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翰……真的是章翰,他對小玉說什麼來著?
她一邊拖著腳步往前走,兩隻小手不自禁的絞扭在一起,差點打成死結。
喔!對了,他說他想娶她……娶她耶!小玉是不是聽錯了?
唔,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懊惱的用手揉了下眼睛,然後……然後她揉眼睛的手被另一隻大手輕輕地拉了下來。
「怎麼了?風沙跑進眼裡了嗎?」沉穩而略帶低啞的嗓音響起。
順著說話的聲音,她像是怕羞的孩子,怯怯的抬起眼,「章大哥……」
他還是沒變……想著,杜雨嫣又難為情的苦笑一下。
廢話,他當然沒有變,他們不過是半年下見而已,外表能有多大的變化?變的是彼此的心境,才短短的半年啊!就感覺生疏好多……
「以後你就不許再喚我章大哥了,要叫名字。」
章翰見她的眼睛沒有異樣,這才放開她的手,雙眼透著一抹憐惜的看著她,暗付著,這些日子她心裡所受的苦,如果不是他說破,自己是不是也要同外人那般誤會她一輩子?甚至見她成了孀婦?
她抬起頭,回望他。
章翰的外表並不如慕容軒出色,一如外邊那些想求取功名的讀書人一樣,拿起書看時,就會忘了身邊的事,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這樣的人很是執著,生活也有目標,再加上章翰為人耿直,又熱心好義,最重要的是,他還是自己打小就仰慕的鄰家哥哥,很習慣他的存在了。
「章大哥,怎麼有空來?」她像是乖巧的妹妹,眼波柔順得像是一潭無波的碧水,澄澈而明淨。
「你還扮傻?」
他像是有些不高興,臉上卻還帶著笑意,他拉過她的手,往涼亭內走去,將她安置在欄杆邊的圓凳上,這才理了理自己寬鬆的下擺,挨著她身邊坐下。
不知怎地,杜雨嫣竟對一向熟悉的章翰產生了一種不明的侷促,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生分起來。
也許是因為害怕他眼中看自己的那抹失望吧?她不想在他眼中是個差勁的人,至少她不要章翰討厭她。
「你怎麼這樣說?我扮什麼傻?」她那摸樣好看的菱形小嘴噘了起來,有些賭氣似的。
章翰伸出手輕刷她那如緞子似的長髮,表情有些寵溺,定定的看著她,而杜雨嫣則在他的注視下,輕輕地屏住呼吸。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認真,一如當他沉浸在書卷中時一樣,眉峰略皺,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
「怎麼了嗎?」
她不曉得到底那日章茹回去之後,是如何的敘述那天的對話,她想問……可是更怕聽到的會是章家兩老對她的不諒解,當然她更介意章翰的感覺,可是今日見著他,才發覺他的反應還是如同往昔,並無任何異樣,心下的不安這才稍稍逝去。
章翰直直的望進她的眼底,「慕容公子已經將關於你的所有事,都跟我解釋清楚了。」
「啊?」她檀口微張,很是驚訝,心臟卜通卜通的狂跳起來。
是他?為什麼是他?原來他消失一個早上,就是與武石去見章翰了。
「原來你心裡並不願嫁入慕容家,是不是?」
他看著她,眼中帶點歉疚。
他不是不知道章茹跑來找她理論的事,只是不知道她會動手打她,伸出手撫上她的臉,輕聲問道:「還疼嗎?那時候你該跟茹說清楚的,她就是那副直腸子,你別怪她,好嗎?」
「我……」感覺到章翰熱燙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她的眼底閃爍著疑惑與彆扭的光芒。
她微偏小臉,閃過他的撫觸,感覺胸口緊了下,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算是解釋自己的拒絕。「我不怪她,是我沒勇氣把話同她說清楚。」
不對!感覺真的不太對……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章翰輕歎口氣,放下手。
「雨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也是很熟悉我爹娘,很多話我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關於慕容家許親的這件事,我決定出面,我要娶你。」
「啊?!」剛才聽小玉提起的時候,她就已經萬分驚訝了,現在再從章翰的嘴裡聽到,感覺就像是一記雷劈在她面前那樣令人震撼。
他……他說了,他要娶她……
這樣對嗎?這樣對嗎?她到底是該嫁進慕容家還是章家?她已經搞混了。
「可是……我娘她……」她已經收下慕容家的聘金了啊!
