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突生惶然,撿起繡球察看,那上頭寫著幾個字,「承蒙照顧,後會無期。」
第十章遠走天涯(1)
一大早,悠揚的歌聲就穿過雲霧,直進入夢中。
推開竹樓的窗子,沾染了綠意的濕潤氣息便撲進來,叫人心曠神怡。入目是滿山的綠,一道索橋懸蕩於兩山之間,在雲霧繚繞中若隱若現。她的目光小心避開對面山壁上大大小小黑沉沉的洞穴,趴在窗上往下看,意料之中地自那片雲霧裡看不出什麼來,只能聽著迴盪在峽谷間悠揚起伏的歌聲,猜想撐著木筏的人此刻是逆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
門口傳來聲響,她回頭,面露喜色,「紅姨!」
紅衣女子立在門邊,看著人時嘴角似乎總帶著笑,艷麗又妖異。
「我來瞧瞧你,這三日過得怎樣,可覺得無聊?」
三娘搖搖頭。
女子將帶來的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飾放在床邊,在她面前焚起甜香。她已經很習慣了,自動自發地閉眼探入煙氣中,讓紅姨用奇怪的方式給她檢查。香霧中有股說不出的藥草味,甜膩惑人,紅姨的聲音似乎在很遠的地方說著:「若無大礙,只等明天祭祀,便能替你開了未通的心竅。」
她不知道「開心竅」是什麼意思,只知紅姨很看重這件事,特地讓她搬到這處距山頂最近的竹樓來淨心三日。除了定時來送清淡蔬果的一個啞婆子,其他人都不許上來。
她不禁有些困惑,仍閉著眼睛問:「紅姨,為什麼要開心竅?」
「我先前說了,你娘生你時並不足月,令你天生心眼閉塞,常人能長久記住的東西,你只有模糊的印象,對當下的感受卻比常人濃烈。」渾渾噩噩又喜怒激烈,所以鄉人才會道她得了失心瘋。
「不知你娘是怎麼想的,這等問題別人沒奈何,我族卻有秘法,她竟放任不管。我猜你那日墜河受了刺激,心志清明了些,可畢竟仍要心竅全開與常人無異,才好學會族裡的秘術。明天就是祭祀的好日子,我會召集全族,把你引見給族人,順道做法開你心眼。」
三娘似懂非懂,只知紅姨不會害她,可是……她覺得自己現下這樣子沒什麼不好呀?
如果只是為了學秘術的話……
鼻間的香氣漸漸消了,她睜開眼,有些懼意地掃過對面壁那些石洞,「我一定要學嗎?」
「你紅姨貴為族長,你是我妹子的女兒,族裡人人都會的東西如何能不學?」看出她眼裡的懼意,紅姨一笑,「你怕嗎?哪些洞裡懸著歷代族長與他們親愛之人的棺木,一百多口棺木,一百多具人屍,你外婆也在裡頭,將來紅姨死了,也會去陪她。你是在中原待久了,才會怕這些。像你娘親,雖然族裡秘術學得都不成氣候,可她從來不怕人屍。咱們的先人迫於天災遷到這裡時,因為捨不下親人屍骨,便把他們製成人屍趕來這兒,以求日後同葬。你若是從小在族裡長大,自會知道最親的人即使死後也同你在一起,是怎樣的好事。況且我族人少,若不靠這門秘術驅使人屍助我們禦敵,早就滅族了。因而有這許多屍洞的山壁可是咱們聖地,你以後留在族裡,便不能怕它。」
可她還是會怕呀……
雖然紅姨長得同娘親一樣,待她也好,可娘從不強迫她做任何事。同紅姨在一起,讓人不覺變乖順了。
紅衣女子看出她神色勉強,便轉了話頭:「你先前一個月倒是活潑得很,跟上跟下什麼都要看一看,最近卻安靜了,也沒什麼精神,一曲山歌都能聽上半日,是住得不慣嗎?」
三娘搖搖頭,「這兒挺好,我只是在想,不知他們收到信沒。」
「那兩個中原人?你以為他們收到信後會來看你嗎?三娘,中原人最薄情寡義了,他們先前嫌你拖累,打定主意打你丟在別人莊上,看好了就抽身,這樣的人有什麼好記掛的?」
她眼裡有些迷惑,隨即又搖頭,「不會的。」那個人不會丟下她,也不會嫌她,他不是一直陪她待在莊裡麼?他還說了——
「你如今這樣子就很好了。」
連紅姨都覺她心竅不開,說出那般話的人怎會嫌她拖累?
