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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拿鶴 第3章(1) 作者:針葉
    朋友呢……抱著冰涼的酒罈,忍不住地又笑了。

    「笑什麼?開心吧。」

    地痞們不知何時走了,他踱到聳肩輕笑的女子身邊,抱回酒罈輕問。

    他就說嘛,姑娘家要多笑才好看。

    沒再追問她笑什麼,見她拉下斗篷,他也索性取下自己的繫在腰間。要她穿斗篷,本意只想掩去她華麗的衣衫,不過,似乎沒什麼效果,夜裡有些熱,他披著也難受。

    「曲……拿鶴。」遞回酒罈,瞧到他手上多出的一包銀袋,她瞪大眼,「你真的拿了他們的銀子。」

    「是啊。」他點頭點得毫無愧意,「他們搶老伯,我就讓他們嘗嘗被搶的滋味。」只要不是姑娘家,他的「以誠以禮以善相待」原則就自動自發地無效。

    「若他們以後變本加厲再搶別人,你也不知道啊。」她嗤聲。

    他抬了抬眉,突地湊近她,舉起手背擋在嘴邊,悄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會點穴哦。我騙他們點了死穴,若動了搶人銀兩的歪腦筋,他們的筋脈就會逆流盡斷。」

    「……」

    「他們相信了。」

    「……」

    「嘿嘿,我想他們這段時間應該不會出來搶人了。若以後再搶,就算不被我撞到,也有其他人教訓他們。」

    笑容掛在唇角,她要笑不笑。

    這是……秘密?

    他是與朋友分享秘密嗎?她還沒告訴他想交他做朋友吧,還是,他已經自行主張地將她視為朋友了?

    「曲……拿鶴,我叫你拿鶴,可以嗎?」垂下眼,她輕聲問。

    「行啊。」

    「你今晚為什麼會想到去驛館找我?」

    「你不開心嘛,我要報你的一飯之恩,逗你開心。」他四下望望,引她往黃鶴樓行去,「走,咱們比比,看誰先爬到黃鶴樓頂層。你一定知道啦,唐朝有個叫李白的,寫了一首《故人西辭黃鶴樓》的詩,現在不是煙花三月,就當看六月夜色好了……」

    一飯之恩?

    她撇嘴,傲氣倏起。她施給路邊人的飯何止百回,要報恩,那些報一飯之恩的人早就排到猴年馬月去了,還輪不到他報恩。

    「喂,你當我是什麼?」傲氣一起,秀氣的眉宇間一時凌厲起來。

    他走著,並不回頭,笑道:「朋友啊,我當你是朋友嘛,木默小姑娘。兩年前你請我吃飯,兩年後我請你看戲喝酒爬黃鶴樓,不錯吧。」

    朋友?原來,他早已當她是朋友了啊。為什麼?只不過請他吃了一頓飯,他就可以記得她兩年,一直把她視為朋友嗎?捫心自問,順心所來的一頓飯並沒讓她放在心上,這兩年他在她的記憶中完全不佔份量。巷口初見,只覺得他的笑容很熟悉,卻根本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記得她啊……

    髮辮甩了甩,珠玉叮噹,她暗暗點頭,「好,拿鶴,我們做朋友。」

    「嗯。」

    「還有……我已經不是小姑娘了。」

    「是是是,我記得……你兩年前說過自己十七,加上二,啊,你今年十九啦。木默,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有個妹子,小你兩歲?」

    「……」他說這話並無油嘴滑舌之腔,她也實在聽不出他的話語中有沒有諷意,只得瞪他,瞪著他的背,瞪瞪瞪……

    突地,他停下步子回頭,對上她的亮眸,他微微失神,復又極快笑起來,指著不遠處的石碑道:「看到沒,以那塊碑為起點,咱們比賽,看誰先爬到黃鶴樓頂,誰就能先喝這罈酒。比不比?」

    輕輕瞇眼,她快步追上他。

    他在笑,總是那張三彎月牙的討喜笑容。

    盯他越久,她差點誤以為天上的月牙全移到他臉上生根了。如此一張討喜又俊秀的臉,難怪有許多姑娘挑中他,也難怪他總被娘親踢出家。

    遇他兩次,兩次都是躲災而來。從他的言辭中,順江飄到武昌躲災彷彿是件很順理成章的事。哈,這人,真是命帶桃花。不過,惹不惹桃花,惹多少桃花,並不關她的事,他愛惹多少姑娘小姐都行。他們不過是……朋友嗎?

    呵……朋友,朋友!心頭反覆念著兩字,深吸冰涼的江風,心情乍時好起來。

    揚辮微笑,她點頭,「好。」

    黃鶴樓遠遠在望!

