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在病床上的路彌頭一偏,她耳邊的話筒就被拿走了,天知道剛才那番話已透支了她的元氣,還要裝笑給媽媽看!饒了她吧。
不知道住在南部的媽媽消息怎麼會那麼靈通,她中午被送進醫院,媽媽晚上就打電話來了,找不到她直接找亞亞,亞亞只好告訴他們病房的電話了。
他們明明就不愛看電視的,而且她才剛醒來耶!
而她剛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平無爭。
一時間她還反應不過來,直到看到他發紅的眼焦灼的注視著自己,中槍的記憶才又回來了。
她還以為自己一定昏迷了很久,類似電視或小說裡演的三天三夜,她還想照著劇情演,沒想到平無爭馬上說她只昏迷了半天而已,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悲情。
她雖然對他情有獨鍾,可是,他怎麼會一點浪漫細胞也沒有?
「怎麼了?」見她皺起眉頭,平無爭立刻上前關切。
看見他臉上毫不掩飾的關心與焦急,路彌開始覺得自己挨這一槍有點價值了。
「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跟我說話了。」指的是之前罵小格格雜種的事。她虛弱的說著,與方才用輕快語氣說電話的路彌判若兩人。
現在才是真實的她的情況。雖然子彈穿過她的肩膀,但還是失了不少血,所以身子非常虛弱。
當時,平無爭還以為她死了。
他永遠難忘當時的感覺,太……太痛苦了,那是一種讓人無法承受的痛楚,他不想再憶起。
「對不起,那時我是在氣頭上,所以才會那麼對你。」他坐在病床旁向她道歉。
他從沒打過女人,沒想到惟一的一次居然是她。
「是我要對不起,我不該說那麼惡毒的話。」他的道歉讓她更愧疚。
「那真的很惡毒。」他倒也同意。
笑了幾聲後,他呼了口長氣,鏡片後的黑眸疲憊卻有神,深刻的凝視她。
他該怎麼形容眼前這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一時間,他的腦子裡閃過好幾個形容詞,勇敢、愚勇、熱情、火爆、愛現、善良、美麗……不,這些都太膚淺,不夠貼切,她擁有的特質比表面的更多。
而且她擁有一項這二十五年來,從沒人讓他有過的特質:她讓他心動。
連安楷都不曾讓他有這種感覺過,而安楷還是惟一令他有白頭偕老一生的異性。
他想跟她說些什麼好讓她明白,但卻又覺得棘手,他一向不擅長這種事。
見他別開臉,路彌立刻皺起眉頭。
剛才還深情款款的看著她,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似的,現在卻又悶不吭聲的不看她了。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她的眼睛裡充滿期待。
突然被問,平無爭像心底事被拍了X光清楚的攤擺在陽光下般,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呃……」他吞吞吐吐的。「我想……我想……」
「那個張喬芬是不是你女朋友呀?」受不了他的吞吐,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路彌乾脆先聲奪人!
