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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佛請進門〈上〉 第五章 作者:於晴
    萬家佛一抱著青青定進客房,小四就忙著追過來。

    「爹爹!娘怎樣?」

    「噓噓,你娘有點不舒服……你娘沒事。小四,你回房待著,等爹去找你好不好?」萬家佛放下青青,見她還抱著自己不肯放,心裡又開始惱了。

    小四來回打量著他們,小聲問道:

    「爹,你是要跟娘生胖娃娃了嗎?」

    萬家佛聞言,瞪他一眼。「小孩子問什麼?回去隔壁,要真有事,大聲叫爹就是。」

    小四乖乖地走出去,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咕噥:

    「明明說只有小四一個兒子,爹又想生胖娃娃,反正也不會太久,爹的動作都很快的。」

    門悄悄地掩上了。

    萬家佛俊臉微酡,瞪著還纏著自己不放的青青。「妳教出來的好兒子!是妳告訴小四我動作很快嗎?」

    「佛哥哥……」她臉紅咚咚的,緊拉著他的衣襟不放。

    「那媚香到底是什麼味道?下了多重在青青身上?那女人我絕不放過!」他惱怒暗罵,隨即對她柔聲道:「青青,青青,妳聽見我說話了嗎?妳要是忍不了,沒關係,我就在這裡。咱們是夫妻,男歡女愛本就正常,妳就不必那麼難受了……」雖然有點不太高興,畢竟青青是受媚香所惑,而非出自她對他的情慾,但說不定也算是個轉機,青青這兩天對他沒個好臉色,也許一番火熱的溫存,讓她又會變成那個以夫為尊的青青,反正他一向是很把握機會的,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他俊臉含笑,正要吻上她的唇瓣,釋放她體內的燥熱,突地,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已經攤平在床鋪上頭,青青正爬上他的身體。

    「……青青,那個……我上妳下,好不好?」他很溫柔地問,釋出他生平最大的善意。

    善意被駁回,他徹底地被吻住。俊目瞪大,難以置信他的青青這麼的野蠻,以往行房多半是他主動,她一開始什麼也不懂,全由他教導的,媚香真這麼可怕?

    忽地,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他有些傻眼,心跳不由得加快,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被妖怪的媚香影響。青青她一向含蓄,若有溫存,必是由他主動,成親八年,她總是帶點羞意跟笑顏承受他的溫柔,從來不曾看過她想……駕馭他啊!

    趁著令人心動的吻滑到他的喉結時,他擠出迷人的笑,柔聲道:

    「青青,青青,慢點,我是妳相公……理當讓我動手,妳躺在我下頭的,妳這樣很損我男子氣概的……」

    「佛哥哥……」她眸內佈滿情慾,雙頰異樣暈媚,衣衫已經半脫,她迷濛地注視他,啞聲問:「你喜歡有人爬在你身上?」

    「當然不!」他連忙道,不知道該不該任她為所欲為。這真的讓他一個大男人很沒面子啊。

    「那你讓人這樣壓你?」

    「沒沒,青青,我說過了,那絕對是誤會……」他頓時閉嘴不語,跟她同時瞪著她手裡撕下的黑色衣袍。

    她皺眉看了半天,腦筋有點混亂,訝問:

    「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我從不知道妳的力氣這麼大……」他輕聲喃道:「真的。」

    她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道:「佛哥哥,我以前,從來不敢抓傷你身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坐在他身上想了半天,好像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青青,妳想抓就抓,不過,咱們還是要打個商量,為了保有妳佛哥哥的男子氣概,我在妳上頭,好不好?」他很柔地說。她不知打哪兒下手,他知道,而且經驗保證豐富,他很自動自發地扯下自身的腰帶,然後雙手輕輕扣住她的細腰,隨時準備把她「扳倒」。

    他是個大男人,絕對很講究誰在上頭,不,是死也要在上頭。

    她注視他的俊臉半晌,慢慢傾向他的胸前,帶著溢滿的情慾笑說:

    「佛哥哥,我知道你很怕疼的,連點擦傷你都滿頭大汗,痛得咬牙切齒。八年來,我好怕弄傷你,不喜歡看你身子有傷痕,所以從來不對你動手動腳,可現在你胸口有了女人的抓痕呢。」

    「原來……妳不是不信我,也不是在氣我,是在妒忌啊……」女人的護忌是不是太可怕了點?

