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早。」
「早。」
有幾個同事和他打招呼,他點點頭回應。
走到自己位子,將公事包放下,他瞥一眼隔壁,夏臨君的座位上不見人影。
那是正常的,畢竟昨天她喝成那樣。她提早半小時到公司的勤勞表現,看來就要在今天破功了。
拿起杯子,他走向茶水間,正要進去的時候,剛好有人從裡面走出來。
「啊……主任早安。」夏臨君雙手捧著杯熱茶,嗓音沙啞道。
原來她已經到了。昨天明明醉得一塌糊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該說是真的感受到她的堅持,曾淺日承認自己有些意外。
她雙眼浮腫,臉色青白,也許是因為頭痛的緣故,不時地蹙眉,嚴重宿醉的痕跡相當明顯,看來就像折騰了一整晚的樣子,不過卻仍是那麼早到了……思及她這般努力的原因,他不自然地低頭清咳了一聲。
「嗯,你早。」他要越過她,卻讓她喚住。
「那個,主任……」她躊躇猶豫,戰戰兢兢地道:「昨天,謝謝你送我回家。我聽我弟弟說,我好像麻煩你了。」
她弟弟看來還是個學生,雖然年紀輕,不過對於姊姊似乎頗為維護。曾淺日想起昨夜她弟弟來開門的情景,青年所使用的言詞雖有禮,但的確做出防衛及保護姊姊的詢問態度。
回憶昨天慘烈的景況,他嚴正警告道:
「為了別人著想,你以後不要喝酒。」
「咦!啊我……喝醉了以後很難看?對了,我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或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她一臉大禍臨頭的模樣。
他望住她,問道:
「你不記得了嗎?」
「呃……」她用力地回想道:「在餐廳的部分還有印象,我只記得自己很想笑,好像一直在笑,之後就……」她心虛又茫然地瞅著他。
他又凝視著她,半晌,說:
「你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了。」
「咦!」她不敢置信,露出大受打擊的淒慘表情。「難道,我把我的體重告訴你了?」
他一愣,不禁愕然回問:
「體重?」
「我、我其實本來沒那麼重的,只是公司附近的東西太好吃了,所以最近才……我的裙子衣服都還穿得下,沒問題的。」她解釋著,然後滿臉脹紅地問:「為什麼我會告訴你那種事?」她一副是他趁她醉了,偷聽她隱私的責怪口氣。
……他閉了閉眼。
「我怎麼知道!」他不想理她了。
「主任你不可以說出去哦!」她跟在他身旁著急提醒道。
「我沒你那麼無聊。」他指著外面,要她出去。
「無聊?這很重要啊!」她有點生氣,不高興地轉過身之後,又小聲地自語道:「我只介意他知道而已,可是他又已經知道了,那說不說都沒意義了啊……」
曾淺日啾著她的背影。
她昨天的告白,他當然不會對她說,裝作不知道比較恰當,但剛剛為什麼會想要把這件事說出來他也不清楚,所以她知道之後他要如何反應他根本未曾去考慮。只是,昨晚她那樣吵鬧,那樣……不停地說喜歡,現在她的記憶裡居然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他就是忽然覺得那怎麼可以。
臉頰意外發熱,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容易害羞的人,這輩子大概也沒人會那樣認為。只不過,夏臨君對他坦白感情的言語和方式實在太過直接了,無論再怎麼冷靜的人,遇到那種不停說喜歡的場面,都一定會有些亂了方寸。
不知道為什麼被告白的人是他,可是覺得不好意思的人卻也是他。對了,就是因為這樣不平衡,所以他才想要說出來。
走近擺放飲品的櫃檯,卻找不到平常喝的咖啡,他這才憶起夏臨君說過喝完了。稍微看了一下,拿起一隻似乎才新開的玻璃罐,外頭只寫著英日文,裡面是研磨過的咖啡粉。
由於感覺頗為講究,他翻到後面的產地說明,發現是進口的,旁邊還貼著一小張用手簡寫的沖泡步驟說明。
