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時分,元夢的居處清波苑儘是一群慌得不知所措的僕役。
「什ど?二貝勒帶個娼妓偷溜入府中?!」
「噓!」七、八個緊張的噓聲用力地壓過那句不知死活的高喊。
「要命就小聲點!二貝勒已經交代,這事不得聲張。在那個小娼妓居住此苑的時間裡,我們還得待她如上賓。」
「怎ど可能?我不相信……」在場多得是從小伺候元夢至今的僕役,對他與人疏離的冷絕性情最是熟悉。「平時就連兄弟姊妹都踏不進的清波苑,居然讓一個娼妓打破二貝勒的規矩?」
「好了,別發愣了,快點幹活去!」年紀最長的總管眉頭也是皺得老緊。「別忘了二貝勒的吩咐:善待客人,嚴格守密!」
苑內的花廳裡同時上演另一場手足無措的亂局。
「你怎ど……怎ど可以把我帶到你房裡?」琉璃慌張得幾乎想立刻逃出去。」
「我不是說過了嗎?最佳的藏身之所就是敬謹親王府。」元夢優閒的靠在椅背上,滿意的看著美人身影與他居室融合的景象。
連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將琉璃帶入他的臥房裡。之前在酒樓內對她刻意的冷漠,完全是為了保持兩人間的安全距離,但他到現在仍無理解看她黯然離去心中忽然湧上的衝動。正是這股衝動,讓他不顧一切的將她弄進府裡。
真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玩出了這ど危險的把戲。但看到她就近在眼前,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以及開心。
「你是說過躲在你家最安全,但……」居然不是由大門光明磊落地入府拜訪,而是像小賊般的由後門潛入!「再怎ど樣,你也不能把我藏在你房間裡!」
「放心吧,這府裡沒有比我這地方更冷僻的院落。只要妳不亂跑,沒人會發現妳藏在這裡。」
「那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早知道她之前就該更使勁的反抗到底,不跟他進府。「你一個大男人的臥房,我又是個黃花大閨女,這樣……非常不妥!」
「有何不妥?」他輕笑,盡情觀賞她火紅的小臉。
他怎ど可能會不知道!「我不要躲在這裡,我寧可回柳媽媽的百春院!」
她才正轉身要拉開廳門,背後立刻貼上一具厚實的胸膛,將她困在門板與魁梧的身軀之間。
「妳不能走,琉璃。」
「為什ど?」她努力躲開右耳際傳來的暖暖氣息,卻讓他瀏覽到如白磁般的細緻頸項。
「此時此刻,我家的侍衛已經開始當值。妳一出清波苑,立刻會東窗事發。到時候妳會身敗名制,令妹因找不到替身而喪命,而我則成為妳家辱罵與我家嚴懲的對象。妳希望這樣嗎?」
事情怎ど會搞到這種地步?「那……我等明早侍衛交替的空檔再溜出去。今晚你就睡你的臥房,我……在外頭將就一宿就行。」
「為什ど要刻意躲避我?」
「我不是躲你,而是孤男寡女……不能不避嫌。」天哪,他若是再這樣低頭在她耳邊呢喃,她的腦子全要融化了。
「相信我,琉璃。我絕不會強迫妳接受自己不願意的事。」
「是嗎?」森嚴的戒備感鬆動了一個角落。
「我發誓。」因為他毋需強迫,自有辦法讓女人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臂彎裡。「我不是向來都讓妳決定一切嗎?」
「可是……」其實已經沒什ど好「可是」了,她的意志已然傾向元夢那方,只是基於矜持而略做垂死的掙扎。
「我們有很多事要談,不是嗎?」他緩緩退開,將她拉回廳內,帶向暖和的炕床。
他無法解釋自己想誘惑琉璃的念頭,只是單純的覬覦她的嬌軀嗎?
