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荊州城,前行好一段路程後,狄喜芯終於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硬是緩下馬兒狂奔的速度,在感覺尹守缺的座騎已經趕上她之際,她半瞇著眼,回首斜睨著那張沒淌出一粒汗珠的俊逸側龐。
就在尹守缺偏首笑睇她的同時,那雙平靜無波的瞳眸驟地深沉起來,不過,這種難得出現的詭譎之色也只在這麼一眨眼之間,以致狄喜芯根本察覺不出。
他是有想過,拿下醜面具的她其容貌必定嬌美可人,然而,在他真正見識到她的真面目時,他才曉得……呵,想像歸想像,狄五小姐雖不是長得國色天香,但其精緻秀氣的五官卻生動得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尤其當這張清美脫俗的臉蛋浮現一抹倔色傲氣時,他竟有股衝動想--
「看什麼?」被瞧得有些不自在的狄喜芯,口氣頗沖地問出口。她的臉有那麼奇怪嗎?哼,早知道就不要把醜面具給脫下來。
「喜芯,你現在的模樣好看多了。」凝視著她那不解世事的嬌嗔模樣,尹守缺暗自一歎,不得不將腦海中的那股邪惡思想給強壓下去。
不急,以後多的是機會,他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
狄喜芯的小臉不由自主的一紅,淡哼了聲偏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紅暈。
「我說的是實話。」尹守缺笑吟。
「我又沒說你騙人。」她輕哼。
尹守缺笑笑地斜睨她一眼,表情高深莫測。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狄喜芯故作正經地直視前方。
「喔,你二哥要我好生照料你,千萬別再讓你捅出什麼樓子來。」狄允颺會如此緊張,可見她以前所幹下的蠢事必定十分精采。
「什麼,我二哥居然這樣說我!」狄喜芯可不服氣了。
「喜芯,我突然很想知道你以前那些濟弱扶傾的英雄事跡,有空,你是否可以說給我聽聽?」偶爾聽聽笑話也不錯。
「英雄事跡!」狄喜芯眼神陡地一亮。
「怎麼,我有說錯嗎?」
「沒有,你說得實在是對極了。」從來就沒有人像他這樣誇獎她,這種感覺著實太棒了。
不過,只有尹守缺一人聽到她說那些英雄事跡似乎不怎麼過癮,「你的侍從呢?」狄喜芯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總是凝著一雙濃眉瞪視她的男子不見了。
「我遣他回京了。」聖上所交辦下來的事他已經完成得差不多,所以他便要楊慎先回京稟報聖上,好讓聖上心裡有個底。
當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他是有私心的,否則他若興致一來,想逗逗這個小女娃兒時,有楊慎在場總是不太方便嘛!
「對了,你什麼時候要開始教我武功?」她已經等不及要做個武功高強、受人景仰的一代俠女了。
「等你拜完師,我自會教你。」尹守缺低柔的嗓音隱含著詭譎。
「那我們現在就趕緊拜師吧。」
「現在?」尹守缺噗哧一笑,「我的小姑娘,現在我們可是在馬背上耶!」她還真逗。
「那有什麼關係?喏!前頭有片林子,我們就在那兒拜師不就成了?」狄喜芯興奮莫名地指著前頭,擺明今兒個非拜師不可。
「好吧,就依你之意。」希望你別太快後悔,呵!
將二匹馬的韁繩給繫好後,正在興頭上的狄喜芯便趕緊跑到尹守缺面前,緊緊瞅視著他不放。
一雙充滿希冀的大眼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他,那種感覺,活像是只餓了許久的狗兒祈求主人賜給它一頓飯吃一般,這除了讓尹守缺有些哭笑不得外,更讓他的心衍生出一種類似摧折的惡獰之意。
真奇怪,為什麼狄喜芯總是在無意間挑起他早已掩藏妥當的邪性呢?
