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汐鋪了畫紙在桌邊,提起筆來,沾了沾屋簷滴落的雨水,勾描幾筆,昨夜夢中之人,躍然紙上。
濕跡在宣紙上慢慢浸染,他似要伸手去觸,卻又縮手,只是看著。
——不知那人近日可好,可有想著自己。
屋外雨聲叮咚,林墨汐正要再畫,鳳致已叩門進來。
已濕成一團的畫上什麼也看不出來,林墨汐把紙團了起來,揉了揉,扔在地上。
鳳致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林墨汐靠在窗邊,兩人也不動,也不說話,如此就是半個時辰。
終於,鳳致緩緩開口,「墨汐,有心事麼?」
林墨汐望他一眼,「我的心事可多了,你說的是那一件?再說,我要是說了,你能幫我做到麼?」
鳳致不語。
林墨汐哼了一聲,正要說什麼,轉念一想,又止住了,緩聲道:「我想見個人,你可願讓我去?」
見鳳致不言語,又說,「你若不放心,跟我去便是了。」
鳳致沉吟片刻,問道:「這人在哪裡。」
林墨汐看著淋漓大雨,漫聲道:「蜀山。」
***
群峰環抱,洪椿坪上,曉雨霏霏。只見雲霧繚繞,古木蔥籠,耳邊是山鳥長吟,濤聲殷殷。
林墨汐的身影,便在那雨霧中,若隱若現。似雨非雨,似霧非霧,整處洪椿坪,都似被籠在一層輕煙薄霧中。林墨汐的身影也彷彿是被那雨霧給潤濕了,鳳致不由得伸手摸上他的衣襟,想看是不是真被雨得打濕了,觸手卻只覺清涼,並無濕意。
林墨汐此刻卻似是心情極好,瞟了他一眼,笑道:「真沒見識過,這裡的雨霧就是這樣的,看起來像濕了,卻決不會濕到衣襟。這不是雨,只是霧。」
鳳致喃喃道:「山行原無雨,空翠濕人心。」
林墨汐笑了笑,道:「這裡,不一樣啊。因為這裡是仙山。」
鳳致微笑道:「蜀山確是傳說中的仙山,也是仙劍門所在之地。傳說眾多,我卻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
林墨汐道:「若想修道養性,得道成仙,就得遠離俗世,到此仙山。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了。吸了仙風,飲了仙露,得了日月之精華,當然就會得道飛昇了。」
鳳致略動了動嘴唇,想說話,卻又忍住。林墨汐瞟到,便道:「不過便是想說,我這等人,終究是得不了道,成不了仙的?我本是俗人,從未想過了道成仙,只想要抓得到掌心的東西便是。」
揮袖一拂,似想拂開眼前的茫茫雨霧,卻拂不開。「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拿來做甚?」
鳳致啞然,林墨汐卻走至了兩棵合抱的大樹前。
鳳致抬頭望了那兩棵椿樹,竟似漂浮在那曉雨霏霏的空朦裡,樹影婆娑,似風聚雲根,似遠山層疊,不由得歎造物之奇。卻見林墨汐一手扶了那樹身,緩緩道:「我小時候,我師父就帶我來過這兒。」
鳳致道:「你師父?」
林墨汐頷首道:「是,我師父。他說他就住在這山裡,不會走的。只要我想見他,他就會來見我的。」語氣中竟然有幾分孩子氣的撒嬌,是鳳致見所未見的。
「這倒有些奇了,你們都是在這裡見面的?」
林墨汐搖搖頭,道:「我跟師父見面,一般不是在這裡。我們都是夜裡見面。我還是到那裡去找他好了。況且,我也想回仙劍門去瞧瞧。」
鳳致笑道:「你只是說你想找個人,我才答應你來,如今你卻又得寸進尺了。」
林墨汐立時板了臉,怒道:「誰要你跟我一道來的?我要回去看看又如何了?那可是我一番苦心經營出來的地方!」一甩袖,再不理會鳳致,大踏了步地便離去。
鳳致搖頭而笑,林墨汐有時真像個任性的孩子。趕上他,兩人並肩而行,走了半日,一路上看不盡的仙山美景。林墨汐突然回了頭,竟不知怎的又心情好了起來,笑道:「看,這裡景致不錯吧。」
鳳致一時有些眩目,眼前的景色讓他有些惘然。
兩座朱紅欄杆的亭子居高臨下,兩座形如雙翼的石橋橫跨在兩道水流之上。
中間一塊漆黑光亮的大石,便被這兩股水浪沖擊著。水擊大石,發出陣陣轟鳴之聲,迴盪在四周的深谷幽林之中,響徹雙橋,聲若瑟琴。