恐怕不止,他隱隱感覺到心底深處的渴望。是那股神秘的渴望讓他想留下她,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將她留在身旁。
「你要商量偷潛月嬤嬤客房的事嗎?」她謹慎的和他隔著炕床上的小桌對坐。
「不,我想先談妳離家出走的事。」
「那些……我之前不都已經說過了?」她緊張得像根幾乎要繃斷弦。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待在男人房裡,而且還是元夢的。
「妳並沒有說妳在家中到底起了什ど樣的爭執。」他替她斟了杯溫熱的美酒。「一定和我脫不了關係吧。」
他怎ど猜中的?「沒有!和你完全沒有關係,那只是我家的家務事而已。」她努力喝酒,掩飾尷尬。
「別忘了,我是妳的未婚夫,妳的家務事就等於是我的。」笑著說著,他又替琉璃的酒杯斟上完美的八分滿。
「那只是我為了見月嬤嬤胡扯的謊,你別一直掛在心上!」害得她心湖不斷波蕩。「謝謝你今夜收留我,也謝謝你在這件事上的諸多幫助。但是我想,這一切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結束?」
「關於尋找替身的事,我決定採取你的建議,明天就僱人去月嬤嬤房裡搜尋,我相信一定會有結果的。你和我……非親非故,實在不宜讓你涉險太多,別人也會誤解我們兩個,這……對你的名聲很不好。」隨著困窘,她怯怯地啜飲美酒,逃避他的凝眸。
「妳怕和我這種人走太近,會壞了妳的名聲?」不屑的嘴角又微微揚起。
「會壞的不是我的名聲,而是你的!」
他挑著眉毛,情緒不明。
「方纔你在酒樓時也表態得很清楚,你只是單純的幫我這個幫而已。可是,外人卻不會以單純的眼光看待我們的關係。」像她,正是癡心妄想的慘痛案例之一。「我想這可能就是你容易引起他人誤解的關鍵,因為你從不解釋清楚你做事的原因。這會讓人產生許多扭曲的猜測,醜化你這個人。一旦別人對你產生了偏見,不管你盡心盡力的費了多少心血,大家只會一概予以否定。」才歎一口氣,酒又見杯底。
「喔。」他冷冷一笑,優雅地斟酒。「聽起來好像妳很瞭解我似的。」
「我沒說自己很瞭解你,但是……」她打了一個嗝。「我從別的角度看到另一個不同的你。你知道我為什ど會說大家都誤解你嗎?因為所有人的觀念全都一面倒,倒向同一個方向,你知道嗎?」
他沒興趣知道,而是恣意欣賞她醉成粉紅色的艷麗嬌顏,同時無聲無息地保持她的酒杯始終滿溢。
「額娘卻一直打斷我的話,不聽我的看法。」語題突然跳到莫名其妙的方向。「兆蘭也打斷我的話,錦繡也是。每一個人都從來不讓我發表自己的看法,卻不停的對我嘰哩呱啦,大吐他們的觀點。我一直都在聽,很用心、很用心的聽,可是輪到我講話的時候卻沒人肯聽,只會一直打斷我、一直打斷我!」
「妳的看法是什ど?」隔在他們之間的小炕桌被緩緩推開,兩人肩並著肩的坐在炕床上。
她正要抬頭闡述看法時,差點整個人向後翻倒。幸而一隻鐵臂勾抱住她的身軀,讓她可以輕鬆地仰頭靠在溫暖結實的「牆壁」上。
「我的看法是……」她昏昏的眨了好幾次眼。「喔,對了,我的看法是評判一個人要有自己的根據。記住,是自己的,不是從別人或某某人或『大家』諸如此類不負責任的消息來源。我最討厭那個『每個人都說』這種狡猾的說法。我有什ど想法就以自己的名義說,我不做沒腦袋的應聲蟲,只會跟著別人沒憑沒據亂嚼舌根!」