天啊!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該愛誰?又該接受誰?
她皺著臉,覺得頭好疼,像是快裂開似的難受。
「別急,你聽好,慕容公子的顧慮是對的,既然大家都知道你已被許親,那麼你是勢必要嫁的了,我們章家這裡很簡單,我已經說服我爹娘,決定要娶你,我不能讓你嫁入慕容家成為孀婦。」
雖然那位慕容公子的人品屬上選,按理說,他該要退讓,成全她這樁美事,但是那位慕容公子自己也說了,他命不長久,娶杜雨嫣,也只是害了她而已……
「那……那……」她雙手捧著頭,覺得一團混亂,「慕容家那裡怎麼辦?」
為什麼她現在覺得心好慌?那種感覺好像……好像就要失去什麼難以割捨的東西,心口漫襲上一種揪擰的疼痛。
章翰見她這般慌亂,輕歎口氣,伸出手臂,將她攬進懷裡。
他的動作有些生硬,也有些不確定……眼前的這個女子,從小就當她是妹妹般的女子,他們就要成為夫妻了……是吧!他該娶她的,不然他忍心見她新婚不久就成為孀婦嗎?更何況……她根本不想嫁進慕容家,是吧?
「別擔心了,你什麼都不用再想,章家的事由我處理,慕容家的事,慕容公子說他會處理,你只要安心的當個快樂的新嫁娘就好,這是慕容公子給你的承諾。」
杜雨嫣望著章翰,「他說……他要處理?」
聽到他說慕容軒叫她安心的當個快樂的新娘,明明她該開心的啊,為什麼她卻覺得好想哭?為什麼?
「嗯,別想了,我會照顧你的,等谷神醫回來,再跟她商量一下我們的大喜日子。」
杜雨嫣看著他,這回她不再盲目的順從,僅說她需要時間考慮,而章翰也沒有逼她馬上給答案,僅說他會再來找她。
看著章翰,她發現自己竟無法漠視心裡頭迴盪著的那抹不捨。
這種感覺太矛盾了。
明明在聽到慕容軒決心成全她的感情時,她應該要有鬆口氣的感覺才對,她不是一直惱著慕容軒嗎?知道他的決定,她該開心與心懷感激才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就像是強迫她必須割捨掉什麼似的不捨,她到底捨不得什麼?她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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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軒不見了!
一個下午,武石已經來回谷內谷外許多趟了,就是找不著慕容軒,這對武石來說是很嚴重的事,因為根據以往的紀錄,慕容軒不曾這樣撇下武石,不知所蹤。
武石很生氣,杜雨嫣看得出來,因為幾次匆促的照面,他總是怒目瞪視自己,雖然他咬著牙不肯多說什麼,可是她知道,武石在惱著自己啊!
看著時刻已近夜半,雲絲縹緲,空氣中漫溢著豐盈的水氣,她身上的衣裳因為來往穿梭藥王谷內外,也吸附了不少寒露,弄濕了衣裙下擺,扎上的髮絲也散亂了。
像這種被擔憂的心情所能罩的煎熬,已經讓杜雨嫣幾乎失了方寸。
「你到底在哪裡?」
章翰離開之後,杜雨嫣意識到不對勁,找來小玉跟著幫忙找尋慕容軒,就怕他突然病發,又昏倒在什麼地方,來不及醫治就糟了,可是……花了這麼多時間,仍是一無所獲,她已經覺得筋疲力盡了。
她甩手扶著額頭,拖著疲累的腳步回房,想稍作歇息之後,再去慕容軒的房裡看看他究竟回來了沒有,可是推開房門後,本該是一片闃黑的空間,卻泛著幽幽白光,她的視線馬上就被放在桌几上的那一小盆奇花吸引住。
「這是……」
她湊上前去,看清楚那是一朵泛著幽冷光芒的奇花,花辦是白色的,倒廣心型,脈紋清晰可見,花蕊還散發出淡淡的馨香,她心下一動,將書架上的一本藥書翻開,對照花朵。
「月光?」她訝然失聲。
為什麼這株少見的奇花會出現在她的房裡?而且在那白色花瓣之上,還染暈著一點艷紅。
那顏色是如此的鮮明搶眼,很難讓人忽略,她怔怔的伸手撫上那點艷色,才知那是血。
一個不好的念頭掠過心頭,她匆匆地又轉往慕容軒的房間,可是在門口被武石擋住。
他的臉色鐵青,而且……身上還隱隱帶著殺氣?
