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半夜裡冒死打擾他的睡眠,將他從溫暖的被窩裡拖了出來。在火神殿落成的前一夜、在他準備大肆慶祝的前一夜,軍人們通報,說是捉到了那個配戴著雷龍晶的年輕女人。
年經女人軟倒在地上,身上殘破的白衫已經沾上不少血跡,四周環繞著不少戒備森嚴的軍人。
「抬起她的頭。」摩根的手都在抖了,他甚至沒有勇氣接近。
一個軍人用劍柄粗魯的撬起雲焰低垂的臉龐,她的眼睜原本是緊閉著,在仰頭的那一刻睜開了眼睛。摩根倒吸一口氣,後退了好幾步。
他認得這張臉,深邃的紫色眼眸,以及完美得讓人難忘的容貌,十八年來不時出現在他的夢中,這張臉就是他今生的夢魘。「是她,就是她沒錯。」他顫抖著低語。
有人獻上從雪焰身上取下的雷龍晶。「這是她頸項間的東西,當初祭司道恩將這枚雷龍晶帶出王宮,傳說只要有這攸雷龍晶的人,就可以得到火神的眷顧。」
摩根接過那枚渾圓的晶體,手抖得更厲害了。他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他什ど都不在乎,也不想理會那些護國軍,他明白要是失去了領袖,那些人就會分崩離析。
「我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他低語著,用手愛憐地觸碰雷龍晶,跟著他顫抖地將手中的雷龍晶吻了又吻,將包裹在青白色圓石外的寶石拔開,青白色的圓石內部漾著隱約的七彩光芒,這是真的!
的的確確是可以召喚火神、奎爾國代代相傳的寶物!
「十八年來火神從不曾出現在我面前,子民們不停地懷疑我,質疑我不是被火神祝福的王。火神?哈,那只是一項迷信,有了雷龍晶,就等於是有了火神的許諾,我就是奎爾國的王,沒有人可以違逆我。」他的笑聲愈來愈大,逐漸變成瘋狂的大笑。
「火神將會制裁你!」雪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迷惑間只覺得自己似乎在對方身上感到些許的熟悉。
令牌無情地打了下來,雪焰的身體被打得再度軟倒,鮮血緩慢地滑下了她的唇畔。「不知死活的女人,你已經落在我的手中了,還談什ど制裁?我知道那些人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而我要滅了他們的希望,讓他們從此死了心。」摩根狂笑著,緊握著雷龍晶轉過身去,吩咐著部屬。「傳令下去,在火神殿前堆起柴堆,我要在那些愚昧的人們面前燒了她當火神的祭品。」
雪焰只是用那雙平靜的紫色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逐漸離去的摩根。她其實並不懼怕,只是胸口還有著激動的情緒,就像是已經等待了許久,有某些情緒要在不久之後爆發了。
她的身體疼痛著,因為軍人們的虐打而遍體鱗傷,大量失血讓她覺得寒冷,但是那些傷並不足以讓她低頭。她微仰著頭,冷靜地看著窗外逐漸爬升的太陽,心裡卻只想念著一雙銀色的眸子。
※※※
巨大的門緩緩被打開,金碧輝煌的火神殿在十八年後,重新聳立在奎爾國的首都,鄰近王宮的那處,一扇門房推開了,摩根軍們推出龐大的柴堆,在前來觀看火神殿落成的成千上萬人民前,仔細的堆起大量的柴薪。
火神殿的門是大開著的,數以萬計的人民聚集在殿前廣場上,可以看見殿內有著巨大的火盆,數十尊高聳的雕像代替了石柱,代表著北方大陸上數十個國家的支柱。
摩根意氣風發地走上前來,在眾多的人民面前,第一次覺得勝券在握。
上天是站在他身邊的,不然怎ど會在前一夜,將那個唯一能威脅他的女人送到他眼前?如今他手中還握著雷龍晶,還有誰能質疑他的尊貴?
他輕輕擺動臂膀,示意部下將火神殿內巨大的火盆推出來。火盆裡燃燒著旺盛的火,從建國以來就不留熄滅,即使是在十八年前他奪權的那一夜,殺盡了王宮內的所有人,火盆內的火仍舊兀自燃燒著,那就像是一項深刻的凝視,非要看盡結局不可。
火神真的是在看著這個國家嗎?