    她微笑,食指慢慢地滑過他微啟的唇瓣,低聲說:

    「我永遠也不會氣佛哥哥……到頭髮白白也不氣你……你把我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

    「青青!」萬家佛怕她突然落淚,中斷一切,他只好拉下面子,柔聲哄道:

    「青青,這樣吧,這次妳愛怎麼抓就抓,這麼一點點的疼痛,妳佛哥哥可以忍的。」一點小疼真的可以忍,只要青青別故意中斷,他會受不住的。

    「真的?」她偏著頭無辜地問。

    他含著醉人的笑,啞聲道:「當然。來,我們換個位子,妳愛怎麼抓就抓,這也算是夫妻情趣的一種,以後可以供咱們回味,是不?」順道再拉下她的腰帶,讓她的衣衫微開,露出些許春光,方便待會兒辦事。

    「佛哥哥,你是說,我可以這樣抓嗎?」

    嘰——刺耳的刨木聲從左側響起,萬家佛臉色遽變,緩緩地往左邊看去,她的五指陷進床鋪的木板裡,木屑紛飛,立時拉出五道又長又深的深溝。

    眼珠子再緩慢地拉回到她酡紅的桃顏,確定她並不是要殺夫也不是要報仇,他慢慢地浮起無力的笑,妥協道:

    「青青,妳忘了妳佛哥哥很怕疼的嗎?這樣吧,就這麼一次,下不為例,妳在我上頭,不過等完事之後,妳得忘記這一切。以後照樣以夫為尊,還有,妳的指頭痛不痛?千萬別再抓了,連我胸口也別抓,我怕妳的手很疼。」

    「我不怕疼的。」她低聲。

    「佛哥哥很怕的。」他力持鎮定地說。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萬家佛原以為她恢復正常,暗鬆了口氣,不料她又吻住他,不停地來回吻著,唇間舌間沾滿了她的氣息,他身子難以抑制地起了反應。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若真有能成老夫老妻的一天,哪該有多好?

    「佛哥哥,你好配合啊……」她輕壓在他身上,舔著他的嘴角,笑道。

    「唔,也不算配合,因為是青青嘛,所以只要是妳碰我,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配合妳。」他微笑道,把平常拍馬屁的功夫用上,見她忍俊不住,他心裡發軟,柔聲道:「青青,妳答應我,誰叫妳,妳也不准走;誰要拖妳走,也別理他,好不好?」

    她的神智部份還被媚香所惑,迷濛地笑道:

    「我不走。只要你在,小四也在,我不離開;你們不在,我也不留下。咱們一家子,一直在一塊。」

    他聞言,眸光放柔,整個攤平在床上。「好吧,那妳下手吧。記得,妳相公是一個很有男子氣概的男人,所以,這一次是我讓妳,絕對不是妳脅迫而來的。」

    馬畢青笑倒在他身上。

    「喂!快點,我在等著!」別以為他像木頭沒反應好不好?

    「佛哥哥,我好喜歡你的身子,好軟好舒服……」她吻著他的胸口,五指輕輕滑過他輕顫的腰問,落在他的褲腰上。「可是,最近你比小四還結實,摸起來,我不太喜歡……」她有點抱怨。

    他聞言,瞪著埋在自己胸前的頭顱,咬牙:

    「算了,良夫不與惡妻鬥。青青,妳專心點,別管我身子結不結實了,妳快一點,我等著呢——」

    她忽地眨了眨眼,咬住唇,坐起來看著四周。

    「青青?」他頓覺有異。

    「佛哥哥,她身上的味道讓我意亂情迷,可我不喜歡被它控制……好像變濃了……」她的暈眩加重,總覺得這股香味再濃下去,她連眼前是不是佛哥哥都會記不得了。

    萬家佛一聽她說味道變濃,立刻拉過青青,大喊:「小四!小四過來!」轉頭看著青青,附在她耳邊,沉聲說道:「青青,嚴家大小姐是個媚鬼,妳定下心,她來了!小四還要靠妳保護!」