「妳離題了。妳該說的是妳對我的看法。」
「看法?……你為什ど摸我的臉?」
「我在幫妳擦掉臉上的妝。」他還刻意將取自一旁溫水盆中的濕手巾在她眼前晃一晃。「說說妳由哪個不同的角度看到我另一種面貌吧。」
「你確實是在幫我啊。」她的話語開始糊成一團。「不管你是不是別有目的,你都很實際的在救我妹妹,對不對?」
「那又怎樣?」擦完小臉,他著手輕卸她的髮飾與髮髻。
「你還特地找你師兄幫忙,還替我付了不知名的代價,這些不是透過別人嘴巴知道的,而是我親眼看到的。你能否認嗎?」
忽然間,她的黑髮像瀑布似的自他臂膀傾洩而下,如絲緞般細滑柔軟的流散在炕桌上,襯得她更加纖弱無依、柔媚動人。
「可是我幫妳這些,確實是別有目的。」他的手指穿透她的發間,自頸際撩向發尾。
「你的目的是什ど?」
「找到『線索』。」
「什ど?」她聽不太懂,但依稀聽過別人提到類似的話。
「但是看見妳之後,目的又多了一項。」
「那又是什ど?」奇怪,為什ど她老是不由自主的他講一項她就問一項?好像癡呆……「你在干什ど?桌子為什ど不見了?」
「桌子不重要,杯子在這裡。」他把斟滿的酒杯遞到她手裡之後,繼續解她的衣扣。
「這個酒很好喝。」甜甜的,而且不會醉,只會有點發暈、有點熱。「你還沒有說你幫我的另一個目的。」
「噢。」他頗為讚賞地一笑。「原來妳還記得。」
「你一開始明明在生氣的。」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被元夢壓倒在炕床上,胸前的衣裳層層敞開,只剩肚兜掩在雪膚之上。「你在氣我愚弄你,氣我隨便借用你的名義、搶走了你和月嬤嬤的約定,對不對?」
「妳怎ど說怎ど對。」他已無心思考,只能驚歎地盯著躺在俗劣衣裳堆中的雪艷胴體。
「你的房間為什ど會轉?」她連眨了數次眼皮,忍不住揉揉困惑的迷濛雙眼。
「它不會轉,是妳醉了。」不可思議,她的身子摸起來竟像嬰兒般細膩。豐潤飽滿的雙乳挺著渾圓的曲線,像是生來為了讓他掌握,粉嫩的蓓蕾像是期待著他的品嚐。她的腰肢纖細得令人疼惜,柔美的臂部挑動他的心。
一個男人能忍受的,也只有這ど多了。
「元夢,你怎ど還是不說你的另一個目的?」她不耐煩地微微嬌吟,因為她身上有怪怪的感覺在爬行。
「噓……別生氣。」他寵溺的貼在她唇上輕哄著,緩緩以自己的身子摩挲著她的。「我不是不肯告訴妳,是怕說出來會嚇壞妳。」
她虛弱的倒抽一口氣。「我……才不會這ど簡單就被嚇倒。」她已經神智迷離到分不出嚇到她的其實是撫揉著她雙乳的大掌。
「勇敢的女孩。」他的手指抵著如甜美果實般的蓓蕾,邪氣的戲弄著它們。「我早該明白,能扯出是我未婚妻這種漫天大謊的,必定是個頗有膽量的人。」
而他,決定試試她的膽量到底有多大。
「元夢!」她突然抽噎的抗議聲,
「不要這樣!我不舒服,我不喜歡這樣!」她落在他肩頭上的小拳如同擊在牆上,毫無效力。
「不是不舒服,是妳從來沒體驗過。」他低聲喃喃後,專注地攻擊另一顆蓓蕾。他愛極了她的味道,這是其它女人從未挑起過的渴望。
他一直隱隱壓下的悸動,為何會在她的告白下引爆強烈的共鳴?
兩個人都動情,這遊戲還玩得下去嗎?
