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際,雲卷風舒。艷無敵修長的麗影穿過堂前廊道,最後沿著青石板道進入花木扶疏的小院裡,腳步方定,她便被坐在園中的人兒給怔住了。
「怎麼不在屋裡歇著呢?」擱下手中的托盤,她不解地問。
小巧的鼻頭輕皺了皺,穆夕華一臉沉悶地咕噥出聲:「好悶哪!」
自從她的身體「出事」後,她就像被捧在手裡的小花,嬌弱得彷彿受不得一丁點碰撞似的,讓她無奈至極。
看出她沉悶的思緒,身為師姐的艷無敵低聲安慰道:「眼下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事,來,把藥喝下吧!」
穆夕華瞥見托盤上那碗黑呼呼的藥汁,可憐兮兮的蹙起秀眉,卻還是認分的喝下那碗難以入喉的苦藥。
「真乖。」艷無敵滿意地賞了一顆梅糖塞進她的櫻桃小口。
穆夕華抬起瑩白小臉,瞅著艷無敵,喚了喚聲:「師姐……夕華的怪病真的能痊癒嗎?」她輕垂星眸打量著自個兒的雙手,幽幽地問道。
「傻瓜,天下哪有治不好的病呢!」艷無敵握住她軟綿的小手輕聲說道。
步武堂裡的女弟子就只有她、穆夕華及雁飛影三個姑娘,穆夕華更因為自小體弱多病,在陽盛陰衰的步武堂裡,益發惹人憐惜疼愛。
不止師兄弟們對她百般呵護,就連她與雁飛影也無法不心疼穆夕華這玉人兒。
聽她這話,穆夕華輕聲的笑了出來。「其實我身上這怪病,說病不是病,只是感覺有些古怪,師姐就別為我費心了。」
「傻師妹,說什麼費不費心,就算是偷,師姐也會把藥偷回來給你!」那嬌嗓不疾不徐,但隱含其中的想法卻十分堅定。
穆夕華聞言,急急握住她的手。「夕華不要師姐為我冒險!」
穆夕華曾聽師父說過,艷無敵的娘親死得早,而她的爹爹則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神盜」。
艷老爹除了竊功了得之外,偶爾,還以竊取死者財物為生。
或許是艷老爹知曉無法給予女兒正常的環境,因此在艷無敵八歲時,就把她送進「步武堂」習武。
而艷無敵資質聰穎、身手敏捷,再加上自小受父親的耳濡目染,她神乎奇技的「竊功」更讓眾人自歎弗如。
穆夕華知道她竊功了得,但心思柔軟的她卻不願讓師姐為她苦費心思。
「若真能治好你的怪病,冒點險又算得了什麼呢?」艷無敵看著這個惹人憐愛的師妹,心裡早已有了打算。
她聽說龍磐村的「藥仙洞」流傳著神仙賜藥的傳說,也因為這個傳說,她意外得知「藥仙洞」還藏著另一個尋常百姓所不知道的秘密。
她除了想證實是否真有神仙賜藥一事外,更想挖掘那尚未被世人知曉的事跡。
思及此,艷無敵的心中暗自滾沸著興奮的情緒。
「師姐……」迎向艷無敵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一瞬間,穆夕華心頭竟湧上一股莫名的慌張。
艷無敵朝她颯爽一笑。「你乖乖養病,等師姐拿藥回來,知道嗎?」
穆夕華抬頭,看著夕暉將艷無敵修長的嬌軀灑上一層薄薄的金光,襯得她蜜色的嬌顏,益發明艷照人。
柔唇淡抿,穆夕華瞧著師姐興致勃勃的神情,哪狠得下心潑她冷水呢!
一切就憑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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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到底是哪裡?