    小四抱著劍跑進來,叫道:「爹,好快喔,胖娃娃在哪兒?」

    他見連兒子臉也紅紅,東搖西晃地跑進來,拉住兒子的腰帶,往上一提,讓妻小都窩在床上。

    「小四,把劍交給你娘!清醒點,有妖怪來了,你娘還要你顧著呢!」隨即,他拉下床幃,瞪著門外半晌,才徐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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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生啊……」嚴淑德笑著走進客院。「你好像有點小聰明,跟書上描述的書生大不相同,你找大鬍子來堵我,可你失算了,現在他忙著去跟城裡的人燒船呢。」

    燒船?燒什麼船?萬家佛心知各城風俗民情不同,八成應城有什麼習俗是燒船,他不理,開門見山地問道:

    「妳不是人,是媚鬼吧?」

    她愣了下,脫口:「你怎麼知道?」

    萬家佛展開惑人的笑顏。「這很好猜啊。我唯一猜不到的就是,妳明知嚴仲秋身屬陽剛,內含正氣,外貌又似鍾馗,明明妳怕得要命,為什麼還挑中嚴府寄附在嚴小姐的身上?」

    「書生,你是人,當然不知道大鬍子對我有多好用!咱們這種小妖小怪,依附在他下頭,誰敢來跟我搶地盤?何況,他的弟弟妹妹們,正逢時運低下,就算我不來附身,也有其它妖魔鬼怪來搶嚴府這塊地盤。只要我不跟大鬍子正面對上,我要他去對付什麼妖怪,他會不聽妹子的話嗎?」嚴淑德笑嘻嘻地接近他:「可惜,現在他不在府裡,你要逃開我的魔掌是不可能的呢。」

    「是嗎?」

    嚴淑德察覺有異。「你笑什麼啊你?」

    「我在笑,我遇見的妖魔鬼怪大部份都是沒讀過書的,心思真的挺簡單的。」

    「……你不怕我?你是人,我是妖怪哦!會吸食你精氣的妖怪哦!」

    萬家佛微微一笑:「我有說過,我是人嗎?」

    嚴淑德聞言,立刻倒彈三尺,瞪著他好一會兒,才撫著胸口,失笑:

    「書生,你差點嚇到我了。你要是妖怪,怎麼會有妻小?你要是妖怪,怎麼會差點被我上了呢?再說,你跟大鬍子是好兄弟,你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他聳肩。「好吧,那妳到底要如何,才肯離開這副身子?」

    「除非我附在你妻子身上。」

    他瞇眼。「妳敢!」

    「我怎麼不敢?連寄住在大鬍子下頭我都敢了,附在你妻子身上有什麼不敢?到時候看你到底還要不要你妻子?你若不肯要,我就帶你妻子去上其它書生!」

    萬家佛默不作聲地注視她,看得她心底有些發毛。

    「媚鬼,我家佛賜體內有我血脈,我家青青體內有我半個靈魂,而我呢,身上有病,他們不會受我連累,我可不敢保證妳要附到我妻子身上,會不會有影響?」他柔聲說道。

    嚴淑德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書生,你在唬我?什麼有病,什麼半個靈魂?你當我是笨蛋在耍嗎?」

    萬家佛閉眼歎息,喃道:

    「至今,除了頭一個,我所遇所見所聞,全是蠢如豬的妖怪。」

    「書生,你在罵我?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會怕我了!」語畢,她忽地衝上前,臉上有隱約的血盆大口朝他咬下。

    他不避不動,只是含笑以對,突地,他眸內閃過青光,成拳的右手朝她攤開,柔軟的掌心裡有微微的青色光芒跳躍著,嚴淑德臉色一駭,立刻退後,萬家佛同時握緊拳頭,小心地不讓青光外洩。

    「你是什麼鬼?」她好像沒見過這種妖魔鬼怪。

    「我身上帶病,隨時傳染給人,妳說我是什麼鬼呢,媚鬼?妳敢不敢附在我身上?」他道。

    身上帶病?那是什麼鬼東西?她一頭霧水,哼道:

    「我附在你身上做什麼?哼,我管你是什麼妖怪,我把你妻子魂魄擠出,霸佔你妻子的身子,讓她永遠沒法回來,看你怎麼對付我!」語畢,嚴淑德的身子頓時倒地。

    萬家佛大驚,心知媚鬼的魂魄已經離開嚴小姐的身軀,他連忙奔進屋內,喊道:「青青,動劍!小四躲開!」

    馬畢青拉開長布,劍身還來不及出鞘,身子就被一股力道撞上牆壁。

    「青青!」

    「娘!」

    「別過來!」她喝道。長劍出鞘,劍光幾乎灼傷了萬家佛的雙眸,他舉臂遮目,覷見青青朝四周揮劍的同時,她身子極度不穩,好像不停被人撞擊。

    萬家佛一向只能聽見妖怪說的話,卻看不見半縷魂魄,他穩下心,聽著那媚鬼驚訝地自問自答,未久,他出聲阻止:

