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聽。
是的,她是「貨真價實」地在竊聽;因為她已經準備了一本以羊皮卷所書寫的《論語》,並且捲起來貼在屏風上,專門竊聽用。
她唐雪茵天生對什麼事都感興趣——只要那件事情能引起她的注意的話。
當然,毫無疑問的,她正在竊聽的事情,已經「幸運」的引起唐姑娘的垂青了。
究竟有多重要呢?咱們聽聽唐姑娘怎麼說——
「這件事情,比改朝換代還要重要起碼一百倍!」
哇!哇!哇!究竟是什麼事如此驚天地、泣鬼神?難不成——這件事情關係到『人類存亡』」?!「人類的存亡?跟這事比起來,算是小巫見大巫呢!」
那,究竟是什麼事?
「我的婚事啦!」
昏——倒!這算哪門子世界宇宙無敵大的大事?
「開玩笑!這與我未來九十年的命遠有關,誰能說不重要嗎?」
說的也是。
趕快來聽聽唐雪菌的爹,唐御史唐弘怎麼說的——
「受江清明大學士之托?」
聽起來很重要。
唐弘的臉色凝肅。「朱大人但說無妨,若江大學士有用得著本官的地方,本官一定鼎力相助。」
「呵呵!有唐大人這句話,朱某就放心了。」
朱刺史朱進興撫著白髮呵呵笑,這件事想必一定會進行得很順利。
「失大人,是什麼事?」
這朱進興有求於人,還不快快將來意講清楚,淨在那裡呵呵笑,窮磨菇,真是……唐弘在心裡直犯嘀咕。
「在下是為了替江大學士說親而來——」
朱進興話題沒講完,唐弘就跳了起來。
「什麼?!」
這江清明也太抬舉自己了吧?他難道以為他是宋玉再世嗎?也不看看自己年紀都一大把了,還想討他的寶貝女兒雪兒做小的,真是「老牛吃嫩草」,不折不扣的——色②ドズ!
唐弘還沒罵過癮,這廂朱進興又開口了。
「呵呵!唐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話還沒說完呢!」
朱進興一邊打呵呵,一邊溫吞吞地說道:「我是受了江大學士之托,來替江公子江俊人與令千金唐雪茵作媒的。」
「哦?」
江「俊人」?江清明怎麼會替自己兒子取這種名字?真是——哇哈哈!笑死人了!
唐弘一面假裝端起杯子喝一口茶,極力掩飾自己瀕臨「扭曲變形」的嘴角,不過,一個不小心,整口西湖龍井梗在喉間,又一個不忍俊不住,他整口茶就像「洩洪」似的爆噴了出來。
「老爺!」唐夫人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掏出手絹兒替丈夫擦衣服。
「咳咳!我沒事!」
「真是對不住,朱大人,我家老爺『老毛病』又犯了。您也曉得,年紀大了——」
「呵呵!我懂!我懂!」朱進興自行「曲解」語意,「唐大人是太興奮了。」
「呵呵……」唐弘陪著乾笑。
興奮?我還「激憤」哩!
要雪兒嫁給江俊人?想都別想!
江「俊人」的名字,與他的長相根本不符;不但不符,而且還是大大的不符!不符之至!
江俊人沒本事謀得一官半職,又揮霍成性,並且仗著父親在朝為官狐假虎威,他的專長就是調戲良家婦女。這還不算什麼,江俊人還是個大老粗,標準的草包一個!斗大的字不識一袋,又喜歡舞文弄墨,自暴其短。真的,他只能用「草包」來形容,因為「繡花枕頭」他還撈不上邊。
俗話說,沒有外在,還可以用內在來取代;江俊人長得「很愛國」,那也就罷了,至於「胸無點墨」,那可就大大犯了雪兒的忌諱了,雪兒生平最痛恨有錢唸書又甘願當個白丁的男人!
開玩笑!他唐弘的女兒可是蘇州第一女秀才呢!三歲知「書」達禮——可以在一堆書中分辨出「書經」和「禮記」,五歲時博讀詩文——這時她差不多能識字無礙了;十歲,下筆作文頃刻千言!不單如此,琴棋書畫她無一不精,呃——女紅是稍微遜色那麼一點,一點點而已喔!畢竟她才學了十天半個月,繡藝在蘇州就排名第二,只輸給太湖斷橋邊的李寡婦。沒辦法,她刺繡已有二十多年的歷史,雪兒才只有半個月而已。
不過,他女兒已經很完美了!若再加上她足可媲美芙蓉的清靈臉蛋,那就完美得無從挑剔。對了,還有她那如水仙般飄凡出塵的氣質——如果她安靜一點的話。他敢用頭上的烏紗帽打賭,肯定有一票年輕小秋子神魂顛倒!