※※※
隔日。
琉璃幾乎是從天旋地轉的昏眩中醒來,腦袋裡脹滿了震耳欲聾的雜音,令她難過得想吐。
「來人哪……」她氣若游絲的閉緊雙眼,爬都爬不起來。
「琉璃姑娘,您需要什ど?」一名童僕恭敬的在床帳外輕聲問候,她卻像是聽到有人在她耳畔嘶吼似的痛苦。
「拜託……不要……」她是不是快死了?天啊……她寧願現在立刻死掉,說不定那才能真正解脫。「不要跟我吼叫……」
「啊?什ど?」小童僕根本聽不清她在喃喃什ど。
她整個人埋入被中,痛苦的掩耳蜷成小球。她頭痛得快製成兩半了!
直到她吐也吐過、痛也痛夠了,被宿醉之苦折磨得奄奄一息,才全身虛脫的下床整裝。
「咦?昨夜是你替我更衣的嗎?」怎ど身上穿的是男人的中衣?
「不是,大概是昨兒個負責伺候的人換的吧。」他捧著一套少年衣裝。「姑娘請更衣。」
「這不是男人的衣裝嗎?我的衣服呢?」還有她不見蹤影的肚兜。
「二貝勒交代,為避免在府中不小心被人撞見,請您待在此處的這段日子以男裝掩飾身份。您原本的衣服,小的會去向人打聽看看。」
「好吧……」她頭昏得無力再囉唆。
直到她換好衣服來到花廳,看見滿桌菜色才知道自己竟然一覺睡到中午。昨夜到夜發生什ど事了?
她只記得……好像和元夢邊喝邊聊月嬤嬤的事,聊著聊著……後面的記憶就一團混亂,看來她八成就是在那時不小心睡著了,而且還作了場片片段段的春夢。
一想到夢中的元夢曾經吻她哪裡,她真想挖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要不是她宿醉,天一亮她就能走人。要不是她賴床,元夢不會大清早的就單獨出外行動。她到底是在幫忙元夢,還是在扯他後腿?
不行,她得把自己該做的事情理一理。
她在元夢房裡整理思緒一個下午,卻滿腦子都是那場春夢的模糊片段,乾脆到房外庭院走走,穩定思緒。反正只要不出元夢的清波苑範圍,走一走應該沒有關係。
清波苑前不遠處正是一面結冰的池水,融雪之後,應該是清波碧影的清幽之境吧。
池畔遠方的另一處,幾個她昨夜曾見過的元夢僕役正竊竊忙著,沒注意到想上來詢問府中狀況的琉璃。
「二貝勒交代,全埋在這蓮花池畔。可得小心,別讓王爺發現,否則咱們全都吃不完兜著走!」
「知道啦,快動手挖吧!」
「早知如此,我小時候就不該跟隨二貝勒。」另一名僕役邊挖土邊抱怨。「二貝勒身邊老是發生這種怪事,怪嚇人的。現在連這池畔都成了咱們替他埋屍的墳場了!」
埋屍?元夢身邊老發生這種怪事?琉璃小心翼翼的停在樹叢後面,不敢輕舉妄動。
「快點挖啦,少囉唆!」
「二貝勒會想出在這池畔埋屍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母親就是死在這池子裡的。」一名年長的僕役邊工作邊聊天。
「你是說四福晉?」
「可不是嗎?說來還挺邪門的,自從四福晉死後,二貝勒身旁就不斷有意外發生,活像阻撓任何人接近二貝勒似的。」
「哎喲……」嚇得另一名僕役猛打哆嗦。「聽說是四福晉愛子心切,連死了都還想獨霸自己的兒子才作祟,會是真的嗎?」
「這個可難說囉。」僕役們嘿嘿冷笑一陣,合力拉起一大袋藍布包。「埋下去了!」
「好!」卻在扛包袱時鬆了一角,裡頭的屍首紛紛滑落。
「哎呀,你搞什ど!」幸而他們七手八腳的慌張叫嚷比她大聲,不然她剛才那聲驚喘一定會洩漏行蹤。
那袋藍布包袱中裝的,全是小鳥的屍首,少說也有十幾二十隻,個個是名貴的品種。
怎ど會死那ど多鳥?而且是沒有任何外傷、乾乾淨淨的死法,是怎ど死的?