「我要怎麼做?是不是要先向你磕頭啊?」她知道要入狄家武館之人,首先都要給阿爹磕三個響頭才行。
「你說得對,磕頭吧。」尹守缺靠著樹幹,懶懶地下達指示。
沒關係,他會找出原因來的。
「是。」狄喜芯馬上雙膝跪地,規規矩矩地朝他磕三個響頭。
「嗯,起來吧!」
「謝謝尹--師父。」也許是興奮自己終於有了位師父,起身後的狄喜芯竟一古腦地欺上前抓住尹守缺的袖管猛搖。
尹守缺斜飛的劍眉緩緩揚起。
他這個細微的動作同時也驚醒了狄喜芯。
她連忙鬆開手,頗尷尬地直往後退,「對不起啦師父,我是太高興了才會--」你還真是沒大沒小的,今後務必切記,他已經是你磕過頭的偉大師父,所以你日後的行徑可得小心謹慎點,否則他一但不高興,就有可能不把高深的武功傳授給你。狄喜芯暗暗驚惕自己。
「師父啊,既然我已經拜你為師,那你可不可以露一手頂尖的功夫給徒兒瞧瞧呢。」狄喜芯猛眨著一雙晶亮的大眼。
尹守缺不置可否的一笑。
「師父,一招就好。」喜芯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興奮地望著他。
伴隨著一聲淡雅的輕笑聲,尹守缺忽地拔身至高聳的樹梢上,等他再落下時,那陣笑聲也正好止住。
尹守缺從拔身巨落地只有一眨眼的工夫,著實讓狄喜芯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哇,尹守缺的輕功真是了得,她果真沒有拜錯師。
她要學這招,她一定要學會這一招。
狄喜芯現在滿腦子都在想像著自己飄逸地悠遊在天地之間的模樣,然後--將身後追殺她的那群壞蛋給拋得遠遠地,哈哈哈!
「先別高興,你若想要有一身的好本領,吃苦是必然的,而你認為自個兒可以承受得了我給你的那些訓練嗎?」
「當然,就算要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狄喜芯說得信誓旦旦。
「有這種認知是最好的,不過,我可要把醜話說在前頭。」尹守缺雙手環胸。
「師父請說。」
「為師所交代下去的每一件事你都務必遵守,否則……」
「徒兒會盡量做到。」她大聲回道。
「嗯--」
「呃,不不,徒兒一定會遵守師命的。」
「光說沒用,為師現在就要試驗你。」
「師父儘管吩咐。」她的小臉微微發亮。
「扎馬步,一個時辰。」尹守缺悠哉下令。
「什麼?師父要徒兒扎馬步!」狄喜芯瞠大雙眼,直瞪著尹守缺。有沒有搞錯啊,她要學的可是能夠打倒那些壞蛋的絕世武功哩,像扎馬步這種基本功,她早就不練了。
「有問題?」尹守缺眉一挑。
「師父,可是我……」
「剛才才答應過的事,這麼快就忘卻了?」尹守缺冷哼。
「才不是這樣呢,而是師父你這種試驗法,徒兒我,我……」
「看來我們好像沒啥師徒緣分,今後你就不必再叫我師父了。」尹守缺似乎早料到會有這種結果,是以他的面容上並沒有泛出一絲的不悅。
但狄喜芯心底卻明白得很,他表現得愈不在乎,就代表他愈看不起她拜師的誠意。
不!她絕不能讓他看扁。
好,既然師父叫她扎馬步,那她就做給他看。
「師父,我這就開始扎馬步。」說罷,狄喜芯馬上照做,不再囉嗦。
「你千萬別勉強。」尹守缺笑容可掬地來到她身前。
「這是師父給徒兒的試練,徒兒若連這點都做不到,那就真得甭拜師了。」狄喜芯紮穩馬步,正色地直視前方。
「嗯?,孺子可教也。」
狄喜芯暗自竊喜,但絕俏的臉蛋依然是十足認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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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流逝。
還不到半個時辰,狄喜芯的馬步就已經不穩了。
她的腿好酸、腰也好酸,還沒過一個時辰嗎?狄喜芯苦著一張小臉,偷偷瞄了一眼正席地而坐,閉目養神的尹守缺。
只要一下下就好。
狄喜芯一邊注意著尹守缺的動靜,一邊悄悄地直起身--
然,就在下一刻,尹守缺狹長的眸子冷不防地動了一下,駭得狄喜芯臉色一變,趕忙蹲好。
「喜芯,你累了嗎?」尹守缺緩緩睜開眼眸,斜凝著臉色有些發白的狄喜芯。
「不,不累,徒兒一點都不覺得累。」狄喜芯睜眼說瞎話。
「嗯,那就表示你有習武的天份,很好。」既然要說反話,那大夥兒一起說好了,省得孤單,呵!
