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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成功愛情故事(上) 第五章 作者:DRAZ
    公交車到了站,兩個人下了車,直喊屁股疼。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幸好上車時公交車標示為「下車投票」,而此刻下車,標示燈卻又不知在哪一站跳至「上車投票」。也就是說,兩個人不花半毛錢免費繞了台北一圈,代價是坐到累人,不用多說,這回小瀚相信他賺到了。

    這就往賴昇平的家出發,小瀚這時和他走在一起,感覺步調還蠻輕鬆的。賴昇平不算太高,大約一百七十出頭,至少小瀚看他不必仰望。但賴昇平勻稱的身材比例,遠遠看起來讓他增高了不少。經過了小瀚家門口,小瀚示意性地向自己家裡望去,賴昇平只是狐疑地喃喃自語:「咦?……總覺得這間房子挺面熟的……」

    他們經過小瀚家後,走到了當初的巷口,再走到了那個擁抱的街角,回憶就這麼串起小瀚與他認識的點點滴滴。現在想起,心頭還是微酸微甜地。從小瀚的記憶處出發,再轉入一條迂迴的羊腸小道,接著再從某條加了蓋的水溝走過,這才到了賴昇平家。

    這條路線複雜之處,恐怕一時之間小瀚也記不得。小瀚看了,嘖嘖驚呼那間是有錢人住的豪宅,一般人是無法進去,除非作客。

    裡頭有景觀花園,小孩遊樂區,涼亭等,牆上的磁磚似乎也定期有人擦拭。大門口佇有警衛,賴昇平才正要拿出通行證,那警衛便用台語說:「免了免了……你是B棟6樓的那個公子吧?您厝一次把B601、B602、B603攏綜買下,誰不認識你?哈……這個囝仔生得緣投,還會讀書……不錯……不錯,啊!這恁朋友是嗎?外人要先簽名。來……這筆……還有這表格。」

    賴昇平只是靦腆地笑了笑,恐怕在大人的面前,他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小瀚他忖度,英俊、頭腦好、有錢,這種公子哥兒就是能夠靠張臉充當萬人迷,不由得好生羨慕。與他家比起來,一幢小公寓,玩捉迷藏還嫌太窄。

    完成那些拉里拉雜的,兩人搭電梯上去,發現有三個不同方向的門。賴昇平說,這三個門打開以後其實都是家,隨便選一個。

    進去後,小瀚大受那屋裡的格局感動。用美輪美奐不足以形容這間房子的裝潢,窗明几淨,遠眺過去是家附近的運動場。房子裡無論沙發、廚房,都全一塵不染,閃閃發亮。不像一般的同學家,進去總覺得密不通風,或者走起來容易撞到東西,他們家太寬了,寬到可以在地上打滾,像在滾草原。

    賴昇平指出地上某些將牆打掉的痕跡,這層樓他們家全買下了,不租不貸,所以如何的改建,警衛也不在意。偶爾賴家塞個幾百塊錢給警衛,看他笑得嘴都合不攏。

    「咦,莎曼姍昨天才打掃過的,怎麼客廳桌上還有玻璃杯啊?」只見玻璃杯下壓著一張紙寫道:爺爺和奶奶到峇裡島玩一個禮拜,你安心讀書吧。

    莎曼姍是他們家雇的菲傭,一個禮拜來兩次,每次付一千元,就可以把整個家從頭到腳翻新一遍。小瀚建議他將菲傭取名叫「岳納珊」,賴昇平應一句「我還『岳靈姍』咧」,叫他別再無聊玩那種取名遊戲。

    從公車站牌走到這裡的途中,小瀚也藉由對談瞭解許多賴昇平的家中情境。賴昇平目前和爺爺奶奶同住,但爺爺奶奶喜歡出國,一出去便不見縱影。他爸爸到東南亞投資,賺了大錢。原本住在宜蘭的五結鄉,在國小五年級時,爸爸要求他們該過好一點的日子,便在台北買了這間豪宅。

