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未疑有他,一切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軌道——他上班,她收拾屋子、縫她的布娃娃;他回家後依舊加班至深夜,她默默地陪在他身旁,不時地替他端茶、送消夜。日子平平淡淡,卻過得開開心心。
但回來後的他,卻開始有了變化。
時常發怔、時常煩躁、時常失眠。
她一切看在眼中,問他原因,他還是搖頭,照舊推到公事上。可偶爾望向她的視線,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偶爾兩人的細語交談,也多了一分欲言又止。
漸漸地,兩人的相處模式出現了一點變化。
他不再在上班時間與她熱線聊天;他不再將公事帶回家,而改在公司加班至深夜;他不再無時無刻纏她鬧她,而開始靜靜擁著她;甚至,他最為迷戀的那嬌語淺笑,也引不起他絲毫的注意力,無法將他從沉思中拉出來。
唯一沒變的,是他的熱情。
他依舊會同她熱情纏綿,依舊會突如其來地將她扯入無邊無際的激情中,依舊會不時地故意惹她意亂情迷,一樣的狂野激情,只多了一點點無法言表的絕望。
為什麼絕望?
她將所有的疑問壓在心底,依舊做她的谷長安。
唐大哥不想讓她知道的,她便不去知道,哪怕心底已有了幾分的明瞭。
一切,隨他吧!
平靜無波的日子,似河水,悄悄來到了冬天。
依照往例,每年冬至,唐家人宅總要聚會一番,慶祝今年的業績,順便對明年做一番小小的規畫。
今年自然也個例外,且聚會的日子提前了許多,才十一月,唐夫人便打了電話,要兒子週末回大宅。
自然,她也必須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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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夜晚,再也沒白天時的笑語喧嘩,濃濃的夜幕籠罩住大地;寬闊的樓間長廊裡,赤腳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是刺骨的冰冷,卻微微撫平了她有些焦躁的心。
今天除了他們,並沒有人來唐宅參加晚宴,包括唐氏姊妹,晚宴上只有唐氏父母、她和唐沂泱,甚至,進餐時沒一個人說話,大家只是安靜地享用著各色菜餚,品著美酒,安靜得令人詭異。
怎麼了?
她不知道,而另外三人臉上的無波無動,讓她不願開口相詢,只草草吃了一點,便隨唐大哥離開了令人窒悶的餐廳。
可現在唐大哥又去了哪裡?在大宅用過足以令人窒息的晚餐後,他便陪自己回房間休息,什麼也沒說,只靜靜地擁著她,輕輕順著她的長髮。
然後,在她睡了一會兒後,睜開眼,便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在哪裡?
沒有他在身旁,在這陌生的大宅裡,她總無法安心休息。
他在哪裡?
無聲無息地在無人的長廊中找人,她有些焦躁,不安地左右張望,探尋著他的身影。
匆地眼一亮,杏眸微瞇,長安遲疑地走向前廊拐角處那扇虛掩的房門。走得愈近,門內的聲音愈漸清晰……
是唐大哥!
她忍不住揚起唇角,輕快地栘近那扇門。
站在門前,含著笑,長安剛要伸手去推門,卻聽到門內傳出了女聲。
是唐夫人!
她一愣,連忙又縮回手,側頭想一下,還是不打擾他們了,轉身欲離開,但她卻在這時聽到唐夫人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與她有關?