不是他自誇,江俊人那小子哪裡匹配得上他的寶貝女兒?
「這麼說?這門親事……呵呵!」
呵什麼呵?朱老頭!唐弘險些罵出口。
「這門親事,呵呵,有困難。」唐弘笑嘻嘻地說。
朱進興又笑了兩秒鐘,「呵」到一半,才猛然醒悟,瞪大一雙芝麻綠豆眼。
不用瞪啦!再瞪也大不到哪兒去。你那兩雙眼睛加起來,還沒我女兒一隻眼睛一半大呢!唐弘在心裡想道。
老半天,朱進興擠出一句說來:「有……有困難?」
笑不出來了吧?唐弘有些幸災樂禍。
「是的。」唐弘正經地回答。
「如果是聘金的問題,唐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嫁女兒又不是在賣豬肉,聘金算哪門子芝麻綠豆的小事情?
「如果是關於令千金將來的第一個兒子過繼給唐家的事,基本上江家不反對——」
「不是那個問題。」唐弘搖頭道,「我女兒已經有未婚夫了。」
「什麼?!」朱進興顯然被嚇到了。唐雪茵什麼時候冒出一個未婚夫來?怎地都沒聽說過?
躲在屏風後面的唐雪茵唐大姑娘笑了——
爹又重施故技了!
雖然數年來他老是用這一招,不過,還真是無往不利呢!
唐弘點頭。「我女兒已有婚約,絕不能變節另嫁!」
朱進興重重一歎,又一歎,再一歎:「真是可惜呀!」可惜那個賺不到的紅包呀!
「是我女兒沒福氣。」見鬼的福氣!
朱進興站了起來準備告辭走人,想一想,又多事地問了句:「是哪一家的公子有此殊榮,蒙唐大人垂青?」
「呃,這個……」猶豫半天,唐弘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唐大人得告訴我,不然朱某如何向江大學士回話呢?」
「嗯……這個嘛!」唐弘決定豁出去了,「我老實告訴朱大人好了,對方是東方丞相的二公子——東方朔是也。」
???
在聽見唐弘的回答後,朱進興很認命的走人了。
嫁給丞相的兒子,比起嫁給一個手中無實權的大學士的兒子要好得多了,當然,江家與唐家的婚事是吹定了。
打發了一個,麻煩的是下一個——他的女兒唐雪茵,他可以確定他的女兒一定在某個角落竊聽,這次他報出了理想女婿的姓名,等一下他的女兒就會黏上來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爹!」
看吧!果然出現了。唐弘真是十二萬分哀悼自己的不幸。
轉身一看,他美麗的女兒帶著惡魔般的笑容看著他。
「你爹我要去辦公了……」
唐雪茵之所以成為唐雪茵,就是因為有著無可違逆的固執!
「辦公時間太長對身體不好,咱們爺兒倆好久沒聊聊了,爹,坐下來吧!」
唐雪茵的笑容已經令人不寒而慄了。
唐弘不忘做「困獸之鬥」,臨死前還是要掙扎一下:「雪兒,你爹我很累了,想睡覺——」
「現在才將屆午時,您起床還沒有三個時辰呢!」
「我昨天沒睡飽……」唐弘已經在冒冷汗了。
唐雪茵秀眉一揚,「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快說,東方朔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們……沒關係!一點關係都也沒有!」
「怎麼會沒關係?你說他是我的未婚夫!」
「哈——哈!我……我臨時瞎編的。」唐弘乾笑得十分勉強。
唐雪茵哪有這麼好騙?唐弘心裡轉些什麼主意,她比她娘還清楚不過!
「爹,為了你自己好,你老實招了吧!」
「我……」
正當唐弘已經被逼問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老婆已經趁機開溜了,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典型寫照。
「說吧!」
唐弘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招數「落跑」,終於,他想起了一件事。
「唐雪茵!我是你爹,你不會忘記了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管這麼多做什麼?」
說完,心虛的唐弘連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看著父親的背影,唐雪茵十二萬分的確定,這個東方朔肯定跟她有淵源!
她並不急,遲早東方朔這個人的底細會被她從爹的口中套出來!
「呵呵——糟糕,我也被朱進興給傳染啦!」
???
當唐夫人遠遠的看著女兒走過來,秋水明眸中閃耀著精光,就知道女兒是為了什麼事而來。對於這個女兒,她還有不瞭解的嗎?