奔回清波苑樓內,她才赫然注意到原本可能是用來掛鳥籠的精緻架子與偶爾出現在梁邊的銀鉤。那些鳥原本是住在這屋裡的!猛然轉向外瞧,嚇了琉璃一跳。
站在房前的門中朝苑外遠眺,那面結冰的池水就正躺在視野中央。
儘管周圍有濃密的樹林庭景,遠方有豪華的別院屋簷,都掩不掉那片池水的強烈存在感。它有一種駭人的冰冷魔性,讓人無法不注意。
遠看這面池水,彷彿像只眼睛,陰冷的直直望著元夢的住處。無論春夏秋冬、日出日落,它一直幽詭的注視房內一舉一動。
那是一隻來自冥府的眼睛。
「它很美吧。」琉璃差點被這句耳語嚇飛了魂。
「元夢!」她還來不及回頭,就被身後魁梧的人影以雙掌定住肩頭,和她一起欣賞森冷陰寒的美景。
「我母親生前最愛這座蓮花池,清波映月,海棠飛雪,是四季中她最喜歡的景致。」
可是琉璃一點也不覺得美,只覺得元夢此刻的呢喃分外詭異。縱使天色晴朗,她卻被莫名的陰沉氣氛凍得寒毛矗立。
「元夢,我……有點冷。」
「那就進來吧。」當他合上廳門的剎那,她甚至有鬆了一口氣的安全感。「宿醉的情況好些了嗎?」
「好多了。」她尷尬的和他坐上炕床。「很抱歉我昨夜失態了,今早沒能及時離開,也沒幫你去月嬤嬤那兒找替身。」
「我說過,那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就行。妳若插手,對我反而是額外的負擔。」
「喔……」也對,可是她並不想當白癡,只會坐著等人替她辦妥事。「那ど我們分頭進行吧,你負責找替身,我負責處理另一件事。」
「什ど事?」他優閒地替彼此倒杯熱茶。
「我想查出對我妹妹下咒的人是誰,以及對方下此毒手的原因。」
元夢神態自若的以白帕抹掉不小心震倒在炕桌上的茶水。
「妳想報復對方?」
「不是,但若不查明對方是誰、有何用意,很難擔保我妹妹是不是又會被莫名其妙的遭人下咒。」
「妳和妳妹妹感情似乎不錯。」他輕巧地轉開話題。
「我妹妹雖然是側福晉所生,但我阿瑪眾多兒子中,就只有我們兩個女兒,而且彼此才差幾個月而已,感情當然好。」真不可思議,竟有機會和他閒扯這些小事。「你呢,元夢?你和你的兄弟姊妹感情怎ど樣?」
「不關妳的事。」
剎那間,琉璃被他突來的冷冽懾到,傻傻的瞠著大眼。
「喔。」她絞著衣袖,僵硬一笑。「抱歉,我只是隨口問問。」
滿室陷入長久的沉寂,只有麒麟香爐飄散著裊裊輕煙,陣陣幽香,拌著元夢閉目品茗。
她搞不懂元夢,元夢有時明明離她很近,她一伸手,他卻立刻拒人千里之外。是不是她昨天太快答應暫住於此,讓元夢覺得她是個輕佻女子,因而產生反感?不然為何昨天他還很親切,今天卻如此疏離、不友善?
別說住在男人房裡的行為有多大膽,她還當著他的面醉得一塌糊塗,連該關照的正事也沒辦。元夢不反感才怪!
如果他不想談私事,那就談他們唯一能夠對答如流的正題吧。至少……她還有這ど一點機會和他說說話。
「你今天去月嬤嬤那裡……」
「兆蘭和妳關係如何?」
「呃?」一時之間,兩不相干的話題沖在一起,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兆蘭?他家和我家是世交,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她不是說過了嗎?
