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至奇那沒有表情的臉上,蘇情文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只覺得此刻的他和之前嘻皮笑臉的樣子判若兩人,甚至有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從失約那晚算來,已經過了好幾天,他一直沒出現,她以為就此逃過一劫了,沒想到他還是來興師問罪了。
方至奇看了李數學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怎麼還不快走?
李數學本來是要走的,但是,他覺得方至奇看起來很不對勁,所以,不理會他眼神的暗示,又留了下來。
方至奇看李數學下台作,也不再管他了,逕自冷冷的對蘇情文說:
「蘇老師,請問,你是不是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方至奇的聲調中潛藏著一股怒氣,蘇情文和李數學都明顯感受到了。
「我有嗎?」蘇情文故意裝傻。
「你好像答應過某人要和他一起吃晚餐,那個人從晚上七點等到十二點,你不覺得那個人實在太可憐了嗎?」
「不覺得。」蘇情文理直氣壯的瞪著方至奇。
「是嗎?」方至奇臉上罩著一片寒霜。「四天了,那個人一直在等你的道歉,可是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哦,原來那個人的耐心不過四天而已啊,嘖嘖,真令人失望,我還以為他有多與眾不同呢。」蘇情文揶揄的說。
「你——」方至奇的眉頭漸漸靠攏,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她。
蘇情文對方至奇嘲弄的一笑,又說:
「怎麼樣?被人『不禮貌的對待』,感覺不錯哦?那個人應該已經徹底明瞭『被要』的滋味是什麼了吧?」
「我說過,那是有原因的,為什麼不給我機會解釋?」方至奇的眼裡冒著火。
「不需要。因為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蘇情文不想再跟他扯下去,更不想再看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拿起皮包就要離開辦公室。
「站住!」方至奇大吼一聲。
蘇情文嚇了一跳,轉過身去瞪他,他竟敢對她大吼大叫?
李數學也吃了一驚,那一瞬間,他好像在方至奇臉上看到一抹猙獰的神色。
蘇情文不理方至奇的威嚇,轉身又要走,可是,他卻大步一跨,衝到門口,抓住她的手腕。
「你要做什麼引」蘇情文驚惶的瞪著方至奇。
「只要你答應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失約的事,我可以原諒你。」
「你聾了是不是引我說沒興趣,你沒聽見嗎?!」蘇情文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扣得緊緊的。
「方老師,請你放手。」李數學定到方至奇的面前。
方至奇完全把李數學當成了隱形人,只盯著蘇情文的眼睛說:「做人不能太高傲,最好適可而止,不然的話,很容易吃虧的,你知道嗎?」
「好痛!放開我!」蘇情文掙扎著。
「放手。」李數學用力扯開方至奇的手,把蘇情文護衛在自己身後。
「你最好不要管我們的事。」方至奇冷冷的說。
「如果我一定要管呢?」李數學眼裡的堅決強過了方至奇的冷峻。
方至奇瞇著眼睛看了李數學一會,又把目光轉向蘇情文,像在下最後通牒似的說:「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在同一個地點等你,不見不散。」
方至奇帶著勝利者的囂張氣焰走了,蘇情文吐了一口氣,虛脫的靠在門邊。
「天哪……簡直就是流氓!」她撫著胸口,剛才的驚恐還未平復。
「你為什麼一定要那樣說話呢?在我聽來,是你挑起方至奇的『惡性』的。」李數學的語氣是擔心又略帶責備的。
「你的意思是說,都是我的錯嘍?」蘇情文很不高興李數學對她的指責。
「為什麼要說那些讓人難堪的話呢?」
「是他先讓我難堪的!」蘇情文好生氣,「不管有什麼理由,怎麼可以對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孩子問那樣的問題呢?真是沒水準到極點!」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什麼關係也沒有,倒了八輩子楣的人才會跟他有關係!」
「他……」有這麼慘嗎?李數學忍不住笑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可惡……算了,反正你們這些臭男生都一樣,都是一丘之貉!」