    他父親在東南亞忙昏頭了,賴昇平說那就叫「汲汲營營」,倘若他回來台灣一日,他賺的錢就會少好幾萬,所以他大概也有六年沒見過他老爸了——自從搬完家以後。他爸固定一段時間就會匯一筆錢過來台灣,而他本人在東南亞則是樂得不可開交,與其說是忙公務啦,他早猜測老爸在外花天酒地,反正有錢寄回來,他盡了孝道,孩子托給爸媽管。賴昇平就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事實上令他感到最莫名其妙的就是母親,每當問起爺爺奶奶說,究竟自己的媽長什麼樣子。爺爺奶奶就說,也不曉得是泰國還是柬埔寨,反正父親那時在那一帶奮鬥,不小心與人發生關係,孩子生了下來,才正要定居,母親便不知去向。

    雖然賴昇平的爺爺是宜蘭人,不過奶奶卻是日本婆子,皮膚白皙光滑,雖然凹陷好幾道皺紋了,當年風韻猶存。所以說,賴昇平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又因為老爸常在那種龍蛇雜處的地方私混,也就是說,他還有二分之一的血統未知。小瀚沿途和他聊天時才恍然大悟:也難怪他的外表還摻點中東色彩。

    他的爺爺奶奶不在家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多,老了閒來無事,一筆錢擱著不用又可惜,乾脆雲遊四海。兩個老人很努力花手中每個月的數十萬元,撥個幾萬給賴昇平他倒是沒有講,但這家人奢侈程度是可見一斑的。

    小瀚看他訂作的制服,不但用的是上等的材質,連客廳的茶几、丟置在桌上的餐盤,都是進口貨。那台機車,想必他也是用自己的錢買的吧。小瀚對於這種夢寐以求的宮殿式生活太憧憬了,這間房子每個角落都勾起了他的興趣。

    賴昇平將他綠色的書包往客廳的角落一甩,蹺起二郎腿看電視。小瀚則像小偷似地開始探索,太好奇這棟房子的架構。

    小瀚找到了一間最像賴昇平的房間,那房間裡有台計算機,液晶屏幕大得不像話;地上幾本散落高中課本,沒想到賴昇平的居家生活並不規矩;有張大到足夠睡三、四個人的彈簧床,綴以美麗花紋的枕頭鋪得整齊,倒是沒有看到棉被。除了還有張多功能書桌外,房間的中央還有張茶几,像是日本人跪坐泡茶時用的。而最令他驚訝的是那書櫃,巨大的書櫃裡藏書可能不下千本,看過去包羅萬象,從漫畫書到百科全書,從金庸全套到傷寒雜病論,小瀚去拿了幾本來看看,隨即感到頭昏眼花,再把書塞回,並且懷疑這些書算不算裝飾。

    「唔……你在ㄑㄧㄠ我的房間啊?東西看完了要放回去哦。」賴昇平從沙發那兒走過來,身子抵在房門口。

    「哇,你們家可以開圖書館了!怎麼這麼多書?天啊,這是……THENEWBOOKOFKNOWLEDGE……這是全英文的百科全書耶,這種原文書超貴,又全英文,你還看得下啊?」小瀚拿下那幾本厚重的百科,手還支撐不住而微微顫抖。

    「我老爸沒事就會開張書單過來,拿給家教叫他們逼我看。記得那好像是高一的事,我很懶得看啦,不過後來發現看一看還蠻簡單的,沒事就會去翻翻。現在沒有請家教了,不過老爸還是會沒事開張書單來,像是怕我忘記他似的。還好老爸書讀得多,他開的書單我還蠻信任的都看,有時候零用錢剩很多,就隨便買,隨便看,看多少算多少。你看,右邊數來第二個櫃子的第三層,莎士比亞全集,說真的我看不太懂,但既然買了就看。我每天晚上睡前都會至少看一本,沒辦法,生活太無聊了點。」

    小瀚想要在裡頭找出幾本詩集,但大多屬於泰戈爾、華茲華斯等外國人的作品,翻來覺得索然無味,將書再度放回。

    「小瀚,明天放假你有沒有空?陪我去逛書店吧。我老爸又開了張書單,這次的書都還算蠻有趣的,怎樣,有沒有興趣?」

    賴昇平走到他的旁邊側著頭看他,小瀚突然心跳加速,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一時天電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他不敢妄想。

    「呃……我和朋友有約在先,下禮拜再說好不好?對了,去重慶南路那一帶買呀,那裡的書又多又便宜,我們看完,還可以一起搭車回來……呃……更何況,我是考生哎,我應該會去板橋市立圖書館讀書吧。」