抿一抿紅唇,她又轉身,由微敞的門隙間,悄悄望了進去。
由她的角度,恰巧瞧到唐氏母子背對她的坐姿。
只聽唐夫人不疾不徐地笑道:「你拿長安怎麼辦?」
她怎麼了?長安更加屏氣凝神地看了過去。
「還能怎麼辦?」唐沂泱煩躁地抓抓頭髮,眉皺得更緊,不耐煩地再一次重複:「我說過了,既然我娶了長安,便會跟她過一輩子。」
「那梅潔呢?」唐夫人聲調猛地提高,「梅潔你又如何處置?」
又歎一口氣,放柔了語氣,「沂泱,咱們唐家在社會也算有頭有臉的,有多少人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六年前你非要娶那個長安,好,我和你父親依了你,沒說一句反對,讓你娶了這麼一個毫無姿色,又無高貴血統的平民女子進了唐家門……你別爭!」
抬手制止兒子的反駁,唐夫人繼續說:「可你如今已經三十多歲了!唐家就你這麼一個兒子,這傳宗接代的事是不是你應該做的?」
唐沂泱揉一揉額頭,仰靠在沙發上,不語。
「你任性了這麼多年,也該為家人想一想了。這六年多你還沒玩夠嗎?那個谷長安你又調教好多少?她依舊無法登上大雅之堂,她依舊是一個低賤女子。你知道外界是怎樣評論咱們唐家的嗎?捧著麻雀當鳳凰!難道我們要一直受這種奚落?」
「媽,可你也看到了,我從未帶長安參加過宴會,從未讓她在交際應酬中露過面。我將她完完全全藏在背後,這些還不夠嗎!?」唐沂泱惱火地低吼,「我不准她隨便外出、我不許她出門工作,我不准她這、不准她那,你們還要怎樣?還要怎樣!?」
「可你已三十多歲了。」
「三十多歲又怎樣?」
「你成熟了,就該負起該負的責任。」
「我已將紅陽完完全全地扛起來了,難道還不夠?」
「可你還沒給唐家生出一兒半女!我和你父親都老了,我們還能再替你遮幾年?這幾年來,每次的應酬,露面的都是我們,你呢?你能躲一輩子嗎?你能將你的妻子藏一輩子嗎?」
「媽,給我時間!」
「你還要多少時間?你拖了多少年了?難道你想讓唐氏血脈至你便斷了嗎?」
「媽,你到底要我怎樣!?」
「正式迎娶梅潔。」
「可我已娶了長安!」
「娶了難道不能離?梅潔是梅清的親生妹妹,這難道還不夠嗎?等她為唐家生下一男半女,這外界還有誰敢在背後說閒話,看唐家的笑話!」
「媽,長安怎麼辦?你要我甩掉她?」
「你若仍拋不下她,盡可養在外面,誰會攔你?」
即使已跨人了二十一世紀,三妻四妾的人仍是多不勝數,沒什麼了不起。
「沂泱,其實——」唐夫人試探地開口,「其實我聽長安講話,並不像梅清的聲音啊——」
「不!一模—樣!我離不開她。」唐沂泱垂下直挺的雙肩,無力地低語。
「那就永遠佔有她好了。」優雅地觀賞著完美的指甲,唐夫人掩嘴一笑,「沂泱,其實你若想再擁有梅清,梅潔不是最好的選擇?你看她長相一如當年的梅清,聲音呢?那才是如同一人。
有了她,你豈不是擁有另了一個梅清?而她的出身、才學,有哪點丟咱們唐家的臉?這些豈是那個長安比得上的。」
「媽!你不要再說了。」唐沂泱低吼。
「我不說也可以,可你至少該負起你的責任。」
「我說過了,我不會和長安離婚的!」
「那你要怎樣去面對梅家,你要如何去見你的梅伯父?你梅伯父看著你長大,待你猶如親兒,你和梅清相戀,他可曾說過一句的反對話?他親手為你們準備婚禮,親自為你的婚事忙東忙西,甚至——梅清因車禍意外身亡,別忘了那起車禍是你的不小心!」
「媽!」
「沂泱!當時的情景,你難道忘記了?」
不理會兒子的悲慟自責,唐母笑得極冷,「梅家就梅清、梅潔兩個女兒,而梅清死了,你梅伯父恨過你沒有?沒有!他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你,怕你內疚而舉家外遷,離開這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你,為了怕你觸景傷情。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死去的梅清,對得起你的梅伯父嗎?」
「媽!」
「你想想看,」唐母輕歎一口氣,「十幾年過去了,你梅伯父老了,他放心不下他唯一的小女兒,所以才厚著臉皮來找你,希望你娶了梅潔,這是他唯一求你為他所做的事,你能拒絕嗎?你忍心拒絕嗎?」
「媽!」
「沂泱,做人不能忘本。」
「媽,我會照顧梅潔一輩子的。」
「怎麼照顧?幫她找一位老公?可你別忘了,她已懷了你的骨肉。」
「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我能眼不見為淨嗎?」唐夫人揚眉,「沂泱,你是一個男人,是男人就要勇於擔當,你既然做了,即便做錯了也要咬牙擔起責任來。」
「可我——」他心中牽掛的是長安哪!