    「青青,妳砍中她,她受傷走了。」

    馬畢青張開眼眸,暗自深吸口氣,果然先前的異香徹底消失。她把小四抱下床,先收好斬妖劍,才拉著兒子走向自家相公。

    「娘,妳沒事嗎?」

    「沒,娘沒事。我以為我會被推出來……好像有東西一直在撞我,撞了好幾次,可我神智還很清楚。」身子並無不適,只是被撞得有點反胃。

    萬家佛聞言,內心暗喜,拉著青青的手,說道:

    「我聽見她直喊奇怪,為什麼附不了妳的身子?看來當年在廟前起誓,我體內的魂魄少了一半,那一半真的全到妳身上去了,加上妳自個兒的三魂七魄,她要擠出妳體內所有的靈體,根本不可能。」換句話說,他可以略為安心了。青青體內魂魄過重,誰要拖走她,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馬畢青古怪地看他一眼。「佛哥哥,你從來沒告訴我,你能聽見妖魔鬼怪的聲音。」

    「呃……」萬家佛避開這話題,低頭對小四說:「快去把包袱拿過來,該帶的全都帶了,咱們立刻離開吧。我聽見那媚鬼自一言自語,說受了傷再也回不到嚴家小姐身上,既然嚴府無事,我們愈早離開,對這座城裡的人只有好處。」順便離開那個什麼馮二爹的!看起來就是高頭大馬的人物,他很清楚青青的心只在他身上,但心裡就是不太高興。

    小四用力點頭,正要去隔壁房把布料跟包袱一塊帶過來,忽然聽見城裡的大鐘擊響。

    天空黃黃黑黑的,差不多是黃昏時刻,只是今天橘光沖天,有點不一樣。

    「咦,爹,嚴大伯府外好像有火光耶!」小四叫道,一轉過身,看見萬家佛毫無預警地倒下。

    「佛哥哥!」馬畢青連忙松劍,抱住他的身子。

    小四奔進來,也要跟著扶住爹,從下往上看,他嚇了一跳,驚聲嚇道:

    「娘!娘,爹的臉變成青色了,變成青色了!他是不是要變成瘟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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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走了,要走了,時候到了,人家都驅船趕咱們了,再不走,留在地面上,遲早會被滅的……你看,世間百姓在歡呼呢,他們多高興我們離開,等明年兒再隨瘟使者下來布災吧……

    黑暗裡,出現一艘艘正在燃燒的船隻,順著河流逐漸離開這座城鎮,無數的百姓在岸邊歡呼。

    「等等……等等,我還不能走……」他咬牙。他還有青青,還有小四,時候還不到!他不能隨著船一塊走!

    「佛哥哥!」

    「青青……小四去隔壁房收拾包袱了?」他忍著渾身燒灼的痛苦,用盡全力吐出這句話。

    馬畢青看向身邊的兒子,附在萬家佛耳畔低語:

    「他正忙著收拾,沒過來呢。」

    「暫時……別叫他過來看見……看見我這副模樣……」

    「我知道,你很在乎當爹的尊嚴的。」她哽咽道。

    小四眼眶早已泛紅,閉著嘴巴不敢吭聲。

    「青青,我好痛……有人在拉著我走……」

    她嚇了一跳,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見他痛到青筋都爆凸了,她顫聲道:

    「佛哥哥,沒人拉你沒人拉你的!你在房裡,我把你拖到床上了,沒人會帶你走的!要有人帶你走,我也不准的!」

    她的聲音像在遙遠的天際,模模糊糊的,他整個神魂一直在脫離肉體,他跟青青不一樣,青青的魂魄過重,他卻只剩一半在體內,他必須耗盡全副的精力才能迫使自己強留下來。

    當半年前他變成半人半鬼後,他就知道不管一家子走到哪裡,遲早有一天,會有人來收他。

    「佛哥哥,咱們說好的,你走我也走的!」她猛咳幾聲,低頭看著直拉著自己裙襬的小四。

    「有船……」他啞聲道。

    「沒有船!這裡沒有船!是你看錯了!」

    那是什麼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腦海裡?好多百姓在歡呼,好像視為理所當然……等等,他馬上就要走了,他馬上就要帶青青跟小四離開這座城了,這艘船別強拉他走啊!