卻有一張琴,放在亭中,也不知是哪位雅人留在那裡的。
林墨汐雙足一點,輕飄飄地掠上了亭台,在琴前坐下,伸指在琴弦上一撥,一串清音如水傾瀉而出。
鳳致有些目眩地望了他,驚濤拍石,飛花碎玉,灑珠噴雪,流水上一派似霧非霧的水珠,飛騰於空中,跌落在水裡。目光映射,雙飛橋在水霧中恰似七色彩虹,更眩花了他的眼。
突地鳳致眼中迷惘之色一斂,猛然回頭,卻見一個少女,癡癡地站在身後的樹影裡,望著林墨汐。那少女容貌極美,一身輕紗般的白衣,手中提了一隻花藍,裡面滿是奇花異草。
林墨汐本在專心撫琴,這少女一出現,他的手指猛地一頓,琴音陡止,自上而下凝視了那少女半響。突然飄身下來,更細細地打量那少女的容貌,目光最後停留在少女眉心上一顆小小的紅痣上。那顆紅痣映著少女雪白肌膚,煞是奪目。林墨汐就怔怔地注視著那少女的面龐,直看得那少女都紅了臉,低下頭。
鳳致煞是奇怪,林墨汐的目光裡,居然會在一瞬間流露出少見的柔情。林墨汐雖然溫文,對人也客客氣氣,但卻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也從不會對一個初見面的姑娘這般失了禮數地打量。
鳳致咳了一聲,林墨汐如夢初醒,微笑道:「那張琴是姑娘的?」
少女忙不迭地點頭。林墨汐回頭望了一眼,笑道:「真是張好琴,姑娘想必也是高人。」
少女羞紅了臉。
林墨汐凝視她,道:「你是叫做思雨吧,我找你好久了。」
鳳致聽到此言,眉尖一皺,林墨汐何時會對一個初見面的姑娘這般在意了?林墨汐含笑不語,只是望了那少女,等她回答。
少女臉更紅,道:「是的,我叫思雨。」
這個雨字提醒了鳳致,他突然想起那日到林墨汐房中,也是下著綿綿細雨的時候。林墨汐在畫畫,卻揉成了一團,分明是不願意自己見到。林墨汐從小在這裡長大,難不成……這姑娘是他以前認識的?
林墨汐笑道:「思雨,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我們想到洗象池,卻尋不到路了,你可以帶我們去麼?」
少女一雙大眼如水,喜道:「好啊,我也正好要到那裡去採些藥。」
走了幾個時辰,林墨汐笑道:「思雨,是不是走累了?來,歇一下。」又轉了頭對鳳致道:「阿致,這裡也找不到人家,找些果子來,我看思雨也渴了。」
鳳致也不動聲色,便道:「好,你們在這裡等我。」
林墨汐望了他身影遠去,朝思雨靠近了一步,笑道:「思雨,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他支開?」
思雨搖頭,林墨汐伸手拈了她一縷柔髮,笑道:「因為我想跟你兩個人獨處。」凝視著她眼睛,道:「你剛才一直傻傻地盯著我看,我就那麼好看麼?」
思雨這次換了點頭,道:「好看,你真好看。你彈琴的樣子真美,就像蜀山裡的仙人。」
林墨汐伸手托過她小小的下巴,笑道:「你見過蜀山裡的仙人麼?」
思雨搖頭,又點頭。「今天見到了。」忽見林墨汐的唇漸漸靠攏,他的聲音如蠱惑般地在耳邊響起:「閉上眼睛。」
思雨臉紅得像她花籃裡最紅艷的花朵,羞澀地道:「你……喜歡我,是吧?」
林墨汐一笑,卻未再湊近,貼了她耳朵,悄聲道:「不,我不喜歡你,而——討厭你,非常非常討厭你。」
思雨大睜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林墨汐手一放,思雨就跌倒在地,就那樣呆呆地凝視著林墨汐。
林墨汐又輕笑道:「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曾經有個人那麼喜歡你的,如今你卻連一絲一毫也記不得他了。」
「墨汐!」
鳳致一掠而來,望了一眼思雨,問道:「你為何如此對這個小姑娘?她跟你素未謀面,你何苦戲弄她?」
林墨汐唇角微微泛起了一個笑意,鳳致看了卻有點發寒。林墨汐一般這種笑法的時候,便是有人要倒霉的時候。只是他明明似乎對這少女頗有好感,為何還要這般對她?