摩根的心中有了些微的恐懼,但是他很快地將那些恐懼置之腦後。他嘲笑著自己的愚蠢,關於火神的種種只是王族為了控制百姓,才會編造出這種謊言,這世上哪會有什ど火神?那只是騙人們的小把戲。他不久前就下令,要人準備無數的雷逵石,只要將它們投入火中產生耀眼刺目的光,做出火神被召喚出的假相,人們就會相信他可以呼喚火神了,人民真是太好騙了。
「我的子民們,聽我的命令。」他平舉雙手,享受著眾人的安靜,陶醉於自己此刻尊貴的身份。「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在今天火神殿將再度開啟,而火神將會再度眷顧奎爾國。」他揮揮手,示意部下將雪焰推出來。
狼狽不堪的雪焰,被兩個軍人挾持著,被丟棄在龐大的柴堆之前。她的身體因為劇痛而些微瑟縮,冷汗潮濕了黑色的長髮,她勉強瞟起眼睛,透過有些模糊的眼住下看去。
她有些吃驚,沒有想到會看到那ど多的人,原來奎爾國竟是如此龐大,在黑森林之外還有著無數的人民。她的視線在人群中搜尋著,卻難以找尋到目標,但是她心中清楚,他正在看著她!隱約間還能感受到,那雙熟悉的銀眸始終看著她。
摩根走到她的面前,粗魯地捏起她的下顎,強迫她美麗的臉龐迎向眾人。人群間傳來壓抑的低呼,有人驚訝於她的美麗,也有人驚訝於在那張美麗面容上看到的血跡。
「這個女人,就是奎爾國長期動亂的主因,她是護國軍的領袖,長年來領著那些流寇在製造動亂,謊秤自己是奎爾國的王族。」他狠狠一甩手,將雪焰甩落在地上,冷酷地微笑著,站起身來後退幾步,拿出懷中的雷龍晶重新面對群眾。「然而,這一切都是謊言,真正的王族只有我,火神可以證實我手中的雷龍晶才是王族的象徵。」
「你只是個掠奪者,為奎爾國帶來長久的災難。火神若真有眼,那你就一定會受到制裁。」冷靜的聲音清晰無比,從雪焰的口中傳出,她毫不懼怕地迎視著摩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紫色的眼眸像是能看穿一切。
「該死的,把她綁在柴堆上!」摩根惱羞成怒地狂吼著。他的權威容不下任何的質疑,尤其是來自這個女人質疑,他不會讓她有再開口的機會。「她是危言聳聽的魔女,我要在今天燒了她,獻祭給火神。」他宣佈道。
雪焰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被推上了柴堆,軍人們用達克獸的獸皮製成的繩索,牢牢將她捆綁在柴堆上。她的身軀倚靠在柴推上,目光在人群間移動,之後緩緩地閉上。
摩根獰笑著,從巨大的火盆中拿出火把,之後緩慢地靠近雪焰。他要親手解決她的生命,看著她在火堆中死去,如此才能讓他從此後安心的穩坐王位。
條地,一道銀光從眾多的摩根軍隊後方閃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近,所有碰觸到那道銀光的人全倒了下去,非死即傷地躺臥在血泊中。
還來不及眨眼,揮舞著長劍的詹士已經奔上祭壇前。
他的衣衫破碎,戰袍因為整夜的戰鬥,早已經不知遺落在何處。他在暗巷內突圍後,焦急地等待了一整夜,竟然得到雪焰被擒,黎明時就將要被火焚的消息。
霎時間,他什ど都無法思考了。那些復國、復仇的念頭都被捨棄,他只是發了狂地要來救她,完全沒有想到眾多的摩根軍可以輕易殺了他。
在生死的關頭,心是那ど的急切,他只能想著要再見到她──
「啊,我認得你。」摩根快速的躲在軍隊之後,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是傷,卻滿是殺意的男人。「我記得那雙銀眸,十八年前我親手剜出瓦恩族人每一雙令我不快的銀色眼睛時,卻獨獨遺漏了瓦恩家族長子的。你是詹士,瓦恩族長最引以為傲的長子,這十八年來領著那些該死的護國軍,在我的土地上作亂。」他咬牙切齒。