    「爹!爹!娘已經答應小四,你跟娘會陪小四活很老很老的!你別走!小四是佛賜的!能保護你的!」

    「青青……叫小四回去……」他咬牙切齒,費盡力氣才說出口的。

    「我不要!」小四爬上床,用力抱住他的大腿。「爹,我不走!我跟娘保護你!」

    「……你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隱約感到有副柔軟的身軀緊緊壓住他的身子,好像這樣子壓,他就走不掉似的。這個傻青青……那個笨小四,怎麼他的家人都沒他聰明?

    「佛哥哥,你說過陰差是掌人的生死簿,絕對沒有辦法抓你,沒人能抓走你的!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我跟小四還久!沒人能抓你的!」馬畢青邊咳邊在他耳邊反覆說著。

    他的汗流不止,灰白的臉色痛苦得像是隨時會斷氣,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痛苦過,好像在跟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拔河似的,拔輸了就得走人一樣。

    「爹是好人!沒人能抓他的!」小四哭道,緊緊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他是好人?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啊!他也叫好人?萬家佛渾身抽搐,不由得用力抓住青青的身子,咬牙道:

    「青青……有人在唱歌……」

    「唱歌?」

    「有船硬招我去……百姓在岸邊唱歌逼我上天……我受不了了……」唇色發白,只能強迫自己用力抓住青青,才能不被招去。

    馬畢青與小四淚眼互看一會兒,小四連忙抹淚叫道:

    「爹,小四唱給你聽,好不好?我、我唱,唱以前在家裡常唱的那首……人之初,性本善,我家有個小佛賜,天上神佛來送子……性相近,習相遠,我家有個大桃子,當妻當娘母老虎……苟不教,性乃遷……」

    小四的歌聲細細地,發顫地勉強傳進他的聽覺裡,與催促他快快離去的合唱雜混在一塊,讓他像是被兩股力量活生生地扯動著。

    他咬著牙,死命抱著壓在他身上的青青,極力靜心聽著小四唱的歌。

    小四剛出生,他高興得要命,以為這是美滿生活的開端,生活會一步一步走向他預期的美景。

    他一向不算嚴父,等小四長大了點,雖然定時教他讀書識字,但從不拿板子打人;他總是讓青青做點小菜,陪著他們父子一塊讀書,興來時就編個曲兒讓小四背,一家子和樂融融,即使他走出萬府必須陽奉陰違,必須去跟貪宮污吏打交道,但只要能保住一家平安,讓妻小能快樂生活,他心甘情願。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能到他跟青青嚥氣的那一刻,萬家不是積善之家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他不想當官、不要多餘的福份,縱然半年前被一隻瘟鬼害到妻下黃泉路,他也成半人半鬼,但他還是只求能守護他的妻小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樣也不行嗎?

    也不行嗎?

    青光頓時從他蒼白痛苦的臉龐蔓延開來,俊臉扭曲充滿仇恨,馬畢青見狀緊緊抱著他不放,叫道:

    「佛哥哥!佛哥哥!你別嚇我!你還是個人,不是鬼!你會陪著我跟小四,你會陪著我跟小四……」

    濕答答的淚水一直流到他的頰面,淹濕了他的頸子。他的青青很少哭的……很少哭的……萬家佛咬住牙根,聽見她不停在他耳畔低喃:

    「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心裡,我的佛哥哥一直是我生命裡最美好的一尊佛,不是鬼,不是鬼,絕對不是鬼……」

    一尊佛,一尊佛!光聽這句話他就要笑出來了!一尊佛!一尊佛!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一尊佛!他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半人半鬼而已啊!