「你這是為什麼?」
林墨汐平平淡淡地道:「我認識她。我知道她叫思雨,我也記得她眉心那顆硃砂痣。」俯了頭,對思雨道:「你真不記得我了?」
鳳致皺了眉,林墨汐笑道:「阿致,你總說我不真心對你,其實,我也曾經真心真意的喜歡過別人的。只是……那時人人都不希罕罷了。」
「從前,在這裡,有個少年。他喜歡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兩人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那個女孩總愛穿著一身像雲絮的白衣,提著一個滿著奇花異花的花籃,在少年眼中她就像仙女一樣。」
「你都想不出他有多麼的喜歡他。每天早早起來,等在那女孩採花的山谷,只是為了見她一面,整整一年,夏雨冬雪,從未間斷。那女孩子身邊總有許多師兄圍繞,少年也是自慚形穢,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什麼,只要每天能看看她就心滿意足了。」
「有一天,正是少年又偷偷看她的時候,那女孩子摔倒了,她的那些師兄們也不在身邊。少年很擔心地去扶她,她仰起臉說,你很喜歡我對吧?少年傻傻地點頭。那女孩卻笑了起來,說,我爹爹告訴過我,你是什麼人,我才不會喜歡你!」
「於是那些師兄們也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都跟著那女孩拍手笑:小雜種,地裡種,結出一個大白瓜,哎呀呀,又蠢又笨又呆又傻!」
他還是笑著問思雨,「你說,這故事好不好笑?更好笑的是,過了這麼些年以後,那女孩卻對當年她戲弄的那個人說,你是神仙一般的人呢。」
思雨慘白了臉,道:「是你?你是……林墨汐?」
林墨汐笑著道:「我一眼就認出你眉心那顆紅痣了,你卻對我一點印象也無了。」伸手拉了鳳致,道:「走吧,再不上去,天就黑了,路也不好走了。」
思雨「啊」的慘叫一聲,掩面跑出了亭子。
鳳致看著她的背影,揮開林墨汐的手。
林墨汐怔住了,鳳致從未這般對過他。嗔怒道:「你這是幹什麼?」
鳳致道:「那不過是兒時的事了,值得你記這麼多年?她都忘記你的模樣了,你還要來這般耍她一道,人家總歸是個女孩子,你這樣對她也未免太過份了。」
林墨汐卻一轉身,靠在他懷中,笑道:「你管得也未免太寬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麼?就是因為你生得太好,我討厭美貌之人。你若是願意在這臉上劃上幾道……」他伸手在鳳致臉上比了比,「我說不定就真的喜歡你了。」起身欲走,見鳳致還是不動,不耐煩地道:「你走還是不走?你不走以後就別跟著我不放了,自己回你的凝碧宮去好了。」
鳳致歎了口氣,跟了上去。
雲收霧斂,天色如黛。皓月高懸,遍灑清輝。滿林的蒼翠古木,在風中沙沙地響,聲如濤湧。
月色朦朦下,林墨汐見鳳致一張俊美面孔繃得緊緊,一直不言不語,知道他還在為方纔之事不悅,便貼近了他笑道:「月明風清,還為了那些事兒生氣,值得麼?」
鳳致不答,林墨汐突然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鳳致痛得一皺眉,豎了眉頭,卻還是不說話,只把他推在一邊,仰頭看天,此時月已中天,六方小池內,一輪明月映在鏡中。天上一輪明鏡,水中一個月影,交映成輝。鳳致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專心去看那水中月影,連眼光都不曾轉一轉。
林墨汐卻也不惱,盯著那月影看了半晌,突然道:「我最後一次見到師父,也就是滿月的時候。」
鳳致沒回頭,聽著林墨汐繼續說下去。
「我小時候,這裡的人都看不起我。就連思雨那個小姑娘,也看不起我。只有師父對我好,教我武功,教我所有的東西。」
鳳致沉默著,良久方道:「你還會喜歡人嗎?」
林墨汐卻不回答,把頭埋在手心裡,竟似睡著了。鳳致走過去,把外衣披在他身上,回頭去看天上的月,不知何時卻已隱沒在了雲層裡。
林墨汐醒來的時候,卻發現鳳致已不在身邊。心中暗自嘀咕,不會是跑去看思雨了吧?站起身,鳳致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滑落了下來,林墨汐沉默地握著那件衣服,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神清得如同一汪水。