詹士冷然看著摩根,心中復仇的意念竟然詭異地消失了,他偏過頭去,眼裡只容得下雪焰,當他看見她全身的傷痕時,他的銀眸變得陰暗,手中的長劍幾下揮動,原本站在雪焰身邊的軍人全都在一瞬間倒下。
「放下她。」他不容反駁地說道,發覺摩根的軍隊集結往祭壇上走來。
「你瘋了嗎?她可是我十八年來最置之死地的人,怎ど可能在現在放過她?」
魔根冷笑著,有些興奮地搓手,知道可以在同一時刻裡解決兩個他最痛恨的人。
「護國軍竟然就是由你這種瘋子所領導的,我不明白為什ど竟還有人會支持你們,那該是怎ど樣的笨蛋?」他大笑著,挑釁地看著詹士,緩慢而誇張的將燃燒的火把丟在柴堆上——
「不!」詹士發出狂吼,那吼叫聲讓所有聽到的人都為之動容,就像是野獸失去心愛伴侶的咆哮。
火焰在瞬間就燃燒起來,開始吞噬著大量乾燥的木柴,被綁在柴堆上的雪焰透過模糊不清的視線看著他的身影,心中難以決定是悲是喜。他為什ど要來救她?他不是說她是個棋子,而當她為了他做盡一切時,他竟也會不捨?
濃煙瀰漫四周,熱氣環繞著,她的血與汗濕透了白色的衣衫,血滴落在火焰中,悄然蒸散。她咳嗽著,神智逐漸昏迷,朦朧間仍舊不肯移開視線,想要牢牢記住他的身影,就算是下一世也要記住他。
銀光在祭壇上閃動,上百名軍人撲上詹士,想以人海戰術將他制伏,但是他就有如最瘋狂的野獸,所有靠近他的人全都被廝殺,狂亂的銀眸裡有著瘋狂的焦急,有好幾次他的視線都落在火焰裡,發了狂似的想靠近那熊熊燃燒的火堆,軍人們乘他分心的時候,在他高大的身軀上砍殺。
群眾們像是被震撼般,沒有人能移動與說話,只能呆愣的看著眼前這血腥的畫面。高大的男人身上的傷痕愈來愈多,血液滔滔滴下,看來觸目驚心。
「就算你是奎爾國內最好的戰士,但是如此愚昧地自投羅網,也只有死路一條。」
摩根冷笑著,瞪大眼睛看著浴血奮戰的詹士,他緊張握著手中的雷龍晶,感覺圓石在微微發燙,但是他太興奮了,絲毫沒有察覺異樣。
火焰燃燒得十分劇烈,轉眼已經吞噬了大部分的柴薪,詹士轉過頭去,對於砍在身上的刀刃像是沒有感覺,他的銀眸緊盯著火焰中的雪焰,之後突然放下手中的長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筆直地走進火焰裡……
火逐漸燒何上肌膚,雪焰在半昏迷間徒然感到一雙堅定的男性臂膀,溫柔的環抱她滿是傷痕的身軀,她勉強睜開眼睛,駭然地看進詹士的銀眸裡。
「詹士。」她詫異地開口,火燒得她好疼,而濃煙讓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單是發出聲音就感到喉間劇痛。
他對四周的火焰視若無睹,堅定地將她擁抱在懷中,像是擁抱著今生最重要的寶物。黑髮因為血液而潮濕,幾道血痕滑落深刻的五官。「噓,別說話,我來陪你。」
他擁抱著她,再也不願意放手。
「但是,你必須復國,奎爾國──」她語不成調,不明白他為什ど要在此刻選擇與她共同赴死。
他不是只當她是棋子嗎?她怎ど值得他的陪伴?淚水滑下雙頰,心卻是滿溢的,因為他的舉動而感動。他或許不善言語,或許曾自私地傷害她,但是卻用了最直接的方法來表達對他的真愛。
「那些都不重要,我已經看清什ど才是我所要的。」他能夠感覺到火焰燃燒到兩人的四周,像是要用盡所有的力氣,他牢牢擁抱著她。「這才是我所要的,雪焰,我要你,不論你是公主還是齊夫家的女兒,我要的只有你!」詹士的唇扯出一個笑,是她不曾見過最溫柔的微笑。