    跑跑……我翻……上樹……

    山路有點不平,沒關係;月色有點昏暗,沒關係;懷裡抱著一罈酒,沒關係;烏髮在月下飛折,辮尾珠玉交錯,沒……啊,有關係,她居然超前他一丈。

    微微勾唇,月色下,俊秀的臉上是惹人著迷的陽光笑容,甚至,帶上一絲他自己也未察的縱容。

    姑娘家啊,還是活潑多笑才漂亮嘛!

    兩年前的木默,驕縱中帶著稚氣,興許這是皇族女子都有的習性吧,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如今見了她,少了稚氣,是個嬌美中帶著英氣的姑娘,驕縱仍在,戾氣卻比兩年前……唔,更甚。

    莫名地,他的眉心皺了皺。

    白天在街上衝得快,乍然看到她時,他可是驚喜交加呢,這算不算——他鄉遇故知?嘿……拿這句權充一下。

    交談了數句,他只覺得她的縱傲比起當年在街上馭馬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的她比起江邊請他用飯的木默,傲氣盛,戾氣更盛。

    她的戾氣並非尋常人的凶狠外露,倒有些像一種無形的刺,那是一種讓人聞得到血腥味、刺得人生痛的戾氣。不過戾氣重不重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姑娘家嘛,無論是怎樣的姑娘,他的「以誠以禮以善相待」原則永不失效。

    私底下,他可是將此自命為「三以原則」的,雖然娘不怎麼贊同,大哥和小妹可沒嘲笑過他,就連爹也點頭稱是。

    帶她出來玩,一來的確是想報當年的一飯之恩,好歹他們也算是朋友了;二來嘛,他素向是見不得姑娘家不開心的,這是天性,天性啊!

    雖說他私下很得意自命的「三以原則」,可並不表示他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男人哦,絕對不是。那些惹人誤會的選婿宴繡球災可非他自願啊,他根本沒主動招惹那些人,只是貪吃了一些東西嘛,若為了一碗餃子一盤面就賠上自己的下半輩子,打死他也不要。他還年輕,他還不想娶妻啊。而她,絕對不會像那些小姐姑娘一樣纏著他,這是他最放心的原因之一。他對姑娘都是很有好感,而一個不會纏著他的姑娘,他是更有好感,嘿嘿!

    盯著丈遠處晃動的珠玉辮絲,曲拿鶴偷偷笑了,加快腳步。

    她的功夫不弱,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沒有一分多餘的花式,看得出穩打穩扎的底子,應該是名師所教。不過,他也不差……

    腳尖輕點,穩穩翻躍至等候的女子身側,看到一張帶著得意的秀美容顏。

    「我贏了。」

    他狡猾一笑,「沒有,誰先爬到樓頂才算贏。」

    臉不紅氣不喘,她昂起小下巴,目中無人,「好哇,再比我也贏得過你。

    準備,開始登樓……

    相視一笑,兩道身影齊齊向飛簷躍去。

    入夜時分,黃鶴樓下除了一個守夜的中年男子,並無他人。

    我爬……我攀我攀……最後一層……

    「我贏了!」

    曲拿鶴抱著酒罈跳上頂層,女子早已倚在樓欄處遠眺。

    他吐口氣,似乎並不介意,緩緩走到她身邊,學她倚著欄杆遠眺長江。黑漆漆的,除了漁火什麼也看不到,倒是黃鶴磯下的街市比較熱鬧。

    「你贏了,給。」他交出酒罈。

    她也不客氣,抱過冰涼的酒罈,斜斜看他,「長秀說你後勁不足,拿鶴,你的功夫在哪兒學的?」

    「啊?」他小小愣一下,隨即道:「你說我拜師學藝嗎?嗯……也不算……呃,也算吧……算是吧……」

    他吭吭氣氣地算吧算吧,她聽得一陣皺眉。

    也對,看他的樣子也拜不到什麼好師父,就算他說了名字她也未必聽過。正想轉開話題,卻聽他道:「其實呢,我爹就是我師父,我師父就是我爹,不過他不准我叫他師父,強迫我一定要叫他爹。」

    「……」

    「你瞧,我在家多受欺負。娘欺負我,爹也欺負我。」

    「……」

    「木默……咦,你這是什麼表情?你是吃驚呢,還是想笑?」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微微後傾,避開他的手,她俏肩輕抖,「我……在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此看來,他爹也是那種……呃,後勁不足的人。

    看他家境不算富裕,他這麼成天在外躲災,難道沒想過找件餬口的事做做?他的模樣機靈,如果將他舉薦給武昌的達魯花赤,就算是漢人也能謀個一官半職。何況,經由她舉薦,達魯花赤也會賣王爺一分薄面。