艷無敵茫然地眨了眨明亮的雙眸,有一種身處夢境的錯覺。
放眼望去,寢屋裡聳立著她從未見過的雕紋石柱,懸在石柱上的八角宮燈所散發出的火焰光芒,映著鋪著乳白冷石的地,熾亮得緊。
身處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艷無敵緊抿雙唇,壓抑著不安的情緒,雙手落在身上冰涼的軟綢之上,警戒地打量起四周。
霍地,一抹清嗓打破她恍然的思緒。
「主母,宗主等著同您喝交杯酒呢!」
心陡地一凜,艷無敵被眼前這詭異的情形給弄混了。
「誰是宗主?你又是誰?」她輕蹙起蛾眉,看著身穿織錦花邊宮服、頭包青藍布帕包頭,眉目嬌俏的女子,不禁冷著嗓問。
「我是侍玉,往後將由我服侍主母的生活起居。」語落,這名喚侍玉的婢女,上前攙扶她下榻。「主母放心,同宗主喝過交杯酒後,您便可繼續歇息。」
「你別碰我!」艷無敵緊張的抽回手,試圖縮回床榻角落,拚命調整著呼吸,試著回想昏厥前發生的一切,想讓眼前所見之事都得到合理的解釋。
「主母……」婢女為難地瞅著她,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無語靜靜對峙了片刻,幾名蓄著滿臉白髯、面光紅潤的老者突地魚貫進入寢屋,朝她步步逼近。
如此陣仗讓艷無敵的心不由得一凜,雙手下意識想取出藏在靴旁的匕首,卻發現,現下此身詭異的裝扮,早已非她原有的裝束。
她屏氣凝神,雙眸直直瞅著來者,這輩子她從未嘗過如此驚慌、無措的感覺。
「主長。」婢女恭敬地福了福身。
其中一名老者揚聲對她說道:「先退下吧!」
待婢女退出寢屋後,數名老者毫不掩飾地打量起她,未消片刻,便聚在一塊對她品頭論足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艷無敵打斷他們的交談,眼神清冷地問:「這裡到底是哪裡?你們又是誰?」
聽聞她的問話,其中一名老者抬頭迎向她直視的雙眼,半晌才道:「主母目前正處在龐武聖朝。」
「龐武聖朝?」艷無敵斂眉,直覺這名稱既熟悉又陌生,她總覺得依稀在哪兒聽過這名兒。
她的思緒還未釐清,眾老者便抱拳作揖,齊聲朗道:「龐武聖朝,久候主母降臨。」
艷無敵不敢置信眼前所見與耳中所聽,只覺頭昏的感覺更勝之前。
老者見她仍呆坐在床畔,好言勸道:「主母既已入聖朝,就請隨喜娘移駕至前殿,以免錯過吉時。」
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讓艷無敵惱火地嚷嚷:「夠了,我不是你們的主母!」
無視她惱怒的模樣,老者呵呵笑道:「主母進入龐武聖朝,就是為了嫁給本朝宗主,這是上天指給聖朝的生機,主母違抗也沒用。」
「你們……真是……」纖纖玉指顫然地指著一群仙衣飄飄的老者,艷無敵氣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反駁才好。
「主母請多保重。」老者見她氣得俏臉生紅,扯了扯她榻前的編繩掛鈴,沒多久,便有婢女捧了杯水走了進來。
「侍玉,待主母喝下清泉水後便可至大殿。」
艷無敵從未遇過這樣的人,瞠著艷眸,寒著臉發起脾氣。「我不喝你們的水,也不嫁你們的宗主!」
她懷疑她碰上了一群食古不化的蠻人。
否則,為何聽不懂她的話,感受不到她的怒意。
「事到如今,主母不得不嫁。」
她柳眉微擰,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冷笑了兩聲。「我為什麼得嫁給宗主?」
老者無視她的怒意,氣定神閒地開口道:「因今年宗主已值適婚年齡,主母的出現是上天的旨意,正好為龐武聖朝的司徒氏開枝散葉。」
耳底落入這自以為是的認定,艷無敵管不了方才惶恐的心情,眼波流轉的眸底早已燃著熾熱的火焰。
「我不嫁!我要離開這裡!」她幾近挑釁地嚷著,直覺這一切荒謬得可笑。
她話一落下,老者神色肅然地開口道:「主母只有兩條路可走。」
「我非聖朝之人,為什麼得任你們擺佈?!」艷無敵赤腳下榻,不相信依她的武功沒辦法擺平這些老頭子。
「主母確實非聖朝之人,就因為此點,主母非留下不可。」老者略頓,半晌後語帶遺憾的開口。「若主母真不願配合,那唯有遵循朝例。」
艷無敵被他臉上沉重的神情給驚駭住。「什麼朝例?」
「百年以來,從未有外人能闖進聖朝,朝例有記,闖入者若想離開,唯有祭天一途。」
「祭天?」身處在這讓她啼笑皆非的混亂局面當中,艷無敵有些茫然。
「是的,我們唯有忍痛讓主母回歸自然,進入萬靈輪迴。所以,屬下還望主母慎重考慮。」老者話一落下,在場所有人跟著在她面前屈膝跪下。
艷無敵似乎有些懂了,老者所謂的祭天指的是──處死。
他們會將她處死,因為她闖進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神秘聖朝,因為她不願莫名其妙成為司徒氏傳宗接代的工具!