「他在裡面?」無懼於武石帶給她的壓迫戚,杜雨嫣將側背的醫袋讓他看見,「我來替他診脈。」
「不用,我家少爺有我顧著就夠了,不勞杜姑娘費心。」武石的濃眉抬也不抬,半點不讓步。
「我是個大夫,知道如何為病人減輕痛苦。」
她的眉間略有怒色,因為聽到房裡傳來的彷彿無法中止的急促咳嗽聲。
武石也聽到了,將手按在劍柄上,急著要趕人,「杜姑娘,你快走吧!別逼我傷人!」他將劍鋒的利芒微現,眼神中的殺氣十足。
她的表情有些錯愕。他眼中的殺意是非常明確的,可是……武石是領命擋門,還是……
正當兩人在門口僵持不下時,房裡卻傳來慕容軒微弱掙扎的沙啞聲——
「武石,讓杜姑娘進來。」
「可是……」武石器出抗拒的表情。
杜雨嫣挺直背脊,看著他,「聽見你主子說的話了?」
武石好不甘願的推開門,讓她進去。
房裡漆暗,僅桌上亮著一盞幽微的燭火,床帳垂掩,依稀見到一個人正趴俯在被褥間掙扎、喘氣。
她心口緊窒,連忙上前,見得慕容軒面色泛白,手裡緊捏著手帕,早已染上殷色。
原本緊閉眸子的慕容軒,聽得杜雨嫣的腳步聲靠近,他疲累的睜開眼,漾起一抹苦笑,「為什麼來?」
她緊蹙眉頭,覺得鼻頭泛著酸,伸出手拍撫他的背部順氣,然後一邊打開醫袋,神情難掩慌張。「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我當然要來。」
「你雖然是個大夫,可更是個女人。」他看著她,眼底幽幽亮亮。
「我當然是女人!」這不是廢話嗎?
杜雨嫣沒空理解他話裡的意思,僅是轉身將燭火拿得靠近些,再伸手準備解開他被冷汗濡濕的中衣。
當她碰觸到他的身體,才猛然想起彼此男女有別的關係,她略有遲疑。
「讓……武石來吧!」慕容軒體察到她的不便。
「不用,我來。」若是武石進來,只會更加讓她分心。她咬咬牙,硬是逼自己想著醫者的身份。
慕容軒昏昏沉沉的任由杜雨嫣為他上針、把脈,蒼白的俊顏佈滿隱忍疼痛的表情。
杜雨嫣只看了他吃痛的表情一眼,便不敢再看,取出能止痛的藥丸,讓他和水眼下,然後拉了張凳子,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慢慢地平復呼吸。
窗外的銀白色月光輕輕地灑進房裡,她抬頭望著那抹淡月,「『月光』是你帶回來的?」
「嗯,」他的眼睛依然緊閉。
「為什麼?」她輕輕地捏住自己的手心,感覺到適才在觸碰他的身體時,所摸到的那一手冰冷。
「因為……花開了。」他微微一笑,睜開眼,語調輕快的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花開的樣子。」
「月光」的花期只有三天,而且只在春天開花,他這趟來藥王谷,既定行程之一,就是想親眼目睹花朵綻放的美姿。
「第一次?」她喃喃,將視線轉回他身上,「你這個傻子,看花有比自己的身體重要嗎?」
他溫和而沉靜的雙眸回望著她,「我答應過你,我要將花采給你。」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不顧自己的身體,跑去採花?你這樣子,讓我怎麼對師傅交代?」她有些執拗地說:「還有,你為什麼跑去找章翰,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混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慕容軒凝眸望著她,眼神深邃,半晌才開口,「我知道自己想給你什麼,你呢?想要的是什麼?」
