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碰到冰冷的淚水,方詠意既不壓抑、也不掩飾,就這麼蹲在車子旁,放任淚水無助的流下。
「你哭什麼?」
熟悉的男音又在她身後響起,而後一雙大手拉起了她!讓她背靠著車身,面對著他站著。
方詠意沒回答,只是在認出他後,突兀的抱住他的腰,繼續流淚。
感覺胸前傳來濕意!應武則動也沒動的環著她的肩,眼眸瞇起。
剛才跟著她,沒看到什麼不對勁的事呀!
她是在哭什麼?
而且,他不認為方詠意有那麼脆弱,會輕易在他人面前掉眼淚。
但……她又哭得如此真切。
她這舉動絕不是裝的,因為在她的各種身份中,不包括「流淚」。
方詠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她只感覺到她心裡的抗壓臨界點已超出,但能解救她的人卻沒有出現。
以前也有這種時候,但那時她的身邊都有大姐、小妹陪她度過,現在卻剩她孤身一人。
她沒辦法不哭,怎麼能不哭?方詠意忽然有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
在這世界上,還有誰會記得她這個人?
感覺她的淚水像是流不完似的,應武則忍不住的放輕聲音,低聲的哄她:
「別哭了,到底是誰讓你不開心,你和我說就是了,別哭了好不好?」應武則輕拍著她的背,震驚於她的淚水。
而且,他心中相當不捨。
「詠意?」
開口一喚她的名字之後,他覺得叫起來非常順口。
「別哭了。」他仍是不斷的輕拍她,撫摸她的長髮,彷彿這樣能夠讓她好過一點。
但蒼天可鑒,他根本沒安慰過人。
方詠意靠著他,感受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而背後那輕撫著自己的大掌,更是讓她漸漸止住了淚水。
而且,奇跡的是,她那顆飄浮不定的心,忽然安安穩穩的回歸定位,心中所有的不安倏地消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輕抬起她的臉,應武則掏出手帕遞給她。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方詠意接過手帕卻不急於擦去臉上的淚珠,只是睜著大眼看著他,不懂他到底為了什麼跟著自己。
更不懂的是,他有什麼魔力,居然能安定住她的心。
應武則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堅持著想知道她傷心的理由。
「你為什麼哭?」
看著他滿溢著關懷的眼神,耳聞他低沉輕柔的嗓音,令她覺得心底一陣暖意流過,讓她感動。
所以她難得的回答:
「因為我難過。我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絢爛的夜晚,熱鬧的人群卻不能溫暖我的心;極度變化再也引不起我的興趣,我覺得自己正在逐漸死去,為了毫無意義的生活。」
「既然過得這麼痛苦,為什麼不改變?」
應武則看著她帶笑卻顯淒涼的臉,覺得既不捨又憤怒。
「這樣的生活本來就是不對的,你為什麼不試試看,生活得正常一點,不要老是變來變去,安安穩穩的不也很好?」
「你不懂。」
方詠意笑著搖頭。
她不是不想改、不願改,而是不能改,因為這就是她的本質。
她不懂愛,所以不懂得與人相處;她對生活沒有目標,沒有執著的事物,所以不知道生活的重心要放在哪兒。
每次看到大姐和小妹那認真堅持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羨慕。
這樣子的她,能夠接受的生活方式就只有變。她置身於多變不定的環境中,為的就是讓自己有事做。
她常在想,自己正沉淪於人世的最底端,她這麼遊戲人間,是在等,等一個被救贖的機會。如此,她就能擁有一顆溫暖的心,能夠好好的面對生活。
那時,她將會由底端回到正常的人間。
並且,得到基本的幸福。
她不求上天堂,只求別和其他人不一樣。
現在的生活,她真的好累,心裡真的覺得好悲哀。
「我不懂?」應武則口氣十足不悅。「也許我是不懂!但起碼我知道,你這樣是不快樂的。」
若快樂的話,她不會喝醉,不會流淚。
方詠意看著他的眼,相當認真。
「相信我,我也希望快樂。」
她希望,但得不到。
應武則皺眉了。
「若真希望,你就不該繼續如此浪費你的生命。」
他這陣子每天跟著方詠意,見她淨是打扮成不同的樣子東跑西繞,他看得眼都花了。
一個人的生活,怎能全耗在這上頭?
方詠意搖頭失笑。
她就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人生缺乏目標,才這麼任生命浪費呀!要不然她還能怎麼辦!
應武則抿起嘴,不想和她爭辯這話題。
因為這種事,光說是沒用的。
既然他知道了,就以行動來表示吧!
首要之事,就是修正她的生活。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方詠意笑笑。「我有車。」
她指指在自己身後的轎車。
應武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你確定沒事?」
今日一事,他才發現方詠意雖然不軟弱,但是很脆弱。
這更是讓他沒來由的想保護她。
方詠意點點頭。
「抱歉。」她指指他受災的襯衫。
「沒關係。」
應武則無預警的撫上她的臉,為她拭去未干的淚痕。
「心情好點了嗎?」
向來淡情的她,居然為了他的小動作,心跳漏了一拍。
「沒事了。」
她為著那奇怪的心悸!不禁低下頭。
應武則看著她那略帶害羞的樣子,一時心動,俯身尋著了她的唇。
方詠意被他嚇了一跳,卻沒推開他。
她覺得自己回歸定位的心,為了他的吻,正在緩緩搖擺。
這是她第一次與人靠這麼近,但並不排斥。
也許,應武則,並不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
清晨,觀武門本館。
「大師兄!?早。」看到難得參加晨練的大師兄應武則,帶頭領隊的七師弟顯得有點驚訝。
「早。」應武則微頷首。
他看著道場內分組對打的學員們一眼,逕自到一旁練武,沒有找師弟過招的興致。
打完一套拳法,應武則仍是靜不下心,滿腦子想的,全是昨晚的事。
她真的很奇怪。
對於方詠意的話,他並不是很贊同,也不是很瞭解。
但他明白,自己戀上她了,戀上了那抹多變的身影。
不知道她心情好點了沒?