艷無敵渾身一震,內心百般掙扎。不允──她唯有死路一條;允──她尚有一線生機,或許還可以趁婚宴時,探探此地的地理環境,找到可以離開的出口。
雖然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並不是她此行的目的,但事到如今,她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求得出路!
「好!我嫁!」
她向來是愛恨分明之人,在她找到出口前,她一定會好好回報這群人以死逼婚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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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宗主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老頭子離開後,艷無敵坐在妝鏡前,任由婢女侍玉打散她的髮髻,讓那一頭烏黑若緞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洩而下。
「宗主是聖朝最優秀、最出色的人。」侍玉以欣羨的眸光打量著她泛著光澤的軟發,簡扼地說道。
「優秀、出色?」艷無敵細語呢喃著侍玉口中所形容的宗主。
雖然成親不過是緩兵之計,但她實在無法不對「龐武聖朝」,以及她的夫婿感到好奇。
「宗主背負著聖朝以及司徒氏的重責大任,可真是受了不少苦。」侍玉小心翼翼酌量著說出口的話,深怕一時口快,講了不該講的事。
艷無敵原以為她會細述更多關於宗主的事,沒想到她卻就此打住,認真地為她梳起發來。
「然後呢?」艷無敵不滿她的回答這麼簡略,急忙繼續問道。
侍玉語氣裡的崇敬與無奈,已成功的勾起艷無敵心裡對宗主的好奇。
感覺到艷無敵語氣裡急迫的念頭,侍玉微微笑道:「往後主母有的是時間同宗主相處,關於聖朝、關於宗主,主母自個兒問宗主不就成了。」
艷無敵微怔,只能以不自在的乾笑當做回應。
說不准十天半個月後,她找到了出口離開,哪還有心思同他們宗主培養感情?
看不透主母的心思,侍玉貼心地道:「新婚這段期間,主長們會允許宗主多些時間陪主母的。」
艷無敵靜瞅著她半晌,直覺她那溫和的性子像極了八師妹。心中莫名泛起一股柔軟情緒,艷無敵不期然地問:「侍玉,你離開過聖朝嗎?」
侍玉疑惑地頓下手中的動作,說得不容置疑。「這裡是我的家,侍玉為什麼要離開呢?」
艷無敵錯愕的抬起雙眸,被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堵得啞口無言。
侍玉在她的發上披了塊水紅色頭紗,接著又為她戴上一個編有百合花及麥穗的頭飾後,便滿意地說道:「好了。」
「這是什麼?」她看著倒映在銅鏡裡的花環,幾乎要認不出鏡裡人。
「這是寓意五穀豐收、百年好合的花環,每個新娘子在成親這日都得戴上。」侍玉笑看著主母說道。
真是有趣!這龐武聖朝的婚俗竟然與中原大不相同,沒有鳳冠霞帔,取而代之的是花冠紅紗。
艷無敵透過銅鏡,再透過水紅色薄紗瞧見自己那充滿好奇的神情。
她在步武堂師兄弟妹的眼裡看來,是勇敢而聰明的,這般純真、稚氣的神情,通常只會在九師妹雁飛影臉上看見。
思及此,艷無敵抑不住的輕笑出聲。
立在她身後的侍玉因此不解地瞥了她一眼。
她聳聳肩,若有所思地道:「你們聖朝的婚俗和中原大不相同。」
光瞧這水紅色頭紗就和中原的紅頭巾有極大的差異,薄薄的紗哪能有什麼遮蔽功用?她這「當家主母」羞答答、嬌滴滴的羞容,還不教觀禮者給看光了?
侍玉打量著映在銅鏡裡嬌媚清艷的美麗笑顏,呢喃地說著:「聖朝等主母,等了好幾十年了!」
「什麼等了好幾十年?」捕捉到她的耳語,艷無敵不解地問。
侍玉避重就輕,忙不迭地說:「就是眾所期待的意思。」
艷無敵俏臉微沉,狐疑瞥了她一眼,懶得戳破她蹩腳的謊言。
「我想差不多了。」侍玉拉起艷無敵,重新審視她全身上下的妝扮,確定都打點妥當後才朝她福了福身道:「恭請主母移駕大殿。」
聽到她那恭敬的話語和謙敬的態度,艷無敵差點還以為自己是不是飛上枝頭成了后妃了!