忽然聽見一聲低低的歎息聲,林墨汐如遭雷擊似地回過頭,只見一個黑衣的高大男子,站在丈餘遠的地方。他相貌原本不差,只是面上幾道深長的刀疤,完全破了面相,看起來十分恐怖。淒迷月光之下,濃密樹影投在他醜陋的臉上,看起來更是詭異。
林墨汐卻絲毫不懼,還添了滿面的喜色,也失了往日的鎮定自若,直衝過去,便叫:「師父!」
那人卻如同影子般地又飄後了幾步,伸出一隻手,道:「不要過來。」
林墨汐白了臉,道:「師父,你難道不想墨汐兒?」
那人木然道:「當年你武功練成之際,我曾說,有生之年永不相見,你忘了?」
林墨汐低聲道:「沒忘。」
那人聲音平平板板,道:「你想見為師,可是為了身上之毒,日夜懸心?」
林墨汐一窒,卻還是道:「師父,這次墨汐是專程回來找您的。墨汐兒想您了。」
那人木然道:「這麼些年了,為師想先看你武功精近如何,可有長進?」
他對林墨汐所說不理不睬,態度十分冷漠。
林墨汐眼中痛楚掠過,又有恨意一閃,卻含笑抽出腰間的長劍。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秋水一樣的劍身,「師父,這是第一次見面時你送我的。這世上,我不敢說自己對得起誰,可我從來都敢講,自己對得起手裡的這把劍。」
夜風吹得他衣袂翻動,長髮飄舉。一收衣袖,他一掌拍向身邊一人合抱的樹木,滿樹闊葉紛紛而下。他挑劍在虛空中一刺,劍上一穿了三片落葉。
這手劍法在江湖上已是不俗,黑衣人卻不置可否。
林墨汐微微一笑,劍身一抖,那穿在劍上的葉子卻突然碎了。若仔細看去,那碎去的痕跡竟是沿著葉脈裂開。同時,樹上的落葉仍未盡,片片落於地上都是如此裂開,一株香功夫,樹葉落盡,樹稍在月光中慢慢枯萎,再是樹枝、樹幹,直到整棵樹幹枯焦黃,卻仍維持著生時之姿。
黑衣人的雙目凜了凜,道:「枯心掌。」
林墨汐笑容越發深了,「不錯,就是師父教我的枯心掌,如今,我已經練成了。武林中人都知道仙劍林墨汐劍法出眾,卻不知道,他擅長的其實是久已失傳的掌法。中掌之人,臟腑俱碎,外表卻完好如初,就是被剖開了肚子,只要不仔細研究,依舊什麼也瞧不出來。」
「所以,」黑衣人沉聲道:「江湖人俱傳,仙劍門主天人轉世,與人爭鬥,從來都是一劍未出,人已醉,心甘情願死於劍下者眾。其實他們哪裡是甘願,他們是中掌已死,想動也動不了了。」
林墨汐笑道:「是師父教得好。」
黑衣人隨手拋來一顆藥丸,林墨汐伸手一接,臉色卻已經變了。
「這是……」他打了一個寒戰,竟對著手裡的藥丸露出驚恐之色。
黑衣人聲音平平板板,「還是老規矩,若下次還想見我,便要受萬葉沾身之苦。」
「萬葉沾身」四字聽得林墨汐心中一顫,眼中又露出恨意。
「師父師父,見你一次便要受萬葉沾身。什麼想見你就要如何,你是怕我再不受控制,便要用這藥吧。」
黑衣人木然道:「你想得太多了。心細如髮,多疑多懼,這是練我門下功夫的大忌。」
林墨汐慘然一笑,「師父,你何必多言。只要是你叫我吃的,我照做便是。不過……」他的聲音低下去,低到只有自己才能聽見,「是我還捨不得你,捨不得自己還喜歡你,若有一天我不喜歡了……」
他一仰頭,吞下那顆藥,倒在了黑暗中。
片刻,寂靜中傳來隱隱似野獸般痛苦的呻吟。
那黑衣人立在月色中,慘白的光照得他如同一尊木像,一轉身,他縱身而去。
林墨汐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鳳致的懷裡。極度的痛苦之感已然消失,丹田內一片清涼,知道鳳致不僅給自己度了真氣,還給自己服了靈藥。否則以萬葉沾身的毒性,自己不會好轉得這般快。
鳳致半合著眼在養神,這時睜開眼道:「墨汐,醒了?」伸手把他扶起來,柔聲道:「好些了嗎?」
林墨汐略動了動,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道:「你方才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鳳致抱緊他,道:「去了仙劍門。」
林墨汐撐起身子,道:「如何?」
鳳致有些心疼地看他慘白的臉,道:「夜深人靜,沒看到什麼。」
林墨汐挑了眉,瞟了他笑道:「怎麼,不問我怎麼會中毒的?」
鳳致搖頭,掠開他耳邊的亂髮。「你若是願意說,早就對我說了。你心裡的秘密,永遠也不會對我說。」
林墨汐眉峰一蹙,推開他,站起身來。「我要回去看看。趁著還沒天亮。」
鳳致道:「還是再歇歇吧,你中的毒不輕。」
林墨汐白了他一眼道:「你難道就不希望我早日離了這裡隨你回凝碧宮?還在這裡假惺惺做什麼?」
踏了露水走到仙劍門外,林墨汐卻有些躊躇地停下了腳步。那房舍樓台還是一般的熟悉,卻真說不出是否變了樣。或許也早已經是物是人非?