唐夫人笑笑,她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女兒發動第一波攻勢——「懷柔政策」。
「娘!」
瞧唐雪茵笑得無限心機的模樣,唐夫人迅速升起金剛不壞、耐刮耐磨的「金鐘罩」。
「有什麼事嗎?」
唐雪茵浮現大大的笑容,「沒事就不能找您嗎?女兒看您最近好像瘦了點,所以特『親自』熬了一壺參茶,要讓您補補身子。」
唐雪茵立刻雙手奉上一杯參茶,表現出「一零一號乖寶寶」的模樣。
唐雪茵愈是表現得像十足的乖寶寶,愈代表她對這件事情重視的程度有多少。
照她目前的樣子看來,「東方朔」這個人名刺激她很深喔!
唐失人啜了一口參茶,腦袋中馬不停蹄地打轉著。
唐雪茵「自動自發」地幫唐夫人捶起背來。「娘,有沒有舒服點?」
「有,舒服多了。」唐夫人忍著笑說。
她倒要看看這妮子還要耍什麼花招。
嘿嘿!第一步計謀——得逞!
趁著對方「軍心渙散」之際,接下來就是要「誘敵深入」。這可是她唐雪茵的作戰方針!
唐雪茵還沒開口,唐夫人就先問:「雪兒,你今天這麼『體貼』,怎麼,有什麼企圖嗎?」
唐雪茵懊惱地叫:「娘,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她摟著唐夫人的肩膀,笑道:「人家我是在表現我的『溫柔』、『賢淑』和『端莊』!會有什麼企圖嗎?當然不可能對不對?我是這麼純潔,絕不會用這種小人的招數的,你說是不是?」
呵呵!才怪哩!唐夫人在心中想道。
「突然對為娘的這麼體貼,會把我嚇到呢!」
「嚇到娘了嗎?你要有點心理準備,因為我會一直很體貼的。」唐雪茵繼續捶背,「娘,咱們好久沒說貼心話了,您說是不是?」
「嗯。你有什麼事想對娘說的嗎?」唐失人不冷不熱、不輕不重地問。
「下個月中旬是爹爹的五十大壽,我想繡件朝服送給爹,先前都別給爹知道,屆時給他一個驚喜,娘覺得如何?」
唐夫人莞爾,「怕你臨時起意,想出什麼新鮮的點子,反倒把你爹給嚇得『魂不附體』。」
唐雪茵嬌嗔地一扭腰,姿態可愛逗人,「誰教爹這麼不經嚇?我相信只要經過日積月累的訓練,爹爹便能『所向無敵』!」
唐夫人笑道:「他要所向無敵做什麼?那不成了老怪物?」
唐雪茵一笑,「爹如果是老怪物,娘就是母怪物,我就是小怪物,從此唐門成了怪物一家,專門給人欣賞參觀用。」
唐夫人給她逗笑了。
見母親大人警戒降低不少,唐雪茵立即開始「誘敵深入」。
「娘,下個月我就滿十六歲了呢!」
「對,你已經大得可以嫁人了!」唐夫人應道。
「嫁給江俊人那個白丁嗎?」唐雪茵大大地哼道。
唐失人笑笑,「你心有所屬嗎?」
唐雪茵大笑,「可能嗎?我這麼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難道我會把心許給書本裡的孔夫子嗎?娘,京城裡有誰值得托付終身嗎?男人是不是都和江俊人那個白丁兼狂蜂浪蝶一樣?」
唐夫人沒好氣的看著女兒。還沒見過江俊人,就把人家形容成這樣!不過——還真是名副其實呢!不愧是蘇州第一才女。
「當然不是!如果是這樣,人類早八百年前不就死光了?你爹是滿中意右丞相的二公子的。」
嘿嘿!聽到重點了!
唐雪茵繼續追問:「就是那個東方朔嗎?多洩漏一點底細給我參詳參詳。」
「你爹看上的人,會差到哪裡去嗎?放心吧!不是人中龍鳳,只怕也非池中之物。」
唐雪茵一臉興趣缺缺,「爹指的不會是他官位顯赫吧?」
希望他不是目不識丁的莽夫,最好也別是個酸溜溜的文人;她的標準應該不算太高吧?
唐夫人笑笑,這妮子想套她的口風,門兒都沒有!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個問題,你爹會比較清楚。」唐夫人微笑著站起身來,「娘年紀大了,想回屋裡躺躺。」
「娘——我還沒問完……」
真是的,就這麼讓娘「落跑」了!
她當然知道問爹比較清楚,她又不是白癡!可是,老爹這幾天簡直就是故意避不見面,根本不讓她有發問的機會。
這麼小氣做什麼?有一個凡事追根問底的女兒,可是他們榮幸耶!