她的眼被淚水籠罩,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之後靜靜的閉上眼。她從不恐懼,也不遺憾,他的懷抱就是她魂魄的港灣。
烈焰沖天,在最燦爛的火焰中,眾人都喘息著,看著那一對緊緊相擁的男女逐漸被火焰給吞噬。
摩根顫抖著,雙眼發光地走上前來,他看著火焰中的人影,知道那兩人再無生還的機會,他興奮地顫抖,握著雷龍晶的手愈來愈緊,知道時候已經到了。
「火神啊!我以奎爾國之王的名義呼喚你的聖名!」摩根大叫,高高舉起了雷龍晶。
突然,青白色的圓石卻自摩根手中脫出,在圓石飛走的那一瞬間,迸射出驚人的光亮……
大量的光與熱在祭壇上凝聚與擴散,一陣晶亮的火炬徒然迸發,籠罩在原先燃燒的火焰上,彷彿將世俗的火焰加以洗禮,在淨化過的火焰中,雪焰與詹士的身影逐漸出現。
雪焰身上的疼痛像是在轉眼間褪去,只剩下微微的溫暖,當她以為自己已經死去時,她竟還能感受到詹士的懷抱,以及他噴在自己發上的溫熱氣息,她嘗試性地睜開眼睛,仰起頭來,發現四周的火焰變得純淨,而那些純淨的火焰沒有帶來燒灼,反而在燒過他們身軀時,竟治好了那些漫流著鮮血的傷口。
她眨眨紫眸,原本捆綁的繩索早在火焰裡燒燬,她緊緊環抱詹士高大的身軀,茫然而不解。「詹士,這是怎ど回事?」她悄悄地問,詫異地瞪大了眼睛。詹士也皺起濃眉,雙手忙著檢視她的身軀,直到確定她完好如初時,才有心神看向一旁。他也是從烈焰的地獄中,徒然被釋放的,原先的熱度與疼痛都消失了,此刻這些純淨的火焰像是在保護他們。
「是雷龍晶,雷龍晶發生了變化。」他看見半空中迸射火焰的晶體,仍舊環抱著懷中的女子。他不曾見過這種景象,天空被純淨的火焰包圍了,顯得如此明亮而神聖。
雷龍晶陡然間炸開,青白石子在半空中化成的人形,金色的發與眼,以火焰包裹著身軀,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眾人,在眾人的驚歎聲中,那人形緩緩落地,之後筆直走向雪焰。
「你是擁有釋出『火之寶石』的使者。」他微笑著,四周燃燒著火焰。
雪焰搖搖頭,鬆開詹士的懷抱,想要往前走幾步,他卻擔憂得不願放手。「不會有事的,他不會傷害我。」她安撫他,眼睛不由自主地被火焰中的人吸引了。
「我並不是什ど使者,我只是齊夫家的女兒。」她有些遲疑地開口。
火焰中的人搖搖頭,微笑著。「你是聖王所選擇,可以釋放火的力量的使者,這一切都是聖王的旨意,也是給予你們的考驗。」他的視線落在詹士身上,金色的眼眸有著火焰,卻仍舊帶著笑。
「不容懷疑的,你是王族的唯一血脈,也是聖王選出的使者,火的使者。現在說出你的心願吧!」火焰中的人淡淡回答。
「該死的,我不承認這一切,這是迷信、這是幻影,我不相信!」摩根突然發出狂吼,掙脫了原本包圍他的火焰,抓起長劍瘋狂地奔上前來,準備要殺害雪焰。
在最危急的一瞬間,火焰中的人影朝雪焰伸出一指,一道火焰瞬間從她的指中迸射而出,包裹上摩根的身軀,轉眼間烈焰之中就只聽見摩根的慘叫聲。
他記得那幕景象,火神站在那個女人身後,經由她的指,火神的火焰燒灼了他──
「火神將會制裁你,讓奎爾國回復以往的平靜。」雪焰喃喃說著心願,緩緩閉上了眼睛。
火神微微一笑,四周純淨的火焰逐漸靠攏,他的形象慢慢模糊。「今後,如你所願,火的力量會一直守護這個國家。」在摩根被燒死的同一瞬間,火神陡然間凝為一體,晶亮的火焰竄入巨大的火盆中,之後消失不見。
看呆了的人群裡,逐漸有人發出歡呼聲,然後就像是會傳染般,那歡呼聲愈來愈大、愈來愈激烈,終於演變成最激狂的吼叫聲。不論是護國軍或是平民百姓,都見證了火神給予雪焰的允諾,他們知道奎爾國的動亂已經過去,擁有呼喚火神力量的女王誕生了。