又來了,又開始不講理了。李數學在心裡歎氣。他本來還想反駁,但是看她一臉疲憊,也不忍心再多說什麼了。
「怎麼不念了,我洗耳恭聽啊。」蘇情文靠著牆、閉著眼睛說。
結果,李數學只是拍了拍她的頭說:「回家吧。」
蘇情文睜開眼睛,一臉驚訝的望著李數學。他在做什麼?為什麼害她突然好想哭?她咬著唇,不解的望著他。
李數學推開門、關掉電燈,可是,蘇情文還待在原地不動,於是,他又關上門,辦公室裡闐黑一片。
「怎麼了?還在生氣?」他的聲音透著關心。
「不要你管……」莫名的淚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走吧,要生氣等回了家再說,站了一個晚上,一定很累了。」
「要走你走,不要管我!」她低吼一聲。
「脾氣真倔……」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懷裡。
蘇情文聽見李數學怦怦的心跳聲,他的胸膛好溫暖,她不知所措的靠著他,彷彿聽見兩人的心跳,一左一右急促的呼應著。
李數學伸手揉了揉蘇情文的頭髮,又輕拍她的背,像哥哥安慰妹妹那樣。
蘇情文突然發現,她好喜歡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似乎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重擔全都丟給他,自己只要閉上眼睛,享受他溫柔的呵護就好。
下知過了多久,蘇情文緩緩抬起頭,發現李數學也正凝視著她;黑暗中,兩人的雙眸閃閃發亮,彷彿那是生命中唯一的光源,他們就這樣深深被彼此吸引了。
李數學定了定思緒,又把蘇情文攬在懷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可以聽我說幾句話嗎?」
蘇情文驚奇的仰起頭,以為他終於要吐露心聲了,結果,他要說的只是方至奇的事。
「雖然,我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但是,看起來好像很嚴重。我希望你能接受方至奇的邀約,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他說。
「為什麼幫他說話?」沒想到期待落了空,聽到的又是她最不想聽的事,於是,她生氣的推開他。
「我這不是在幫他,而是幫你。因為你一直拒絕他,他才會這樣糾纏不休,不如聽聽他怎麼說,或許,解釋清楚之後就沒事了。」
「如果,他還是死纏不放呢?你要負責嗎?」被失望情緒籠罩的蘇情文完全體會下到李數學的苦口婆心,一說完,立刻快步離去。
李數學站在漆黑的辦公室裡兀自歎息。他不敢告訴蘇情文,他在方至奇臉上看到了令人害怕的嚴峻和冷酷,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感受非常深刻,他很擔心,如果哪一天他惱羞成怒了,她會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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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情文考慮了好久,才決定去赴約。她倔強的對自己說,她可不是乖乖的聽李數學的話喔,她只是不想再忍受方至奇的糾纏而已。
方至奇已經在餐廳等了好一會了,一看蘇情文出現,立刻欣喜的起身迎了過去。
「蘇老師,你來了,謝謝你。」方至奇這句話說得倒是很真誠,但是飽受他驚嚇的蘇情文卻一點也不感動。
方至奇把蘇情文帶到他的桌位,等服務生點完餐離去之後,才說:
「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等你聽完我的解釋,我相信,以後我們的關係一定會變得非常融洽的。」
蘇情文從到達餐廳一直到吃完午餐,一聲都沒吭,完全是方至奇一個人在唱獨腳戲,他口沫橫飛的說東道西,就是不說那天的事。
「拜託你說重點!」蘇情文的耐性終於到達極限了。
「是是是……」方至奇清了清嗓子,說:「其實那天我是假裝遲到,又故意問你那兩個問題的。那天晚上,我很早就到餐廳了,而且就坐在不遠處的位子觀察你,只是,你並沒有發現我。」
「為什麼要這麼做?」蘇情文瞪他。
「因為我是個化學老師,所以喜歡做實驗啊。我很想知道,如果將同樣的『試劑』加在不同的人身上,會產生什麼樣不同的反應。」
「你把我當成實驗品?!」
「坦白說……剛開始是這樣的。但是,你的反應大大出乎我的『經驗』和預料,所以,我對你的印象特別深刻。」
「方、至、奇!」蘇情文又想罵人了。
「你先不要生氣,聽我說完嘛。」方至奇故弄玄虛的一笑,又說:「之前,我對很多女孩於做過相同的『實驗』,但是沒有人當場就『翻臉』的,每個人都裝得很有涵養、拚命忍耐,在我看來,那實在是太做作了,所以,我很欣賞你坦率的舉動。」