「真的?」狄喜芯不敢置信地回問。
「你不相信為師的話嗎?」
「不不,徒兒當然相信了,只不過以前都被家人給嘲諷慣了,所以……」狄喜芯怪不好意思地乾笑著。
「在我眼裡,沒有所謂的資質問題,只有肯與不肯的差別而已。」她怪可憐的,他還是多給她一些信心,以免這段路程走得太枯燥。
「多謝師父開導,徒兒一定銘記在心。」她好感動喔!
之前的她,總是對他惡言相向,但師父非但沒計較她的不遜,還反過來助她逃離家人的逼婚,甚至還願意教她武功,給她安慰,她實在是無以為報呀!
好,她發誓,今後願為師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不過,說真格的,她真的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請問師父,徒兒還得蹲多久?」她小心翼翼地問,但只偷覷到尹守缺的眉梢微微一挑,就忙不迭地解釋:「徒兒並不是覺得累,而是看天色好像快要暗下來了,徒兒擔心會錯過入城的時間,所以……」
「呵,揚州城還遠著呢。」要到揚州城,更少還得走上四五日,不過,她若是一路纏著他教她武功,可能還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
「那我們今夜不就得露宿荒野了!」她擔心的其實不是這個,而是她真的還要繼續蹲下去嗎?
她快挺不住了。
「這你毋需擔心,為師的知道在不遠處有個小鎮可供我們休息。」瞧她雙腿抖得厲害,尹守缺差點笑出聲。
「師父,那我們快走好不?」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尹守缺一副煞有其事地抬眼瞧了瞧逐漸昏暗的天色,才在狄喜芯充滿希冀的眸光中點了下頭,「嗯,我們是該走了。」
狄喜芯一聽,鬆了一大口氣地趕緊直起身,就在她欲跨出步伐的同時,猝然腿軟。
「怎麼了?」原本離她還有點距離的尹守缺竟已來到她身邊,而且還一手撈起腿軟的她。
「沒、沒什麼啦!」狄喜芯有些難堪地推開他的手臂,低頭直盯著地面。
真丟人!
「沒事就好。」
解開韁繩,尹守缺率先上馬,不過在察覺身後人兒一點動靜也沒有時,他忍不住嗤笑起來,當然,他沒讓她看見。
「怎麼不上馬?」他明知故問。
「呃,我……」她也很想上馬呀!可是她的腳板好像與地面黏在一塊兒了。狄喜芯尷尬不已地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不是叫你定要把饅頭給吃完的嗎?現下可好,餓得走不動了吧!」尹守缺好心地幫她找個台階下。
「對不起啦師父,徒兒下次一定不敢再浪費食物。」狄喜芯暗喜,不疑有他地趕緊接口。
「唉,真拿你沒辦法。」
「師父!」
尹守缺策馬走近狄喜芯,然後在她的驚呼聲中,伸臂攫住狄喜芯的腰身,輕鬆地將她整個人提放在自個兒身前。
之後,他再扯過另一匹馬的千繩,迅速駕馬離去。
而此時呆坐在尹守缺身前的狄喜芯,仍舊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傻傻瞪視著緊扣著她腰間的大掌,直到意識到什麼時,她已經糗得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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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鎮好來客棧--
「客倌,對不起,今兒個住宿的客人突然變多,所以小店僅剩下一間客房。」店小二頻頻招呼著難得一見的俊貴公子,以及站在其身後、走路姿勢有點怪異的絕俏少女。
「沒關係,那就一間吧。」尹守缺笑道,沒半點猶豫。
「師父!」反倒是狄喜芯驚叫出聲。
「你若想去跟馬兒一塊睡,為師也不反對。」尹守缺回眸笑睇她。
「徒兒還是跟師父擠一擠好了。」她才不要睡馬房呢。
「二位客倌請隨小的來。」原來是師徒關係啊,他還以為他們是私奔的小情侶呢。店小二趕忙收回心神,領他們前去後院廂房。
就在小二哥將他們送進最後一間客房後,轉身才走沒幾步,一抹巨大的身影突然從第三間房中閃出,硬生生把小二哥給嚇了一大跳。