不知道她是否又跑到龍蛇雜處的舞廳、PUB去了?
一心一意的,他就是想著她。
而且,他一直想著昨夜的那個吻。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吻著自己喜愛的女人時,會是那麼的美好,並且會心滿意足的回味再三。
雖然後來她仍是堅持不要他送,一派鎮定的道完再見,就先走了!但他還是開車跟著她,確定她到家才放心。
原本的興趣已經濃厚的變為愛戀,但她卻仍是難以捉摸。
他昨夜算是見到了她的真實面,但那還是不夠。
應武則很清楚,那只是她情緒崩解時流露出的脆弱,但他想知道更多,瞭解更多。
他要的是全部。
很強烈而直接的念頭,他要她!
***
睡了一覺醒來,方詠意覺得全身上下充滿了活力,腦子裡全是今天的裝扮和行程。
恢復了!
沒想到,應武則居然能影響她這麼深。
想起昨夜,方詠意感到不可思議。
以往就算有成串的男人追求她,不管她是何種風貌性情,自己總能以各種方法拒絕。
可是應武則不一樣,他是特別的一個。
除了父母、姐妹,她從未與別人有過肢體接觸,更遑論擁抱親吻!但她對應武則破了例,他成了第一人。
當然,也是異性第一人,只因她與父親都沒那麼接近過。
連她自身也不知道為什麼,和應武則擁抱、親吻,感覺起來好像是天經地義一般。
但是,她明明就和他不熟。
但是,事情就這麼自然的發生了。
也許,是因為應武則在大姐不在的時候,乘虛而入的拉了她一把,讓她不再處於低潮狀況。也許,就是因為這種移情作用,所以她才沒拒絕他。
方詠意聳聳肩,不再多想。
起身梳洗換衣,她心情是許久未見的好。
哼著歌曲盤好頭髮,方詠意恢復了以往的模樣,再度展開了以往的生活。
臨出門前,她不經意的看向窗前。
一條深藍格子手帕晾在那裡,那是她昨晚握在手裡忘了還他的。
愉快的笑出聲!方詠意反手帶上了門。
***
一踏進夜色,應武則的眉又皺在一塊。他只覺胸口一陣熱流往喉頭上湧。
他想吐血!
他若真氣的吐血,八成是被方詠意害的。
這女人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嗎?
昨天才和她說過,她今天就又跑來這種店!
原本以為她又來藉著昏暗的燈光、嘈雜的人群及酒精來麻醉自己,沒想到全然不是那回事!他才進門,就看到她和一大群男女在角落的位子上有說有笑的,臉上的笑容炫目得刺眼。
搞什麼!
他真要懷疑昨夜在他懷裡哭個不停的人是誰了。
她昨天說的那些話是騙人的嗎?
虧他擔心了一整晚,今天一聽何浩然的人說她又出門了,他就連忙就趕了過來,沒想到她居然正和人玩得開心。
她的心態調適恢復得未免太快了吧!
她雖然生氣,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至少,她不再沮喪了。
但是,他仍是不能贊同她這種逃避的心理。
帶著怒氣,他走向方詠意。
還沒開口,方詠意已經先發現了他。
「嗨,好巧!」
應武則看著她的笑臉,心中怒火更熾。
「你來一下!我有話想說。」礙著一旁閒人過多,應武則咬牙控制自己想吼人的衝動,勉強的將話說完。
方詠意不看可否的聳肩,起身隨他走到角落。
反正,今天的她是心情好的方詠意,當然不會拒絕朋友的要求。
「怎麼了?瞧你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站在他面前,方詠意打趣的問。
應武則看她這樣子,覺得有點心痛。
她明明就不是這種樂天派的人,卻偏要故作輕鬆的與人談笑,她真的非得要活得這麼辛苦嗎?
想到這裡,他的怒氣不禁消了一大半。
「看來你的心情不錯。」
「是嗎?」
恢復「正常」的方詠意,自是將目前的性格特色發揮得十足,笑得相當燦爛。
「我一向是這樣的。」
見狀,應武則反而不知該如何反應。
在她這身裝扮下,他是別想像昨天一樣和她「聊」了。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的問出口:
「你到底有幾面?」
方詠意聽了只是微一揚眉,而後爆出清脆的笑聲。
「當然是正反二面!」
應武則聽了卻笑不出來。
他思緒複雜的看了方詠意一眼,二話不說的轉身離開。
方詠意則是在他的身後露出短暫的迷惑。
他不高興?
為什麼?
她心情好了他卻不高興,他昨天不是還在鼓勵她嗎?怎麼今天卻二話不說的轉頭就走?
他平時不是很愛和她閒扯嗎?怎麼今天說不到幾句話就走人。
而且,他連一句「告辭」都沒留下。
方詠意就這樣一個人站在角落思考起來。相當難得的,她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如此做。
她的結論是——
應武則是陰陽怪氣的人。
老話一句: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