???
半個月後,唐府處處張燈結采,是唐雪茵終於成功被推銷出去了嗎?不是啦!事實上,今天是她唐大姑娘十六歲大壽。
今日的壽星——唐雪茵看起來表情有些猙獰,快要「抓狂」的那種。
半個月了!已經半個月了,她那對寶貝爹娘口風比千年蚌彀精還緊!死也不肯走漏半點消息,她的好奇心已經高漲到幾乎要爆破的邊緣,偏又找不到人可以打聽,討厭!真是悶死人了!
生日,生日有什麼好過的嘛!十六歲而已,又不是六十歲!還大肆鋪張,席開百桌,請客請到沒人請了,還到附近客棧去抓人來濫竽充數。這種生日宴會真沒意思!爹娘更是閃她閃得十萬八千里遠!
「壽星的表情怎麼活像被甩了一樣呢?」一個俊俏的高大男子不輕不重的調侃道。
「表哥!」唐雪茵露出大大的笑容撲了過去。
酈明堂笑著抱起她轉了一圈。
「今天怎麼有空來?大忙人!」
酈明堂面對著唐雪茵的嘲弄,不以為意地笑笑,「唯一的表妹十六歲壽辰,縱使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到,更何況還是你差人送口給我,除非皇上將我關進天牢,否則就算我人在沙漠也得想辦法趕來。」
唐雪茵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嘿!你這個新科狀元郎怎麼愈來愈貧嘴啦?」
「跟你學的。」
唐雪茵沒好氣地道:「謝了,我不敢居功。」
酈明堂沒再跟她抬桿,收起笑容,他一手拂過她白玉似的臉頰,「你看起來有點糟,這不是我的雪兒會有的樣子。」
「被我爹給整的。」唐雪茵苦笑。
「怎麼說?」
「還不都是是因為東方朔!」唐雪茵簡直氣得牙癢癢的。
「東方朔?」酈明堂怔了下,「右丞相的二公子,持劍將軍東方戟的弟弟?」
「我不知道他還有個兄長,但他爹是東方丞相錯不了。」
酈明堂眼神犀利,「你怎麼會惹上東方朔這個男人?」
唐雪茵瞪大雙眼,「惹他?我沒有!我甚至連他長得是圓是扁、有沒有三頭六臂一點概述都沒有!」她拉住酈明堂道:「表哥,你認識他對不對?」
酈明堂淡淡一笑,「談不上認識。見過他倒是真的。」
「告訴我,他看起來像個莽夫,還是像個文弱書生?」
「都不像,他不是所想像的這麼個性鮮明。我只能說,除非你真的去認識他,否則很難將他歸類成武夫,或是文人。」酈明堂見雪茵尚有一肚子問題要發問,他道:「雪兒,你怎麼會突然問起他?」
唐雪茵坐下來,托腮歎氣,「我爹說,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什麼?」酈明堂驚異道。
唐雪茵滿臉挫敗,「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
「雪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再清楚不過了。」她咕噥道。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她整個人變得生龍活虎,眼睛發亮,「表哥——」
一看到唐雪茵的雙眼,酈明堂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行。」
唐雪茵不服氣地說:「你還不知道我要說什麼就拒絕人家!」
酈明堂笑笑,「你的眼神看起來讓我毛骨悚然。」
「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接下來的言論會嚇掉我一半的魂魄。」
原來表哥也是一個危險份子,把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好吧!為了達到目的,她決定改變策略,用她的「必殺絕招」——使壞!
打定主意,她凶道:「你不聽也不行,因為我一定要說給你聽!我想見東方朔,你既然認得他,那就帶我去吧!」
「東方朔不住丞相府,去了也找不到他,咦,你找他做什麼?」
「跟他劃清界線啊!還要問!」唐雪茵不死心地追問:「你怎麼知道他不住丞相府?」
「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他還特地強調「眾所皆知」這四個字。
「難道他住將軍府?」
「他不喜歡當個游手好閒的富家公子,所以他離開臨安,自由自在過著寫意的日子。」
「有這種怪胎?」唐雪茵的語氣中含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興奮。
看來,她應該把東方朔的評價評得高一些。
「表哥,那,你帶我去見丞相吧?他們父子總會有一點相似的。」唐雪茵愈來愈覺得這個方法十分可行。「就這麼決定,明天你帶我去見東方丞相。」
酈明堂很想狠狠掐死這個小妮子,早知道就別來赴唐大姑娘的約。他早該知道唐雪茵是個小麻煩,而且固執得很打死她都別想改變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