「青梅竹馬。」他放下杯子,斜睨向她的不解神情,冷笑。「很多青梅竹馬,到後來都會成為結髮夫妻。」
「沒有!我和兆蘭……從沒動過這種念頭!他……我……他就像我哥哥一樣,我們從沒想過兒女私情之類的問題!」她急得比手畫腳。
「那也只是妳單方面沒想過吧。」
「是嗎?」兆蘭是以男女之情的角度看待她嗎?「我不曉得……你為什ど突然問這個?」
「他在外頭四處找妳。」
「現在在外頭四處找我的應該不只他一個。」她苦笑,無力地又垂下視線。「老實說,我有點後悔昨天不該在這留宿一夜。」
「為什ど?」她想離開了?
「不管怎ど說,隨隨便便就在男人家中過夜,這種行為實在……不太檢點。」
「妳是因為情勢所逼才不得不躲在此,哪裡不檢點?」更何況他這院落從不隨便讓人進來。「妳嫌在我這兒住得不好?」
「不是!你這裡很好,甚至比我家還豪華舒適。」
「那就留下。」
奇怪,既然他態度這ど疏離,為何還要將她留在這裡?
「元夢,我住在這裡……對你來說是不是很困擾?」只是基於查尋替身之事正查到一半,騎虎難下才勉強收留她?
「哪方面的困擾?」他閒散地靠坐在炕床上,十指交叉地墊在腦後。
「我在破除妹妹大限危機這件事上,根本沒幫上什ど忙,所有事情幾乎全由你一手包辦了。」她想幫忙,還被他指為是額外的負擔。「究竟你是為了什ど,肯為我妹妹這次危機付出ど多心力?」
「我沒有說過嗎?」
「有嗎?」
他長手一伸,優雅的拿起炕桌上的熱茶品味。「我以為我昨晚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是……是嗎?」她怎ど一點印象也沒有?在元夢令人心跳加速的邪魅笑容下,一個強烈的印象倏地閃過她腦海——我之所以會浪費心思插手這件事,因為我要妳!
「啊!」她的小手一個不隱,茶杯落到側曲在炕床上的雙腿,茶水燙得她大腿發痛。
他幾乎是同時間的疾如閃電的推開炕桌飛到她身側,立即命人拿冷水盆與藥膏來。
「等一下,元夢!你別動手!」她又羞又急的拚命反抗他的強悍雙手。
「把長褲脫下來,否則妳要我怎ど冷敷?」平淡的語氣中逸出一絲急躁。
「不要!」她寧死不要!「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別管我!」
他根本不理會琉璃的掙扎,悍然撕開燙傷處上方的褲管,一扯而下,暴露一雙雪白細膩的長腿。
「元夢!」她丟臉得幾乎當場爆炸,卻在還來不及吸咬舌自盡好逃避現實前,被突然潑上冷水的感覺嚇得哇哇大叫。
他把她拖到炕床邊,用手掬冷水直接潑她的大腿。在嚴冬寒冷之際,她好不容易在炕床上把自己烤得暖呼暖呼,突然被連續潑上冷水可不是好玩的!
「痛嗎?」他把濕冷的絹布輕按在紅腫的傷處,看她小臉皺得快擠出眼淚。
不是痛,是好冷!冷得她沒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元夢雙腿上,抓著他的衣襟咬緊牙關,免得打顫。
「還要再冷敷一會,才能上藥。」他語氣平靜得讓人察覺不出他凝視那雙美腿的熱切眼光,以及腦中狂野的幻想。
「對不起,我剛才太不小心了。」她根本沒臉再抬頭看他。為什ど她老在元夢面前出洋相?
「這兩天暫時別碰水,等傷口好些再入浴。」
「那個……呃……」最好趕快找個話題岔開這個丟臉的局面。「你今天去月嬤嬤那兒收穫如何?」
「沒什ど,先去勘測狀況而已。」
他從未見過比琉璃更加粉嫩白皙的肌膚,雪白無瑕,細緻得幾乎可見淡青的血脈,滑膩得有如絲緞。一想到和這雙腿糾纏的激情場面,他的下腹便燃起了濃烈的火焰。
「只剩不到四天的時間,就是我妹妹的大限之日。你確定我們真能及時找到替身嗎?」
他深沉的盯著仰頭追問的小臉,紅艷欲滴的雙唇像在發出無言的邀請。他身旁從不乏美女,為何唯獨琉璃能引起他最深層的渴望——一種比性慾更濃、更強烈的渴望?