平無爭愣了幾秒後才搖搖頭。
「大學時曾是,不過在我出國留學後就分手了。」他老實的回答。
「那安楷呢?就是你哥哥的未婚妻,你還喜歡她?」虛弱的她還特別在未婚妻這三個字上加重語氣,提醒他現實的問題。
說到安楷,平無爭的臉色一下子柔和許多,對他的轉變路彌則眼睛微瞇。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當然喜歡她,不過說起來應該是友情的成分居多,而哥哥對她則始終是愛情,他們是非常適合的一對。」
「你不會想要拆散他們什麼的吧?」路彌又試探的問,眼睛睜得大大的。
平無爭看著她。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替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了!你不要再問這種沒大腦的問題了。」他以為她傷到的是肩膀不是腦子。
「只是問問。那你現在沒有女朋友嗎?」她又鍥而不捨的問。
「二十五歲,還單身沒有女朋友會很奇怪嗎?」平無爭反問道。
「是挺奇怪的,通常這樣的男人會被人家當成同性戀,老實說你很有潛力。」
「我倒覺得你還是繼續睡覺比較好。」他站起身來。
「不要這樣啦,我們從來沒這樣聊天過耶,而且我的傷口……喔,好痛!我需要借談話來轉移往意力。」她皺起眉頭,彷彿疼痛難當似的。
平無爭立刻坐下,身子關心的前傾。
「看你冒了一臉冷汗!」他抽出面紙輕輕拭著她的臉,輕聲斥責。「你早該告訴我你在痛的,我馬上叫醫生來。」他伸手要去按緊急鈴。
「不用了!」她連忙喊。「現在好多了,我不需要醫生,我需要的是聊天。」與問他問題。
「你確定?」平無爭還是不放心。
「很確定,還是你想回去休息了?那也沒辦法,你隨時可以把剛受過槍傷又虛弱的我單獨的留在這裡。」
平無爭相信她不痛了,會這麼說話的人肯定沒事。
他坐回椅子上。「就算我不在,你也不會是單獨一人的,病房外有警察在守衛著你。」
「我又不認識他。亞亞昨天又飛到大陸走秀去了,沒人可以照顧我。」她長歎一聲。
「我會留下來。」平無爭當然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無所謂,反正都已經身在台北了,況且她又是為了保護小格格才受傷的,他是有照顧她的責任與義務。
他也不放心將她留給其他人照顧。
「這樣最好了,誰叫我們兩個那麼熟。」路彌眼睛骨碌的轉了一圈。「那你應該不是同性戀吧?」她小心翼翼的重拾話題。
平無爭開始懷疑自己留下來的決定正不正確了。
「我的性向很正常。」他只能這麼說了。
「你真的沒有女朋友?」還是確定點好。
「沒有。」他沒好氣的回答。
「喔……」她的尾音拖得很長。
「要不要吃蘋——」他伸手要拿桌上的蘋果,想借此終結掉這個令他渾身不自在的話題。
「其實我有點喜歡你。」
平無爭的手停在半空中,心臟漏跳一拍後又卜通卜通的跳起來,而且速度愈來愈快。他懷疑他剛才聽到的是不是真的?
「你剛才說什麼?」他縮回手,小心的看著她。
路彌表現出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
「只是一點點啦,你也知道感情這種東西除了對眼外,還需要培養呀。」她蒼白的臉龐突然添了些血色。
平無爭突然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麼。
他再伸手去拿蘋果,結果蘋果掉到地上去;追過去撿起來後又走到洗手間去洗蘋果,蘋果又掉到洗手台上;回到病床邊,他拿起水果力要削蘋果,結果第一刀不是落在蘋果上,而是落在他的拇指上,他的拇指劃出一道血痕,他渾然不覺得痛。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因為女孩子跟他告白而狀況連連,像腦子裡某條神經突然斷裂般。
看他茫然的望著自己的拇指發呆,路彌真想大笑,要不是那會讓傷口產生劇痛她早就那麼做了。
他還真是個純情男哩!上回她親吻他時,他也沒這種反應呀!真是有趣極了!