在侍玉小心的攙扶下,艷無敵勉強挪移著徐緩的腳步。
半刻,艷無敵便吃不消地開口。「其實你可以不必攙著我。」
她並非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從懂事以來,就沒走過這種足以踩死螞蟻的蓮步輕挪步法。
習武後她更習慣了健步如飛的腳步,這走法,對她而言,儼然是種折磨。
「主母不讓侍玉扶著,教人瞧見了會笑話主母的。」
艷無敵輕蹙起眉,不解地瞥了她一眼。「為什麼這麼說?」
「宗主是聖朝裡備受推崇的英雄,主母未出現前,許多姑娘都想嫁給宗主。」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表現得太過猴急嗎?
驀地,艷無敵竟破天荒的紅了一張俏臉。
她明明是迫於無奈、被脅迫、被逼婚嫁給他們宗主的,若真要讓人給誤會了,那她的臉往哪擱?
「所以,還是讓侍玉扶著主母慢慢走。」
艷無敵揚起一抹苦笑,聽從她的話並放緩了腳步。
侍玉見狀便鬆了口氣,這幾個時辰的相處,她隱約感覺到主母雖不好侍候,但性情似乎不錯,瞧來不像愛無理取鬧的女子。
隨著侍玉走出寢房,轉過一條條同樣鋪著青石冷玉的長廊,艷無敵這一刻才深刻體會到,「龐武皇朝」的財力有多雄厚、文化氣息有多濃厚。
她所經過之處,無一不讓她感到驚奇。
專屬「龐武聖朝」的絞紋、雕花圖騰,精細地被雕刻在每一根廊柱之上,而廊柱上皆懸著刻有八瓣絞葵花紋的八角宮燈。
青石冷玉長廊的盡頭則是一條直通大殿的白玉長階,霍地,侍玉定下腳步,回過身為她整著花環、頭紗,直到她認為完美無缺。
「主母很美。」
侍玉的衷心讚美,讓艷無敵冷清的眉眼間流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斂下笑眉,艷無敵一抬眸,便感受到不輸皇城氣派的巍峨巨殿多麼宏偉磅礡!
衍龍殿……陽光落在覆著琉璃簷頂的大殿上,勾勒出刺眼的金色光芒,顯得凜然不可侵犯。
艷無敵矇矓的眸底看著眼前迷離的金色光芒,心頭隱隱顫動。
她確確實實從「藥仙洞」跌進一個世人未曾記載的失落皇朝。
發現她怔愣在原地,侍玉輕聲提醒。「主母,宗主正候著呢!」
艷無敵將遠望的視線拉回,耳底一落入侍玉的話,心霍地怦然一跳。
「龐武聖朝」的宗主,她的夫……雖然這一切只是她為保小命的權宜之計,但她竟無法抑制地悸動羞怯起來。
「侍玉。」下意識握緊婢女的手,她興起了一股前所未有想臨陣脫逃的渴望。
心頭好不容易稍稍緩和的惶然與不安竟在這時又竄出心頭,擾亂她的思緒。
老天爺呀!這樣的她,根本不像果敢冷靜,天不怕地不怕的艷無敵啊!
感覺到她的緊張,侍玉柔聲地安撫。「主母放心,之後宗主會領著你。」
艷無敵翻了翻眸,氣得直想大嚷,就是因為那該死的宗主,她才莫名其妙變得不像她自己!
這念頭一掠過腦海,五味雜陳的思緒便漫過心頭,她抬起眸,惡狠狠地瞪著殿外那個同樣穿著水紅色嫁衣的頎長身形。
可惜距離太遠,而那個「龐武聖朝」宗主,也就是她的夫君,又拿著魁梧的背對著她,她雖瞧不清他的面容,卻在瞥見對方滿頭銀絲的瞬間,心涼了半截──
呵呵!這下有趣了,雖說她把這場婚姻當兒戲,但怎麼也沒想到,新郎倌竟然是個老頭子。
瞧這「龐武聖朝」宗主不似一般世間男子束髮作冠,僅將一頭銀絲以一條皮繩垂綁在身後。
風揚起翩翩的水紅色嫁衣與一頭銀絲白髮,兩抹刺眼的顏色映入艷無敵眸底。
依他髮色均勻的模樣瞧來,應該與方才在寢屋中威脅她的老頭子差不多年紀。
她想,這老頭子是已到知命之年?耳順之年?又或古稀之年?
呵!艷無敵冷笑,她雖然已經是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但……「她的」夫君未免也長她太多歲了吧?
她懷疑,「龐武聖朝」宗主的那一把老骨頭,還有多大能耐可以同她一起傳宗接代,生養子嗣?
假若她在洞房花燭夜時,因過度刺激「她的」夫君,導致「龐武皇朝」失去宗主,那……她是不是會直接被送去祭天?
艷無敵嘲諷地想著,直到「她的」夫君轉過頭來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