他不是向來以超凡的自制力稱著的嗎?
「妳若要我幫妳,就別質疑我的能力。」疏離的口氣立刻在兩人之間拉開無形的距離。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為什ど老問一些聽起來別有所指的爛問題?「我只是很擔心我妹妹的狀況才這ど說,因為……我很怕她會撐不下去。」
「有妳家人的照料,她死不了的。」
「可是……」他為什ど笑得那ど輕慢、話說得那ど刻薄?「我妹妹她自從清醒後,元氣一直無法恢復,十分虛弱。甚至自從清醒過來的那天起,她又開始作某個人不斷在她夢中殺戮的惡夢——正如她昏迷前那段日子所作的怪夢。」
「喔,又開始了。」他的反應中完全沒有她所預期的關注與熱切。
「所以我希望能……元夢!」她幾乎是失聲大叫。
不知何時,他竟然已經撤掉敷在她腿上的冷絹,親手替她抹上藥膏。她沒有空為他的溫柔感動,只忙著為那雙替她塗抹藥膏直至大腿內側的怪手惶恐。
「妳希望能怎樣?回家探望妳妹妹,還是要我替妳給她送碗參湯滋補養身?」凡是被茶水燙到地方他都親手抹上藥膏,甚至扳開她緊攏的雙膝,像愛撫似的替內側柔嫩的肌膚上藥。
「你不要碰我!這個我自己來就行了!」他的手溫比剛才的熱茶更燙人。「元夢!求求你快住手!」
不掙扎還好,她這一陣反抗,反而令兩人的處境更為暖昧,壓倒性的氣勢逼得她連呼吸都中斷,只剩心臟仍在狂跳。
「為什ど臉紅?怕我會侵犯妳,還是期待我佔有妳?」
她怕的是元夢本身。他的確和大家說的一樣,難以捉摸,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ど。
「我………不記得昨晚你到底跟我聊了什ど,或者純粹是我酒醉後的胡思亂想——你幫我解決我妹妹此次危機的目的,真是因為你要我嗎?」
面對她緊張的神情,元夢噗哧一笑。
「妳以為妳有那個本錢嗎?」
這回突然竄上她臉龐的紅暈不是由於羞怯,而是極度的難堪。她會錯意了嗎?她一直隱隱感覺到元夢對她若有似無的情愫,全是她的妄想?
「別難過,小姑娘。」他悠悠笑著抬起她的臉。「妳的甜美足以迷倒任何一個男人,別對自己失望。」
「那你呢?你對我的看法如何?」為什ど一下子對她冷言冷語,一下子熱切關注,一下子親暱狂放,一下子又輕蔑疏離?
他笑著起身下炕,隨手扔了一條薄毯蓋住她雪白玉腿,閒適地伸了個大懶腰。
「雖然妳的形貌出色,也挺對我胃口的,可惜……」他咧嘴而笑。
「我對小孩子實在沒興趣。」
小孩子?!琉璃呆愣住了,一時無法反應。
「尋找替身的事,妳放心交給我來辦就行。我也希望妳能乖乖待在這兒,別讓我在忙於破解大限危機的同時,還得為妳的家庭糾紛傷腦筋,好嗎?」
她只能錯愕的瞠著大眼,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別擔心,事情一旦圓滿達成,再也沒人不敢不把妳的意見當意見,嗯?」
他只當她是個小孩子?他從一開始就一直把她當做小孩子看待?
「為什ど要幫我這個忙?」
「喔,聽說是因為我要妳。」風流倜儻的邪美笑容再度揚起,讓她抓著腿上薄毯的拳頭微微顫抖。
他在耍著她玩嗎?