那日自己見了紅姨這張與娘親相似的臉便失了心神,迷迷糊糊隨她走了。又因紅姨說不能久留中原,她又稀里糊塗地被帶到了這兒,才想起該給莊裡的人送個信。也有些後悔走前沒執意去見虞若竹一面,他……有沒有擔心她?收到信後是否放了心?可別就此把她拋在了腦後才好,她歡喜與紅姨重聚,可也不願與虞若竹斷了音信。
這份後知後覺的擔憂日漸加重,使得週遭的美景也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紅衣女子哼一聲:「自古以來我族的人沒少受中原人的欺侮,他們是怎生模樣我們可清楚得很。要我說,與中原人牽扯過多定沒好事,咱們的先人必也是這樣想,才會帶領族人遷來這外人難進的山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隔絕了與中原人的來往,這才換得代代安寧日子。」
三娘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央她:「紅姨,再給我講講娘的事吧。」
「你這麼愛聽?好吧,你娘親在族裡可是異類,她不愛待在谷中,倒是喜歡乘伐順流而下,到外頭的村莊玩耍,聽來往的人說些中原事情。為此她沒少被你外婆罰過,可還是改不了。她自小伶俐討人喜歡,可惜盡對中原玩意感興趣,族裡的秘術學得馬馬虎虎,家傳輕功倒是一等一的好。」紅衣女子說到這裡,笑裡帶了寵溺,「你瞧這谷裡山勢險峻,上下不便,輕功不好就只能像其他人一樣慢慢走了,她為了偷跑下山,自然肯下功夫苦練輕功,後來便同你外婆吵了一架,留書說要上中原闖蕩幾年,竟就這麼獨自走了。你說,她膽子大不大?」
三娘聽得入神,紅姨口中的娘親可與她記憶中總是坐著靜靜看天的女子大不一樣,她多聽幾遍,也不知能不能將兩個影子疊到一塊。
「你外婆性子硬,當即便給氣病了——族長的小女兒如此膽大妄為,叫她日後憑什麼約束族人?她病好後就下令,不許族人去找你娘親,也不要她再回來了,只當沒這個女兒。」紅衣女子說著,歎了一聲,「她若不是族長,也無須下這樣絕情的命令。她若不是族長,我要瞞她偷偷找到妹子也容易些。你外婆說到做到,從此谷中管束更嚴,與外頭再無消息往來,你娘就這麼失了下落。直到一年前你外婆病逝,我接下族長之位,才能安排些人手到中原打探你娘消息。也不過是數月前才得知我那妹子受了情傷,心灰意冷之下輕率委身於一個糟老頭,給他糟蹋死了。」
她連連冷笑,「我族的人不輕易犯人,也有仇必報,對不起我妹子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瞧,欺負你們的沈家人都死得乾乾淨淨了,解不解氣?」
三娘眼中閃過迷惑,並不回答。沈家人在她心從未佔過份量,他們是死是活,對她而言並沒什麼不同,只是自幼便將娘親與自己住的地方當作「家」,那地方沒了,她還要難過些。
「只怪我給族裡的事纏住脫不開身,派去中原的又都是些蠢東西,查出了你娘的事情,卻漏了一個你,差點便將你和沈家人一塊殺了。幸好你娘教了你咱們家的輕功步法,他們的狗眼還沒瞎到認不出,這才又回頭打探出了你的身份,只是這時你身邊又多了兩個意圖不明的中原人。族裡的人向來不以拳腳功夫見長,為避人耳目我也只讓他們帶了幾具人屍幫手,他們想把你從中原人手中搶過來,卻又弄砸了,反而嚇到了你。」女子愛憐地伸手輕觸她面頰,「若不是你說,我還不知你曾墜河,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直接便把那幾個蠢貨綁了扔河裡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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