    小瀚希望一同買書回來後,能夠再一次像今天在公交車上那種甜蜜時光。但他何嘗不想明日便跟他一起去,只是跟朋友固定約好每週六日在圖書館從早上讀到晚上,大家幫忙搶位置,所以小瀚也不好意思拒絕。

    「那就沒辦法了。」賴昇平走到床沿,展開雙手,整個身體失去重心,倒下,身體隨著彈簧床的柔軟而搖晃,身體成「大」字形,原本華麗的床鋪,多了個王子,似乎更顯耀眼,小瀚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的。

    小瀚拿起一本高中教材的「生命科學上冊」,問道:「咦?你不是社會組的嗎?怎麼會看這個東西。」

    「我想測驗自己的程度,試試看自己不要任何老師,到時候指定考科考看看,說不定會被我蒙上什麼科系咧。」躺在床上的賴昇平側著頭,咯咯笑起。

    「哼,就是有你們這種沒事亂跨組的人啦,你就不要真的給我考上台大醫科!」小瀚嘲弄他,其實跨組這種事,應該是理工組的人在做的。而且他有點兒慚愧,自己是三類組的學生,已經放棄生物,到時候如果賴昇平考得更高,還不曉得面子往哪兒擺呢。

    升學制度自從換了指定考科,學生可以像點自助餐似地,報考自己想要考的科目,而各校系會公佈所採計科目,可能采計一至三科,但大多還是全部科目都要采計,到頭來,學生還是要什麼都讀。優點是不必太擔心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憾事,缺點則是一堆理組的學生報考文組的數學乙,把平均大幅拉高。

    賴昇平坐起,盯視小瀚,用他一概的論調回答:「其實我們班也一堆在抱怨你們理組跟我們文組搶名額的事,沒事報考什麼數乙,但我根本認為那很庸人自擾。我爽考生物不行嗎?你們爽考數乙不行嗎?這沒有什麼好過份不過份的,其實只要幾科分數夠高就沒在怕的,拿跟別人complain那些問題的時間拿來看書,我就不相信這樣子還會有辦法考爛。」

    「跟你唬著玩的,你當真啦?這麼理直氣壯的呀?……其實我到時候也會考數乙啊,很多科系只採計『國、英、數乙』,尤其是政大,像什麼政大經濟啊,政大日語啊,如果能上為什麼不上?對不對……呃……」

    坐在床鋪上的賴昇平突然解開扣子,從最上面開始,一個、一個,露出了他性感結實的胸口。他將卡其色的制服丟到一旁,上衣只剩單薄無袖的白色緊身內衣,內衣下是他凹凸有致的身材,胸肌、腹肌繃得塊塊凸起,好不撩人。

    汗水從他頸間泌出,自胸肌間的峽谷滲入晦不可測之渾沌,他的眉宇散發出一道難以抗拒的銳芒,濃眉大眼予人無限遐想,小瀚呆住了,差點脫口而出:好完美啊!

    這舉動把小瀚最原始,潛藏在內心最深處那塊慾望激發出來,小瀚霎時為賴昇平的舉止感到難堪,趕緊撇過頭,卻又忍不住瞄個幾眼。他發現自己平時刻意隱藏住的性向,壓制不住,像火山爆發,瞬間強烈的火焰四處張牙舞爪,慾火竄燒他每一寸肌膚,他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

    小瀚走近賴昇平,極為羞怯地往他身上端詳,正要伸手出去,賴昇平站起身:「既然這麼熱,咱們還是開冷氣好了!」他將冷氣轉到強冷,原來他脫衣服是因為太熱,害小瀚他口乾舌燥。

    賴昇平將白色的內衣拉起,用衣角拭去額上的汗,小瀚反射動作撇開臉,再悄悄偷看,他是很想看沒錯。接著賴昇平到門外打開電視,癱在沙發上。

    「賴打,你電視聲音轉小一點,我要讀書了。那張書桌可以讀嗎?我在那裡讀書,不要吵我哦。」小瀚看他才正要開口,大概猜到他要想說裝用功之類的話,再接了一句:「拜託,我是考生啊。」