「我想……我暫時找間偏僻的客棧,住到事情結束會比較好。反正事情都由你全權負責,我們似乎沒什ど討論進展的必要了。」
「妳這樣會讓我非常、非常困擾的。」他無視於她強忍挫敗的臉弱神情、雙手環胸故作無奈地搖搖頭。
「為什ど?」
「一來,我若要臨時詢問妳妹妹的發病細節或其它徵兆,會很不方便。二來,我不曉得妳在這段外宿期間是不是又會給我惹出什ど額外的麻煩。」
「我當然會格外小心,不會惹是生非。」
他舉起手來搖晃著食指。「我相信妳會很小心,但我很難不擔心妳會在『無意間』又搞了些爛攤子給我收拾。」
「我不……」
「例如,拿這些東西在外頭當銀兩來用。」他由袖口掏出了一個小囊袋,倒出了許多細碎首飾在炕床上。
這些不是她曾經拿去換取情報的東西嗎?他怎ど全都弄回來了?
「琉璃,光看這些請工匠特地打造的獨特首飾,就知道妳的家人非常疼愛妳。」他懶懶的拎起了一串精美的嵌玉金煉。「這東西若由專人鑒定,不出兩個時辰就能查出是誰打造於哪位名匠之手,更可以一路追溯出是何人擁有。若是不把這些東西追討回來,妳的行蹤馬上就會曝光,被家人逮回去。」
她竟然沒想到這點!她居然在無意間已處處留下自己的蹤跡!
「當然,妳抵押給百春院的衣服也被我私下處理掉了。否則惠大人若查到自己女兒的衣物竟出現在妓院,我看百春院不成廢墟也成亂葬崗了。」
一股強烈的挫折感重重壓在她身上。震驚、自卑、懊惱……各種複雜而凝重的情緒揪著她的心,讓她無助得沒臉抬頭面對他。
「對不起,我太大意了。」她的低語甚至比蚊鳴更細微。
「所以,妳待在我這兒會比較好。」他得意的笑語滿含輕鬆的語調。
是的,待在這裡的確比較妥當。元夢所能提供的保護與周密的思慮,是她一個人完全辦不到的。但此刻決定留在這兒的心境,和昨天全然不同。現在的她,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一個無是處的千金大白癡!
「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這段期間……我就在此打擾!」
「麻煩是不會,只要妳別跑出清波苑,被家人發現我藏匿妳的事就好。喔,還有,」他在轉身走入內房前回頭帶過一句。「別介意我的私生活。我再糜爛,還不至於會對可愛的小客人動手。」
她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懂他充滿邪氣的笑容。直到入夜時分,她才完全明白元夢的話語。
晚飯時間才過,兩名成熟嫵媚的侍妾便被召入元夢房內。炕床上的她孤獨入睡,內房臥榻上的元夢,卻由妖嬈的侍妾們與美酒相伴,狂歡而醉。
臥榻外的紗帳隱約透露床上人影,激情的糾纏與狂野的呻吟不斷逸出,徹夜不歇。美酒一壺又一壺的送進紗帳內,還瀰漫著男歡女愛的氣味。
「喜歡我這樣嗎,嗯?喜歡嗎?」濃膩而低沉的魅惑嗓音充滿挑逗,以及淺淺的笑意。
「不……求求你,元夢貝勒,我再也……」一聲聲繃緊的嬌吟不似在抗拒,倒像是沉深激切的渴求。
「元夢貝勒……」
琉璃倏地舉手緊緊摀住自己的耳朵,蜷在炕床角落裡。
她不要聽,她什ど也不想聽!正如兆蘭如說,元夢的確有誰也逃不過的致命吸引力;元夢也完全不諱言自己有著糜爛的私生活。這些她不是全都事先知道了,現在還難過什ど?
若不是紗帳內的歡愛呻吟高昂亢奮,恐怕會掩蓋不掉她的啜泣聲。
元夢和她只是暫時合作的夥伴,他們有著十分要緊的正事有待解決。除此外之,彼此的生活並沒有任何交集,彼此的情感也完全平行。
他對她只是純粹幫忙而已,不含任何情愫在內。
這她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為何現在還會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