    「拿鶴,你難道沒想過謀個官職養家餬口?」

    「養家?」他頗為驚訝,挑起劍眉瞪大眼,像……十五的圓月。瞧了她半天,他搔搔頭,腆笑道,「你說養家……嘿嘿,我還沒娶媳婦呢。」

    「……」他誤會了——搖頭微哂,她的視線飄向懸著彎月的夜空,「不,我是說,你想不想在官衙裡謀個職位,這樣……你也可以不必總想著吃免錢的……宴。」

    「什麼宴?」不怎麼明白她省略掉的詞,他抱著欄邊柱子轉了圈,「啊,你說招婿宴。」見她頷首,他轉動墨眸,傾頭想了想,跳到她身邊,「木默,你不會以為……我游手好閒,無是生非故意被那些人追吧?」

    點頭——她想,也的確重重點下。因為當他是朋友,她可是留了份面子沒譏笑他,不是嗎?

    啪!兩腳併攏跳定在她一尺距離,他彎起月牙眸,絲毫沒有被人看不起的狼狽,反而笑著申明:「我沒有光吃不做!」

    「哦?」不著痕跡地退後,拉開過近的距離。

    「喂喂,木默,你的眼神一點也不相信哦。」他開始繞著她轉圈,「你以為我只知道吃喝玩樂,全靠爹娘養著對不對?」

    咦,聽他的語氣,似乎另有詳情?抬肘支欄,她索性一腳踏在木柱上,睨眼看他。

    捧著下巴湊到她面前,他點點光滑的鼻頭,「你很瞧不起我哦……怎麼說,我也算是個小老闆呢……吶吶……你看!」指指奔流的江水,他靠著她坐下,保持得體的距離,「在江水上游,有個叫沙洋的小縣,聽過沒?我猜你一定沒聽過,對不對?」

    「對。」巴掌大的地方,有什麼稀奇——她心中不以為然。

    「我就知道,沒關係,反正大把的人都不知道,你沒聽過也很正常。我啊,就在那兒長大的,你別看我每次都飄到武昌躲災,在家裡,我也是個小食店的老闆。」

    「……什麼食店?」

    「寒食店。」

    「……」她知道,每年清明節前的一兩天,漢族民間時興過寒食節。寒食,又叫禁煙節或冷節,這一天日禁煙火,只吃冷熟食,據說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期的晉國賢臣介之推。眼角飄了飄,她撇動嘴角,萬分不在意地問,「你賣寒食節吃的東西?」

    「不,我的店專賣油炸鬼!」

    「……」

    「有機會讓你嘗嘗我炸的飛葉酥,又薄又香,很受街坊歡迎哦,還有散子、晶餃兒、環餅啦……只要能用麵粉做得出來、又能炸的東西,我都賣。嘿嘿……你知不知道,炸多少出來我都不怕沒人買。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他頗獻寶似的壓低聲,「用油炸過的麵食能放置很長時間,熱的冷的,我想什麼時候吃都行。就算我出來………咳,避災,娘也會幫我看著店。」

    不是隨時能賣,而是他隨時能……吃?

    她笑了笑,斂眼。

    看來是她多管閒事了,以為他只是個貪吃隨性又帶點逗趣的人,原來他有間食店啊,罷罷,每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喜歡做的事,他既然無心在官衙做事,她的舉薦反倒是多餘。

    提起食店,他的笑臉全開,那副神采飛揚的滿足樣,讓她有些……羨慕。

    他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她呢,有自己喜愛的人,可王爺……不是她一個人的啊。

    擁有?她擁有過王爺嗎?

    盯著他的彎月笑眼,久久……她突地掀開酒蓋,仰首飲了口,「你覺得一個十九歲的姑娘應該做什麼?」沒等他回答,又將濃醇的烈酒直接倒入喉,她也不介意,逕自道,「八歲之前我完全沒記憶,只知道王爺把我帶回府,給我吃給我住,教我養我……十四歲開始,我隨王爺行軍打仗,小時不懂事,常有過失,王爺對所有人嚴厲,獨獨對我網開一面。你說,我對王爺是不是特別的?一次,我高興,兩次,我也高興,三次四次呢,我是不是該得意?為什麼不呢?王爺沒怪我過呢,為什麼……」

    她是很得意啊,十五歲的她是得意的,十八歲的她是得意的,而十九歲的她……恃寵而驕——王爺居然如此責備她。

    越想越煩,她的酒量不差,索性抱起酒罈狂飲起來。江野小店的酒水,哪能比得過皇宮王府的瓊脂玉液,不夠味美,但,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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