
「阿秀,還沒輪到你呢。」井大先生一瞪眼。
「該我了啦。」第二順位的發言人井少陽先生吸吸鼻子,唇角下拉,「秀姨要嫁人,不想要我和月月、還有爸爸了!」
「沒……」苗清秀剛要出聲,卻又被井家大家長厲眼瞪住,只好閉嘴。
「嗚,爸爸,你不要讓秀姨嫁人好不好?」
「嗚,我要秀姨啦!」
第一和第二順位的發言人嗚聲又起,兩雙水腫腫的漂亮雙眸眼巴巴地盯住一直不被允許發言的另外一位發言人,一臉的委屈,好似被主人狠心拋棄的一雙可憐的小狗狗。
「陽陽、月月是說秀姨要嫁人離開家了,是不是?」久處商場的人腦筋果然轉得快,一瞬間便從毫無章法可言的童言童語中揪出了重點。
「嗯。」小小的兄妹一起點頭。
「阿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要如何解釋這件事?」嚴厲的眼眸牢牢地瞪住了懷裡的大孩子。
「我、我……」她才莫名其妙呢!從昨晚到現在將近二十四小時了,她不吃不喝不動地讓兩個小傢伙困在小小的沙發上,只能同他們一起哭,哪裡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什麼時候要嫁人啦?她又何時想過要離開陽陽和月月了?
「你想說什麼?」井家大家長重重地一哼,「在家不好好生活,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是不是日子過得太閒了?」
只因為他的一雙心肝寶貝在電話中哭喊著要他趕快回家,結果他丟下了進展過半的事務,一路心急如焚地從遙遠的美國西岸狂飆了回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不算什麼,可心裡的擔憂呢?這筆賬,哼哼,今日他全要算到她身上!
「太閒?」苗清秀幾乎要尖叫了,但在三雙嚴厲的眸子的注視下,只得嘟嘟紅唇,降下聲調,「我一直乖乖地待在家裡耶!我哪裡不好好生活了?」
欲加之罪嘛!
「那為什麼陽陽和月月說你要離開?」他的兒女從不亂講八卦的。除非真有其事,小傢伙們才不會十萬火急地召他回來。
「我哪裡知道?」她好委屈的,「昨晚我喊他們吃飯,他們偏要坐在這裡一聲不響。我急了,就問他們怎麼了,誰知道他們抱著我就哭,什麼也不肯說!」
嗚,她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嗚,我不要秀姨走啦!」
「哇,秀姨不要我了!」
見她掉淚,一雙小兄妹也不甘示弱,立即加入到哭泣的行列,與她一爭高下!
嗚哇——事情再度回到起點。
他的頭好痛!「好了!」他一聲大吼,果然鎮住了哇哇哭的三名連體,「秀姨不會離開家的。」
「可秀姨明明說過要嫁人的!」
「秀姨說要離開的!」
「我沒——」
「都給我閉嘴。」大家長也不是容易當的。井尚文忍不住揉一揉皺起的眉頭,無力地一歎,「阿秀,你什麼時候想要嫁人的?」
「我從來沒想過好不好?」她忙著應付他們三口子都忙不過來,哪裡有這個美國時間來閒想其他呀?
「騙人!」井少陽首先打破她的可憐模樣,「秀姨昨天明明講過要嫁人離開家了!」
「昨天?我沒有!」她也不甘示弱地反擊。
「有!」這一回充當證人的井家女娃娃,「昨天秀姨親口說的!」
「我在哪兒說過呢?」她好冤啊!
「在冷食店!秀姨和那個胖姨姨講的!」地點、證人一應俱全。
「冷飲店?」苗清秀一下子醒悟了過來,「我那是在開玩笑啦!」她就算嫁人,也要等月月陽陽長大之後啊。她才捨不得離開他們呢。
「開玩笑?!」井家大家長衝她一瞪眼,「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可是……」她在三雙不諒解的眼睛的注視下,不由得縮了縮肩,「我始終要嫁人的嘛!」她又不是他們井家的私有財產。
「不准!」
「不要!」
「不行。」
聲音高低不同,意思卻是一個。
「為什麼不行?」她有權利追求自己的人生耶!