    電視音量降到連客廳都快要沒有聲音,小瀚這才進入他房間,關上房門。他拿出理組的數學甲,翻一翻數學的進度,今天學校原本要上的是曲線底下的面積,這本薄薄的基礎微積分就這麼上完,想到積分在新教材被刪掉,倒減輕不少壓力。只不過這本書還真不是普通的薄。

    小瀚寫了幾題,其實不是很難,馬上心思又飛到門外,那個衣衫單薄的賴昇平,魂飛了,心也跟著飛了,他幻想他微笑的樣子,幻想他衣下挺拔的身材,還有那筆直的挺鼻……

    「嘩!」他大叫一聲門突然打開,賴昇平在門口賊頭賊腦地看著那個錯愕不已的小瀚。

    「要死啦你!」餘悸猶存的小瀚喘著氣,飽受驚嚇只差沒心臟病發,該死的!就愛趁別人在做夢的時候把人鬧醒。

    賴昇平到了小瀚身旁貼近他,小瀚幾乎可以感受到他陣陣散發出來的男人味,不由自主地靠近,深深吸了口氣。賴昇平乾淨的手臂搭上了小瀚的肩,結實的臂彎讓他全身繃緊,緊張異常。也許這是他另一種道歉方式。

    「我只想看看你們三年級教的,到底是什麼高深的學問。」賴昇平微笑靠近,小瀚滿臉通紅,心在噗通跳,像要跳出了喉嚨。

    「好啦!過來!我教你。」小瀚把書拿到房間正中央那張大茶几,順手取了幾張白紙,坐在地板上,其實他開始好奇,賴昇平那麼聰明的人,以他的資質來學高三的東西會是什麼結果。

    小瀚教他的是高三學的數學甲下冊,也就是小瀚剛才正在研讀的那本。他娓娓道述,從極限的概念、導函數,再到微分的觀念,賴昇平叫他講快一點,不要拖泥帶水,小瀚舉出幾個例題給他寫,也都寫對了。

    教完,看了眼牆上的鐘,不到一小時?嚇了一大跳,他們高三花了整個下學期學完的數學,雖然難度的確不是很高,而他卻用了不到一小時,把所有的東西都吸收了進去?

    「哦,這個容易啊,極限在高一教等比數列的時候就學過了嘛,導函數就求切線斜率,那個在高一的基礎物理那些速度、加速度也都學過,最後那個什麼曲線底下的面積,就西格馬再加一些極限就求出來啦,西格馬的公式會背就會算。」

    小瀚為他的資質感到驚訝不已,數學甲是理組要學的,賴昇平之後根本不必學,而他已經學完。那些平移、旋轉、矩陣、甚至條件機率,對他來說必定也是輕而易舉。照他這麼說來,離聯考大約還不到三個月,但如果要飆,他一定飆得完。實在是不由得好生佩服。

    「賴打,你想不想跳級,跟我一起去考聯考?我幫你補習,幫你把高三的教完。」小瀚突然萌生念頭,如果賴昇平跳級,他們成為同一屆,也許可以一同漫步在台大校園,也許可以彼此鼓勵,互相激勵,也許……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唔……我沒有想過這種事,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很懶得背書,所以史地都是當小說在看,也沒有很刻意去背,而且還要去借高三的史地課本來背,要上台大法律也有很大的風險,太——累——了!」

    小瀚差點忘了,人家是文組的,自己對史地可沒轍。「非台大法律不讀?像台大財務金融,只採計國英數,你可以拼看看!」

    「不了,我只要衝法律,當然是希望台大啊,如果要掉到政大,甚至北科大,那也沒辦法。不過我還蠻相信自己的資質,最後一個月報衝刺班,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

    忽然賴昇平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的,拿起筆開始猛算,搶去小瀚手中那本數學甲,兩邊對照。接著恍然大悟:「我懂了!」

    「什麼懂了?」

    「你看這個求面積,根本就不需要用那些西格馬再取極限嘛!你看喲,導函數那邊學的微分,就把次方往前乘以係數,然後次方減一。現在把它倒帶哦,像這題,把前面的係數……」

    小瀚聽得霧煞煞,不是很懂,但聽他講得頭頭是道,聽起來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道理。結果賴昇平用他剛領悟的方法,把課本所有求面積的題目都解了一遍給小瀚看,這會兒才相信這方法是正確的。