「哦?這麼說,我應該要感謝你的抬舉嘍?」
「別這麼說嘛。我現在誠心誠意跟你道歉,別再生氣了好不好?你應該知道,我到補習班來兼課全是為了你吧?希望你能接受我的一片心意。」
「喔,你這個人也未免太一廂情願了吧?」蘇情文好想笑,她從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男人。
「應該說,我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沒有不成功的。」方至奇的狂妄全寫在他那自以為是的笑臉上了。
「你都說完了嗎?如果沒有其它的廢話,恕我先告辭了。」蘇情文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拿起皮包就要離開。
「蘇老師,我絕對不會放棄的。」他補了這麼一句。
「好啊,那你就加油吧。」蘇情文不以為意的一笑,轉身快步離去。
方至奇端起酒杯輕呷一口,眼睛眨也下眨的直盯著蘇情文玲瓏有致的背影,唇角突然勾超一個令人十分不解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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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數學知道蘇情文去赴約了,所以一直坐在客廳等她回來。他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問清楚她和方至奇之間的「恩怨」。
回到家的蘇情文看起來一臉倦容,李數學覺得很不忍,從她搬來到現在,總是神采奕奕的,這還是第一次看她那麼無精打采。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李數學問得直接,他認為蘇情文能理解,所以少了許多迂迴的開場白。
蘇情文本來想上樓去了,聽到李數學的提問,她回答得也很乾脆:「我們沒什麼關係,只是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卻是個『惡緣』。」
「惡緣?什麼意思?」
「那你跟王韻伶呢?」蘇情文也說出了她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
「她……」李數學苦笑一下,「我跟她好像也是個『惡緣』。」
「哦?」好奇心讓蘇情文頓時提起了精神。
李數學從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這時候,卻毫無芥蒂的把母親騙他去相親,還有自己負氣離家去旅行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真的嗎?太神奇了!我跟方至奇也是一樣!」她震驚不已。
「什麼?你們也……」他驚訝的站了起來。
「對啊,不過,我不是被騙,是被逼就範、自己去的。」
蘇情文當然也禮尚往來的把她的遭遇,還有迎新聚餐那天在停車場戲弄方至奇的事全告訴了李數學。
「是哪一天?你們約在哪裡?」他突然有一絲奇妙的預感。
蘇情文望著他,像在拍慢動作電影一樣,緩緩的轉動眼珠子,緩緩的說:「上上個星期天,晚上七點,雅宴餐廳一樓西餐部。」
「我在二樓中餐部。」他輕輕的說。
「我大概七點十分離開。」她更慢的說。
「我比你慢五分鐘。」他更慢更慢的說。
「天哪!」兩人異口同聲的喊,然後,目瞪口呆的凝望著彼此。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他不敢相信。
「真的太誇張,又太離譜了。」她扶著額頭,覺得頭好暈。
「就是因為那件事,你才搬家?」
「對啊。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趕快搬出來?如果繼續住在家裡,我媽絕對不會放過我的,惡夢也一定會不斷上演。」
「嗯……」他望著她,戚同身受的點點頭,又說:「不過,這個方至奇也真幸運,竟然遇到你這個……」
「母老虎?母夜叉?」她幫他接下去。
「我可什麼都沒說喔。」他笑。
「無所謂。反正這也是事實啦。你也很幸運啊,遇到王韻伶那個狐狸精。」說完,伸了一下舌頭。
「蘇老師,」他被她頑皮的模樣逗笑了,卻仍下忘正直的糾正她說:「這是為人師表該說的話嗎?」
「你忘了『抒情文』的特色嗎?」她眨眨眼睛,「就是擅於比喻和誇飾啊。」
「那是用在寫文章,不是用來諷刺人的。」
「唉,真是對下起,我只是一個在補習班教人家怎麼寫作文的人,我可從來沒有自詔是那種『傳道、授業、解惑也』的聖賢老師喔。」
「你下應該妄自菲薄,就算只是作文老師,對學生也有影響力,這一點,你應該早就從『杜大公子』身上得到印證了吧?」
「欺,你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她尷尬的瞪了他一眼。