「不行就是不行。」三位井家人一致開口。
「我要原因!」憑什麼呀?
「我要秀姨陪我做功課!」井少陽振振有詞,「沒了秀姨,誰陪我去開家長會?」他班上的同學可是全都在羨慕他有一位從不打罵他的姨姨的耶!
「我要秀姨陪我放風箏!」井少月也大聲地聲明,「沒了秀姨,誰陪我睡覺覺?」秀姨軟軟暖暖的懷抱,一直是她的最愛。
「是呀,我也要阿秀喚我早上起床啊!」井家大家長也有很強硬的理由的,「沒有阿秀,誰幫我打理全家?」
「做功課可以請老師,開家長會可以是你爸爸去,放風箏可以請其她姐姐陪,睡覺覺可以抱著你的小趴趴熊,起床可以開鬧鐘,打理全家可以請別人來做!」苗清秀一一點名反駁。為什麼非她不可?
「可我就是要秀姨!」
「我不要離開秀姨啦!」
「對呀,我根本離不開阿秀的。」
嗚,全來欺負她一個嗎?
「好了好了。」井家大家長擔起會議的主導權,「月月、陽陽,爸爸向你們保證,秀姨絕不會離開我們家的。不要再擔心了,嗯?」
「秀姨?」兩雙懷疑的大眼直直地盯住那個問題中的重點主角。
「我不會走了啦!」她能怎麼辦?再被面前的兩小一大這樣審下去,她會無力到吐血而亡。惟今之計,只能揮舞白旗投降了,「我發誓,我不離開月月陽陽,行了吧?」
「拉勾!」
「你要發毒誓!」
「反悔的是小狗!」
嗚,她的信用跑到哪裡去了啊?
「不要再煩我!」她可是也有脾氣的!
「嗚嗚——」
「哇哇——」
指責的眼神,全飛向她。
「好啦好啦!」她立即投降,「我和月月拉勾成了吧?我向陽陽發個毒誓行了吧?我不反悔可以了吧?」要怪只能怪她被井家吃得死死的!
「說話要算數喔。」不愧是血脈相連,三名井家人心意互通、眾口一詞。
「我……」苗清秀徹底繳械投降,「我要不要將心挖出來讓你們看看?」
「那倒不必。」井尚文微微一笑,輕輕地拍一拍懷中的一雙兒女,「乖,快去洗把臉。爸爸帶你們去吃飯好不好?」
一對小兄妹開開心心地起身奔往洗手間去了。
「好了,你也去換件衣服。」他拍了拍癱在他胸前的大孩子,語含寵溺,「鬧了一天一夜,你一定累壞了。」
「我要死了啦!」低低無力的悲嗚從他懷裡悶悶地傳出來。
「又在胡說。」他彈了她額頭一記,「二十五六歲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
「我孩子氣?」她不服。
「好了,關於這個問題咱們等一會兒再仔細討論。現在咱們先去吃頓飽飯,填飽肚皮好不好?」他連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心急火燎、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而她和兩個小傢伙又哭鬧了一夭一夜,更是不曾吃過些什麼食物。一家四口俱是又累又餓的,還是先解決民生大計為好。
一家四口?嗯,他喜歡這個名詞。淡淡的笑在井尚文的臉上盪開。???
「為什麼突然想起要出嫁?」
一家四口解決完民生大計後,一對小傢伙早已耐不住累地睡了過去。可他,精神還好得很,洗完澡後,便拉著這次哭鬧事件的罪魁禍首到他房間開始深夜會審。
「才不是突然想起的呢。」全身放鬆地側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苗清秀拍了拍懷中的大抱枕,只當打在身旁的井家大家長身上,出一口惡氣。
「哦?」井尚文挑眉,以同她一樣的姿勢側臥下來。
「人長大了本來就要結婚的啊。」她嘟了嘟嘴,「我都二十六了耶!再不找個人嫁掉,我媽會從澳洲飛回來砍死我的。」她老媽可是很守傳統的。
女大當嫁嘛!