微歎了口氣,道:「行動小心點,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尤其是在我門下弟子的面前……」說著也不理鳳致,一掠而過,一抹青影沒入紅牆之中。
鳳致立在那裡,怔怔地站了半日,方才跟了進去。
此刻還是深夜,仙劍門中一片寧靜。風清月朗,唯有陣陣松濤之聲,如同潮聲,忽起忽落。
如緣起緣滅。
鳳致見林墨汐隱身在正廳的雕花窗外,卻是側了耳凝神在聽,也跟了過去。走得近了,藉著燈籠的光,鳳致竟發現林墨汐一張臉完全慘白得如同死人,不由得大驚,林墨汐卻伸了指頭在唇前搖了搖,示意他莫要言語。
鳳致隨著他視線望去,廳內坐了五個男子,兩個是壯年男子,另外卻有三個上了年紀的白鬚老者坐於上首,一個黃發,一個白髮,一個紅髮。望了林墨汐,林墨汐以唇形言道:長老。
只聽一個年輕男子道:「長老,墨汐被那鳳三抓了這些年,在江湖上名聲都這般了,我們還留著他這個門主的虛名做甚?豈不是給我們仙劍門徒添笑柄?」
林墨汐聽了此言,臉色更白,一手握了窗欞,直氣得有些發顫。狠狠白了鳳致一眼,見鳳致毫無反應,恨恨地又回過頭去注意廳中的談話了。
白髮長老歎了口氣,道:「你們年輕人,不知道當年的人。那鳳三抓了墨汐,倒也不一定是如江湖上的傳言那般。或者……是另有隱情。」
另一個男人站起身,不耐煩地道:「長老,有什麼隱情你就說吧!在這裡跟我們打了幾年的悶葫蘆,我們總得拿出個主意來吧!這次去救墨汐,等於是全軍覆沒,一個弟子也沒回來,我們這幾年的辛苦又完了!」
那長老卻不答話,一雙老眼直直地盯著黑幽幽的夜空,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麼。眼裡是廳前掛的那大紅的燈籠,染得滿地都像是泛了血紅的顏色。白髮長老閉了眼睛,眼前晃動的還是那血一般的紅。
黃發長老長歎一聲,悠悠地道:「你們看那燈籠的顏色,像不像當年你一劍刺入林寒軒心口時,濺出來的血的顏色。我至今還記得,當年我一劍刺入鳳桐心口時,噴在自己衣襟上跟臉上的血的顏色。」
那人道:「長老,您何必對當年殺林寒軒之事,耿耿於懷?他是本教的叛徒,我們肯把他跟那妖女的孩子養大,是仙劍門一念之仁,我們仙劍門對得起墨汐。」
黃發長老仰頭,廢然長歎。
「墨汐的父親和母親,雖然罪有應得,畢竟都是我們殺的。」
男人道:「這些我們都知道,林寒軒背叛本教,跟那個妖女逃走,他對不住本門,那妖女該死,林寒軒也該死!」
年輕男子也道:「長老,您究竟還瞞著我們些什麼?都這時候了,墨汐都被那鳳三困了幾年了,您還不肯告訴我們?您再不肯說,我們就自己去凝碧宮問個清楚!」
忽然有弟子匆匆而來,道:「長老,有人送了這名刺來。」雙手奉上一黑底金字,極考究的名刺。
那人道:「誰送來的?」
弟子道:「說是……凝碧宮……」
那人臉上驟然變色,伸手接過,打開掃了一眼,道:「是鳳三,約我們到仙劍門後山,說要澄清賀家滅門之事。」
長老道:「立即通知霽雪門主衛青漣,請他前來。」
那人領命而去,林墨汐聞言,大為驚異,轉頭看了鳳致一眼。鳳致一笑,卻不理會,伸手拉了他的手臂,兩人一同沒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