「我不想吃蘋果,你還是先把蘋果放下,然後去護理站找護士小姐,請她們幫你包紮一下手指吧。」
她一連喊了他三聲,他才如夢初醒般的看向她,然後對他受傷的拇指皺眉。
「你如果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等你回來後再說好了。」她又說,指的是他也喜歡她之類的話。
平無爭沒說什麼,打開病房房門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路彌覺得他的背影似乎有點沉重。
想到這裡,她的眼皮也開始沉重了起來。
即將進入夢鄉之前,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問他小格格的事!算了,醒來再問好了。
「她一定是死了……不然我哭了那麼久,她怎麼還不醒?她最怕我哭了……只要我哭,她就一定會哄我的……她死了……她死了……」
小格格站在病床旁,又要伸長手去搖晃病床上動也不動的路彌,幸好被平無爭發現,連忙拉下她的手,將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著。
「小格格乖,她沒有死,她只是睡著了,你別哭,等她醒來後,你再來找她聊天好不好?她需要多休息,身體才會好得快呀。」他對她講道理。
「你騙人!她從昨天睡到現在了,又不是豬!她一定是死了啦……哇……」她放聲大哭。
「路彌……你死了我怎麼辦……嗚……我要被帶回天鵝國了啦……嗚……你為什麼要死……哇……」她哀切的哇哇大哭。
平無爭的哄勸半點用也沒有。
路彌只得睜開眼睛,哎哎低喊了幾聲。
很有效,小格格馬上就停止哭泣了,回頭見路彌張開了眼睛,驚喜的跳下平無爭的大腿。
「你真的沒死!」她高興的跳上跳下一陣,然後又想起什麼,小臉立刻又換上悲慼的表情。「路彌,你要救救我,他們要帶我回天鵝國了!我不要回去!壞人都被抓起來了,為什麼還要把我抓回去?我要留在這裡跟爸爸還有你一起生活,你們兩個快點結婚,然後把我變成你們的小孩好不好?」她可憐兮兮的請求。
路彌知道自己不能心軟,再加上她剛睡醒脾氣總是不好,又有傷在身,心情更加惡劣。
「你本來就應該要回去!你爸爸、媽媽都特地來到台灣接你了,你還不回去留在這裡幹嘛!而且天鵝國是個那麼好的地方,你居然不回去!你怎麼對得起天鵝國的人?怎麼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呀?小小年紀怎麼可以那麼自私?快點回去!最好這次就是我最後一次在台灣看見你。」疾言厲色的說完,她將臉撇向另一邊。
小格格的小身體像打上石膏般的動也不動。驀地,她嘴角開始顫抖,眼看又要放聲大哭了……
「不准哭!」路彌又猛地回過頭來大叫,此舉牽動了傷口讓她齜牙咧嘴了好一會兒。
小格格立刻又閉上嘴巴,只是豆大的眼淚不斷往下滴,看得路彌都要心碎了。
可是她還是不能心軟,只好逼自己別過臉。
「有空我會去天鵝國看你,再見。」她給了她一個大人的告別方式。
小格格掉著眼淚看了她好一會兒後,嗚咽的轉身步出房門。
一出病房她立刻就又號啕大哭了起來。等在外面的凱特與荷莉不捨的抱住她。
她的哭聲傳進病房裡。
平無爭知道路彌這麼做是對的,可是她的話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實在是過於殘忍,毫無修飾的尖銳語言是極容易刺傷小小心靈的。
接著,很輕微的,他注意到了她的顫動。
她在哭。這發現讓他的心又融化了,掏出手帕靠近她。
「你這麼做是對的。」他啞著聲音低聲說道。
路彌轉回頭,一滴眼淚立刻自她右眼角墜落。
「我們都知道她是要走的,這裡不屬於她,而天鵝國需要她,所以你這麼做是對的。」他擦著她不停流的淚。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她就像個小天使,一頭金髮,水汪汪的藍眼睛,粉紅色的胖臉頰,白紗蓬蓬裙,紅皮鞋,好可愛……我知道她不應該留在這裡,可是一想到以後見不到她了,我的心就好痛,比被子彈打到還要痛。」她的淚流得更凶了。平無爭摸著她的額頭,順著她的頭髮拍拍她的頭,每個撫觸都蘊含著無盡的憐借。
「不會見不著她的,只要有空,以後我們可以常去看她,只要你想去,我隨時可以陪你一起去。」他柔聲的保證。
「真的嗎?也許她現在恨死我了,不會想再見到我了……」她又產生新的擔憂。
「不會的,凱特與荷莉會告訴她,你是為她好的,況且你是最照顧她、疼愛她的路彌,她怎麼可能會不理你。」
路彌還是哭了好一陣子。
「等我傷一好,我們就立刻飛去天鵝國看她好不好?讓她知道我們並沒有忘記她,並不是故意不要她的好不好?」她懇求著。
平無爭溫柔的笑著對她點點頭。
路彌這才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