「苗媽媽才捨不得呢。」他一笑,長指戳一戳那顆半死不活的腦袋瓜子,「就算要結婚,要嫁人,也要先找到肯娶你的男人呀!」
「什麼話?!」不算出眾的杏眸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我這麼溫柔善良,是世間少有的賢妻良母人選耶!怎會沒人想娶我?」太看不起人了!
「好,好,我道歉!」天下惟小人與女子難養,更惟小人與女子難惹,「阿秀絕對不愁嫁。」
「哼。」
「告訴哥哥,找到想嫁的人了沒?」輕輕順一順她不長的烏髮,他問得似是漫不經心。
「我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到哪裡去抓人來嫁呀?」就算她平日出門閒逛,身邊總有一尾小小的黏人蟲,幾乎讓她已經被貼上了「已婚」的標籤了呢。唉,她命好苦喔。
「我長得又太普通,既無美色,又無一技之長在身。誰會一時想不開娶我做老婆?」唉,她好哀怨。
「誰說的?」他向來聽不慣她的自貶,「只要心好、心地善良,才是真正的美麗呢。阿秀是什麼樣的人,我可是比誰都清楚!」
「謝啦,大哥。」她掀一掀已快合上的眼皮,心神有些迷糊了,「要不大哥幫我抓一個好了。」
「我幫你抓一個?」他好想大笑幾聲。
「不行呀?」她打了個呵欠,「你認識的人多嘛!隨便抓一個,怎麼也算是社會精英人士,配得起我了。」長期飯票嘛,自然要身價高一點的才不吃虧。她可是什麼也不會的哦,若養不起她,那該怎麼辦才好?
「哦?」他的瞳眸中流光閃爍。
「哦什麼哦?」她忍不住抬手敲他一記,「我又沒什麼能耐,不找一個好一點的怎麼行?再說了,你也說我是好女人了啦。既然是好女人,自然該嫁一個好一點的男人嘛!」
「怎樣才叫做『好一點的男人』呢?」
「嗯……」她還真的從沒想過呢。
「德才兼備?有權勢?有錢?」他好心地提供條件。
「錢不錢的倒不算什麼。」她又不是錢鬼,只要夠花就好,「不過他一定要有一顆善良的心。」
「哦?」
「又『哦』!」她沒好氣地瞪那個笑得雲淡風輕的大男人一眼,「我想找一個武俠書上的大俠那種類型的!不可以嗎?」這傢伙真是的!除了早上喚他起床時,他像個孩童似的賴皮耍寶外,其餘時間還真是不苟言笑,淡然內斂得很呢。
「怎會不行?」他輕輕地用指劃過她嘟起的紅唇,「阿秀的夢想也是我的夢想呀。」
「不敢當喲。」少玩她了,「不同你講了,我要睡覺。」忍不住再一個長長的呵欠,被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小女子實在睜不開眼了。
「阿秀。」偏有人不放過她,「只要我幫你介紹,你會考慮嫁嗎?」
「會啦!我一定二話不說開心地嫁給他的。」迷離的神思早已逃進了周公的懷抱,她強撐起最後一絲的清醒,「不過陽陽和月月一定不會答應的。」
就因為她偶爾一句不算太認真的「嫁人」,那兩個小傢伙就鬧了這麼大的一場。她可禁不起第二場了。
「若他們答應你嫁人呢?」低緩的磁性嗓音輕輕地吹進她的耳洞,更讓她睡意大起。
「不嫁啦!」
「為什麼?」
「我才不要離開陽陽和月月呢。」他們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她才不捨得放下他們不管呢。
「那就不要離開我們呀。」聲音愈來愈低、愈來愈柔,使她深陷夢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所以不嫁啊……」」幾乎是無意識地,她乖乖地回答問題,一如小學生。
「要嫁。」他俯首,靜靜地凝視了她半睡半醒的模樣一會兒,「不離開我和孩子們,然後嫁一個你喜歡的男人,好不好?」
「天下有這麼兩全其美的事嗎?」她真的要睡過去了。
「有啊。」他慢慢地講,輕輕地說,「嫁給我不就行了?」
「好啊。」她不是說了嗎?只要他介紹的,又能讓她不會與陽陽和月月分開,她絕對嫁,免得老媽再催她。
「不准反悔哦。」笑,漾在唇角。
「不會啦!我明天就嫁好不好?」不要再煩她,讓她睡一下好不好?