「不要再猶疑不定了。梅潔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你難道要讓她背負未婚生子的罪名?你難道忍心讓你的骨肉成為私生子?」
唐夫人拍拍兒子,「沂泱,退一步想,你重新擁有一個容貌、聲音,甚至是性情如出一轍的梅清,不比只擁有她的聲音好上千萬倍?」
「媽!」
「怎麼?我說錯了嗎?難道你沒有讓梅潔懷孕?難道你沒有將她當作梅清?沂泱,我們都知道,這輩子你最愛的還是梅清,為了她,你瘋狂了這十幾年,我們心疼你啊,孩子,不要再找藉口了,承認吧!」
「承認什麼?」
「承認你愛上了梅潔。」
「我不愛她。」
「不愛她,又怎會與她上床;不愛她,又怎會讓她懷有你的骨肉?」
「我那時是酒後認錯了人,我以為、以為——」
「以為梅清又回來了?」
「是,那天我去探望梅伯父,陪他多喝了幾杯,心情很糟,才一時誤認了梅潔。」
在遇到梅潔的那一剎那,他幾乎要激動落淚了。天底下,怎會有容貌舉止那麼相像的人在,於是酒勁一發,他一時失去了理智,便抱了那名女孩。
可酒醒後,他便後悔了!
如果那天他少喝幾杯,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因為,他現在唯一想擁有的,只有那個平凡的小女人,只有他的長安啊!
「不管怎樣,梅潔你一定要娶回唐家來。」
「讓我……再考慮一下。」唐沂泱抓亂了一頭黑髮,癱在沙發上,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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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長安呆呆地靠在牆壁上,腦中一片沉沉的空白。她在作夢嗎?是惡夢吧?
無意識地將於背移至嘴邊,不留情地用力一咬,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啊,她果真在夢中!
揚眉輕輕一笑,雙腳輕飄飄地往外移動,她側著頭,一根根地數過身旁的石柱、路旁的樹木,等她回神,她已站在了唐宅的側門前。
盯著這扇鐵門,她逸出淺笑,而後又笑得樂不可支。
夢,她正在作一場長長的夢哪!
伸手推開那緊閉的鐵門,她毫不猶豫地跨了出去。
夢,該醒了吧?
回家!回她和唐大哥的家,或許等她回到那溫暖的家中,她的夢,便真的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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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
話筒那端傳來的一波波咒罵狂吼,讓話筒這端的唐沂泱只能回以苦笑。
「阿揚,你冷靜些。」
「冷靜!?見鬼的冷靜!我聽了你這混帳的話,我能冷靜下來嗎?我能嗎?唐沂泱,你這個混蛋!」剌耳的玻璃碎裂聲馬上傳過來。
「阿揚,你可不可以先聽我說?」
「聽你說什麼?說你喜新厭舊,說你見了美女,便忘了老婆?說你還沒走出陰影,所以只想贖罪?說你——你是個混蛋!Shit!」
「劉揚——」
「別叫我!唐沂泱,我劉揚真是瞎了眼,我上輩子做錯了什麼,這輩子怎會認識你,咱倆的交情到此為止!」電話斷線了。
唐沂泱靠入椅中,靜靜地再撥了過去。
「我說了,我不再交你這個朋友!麻煩你不要再煩我了!」
「阿揚!」唐沂泱低吼一聲,「我求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聽筒那端的沉默讓他歎了一口氣。「這件事我錯了,所以我不想再錯下去。這些年你都看在眼裡,我對長安,怎會沒有一點感情?