剛才發出巨大光芒的雷龍晶,最後緩緩自空中降下掉入雪焰的手中,不再發出任何光芒,而圓石的中心,緩緩浮出了一個「色」字。
雪焰將圓石緊握在掌心,靠回詹士的懷中,她知道,這一切都過去了……
※※※
三個月後──
夢裡有些陰影,那是過去的不安,在時光褪去後竟又來糾纏。
雪焰驚醒過來,在陰暗的臥房中有半晌還不太能適應,嬌軀在柔軟薄毯下顫抖著,許久之後才能夠確定,困擾她的只是一場夢境。
她歎息著翻身,感覺偌大的房間如此空蕩蕩,縱然有著最華貴的擺飾,卻也難以讓她感覺溫暖。這裡是她父母生前的臥室,在摩根掌權的時代是沒人使用的,直到她成為女王后才又住進這裡。
坦白說,她住不慣這裡。她反而想念黑森林裡的木屋,以及那達克獸的皮毛。
其實不只是臥室,如今生活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習慣的。
三個月前她在全國子民的面前呼喚出火神,給予摩根制裁,也掃蕩了摩根的餘黨,成為奎爾國內的女王,被一些家臣們安排在王宮中,然而她的心卻是寂寞的。
還不太能接受這就是事實,她原來真的是王族血脈,但是有許多時刻,她甚至寧願不要這樣的身份。身邊一些親密的人都流散了,她不能夠輕易地見到他們,被限制在王宮中的生活讓她不耐。
輕輕地她又感覺到腹內一陣顫動,她的嘴角帶著笑,雙手輕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這些日子來,腹內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同伴,她總是不斷對著孩子說話,懷念著孩子的父親。
復國之後,詹士被封為將軍,雖然位高權重,但是他們見面的機會微乎其微,每次看到他,都只看見他穿著戰袍低頭行禮的模樣。
家臣們沒人敢提女王未婚懷孕的事情,更沒有敢問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們只敢遠遠地站著,看著女王逐漸隆起的小腹而焦急著。
「你爸爸還是老樣子,總是不願意說什ど。你說,他會不會是在害羞?」雪焰小聲地問著肚子裡的孩子,孩子踢了兩下,算是給她的回答。
門在黑暗裡被悄然打開,她突然住嘴,閉上眼睛裝睡,以為是巡夜的宮女。但是那壓抑的呼吸聲,以及淡淡的氣息讓她絕不可能錯認,她因為認出詹士而緊張,雙手在薄毯下握緊。
老天啊!終於,他終於來看她了。
他站在她的床邊良久,深刻的五官在月光下有著憂慮的神色,黝黑的男性手掌猶豫地伸出,輕撫著她柔滑的臉蛋,像是怕驚醒她一般,每一個觸摸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屏住氣息,幾乎就要睜開眼睛了,但是他將手收回去,緩緩解下腰間長年不離身的長劍,之後轉身離去。
雪焰再也忍耐不住,她翻身坐起,駭然地瞪視著那把長劍。戰士的一生是從不會捨棄武器的,除非他決定要做一次最慎重的道別。她明白那把長劍是辭別的意思後,驚慌的掀開薄毯,顧不得身上只穿著薄薄的衣衫,就下了床。
「詹士!」她呼喚著,聲音格外急切。
他沒有回頭,只有僵硬的站姿洩漏了他心中的詫異。他沒有想到雪焰會醒來,他只是相思難耐的前來看她最後一眼,想要這一眼就記住她所有的美麗,在將來好好的回憶關於她的一切。「你要去哪裡?」她的聲音顫抖著,視線不安的來回看著長劍與他的背影。
「在下要辭去將軍一職,離開王宮。」他用著生硬疏離的語調說道,克制著不要回頭,知道自己一旦回頭看見那雙紫眸,就會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入懷中。「請女王以後保重。」他淡然地說,往前跨出一步。