夏臨君端著熱咖啡等他喝下去的書面忽然出現在腦海裡,他一頓。
原來,她不是擠抹布水給他,而是在期待。
她只是在期待,他能喜歡她為他特地選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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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業務部的汪小姐找你。」
甫從老總辦公室做完簡報走出來,同事就遞上一張字條。
曾淺日接過道:
「我知道了。」
將紙條上的留言看過一遍之後,他回到自己位子。
瞥一眼夏臨君的位子,由於今天早上夏臨君被借將到其它地方去了,所以她的座位上空蕩蕩的。
因為僅是暫時性的人手不夠,只要會處理簡單文書工作的人去幫忙即可,他們部門剛好忙完新保單的設計方案,正處於短暫的空間期,所以才找來這裡借人。
如果只是文件部分的處理,那他還不用太擔心她會出錯。看了下腕表,時間剛好接近中午,他離開辦公室去用餐。
來到附近簡餐店,他坐下點了一份商業午餐。用餐尖峰時間,在他等食物送上時的空檔,門口掛的風鈴頻繁地發出碰撞聲音,一直都有客人上門。
餐點擺上桌,他拿起筷子,不經意抬眸,見夏臨君不知何時竟坐在他身後隔一個走道的兩人座位。幾乎是同時,她似乎也發現了他的存在而愣了一下。
曾淺日的座位面對窗戶,所以他是從窗上的映影望見她的,但是夏臨君卻沒察覺,她只是看到他而已,沒去注意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也可能是有點距離的關係,總之,她並不知道自己也能被背對的曾淺日看到。
曾淺日會這麼推測,是因為她第一眼發覺他之後,先是低臉停了一下,彷彿在閃躲什麼,然後才慢慢抬起眼睛,觀察他沒動作以後,就一直把視線放在他身上。
雖然倒影裡的目光焦點有些差異,但從角度推斷,她的確就是在背後看他沒錯。玻璃窗面上的夏臨君,偶爾低頭用湯匙拌拌盤中的食物,或端起杯子喝水,或做其它動作,只是無論如何,最後她都會往他的方向瞅一眼。
那種萬般小心的表情,就好像雖然想要提醒自己停止別那麼做,眼晴卻又忍不住投射在他身上。
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後腦勺和脊椎而已。曾淺日被看得全身不自在,猶如芒剌在背。
終於受不了,他端起自己的盤子站起來,轉身走到她面前。
「一起坐?」他道。
「嗄?」她張大眼眸,一臉錯愕。
也不管她的回答,他直接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他感覺她似乎想找些話題,卻始終猶豫著沒有開口,幾次湯匙放下了又拿起來,短短幾分鐘喝了好多水。
她的坐立不安讓他很難不去在意,總覺得坐到這裡來不是好主意,但是一直被那樣偷看,他也吃不下去。
「你——」
「什麼?」
他不過是說了一個字而已,她卻因為太緊張而立刻回應。曾淺日停下,不覺稍微低頭,掩飾一下那份奇異的尷尬。
彷彿感覺氣氛有點怪,只聽夏臨君急忙展開對話:
「那個,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坐在這裡的?」
他一頓。
「那有什麼關係?」
「沒有啊……」
她心虛並且臉紅了。倘若他什麼都不曉得的話,一定不會去注意到這點吧。曾淺日吃著午餐,轉移話題道:
「你做完事情就快點回來,不要在別人那裡拖太久。」
聞言,她回答道:
「喔,我知道了。」她想了一下,像是有些期待地試探道;「你今天發現我不在,所以覺得有點小煩惱嗎?」
她一副「你總算體會到我的存在其實是有意義的」樣子,曾淺日冷淡道:
「不對。是因為我想他們找幫手是要過去幫忙的,如果你過去卻給人家製造麻煩,就丟了我們部門的臉。」雖然說不至於太擔心,但畢竟是從他們部門出去的,早上他答應借人之前,其實還是考慮了一下。
她拉長臉,表達嚴重抗議。
