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他一眼,依然沒有說話,只聽他和著車子中的音樂,吹著不怎麼響亮的口哨。
「喂,不會覺得煩吧?」
口哨吹到一個小小的間隔,他暫時放她的耳朵一馬,笑著瞥她一眼。
「不會啊,你口哨吹得很好聽啊。」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再看他一眼,一直平和的眼睛,這一次帶了點點的……怪異。
「小黑姑娘,不要因為坐在我的車子上,就說違心之論啊!」他很大聲地歎一聲,學著古裝電視劇中那種斯文小生的語調,慢吞吞地道,「不才知自己沒有什麼技藝,如此獻醜,只是想博小姐一笑而已。」
她直直瞪著他,過了片刻,終於忍不住也笑出聲來。
「放鬆了?不拘謹了?可以說話了?」他笑,很順手地指一下後座,「麻煩了,小黑姑娘,請幫在下拿一瓶水,謝謝。」
她笑著搖頭,先鬆開安全帶,再扭過身子,探身從後座的袋子摸過一瓶水。
「謝了,你不渴嗎?」
一手握著方向盤,他一手接過她已經細心地幫他擰開蓋子的水,快速地喝了幾口,然後再遞回給她。
「不渴。」她接過來,復又擰緊蓋子,平放到車架上。
「安全帶,小黑姑娘,請再次繫好您的安全帶。」他笑著提示。
她還是笑著搖頭,順手又拉上了安全帶。
「喂,一直忘了問你,那雙拖鞋你後來如何處置了?」他換檔,超車。
「拖鞋?」她看他,抓抓頭髮。
「就是去年在秦皇島,爬角山長城時開了膠的那雙拖鞋啊。」他再次提示。
「哦!」她恍然大悟似的拍拍額頭,仰靠在座椅上,想了想,才笑著回答,「還能怎樣?回去買了一管101粘好了唄。」
「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
「我以為小黑姑娘您會因為愧疚內疚,從而買一雙新的賠給旅館哩。」他開玩笑。
「小白先生,現在的社會是沒有那種很善良很正直的人類存在的!」她也開起玩笑。
「怎麼會沒有?」他卻彎唇,「明明我眼前就有一位很善良很正直的好姑娘啊。」
她這一次沒有說話,只笑了笑。
「我聽王大連說了,說你那次會什麼旅遊用品也沒準備就殺去了秦皇島,是因為許戀戀小姐。」他沉吟了下,然後往下說,「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去見陌生的網友,所以就丟下自己的事情跟了過去?」
「你聽王大連胡說!」她笑著,眼卻望著車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並不想細說的樣子,「我從來沒去秦皇島玩過,有機會能去玩一趟,很不錯啊。」
「那你玩出了什麼心得沒有?覺得哪裡最好?」他也笑著,順著她改了話題。
「其實是有一點後悔的。」她歪歪腦袋,斜靠在玻璃窗上,「原本從電視在書裡看到的是那麼美的風景,結果興致勃勃沖了去,才覺得不過爾爾,根本沒有想像中的好啊。」
「所以說啊,風景看不如聽,聽不如讀。」他眨眨眼,「不過總也是玩了幾天,難道一點留下印象的也沒有?」
「怎麼會沒有?」她呼口氣,笑著,「不過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這裡風景那裡風景地看,有一天,我在秦皇像前的入海棧橋上釣魚,覺得很好啊,如果有機會,真想再去一次。」
他立刻也想起了那一天,那應該是他第二次見到她吧!
那天他與他那幫狐朋狗友原準備坐渡輪出海玩的,卻因為突然變天,海上風浪很大,所以,出海之行自然擱淺。
就在他與他那幫狐朋狗友們決定打道回酒店去重尋樂子,很爽快地轉身回走時,眼角,便瞥到了那入海的長長棧橋上,一身格子長褲淡粉色薄衫的女子,在漸漸大了的風浪裡,悠閒地斜依著粗粗的橋鏈,正在持竿垂釣。
「哇哦,很自在的小妞兒嘛!」
那時,王大連還吹了聲口哨。
現在想起來,突然竟有了一點點的後悔。
如果當時,他沒有走,卻是走上前去,會是怎樣的情景,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呢?