「客、客倌,有事嗎?」
「我問你,住在最後一間的那對男女是什麼關係?」巨漢壓低嗓門問道。
「他們是一對師徒。」就算壓低嗓門,小二哥還是被他一臉嚴肅的黑臉給駭著。
「師徒?」巨漢濃眉一皺,沒再多問什麼便又進房去。
「怪人。」小二哥嘀咕了聲,便又趕忙到前頭去招呼其他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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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請上床睡,徒兒打地鋪就行了。」明知身為師父的尹守缺絕不會對自個兒怎樣,但狄喜芯仍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以致難免還是會有點緊張。
「等等,你還不行睡。」尹守缺盯著那張掩不住心緒的小臉,突然低笑道。
「為什麼?」
「你不想習武了嗎?」他反問。
「當然想了。」師父問這話還真怪。
「從今夜起,你必須要盤腿打坐半個時辰,等你的心神入定之後才可以上床睡,懂嗎?」
「什麼?每天晚上都要打坐半個時辰?」狄喜芯面有苦色地哀叫著。
「怎麼,嫌少嗎?要不就改為一個時--」
「不不,徒兒這就開始打坐。」狄喜芯急急說道。
「上去吧!」尹守缺指著客房中唯一的床鋪。
「不用了,我坐在地上就可以。」
「上去。」
「喔,是。」狄喜芯以最快的速度從地上躍起,在胡亂踢掉鞋子後,便趕緊爬上床盤腿而坐。
「瞪著我看幹啥?還不快閉上眼。」尹守缺嗤笑一聲。
狄喜芯被這麼一嚇,猝然合眼。
就在狄喜芯合上眼的下一瞬間,尹守缺唇上所掛的笑意竟慢慢轉變成一種不懷好意的邪笑。
辛苦地陪她玩了一整天,接下來總是要禮尚往來一下吧。
尹守缺噙著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意,緩緩踱至床邊,再慢慢彎下身……
她的臉怎麼會突然感到熱熱的、癢癢的?好像有人正對著她的小臉吹氣似的,是誰呀?狄喜芯好想睜開眼,卻又沒啥勇氣。
俏又長的黑眼睫不斷地扇呀扇,卻始終沒那個膽子完全張開眼,尹守缺瞧得有趣,但就在他想進一步逗弄她時,他的身子霍然一頓,冷不防地,他伸指朝狄喜芯身上一點後,狀似不情願地直起身,而一雙看似無害的眸子更在此時掠過一抹可惜之色。
唉!真掃興。
詭異地,尹守缺竟朝門口踱去,他打開門步出,再悄悄地將房門給合上。
「閣下可以下來了。」斜靠在迴廊上的尹守缺,竟對著空無一人的後院說話。
倏地,一道巨大的身影從屋簷上一躍而下,這個人正是前不久問店小二尹守缺與狄喜芯是何種關係的那名漢子。
「好耳力。」漢子漆黑的臉上出現一絲佩服的神色。
「閣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指教?」尹守缺一笑,眸光近似冷冽地注視著漢子。
「在下程奔,想請教令徒一事。」
「程奔,飛星幫的二當家。」尹守缺輕輕一挑眉。
他雖身在朝廷,但對江湖之事可不陌生,尤其飛星幫又是江湖第一大幫,他當然略有耳聞。
只是,他怎麼也想像不到狄喜芯會跟飛星幫有所交集,難不成是她先前所惹下的禍事?
嘖,他毋需問她能大略猜測得到,而且這樁禍事鐵定不小,否則怎麼會勞動二當家親自出馬呢?
「二當家可以透露是何事嗎?」既然成了惹禍精的師父,他只好把事情給擔下來,不過沒關係,他遲早會從她身上討回來的。
「這……事關重大。」
「二當家是信不過在下?」
程奔本來還有點遲疑,但他突然警覺到眼前這名狀似文弱的書生公了其實是深不可測,他若想找回那件東西,說不定還得靠他幫助。
「那在下就直話直說,令徒手裡可能握有敝幫的鎮幫之寶。」
「貴幫的鎮幫之寶?那不就是指『哀漠寶典』嗎?」尹守缺首度微露驚訝之色。
「沒錯,正是哀漠寶典。」
唉!果真是個惹禍精,她什麼東西不拿,卻偏偏拿了武林人士皆夢寐以求的哀漠寶典。
看來這往後的日子,肯定會精采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