「我先將戒指給你帶上?」
「隨便啦!」伸手往聲音不斷傳來的地方一揮,「不要再同我說話,我困死了。」語畢,她沉沉地睡去,不知道井家大家長到底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她又胡應了些什麼,更沒有感覺到向來無拘無束的手指上已被套上了某樣環狀物體。
當然也沒明白,她已經邁入了已婚一族;也沒弄懂,她將再也不是自由之身……???
啊!
苗清秀豐潤的圓臉皺成一團鼓鼓的球,水靈靈的杏眸用力地瞇起,妄圖擠出幾滴可憐討饒的淚來,彎月般的唇瓣扯成了下弦月。總之,世界上最可憐的今日之星非她莫屬。
「我可不可以——」她無力地癱爬在桌上,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理會其他人投射過來的好奇視線。現在這一刻,顧不得自身形象啦!
「不可以!」身旁的井家大小三口凶巴巴地截斷她未完的祈求,三雙同樣漂亮無敵的大眼直直地盯住她,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嗚,她不要啦!為什麼老天不肯好心地放過她?她被兩個小傢伙鬧了一天一夜已夠淒慘的了,為什麼好不容易睡了美美的一覺,醒來後竟然風雲變色、昨事今非?她什麼時候成了待嫁的可憐人?她又何時成了某一人家的老婆娘親?
她一點也不知道啊!
「快把名字簽一簽。」枕在頜下的素手被毫不留情地揪出來,細長的鋼筆塞進緊握的指間。
「我不……」她悲聲一呼,想要勇敢地起義、推翻高壓的暴政,可在她瞅到身旁三雙虎視耽耽的怒眸後,不由自主地撤了撇下垂的唇,止了呼聲。
「秀姨,快一點呀,咱們還要去慶祝呢!」井家少陽先生今日的穿著非常正式,繫著小領結、身穿可愛的小西裝。
慶祝什麼?慶祝她一輩子陷在井中爬不出來嗎?
「秀姨,快簽名嘛!」井家少月小姐在一旁也甜甜軟軟地推一推瀕死的可憐人,頭上漂亮的粉紅蝴蝶結一顫一顫的,宛若飛舞的精靈。
「我……」不要啦!硬塞進手中的鋼筆似有千斤重,她無力舉起。
「清秀,別鬧孩子脾氣了。快一點,不要耽誤人家下班。」井家大家長在一旁也嚴厲地瞪她。
耽誤人家下班?她的一生已被這口大井淹了小一半了,她被耽誤了的青春誰來賠她?苗清秀皺著臉、瞇著眼前鼻子下頭那張薄薄的紙。她真的真的欲哭無淚。她不要簽上大名可不可以?一簽下去,她便是可憐的已婚婦女了耶!
「秀姨——」
「秀姨……」
「清秀!」
好嘛好嘛,明明知道她最抵擋不住這種哀求外帶威嚇的,幹什麼還要折磨她?深吐一口氣,她心一橫、眼一閉、牙一咬、手狠狠地一動——
嗚,望著那頁薄紙上自己的大名,她真的……真的……
「好了,要哀悼等一下再哀悼,現在咱們先去吃晚飯。」再次身為人夫的井家尚文老兄淡淡地一笑,朝一旁向他祝賀的其他待簽婚書的男女們點頭回禮。
恭喜?她喜從何來喲?
吸吸鼻、不情不願的已婚女人掙扎著站起身,身不由己地被井家大小三口扯出結婚登記處。嗚,為什麼一覺醒來,她已成了黃臉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