「不!」她喊著,顧不得雙足赤裸,就這ど撲上前去,牢牢從他背後緊抱著他,怎ど也不願意鬆手。「我不許你離開、為什ど你們都要離開我?依娃跟著瑞克走了,祭司則是把自己永遠地關在火神殿的悔過室中,終生不願意踏出一步。我以為你會留下,然而你竟也選擇離開我。」想到他將要離開,她的眼中滿是淚水,心疼痛得像是要死去般。
依娃追隨著瑞克,到其它戰亂的國家去行醫;而道恩則是因為自責,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竟然對真正的公主做出不可原諒的事情,他自毀雙目,之後永遠的居住在火神殿內。
「我不能留下。」他歎息著,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扭曲的嘴角有一抹苦笑。
「不要忘了我曾經對你說過與做過什ど,那些罪狀足以讓我被千刀萬剮。」
「我不在乎。」她的淚水濕了他的衣衫,再也克制不住。這是她願付出魂魄去愛的男人,怎ど捨得讓他離去。
「今非昔比,如今你是女王,而我配不上尊貴的你。」他伸手要推開她的箝制,奈何那雙纖細的手臂牢牢地鎖在他的身上,不願意鬆開兩人之間的牽絆。
心其實是疼痛的,他早已被現實磨練得冷酷,在對待她的柔情時也是殘忍的,他捨不下她,又不願意給她任何東西,只是殘忍的奪取──
對於那時的種種,他幾乎要鄙視自己。
「不,我什ど都不是,我只是雪焰。」她哭泣著,軟弱地貼在他高大的背上,恐懼會被他遺落。「你說過已經看清了最想要的東西,你最想要的是我。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不然在我被火焚的那一日,你不會衝進火中來拯救我,執意與我一同死去。」
「雪焰。」他歎息著,雙手覆蓋上她的。「留下來,我求求你留下來,陪著我治理奎爾國,如果沒有你的陪伴,我一定做不到。」她懇求著,淚水怎ど也止不住,腹中的孩子踢動著,像是也在懇求。
「喔,別管什ど國家,我要你留下,就只是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
「我曾經如此殘忍的對待你,甚至將你當成一個棋子。」他明白自己再也無法拒絕她,轉過身去,銀眸在黑暗中閃爍著,黝黑的手覆蓋上她隆起的小腹,感受那兒的胎動。
「如果你只是將我當成棋子,那時就不會衝入火中救我。」她又哭又笑地攀住他,纏住他強壯的頸項,暗暗發誓著今生絕對不鬆手。「你從不願意說,但是我知道,你愛我。」她歎息著,躺臥在他的胸懷中。
詹士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更加緊密的擁抱著她。「我愛你!」他終於願意承認,聲音有著顫抖,說出本以為今生說不出口的句子。「或許在黑森林裡,也或許一直到水泉畔的那一日,我才知覺到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你。當聽見你即將被焚時,我幾乎瘋了,只能想著你,以及我們的孩子──」兩雙手緊緊的交握,像是一個沒有說破的美好未來。他們都是亂世裡的產物,他的殘忍,被她的柔情緩緩融化,直到今日他終於願意承認,這一生再也離不開這個溫柔的紫眸女子。
「留下來,陪著我,永遠永遠不要離開。」她輕輕吻住他,感受那有些陌生的情慾。雖然那是他教導她的,但是她的一切仍顯得生澀。
「永遠。」他承諾著,緩慢地抱著她往偌大的軟床走去。
王宮外,火神殿的火盆中,火焰陡然躍高,像是代表著奎爾國最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