    他拚命吸氣,盡力排除那招著他走的歌聲,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漸漸靜了下來,他眼前的船隻愈離愈遠,只剩下小四的歌聲一直在重複、重複——

    「父子親,夫婦順……我家有尊大神佛,鎮宅保人樣樣來,家裡他最大,妻尊夫命,兒聽父話……」

    聽著聽著,他與青青在平康縣的夫妻生活歷歷在目,他微微失了神,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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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大伯,你要找爹嗎?」

    小四的聲音讓馬畢青迅速張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萬家佛身上。

    她睡著了?

    她暗叫聲糟,直覺要起身,卻無法控制冷到僵硬的四肢,一時之間她咬牙吞下疼痛的低喊,狼狽跌坐在地上。

    「大伯,大伯,別進來啦!我娘被我爹傳染風寒,我爹正在照顧她,沒法出來。這樣好不好?我等爹一有空就叫他去找你!」

    沒過多久,小四跑進房裡,看見娘親在地上動彈不得,他趕緊上前,低喊:

    「娘,妳疼不疼?」用力揉著娘親的四肢,讓她能早點恢復體溫。

    「你爹呢,他還好吧?」

    「小四一直盯著看,爹好像睡著了,沒事的。」

    馬畢青松了口氣,用力眨掉眸內殘餘的淚,瞧見兒子兩眼紅腫,她吃力地抱了抱他,然後立刻放開,怕冷著他。

    「小四,你辛苦了。」

    小四用力搖著頭,小聲地說:

    「娘,剛才我跟嚴大伯說是妳病了,他就不敢貿然進屋,要說是爹病得沒法起身,他一定二話不說進來看爹。」

    「你真聰明。」

    「那個……娘……」聲音變得更低了:「一早我出去瞄瞄,才知道昨天傍晚應城裡的人去燒船。」

    「船?」佛哥哥嘴裡也說有船要載他走的。

    「那是城裡的習俗,每年五月初,放燒船沿著河道流,驅瘟鬼……」小四吞吞吐吐:「瘟鬼趕上天了,城裡就不會有莫名的疾病傳染作祟,可是今天早上他們回來的時候,城裡還是無故死了四、五個人……是、是咱們馬車經過的地方。」

    馬畢青臉色微白,低聲說:

    「別讓你爹知道。你去把包袱拿來,還有那把劍拿長布包好,等你爹一醒,咱們就走。」

    小四用力點頭,趕緊回隔壁房裡去收拾。

    她扶著牆慢慢地站起來,暗暗運氣讓四肢活絡起來,抬頭往床上望去,不知何時他已經清醒,正看著她。

    他臉色雖然慘白,卻無鬼魅青光,只是神色十分疲憊。

    「佛哥哥……」

    「原來是應城習俗啊……」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然後說道:「我就說,到底是哪兒來的大羅金仙逮著我了。」取過房內唯一的披風,披在她單薄的身子上。俊目凝視她,嘴角抹上溫柔的笑:「青青,妳冷醒我了,剛才有一瞬間,我想起有一年,咱們在北方過冬,兩人抱在一塊取暖呢。」

    本來她已經將淚眨掉了,聽他一說,新淚沿腮落下。

    他淺笑:「要是咱們平康縣也有這種習俗,說不得咱們就不會落得這種地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過這也不打緊,一家子在一塊最重要,是不?咱們快走吧。」

    「佛哥哥,你能走嗎?我背你好不好?」

    「不好!」他哼聲,抹去她冰冷冷的淚珠。「我是堂堂男子漢,又是妳丈夫,豈有讓妻子背丈夫的道理?這條路我還走得了。」

    「那……」她伸出手。「佛哥哥,我走不太動,你扶我總成了吧?」

    他盯了半晌,不知該不該說她變聰明了。緊緊握住她冷冷的小手,清楚地感覺到她將他疲累的重量分了大半過去。

    「不去告別了,省得麻煩。」他歎道:「既然船驅走了這城裡的瘟鬼,還會有人莫名得病,不趕快離開,遲早會驚動其它界的鬼神。」

    「嗯。」

    小四拎著包袱抱著劍跑進來,看見萬家佛已經清醒,高興地叫道:

    「爹!」

    萬家佛泛白的唇微揚:「小四啊,你的歌聲還不錯,就老是抖著音,爹聽了一晚上,差點被你逼得跳起來罵人。」

    小四臉一紅,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哽咽:「爹怎麼教的,小四就怎麼唱的!」

    「嗯……等過幾天,爹再換道詞兒讓你唱好了,保證就算你抖著音照樣唱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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