「我……」她的身子動了一下。
慕容軒的話好像刺中她心裡的某一處,她不確定那是什麼,只是急著反擊。
「你想給我什麼?你給我的,除了混亂,還有其他的嗎?為什麼你要再將事情弄得複雜?又為什麼自以為是的幫我解決問題?其實你是在為我製造麻煩,你懂不懂?」
面對她的反擊,慕容軒的反應倒顯得淡定。
「其實不瞞你說,在未見你之前,我也是不同意我爹幫我訂的這門親事。」
杜雨嫣的身子繃緊,緊張的看著他的表情。
慕容軒沒有看著她,只是將目光放在床帳上的一個點,神思飄遠。
「我本意是想,以我這病弱的身體,不管是哪家姑娘,也是害了人家而已,奈何我爹頑固得像石頭,自作主張的幫我訂了這門親事,不過,也因此讓我遇見了你。」
她注意到他眼眸裡那團異於他體溫的火熱,她的眼眶有些濕潤。
「第一次遇見你是在梅花塢,那時莫名的就對你心動了,什麼也沒想,只是想多跟你說說話也好,只是……我好像差點就被你當成是無賴了。」他笑說。
聽到他說對自己心動時,杜雨嫣感覺心跳遽然多跳了一拍。
梅花塢。
是了,就是在那梅花塢,她被他的笛音迷了心魂。
「後來知道你的身份後,我發現你開始變得冷淡,那時我覺得有些失望,不知道你究竟在惱我什麼,好像猜得到,偏又不確定,一個人胡思亂想,拿著笛子亂吹,我想那時一定也將你吵到心緒難寧吧?」他偏著臉看她。
四目相接的瞬間,她連忙垂下臉,然後搖頭,「不!你吹奏的笛音很好聽,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現竟有那麼明顯,她一直以為她掩飾得很好,一直以為……
慕容軒看著她,露出笑容。
「後來我知道你其實是喜歡另一個男人時,一方面既失望,另一方面卻也覺得輕鬆,因為我倆成親,我若死了,我擔心……你怎麼辦?」
她拾起眼,怔怔的看著他,某種情緒正暗自醞釀。
他用手壓了壓心口,知道藥效正慢慢發揮作用,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減緩了。
俊朗的微笑泛開,他又輕輕地說:「還好,在錯誤形成之前,知道了你真正喜歡的是那位章公子,我見過他,他人不錯,而且你們又是青梅竹馬,這樣很好,你嫁給他會幸福的。」
聽到他開口閉口皆是在自己身上打轉,她有些惱怒地說:「你呢?你將自己定位在何處?」
「我?」他遲疑了下,眼神有些空洞,「像我這個癆病腔子,有什麼好想的?」在遇見她之前,他曾經覺得「活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能在走之前對生命重新有了另一番體悟,他自覺已是不枉走這一遭了。
慕容軒這番自我解嘲的話,聽在杜雨嫣的耳裡,卻分外揪心。
「師傅說只要找到那味藥,她就有法子醫好你的病,你不要這麼悲觀。」
「也許吧!」他閉了閉眼。
杜雨嫣看見他屏住呼吸,表情抑忍,就忍不住握住他放在身側的手。
感覺到一股溫暖的熱氣包覆住自己冰冷的手,慕容軒抬起眼看她。
「我別無所求,只想在離開之前,親眼見你嫁入章家,得到我所給不起的幸福。」他真摯的說。
慕容軒的話深深的震動著杜雨嫣的心,她望著那雙看著自己的癡纏目光,知道她的心著實被撼動了。
她的眼裡淚光閃動,卻也由於她是背著光,慕容軒瞧不見她的表情,所以她仍能故作堅強的面對他。
看著慕容軒熟睡的面容,她的手緊緊的圈住他的,不斷地在他耳邊低喃著同一句話——
「慕容軒,你不會死的……師傅一定會醫好你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