還記得那年你問過我的話嗎?我將長安當成了誰?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些年來,我眼中看到的,腦中閃現的女人,只有長安—個!
雖然當初我不肯承認,是因為我心裡面總有梅清的影子,我愧對她,我怎能忘記她?我娶長安,是因為她的聲音,可也是因為我……我想重新再來過啊!我想,若梅梅在天有靈,她也不會希望我一輩子活在自責中的。
當時我的心裡很亂,亂得一塌糊塗,我弄不清我在想什麼,可我一直在掙扎,掙扎在兩個女人之間,我分不清楚我最想擁有誰,可我卻知道,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女人,都是我想擁有的,都是我生命中不想失去的。
六年多過去了,我漸漸走出了迷茫,我心裡早己明白,我現在、以後要擁的女人,是長安!因為陪我度過漫漫長夜的,是長安;默默在我身後給我溫暖的,是長安;讓我活得有意義的,也是長安,我有什麼理由丟下她?我……我愛長安啊!」
「沂泱……」劉揚一歎。
「可我依舊忘不了梅梅,畢竟是她陪我走過了人生最初的十八年,是她讓我擁有了人世間最美的初戀,我永遠也不會丟下!
我愛長安,也愛梅梅,梅梅離開了,我只有一個長安,我的愛,不能分成兩份,因為那對誰都不公平!所以我將梅梅和長安看成了一個人?看著長安,卻又傾聽著梅梅的笑聲,我無法區分她們兩個,也不想去區分。
阿揚,你明白了嗎?我的心裡,只有一份完整的愛,它給了長安,同時也給了梅梅。梅梅是我的過去,長安是我的現在,它是一個整體,少了哪塊,我都不會完整。」
「可你錯在又招惹了另—個女孩。」
「是,這是我的錯。」他黯然,「可我錯了,便要勇於承認,我不會逃避的。」
「你要怎樣做?」
「娶梅潔。」
「你瘋了!那長安呢?長安怎麼辦?」
「可我愧對梅伯父,是我讓他老人家失去了心愛的女兒,他的要求,我能拒絕嗎?況且梅潔有了我的骨肉,我能怎樣?」
「唐沂泱,你——」
「若這是命,我擺脫得掉嗎?」他淒然而笑,「其實你也看到了,無論我怎樣努力,我爸媽還是不會接受長安的,與其這樣下去,不如給他們一個滿意的兒媳,給他們一個渴盼已久的孫兒!但是,長安,我是不會放手的,這一輩子,我只承認她是我的妻。」
「可你以為這樣便皆大歡喜了?梅潔也是無辜的。」
「可她還年輕,她並不懂得什麼是愛,只是梅伯父的長年教導,才讓她以為她愛我,她會找到她真正的愛情的,但絕不會是我。」
「唐沂泱,你真的很自私。」
「是,我自私,我承認。阿揚,我只求你一件事,請你—定要幫我。」
「勸長安同意離婚?」
「不!我不想傷害長安,我只要你帶她離開這裡,等我處理完所有的事。」
「你要瞞著她!?」
「我只能瞞著她。」
「可這能瞞多久?」
「我知道!我只想多拖一段時間,我爸媽讓我盡早與梅潔結婚,時間太急,我根本沒時間向長安解釋清楚,只能讓她不知情地遠離這一切。」
「若長安不小心知道了呢?她能承受得住嗎?」
「長安其實很堅強的,她絕不會被擊垮,或許在她知道這一切之前,我便將事情處理完了。」
「唉——」
「阿揚,我不想傷害長安,我怎能忍心去傷害她?請你幫我!」
「唐沂泱,你真的很自私。」
倘若自私能讓他保留一份完整的愛,那麼,讓他自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