「很隨遇而安啊。」他笑著,心中卻暗暗歎一聲,「那天也是原本要出海玩的吧?」
「沒有啊。」她看他一眼,笑,「因為那天戀戀去參觀秦皇像了,我覺得沒意思,見棧橋上有許多老人家在釣魚,就也想試試看啊。」
「那哪裡來的釣竿?」
「借的啊。」她還是笑,「我先同帶著好幾根釣竿的一位伯伯聊了會兒家常,然後就很順利地借了一根釣竿啊,再厚著臉皮向別的老人家要了一點魚餌,又很巧合地揀了一個大礦泉水瓶子,就開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海上垂釣啊。」
「有趣!」
「是很不錯啊。那天我大概釣了一個小時的魚,收穫不小呢。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些和手指粗細差不多的小海魚叫什麼名字,不過那天釣的有幾十條,後來戀戀找來,就回旅館了。我們還請旅館幫我們做了紅燒那些小海魚呢,味道很鮮,又沒有刺,好吃得不得了!」
他快速地看了眼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同她一起,笑著歎口氣。
「你歎什麼氣?」她瞧到了,便笑問。
「那你歎什麼呢?」他不答,卻反問。
「很後悔沒有去釣第二次魚的機會啊。」她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我是後悔一次也沒有去釣過。」
「以後機會多得是——」她突然愣了下,而後很奇怪地看他。
「怎麼了?」
「你……似乎……那天……」她突然有些結巴起來。
「是啊,我瞧到了你啊。」他也回答得很理所當然,眼平視著前邊,手把握著方向盤,唇,卻微微上勾著,顯然心情很好,「其實頭一天我也見到過你啊。」
「在、在北戴河?」
「是啊,我正在游泳呢,突然一抬頭,就看到一大片白花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中間,偏偏有一個一身整齊格子長褲淡粉色長袖衫子的人站在中間,於是就立刻留下印象了啊。」不假思索地,他笑著說。
然後他微垂眼眸,面色平靜。
心裡,卻已是深深吃了一驚。
原來,原來,當初那漫不經心的一瞥,卻已經如此地深記在了心中!
緩緩露出笑來,他不再言語,只平視著前方,沉穩地把握著方向盤。
「……」
她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怎的,突然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他笑著,眼望到了前方的一個標誌,便順便改了話題。
「對了,馬上要到一個休息站,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啊,不用。」她愣了下,然後,也看到了那很醒目的牌子,忙搖搖頭,「我只是坐車,怎麼會需要休息?其實勞累的一直是你才對啊。」
他笑了笑,便徑直開過休息站,繼續在高速路上飛馳。
「啊,差點忘記了!」她突然又舉手拍拍額頭,「光顧著聽歌了,卻忘了向你道聲謝了!」
「謝我什麼?」他瞥見她拍額,突然很喜歡她懊惱或不自在時的小動作。
「搭你順風車這回事啊!」她笑瞇瞇地繼續拍著額頭,「如果不是你,今天我估計早上六點就要去火車站擠車啦。」
「可是就算是我有順風車可以給小黑姑娘搭,小黑姑娘也是早上六點就不得不起來等車了啊。」他笑,漸漸發現他在這小黑姑娘的面前,最常有的表情,便是——笑。
「哈哈,不一樣的嘛!」她很爽朗地笑兩聲,瞇瞇眼兒,「這可以說是專車了耶,也更可以說是免費的車啊!」
「所以感覺很爽?」他睨她一眼,咳嗽一聲,「怎麼這麼熟悉哩?」
「什麼?」
「你這種說話的樣子很熟悉——啊,想起來了,我那個兄弟王大連也常常是這種調子嘛!」
「呃?」
「可以有免費的午餐吃的時候啊,便是小黑姑娘您現在的模樣啊。」
她似乎大窘,也咳嗽了聲,有些不自在地扭扭身子。
「哈,不過我的確是沾了很大的便宜啊!」她笑著拍拍額頭,然後開口,「你今天如果能中午之前辦完事,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啊,抱歉,說著玩呢,別在意。」他也狠狠拍拍額,語帶些微的懊惱,「和我那幫狐朋狗友玩笑慣了,所以從來不記得嘴巴上要帶上一個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