發現蘇情文在瞪他,李數學趕緊拿起身旁的雜誌擋住臉,以遮掩那一發不可收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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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李母和李科學正在客廳裡看電視,有人在門口喊著:「李太太。」
「啊!是許老師來了。」李母趕緊起身開門,李科學好奇的跟在母親身後。
「這位應該是李醫學或是李科學吧?」蘇母微笑說。
「她是李科學。李醫學剛剛才把兒子給接回去呢。」李母拍拍小女兒的手說:「還記得你大哥小學五六年級的導師——許瑞春許老師嗎?」
「喔,難怪,我就覺得好眼熟。」李科學恍然大悟的說:「那,我應該要叫許老師還是蘇媽媽呢?」
「都可以。」蘇母呵呵一笑,然後,又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說:「其實,我是想來打聽一下,那兩個孩子有沒有什麼『進展』。」
李科學努力的想了想,搖搖頭說:「看不太出來。有時候覺得他們好像還不錯,有時候又覺得不大樂觀。」
「唉,別提了。我本來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誰知道,明月仍在空中高高掛呢。」李母感歎的說。
「媽,你不要亂用成語啦。」李科學的臉都紅了。
「沒關係,我瞭解李太太的心情。」蘇母哈哈一笑,「其實,當初我女兒會搬出來,是因為我逼她去相親,可是那個對象讓她很不滿意,所以……」
「真的嗎?我們家兒子也是。當初是我騙他去相親,結果,他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去旅行了。」
「這麼巧?那後來,對方還有繼續聯絡嗎?」蘇母問。
「對方是很有興趣,可是我們家兒子,唉……」李母又說:「不過,他們現在在同一家補習班教書呢。」
「咦!聽我女兒說,對方也在他們補習班兼課,還一直藉故約她吃飯。」
「這麼說,他們四個人都在一起工作嘍?」李科學一瞼驚訝。
「那……」三個人面面相覦,都覺得這種緣分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於是,一個共同的、但模糊的想法在她們心中悄悄升起。
李科學最快將它成形,並得出結論。她對著兩位還在眉頭深鎖的母親興奮的喊著:「不如……我們就將計就計!」
「啊?」兩位母親不解的望著她。
「我的意思是說,既然哥和情文沒什麼進展,相親的對象又節節進逼,乾脆就利用他們來刺激一下這兩個遲鈍的人。如果他們真的互有意思,那麼,當情敵出現的時候,就好像加了『催化劑』一樣,一定會加速『反應』的。」
「李科學真是太優秀了,連說起話來都這麼專業。」蘇母不住的點頭讚賞。
「謝謝老師誇獎。」李科學不好意思的一笑,其實她正在擔心,如果哥哥知道這是她的計策,會不會把她抓起來毒打一頓呢。
「可是,這四個人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工作嗎?如果有反應早就反應了,還會等到現在嗎?」李母提出一個疑問。
「雖然他們在同一家補習班,但是每個人的課表都不一樣,而且下課只有十分鐘,不一定碰得到面啊,所以,我們要製造的是『工作以外』的機會,而且這是『不太愉快』的機會。」李科學說。
「我不懂。」李母搖搖頭。
「我知道李科學的意思。她是說,我們要設計一個會讓那兩個孩子『互相吃醋』的機會,對嗎?」蘇母越想越有趣。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但是,要用什麼辦法呢……」李科學站了起來,在客廳轉了轉,又想了想,突然,靈光一現,她說:「媽,王阿姨不是有寄給你一張她們舞蹈班週年慶的『雞尾酒會邀請卡』嗎?」
「有啊。」李母點點頭,「你王阿姨還特別打電話來,要我多帶一些朋友去捧場,又說,一定要把你大哥也一起帶去呢。」
「太好了!」李科學滿意的雙手一拍,她仔細為兩位母親分析,說:
「那天,王阿姨的侄女一定會去,我們就把哥和情文都拉去,許老師也把對方給請去,這樣,大家不是都碰頭了嗎?」
「王阿姨的侄女一定會黏著哥不放,情文的相親對像一定也會追著她跑,我們只要在旁邊『隔岸觀火』,看哥和情文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就可以了。」
「我相信一定會有的。因為,一般人都是這樣——擁有時不知珍惜,失去了才覺可貴。如果他們真的感受到威脅,應該就會變得積極一點了吧?」
兩位母親興奮的互看一眼,異口同聲說:「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