「我很久沒有製造麻煩了……不對,我一直都沒有製造麻煩。」
他對她笑了一下,讓人頭皮發麻。
「你要我提醒你弄壞我的電腦的事嗎?」
「那只有一次,你果然很會記仇嘛……」她含糊地小聲控訴,然後又道:「那只是意外……但是除此之外,從一開始都是你愛挑剔的關係。」
他一貫銳利地堵回去:
「如果你做得好,表現出你應該有的能力,我自然沒有地方挑剔。」
「哼……」她不服氣,卻沒再反駁。「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你都好嚴格。」她埋怨地說出自高中以來的感想。
「從以前到現在,你至少進步到沒有逃走。」他當然記得高中社團的事。當時軟弱落跑的學抹,沒想到會變成他的下屬。
因為是回憶,講出口後就比較輕鬆,所以她道:
「我老實告訴你,我那時候恨死你了。」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又怎麼會……」喜歡我?剩下的話險些脫口而出,曾淺日硬生生地停住。
「會怎樣?」她不解地問。
「……沒什麼。」他面無表情道。
她不滿道:
「話說一半像半夜肚子痛一樣讓人討厭。」
他明明是在幫她保守秘密,她竟還不高興!倘若他把她那天像故障錄音機重複說喜歡的事情講出來,那絕對是比半夜肚子痛慘烈百倍的事。曾淺日索性起身離開,道:
「回去上班了。」
她傻眼,連忙追上去。
「什麼嘛!你剛剛到底是要說什麼?」
曾淺日不開口。走出店外才發現天氣變陰了,針細般的雨絲斜斜地落下,他走進騎樓。
「沒想到你這麼不爽快,連話都不說完,我剛才說你嚴格,還想你做每件事都很果斷呢……」
夏臨君跟在他身後碎碎念,他當然曉得她只是因為有趣或好奇而想要激他把沒講完的話說出來。然而她不瞭解的是,倘若他真的全盤托出,她聽完以後肯定會無地自容到昏倒吧。
「少囉嗦。」他忍耐道,一點都不瞭解他難得稀有的苦心,等會兒他真的全講出來。
曾淺日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背負她的心事,他不應該知道卻不小心知道了,明明知道了卻又要裝作不知道,這般複雜麻煩究竟是為了哪樁。
「是你自己先吊人家胃口的。」她還在抗議,隨即略帶鬱悶道:「只是午休時候聊聊天而己,為什麼你要突然擺出主任的臉色?原來你聊天都這麼不乾脆,你是不是在生氣?只是……想和工作時間以外的你談一些……不是工作的事,這樣也不可以嗎?」
曾淺日突然轉過身,因為她就跟在他後面而已,所以他只是往前一步就讓她下意識地後退;將她逼得靠牆,他伸手按住牆壁,垂眸凝視著她,用前所未有的低沉語調道:
「你想知道我沒說完的事可以,但你有心理準備了嗎?」
他並未和她肢體接觸,甚至可以說兩人間還保有距離,但那種氣勢和態度著實令人產生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心理……咦!」她從他轉身之後就處於超級驚嚇的狀態,根本沒注意到他講了什麼,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原本曾淺日只是想嚇她一下,他都已經夠煩了,至少談她閉嘴。可是,她嚇到的表情也只有那麼短暫的幾秒而已。
他右手按著她背靠的牆,在俯視的角度,看到她仰起的臉彷彿打翻顏料似地迅速被染紅。
他一頓,奇怪地問道:
「你怎麼了?」總不會突然發燒吧?在看見她本來的驚訝被意外的羞怯給完全取代後,他猛地醒悟跟什麼發燒根本無關!
他愣住,連忙收回手站直,退離開她。
「啊!我先回去了!」她喊一聲,接著飛快地低頭跑過他身邊。
只不過是這種程度的靠近而已,她居然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樣滿臉通紅的……僅僅只是因為喜歡的人接近。
曾淺日忍不住抬手撫著額頭。
良久,他吐出一口長氣。
「……真傷腦筋。」
他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