    「你學過?」小瀚真不敢相信,原本至少要花上五分鐘的題目,每題現在不用幾秒就可以求出。

    「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本書看過這個規則,有微分嘛,我覺得這應該就是積分吧。不過這個撇步你們段考一定不能用,只能用來檢查答案,到時候應該會叫你們列式子出來。」

    太令人驚訝了,課本沒有寫的方法,能夠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內聽完而領悟?小瀚也把這方法學了起來,只是原理不明白,只好死背。

    原來真有資質這回事,今天又親眼見到一個奇跡。小瀚曾在學校見過一個「過目不忘」的人,他上了高三依舊是整天打球,回家也不讀書,玩電動,就是能考他們班第一名。小瀚像是跌落某種不知名的感傷,懷念起別人叫他天才的日子,現在物是人非,踏進這種優等生學校,自己連根蔥都不如。

    這回賴昇平又閒得發慌,拿起小瀚的書包亂搜。「咦?你們英文課本好厚哦,我來念看看哦,等下你再來考我。」心煩意亂的小瀚其實也有點兒懶得讀書,點點頭。

    此刻安靜下來,賴昇平隨手翻了一頁,便開始朗誦起來,一般來說台灣人念英文時key會上揚,外國人說聽起來像同性戀在念。不過賴昇平的字正腔圓,流利地念起,快慢適中,像從廣播裡頭聽到的。而剛無端興起憂愁的小瀚閉上雙眼,放縱自己的思

    考空間,想要沉澱到那些文字裡,仔細想像那情境:

    Nowisthetimetomakerealthepromiseofdemocracy……Nowisthetimetorisefromthedarkanddesolatevalleyofsegregationtothesunlitpathofracialjustice……Nowisthetimetoliftournationfromthequicksandsofracialinjusticetothesolidrockofbrotherhood……

    NowisthetimetomakejusticearealityforallofGodchildren……

    賴昇平翻到的那頁是遠東版英文課本第六冊的第十課,是馬丁路德金恩很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說,小瀚很仔細地諦聽,每一個字他都熟讀,他都懂。然而聽到這些內容,他突然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好不自在,賴昇平的聲音繼續迴響:

    Isaytoyoutoday,myfriends,thatinspiteofthedifficultiesandfrustrationsofthemomentIstillhaveadream……ItisadreamdeeplyrootedintheAmericandream……Ihavedreamthatonedaythisnationwillriseupandliveoutthetruemeaningoritscreed:Weholdthesetruthstobeself-evident;thatallmenarecreatedequal……

    那種呼籲民族自信的精神,金恩博士當初也曾如此以肅穆恭敬的心,發表了這場演說,多少人因為這場演說流下感動的淚。

    是真的嗎?究竟是真的嗎?那種不安窘迫惶恐不安襲上了心頭,人皆生而平等?他想問,他的喉頭卻緊縮痙攣,賴昇平的聲音是如此溫文渾圓,抑揚頓挫,聲音在耳畔繼續迴繞:

    IhaveadreamthatonedayontheredhillsofGeorgia,thesonsofformerslavesandthesonsofformerslaveownerswillbeabletositdowntogetheratthetableofbrotherhood……

    IhaveadreamthatonedayeventhestateofMississippi,adesertstateswelteringwiththeheatofinjusticeandoppression,willbetransformedintoanoasisoffreedomandjustice……

    不公平和壓迫的沙漠已經徹徹底底轉為自由的綠洲?他從未感受過台灣那種情緒的呀!黑人與白人的隔閡早已淨空,那台灣呢?本省人與外省人之間的階級劃分,抑或原住民所得到公平的待遇,甚至同性戀與非同性戀之間的代溝,又曾幾何時消失?這些問題從小揮之不去,本以為都忘記,卻又再度湧出記憶的潮。他的聲音一句一句來襲:

    Ihaveadreamthatmyfourchildrenwillonedayliveinanationwheretheywillnotbejudgedbythecoloroftheirskinbutbythecontentoftheircharacter……

    Ihaveadreamtoday……

    IhaveadreamthatonedaydowninAlabamalittleblackboysandblackgirlswillbeabletojoinhandswithlittlewhiteboysandwhitegirlsassistersandbrothers……

    小瀚覺得渾身冰涼得像冰,額前卻燒得滾燙,賴昇平的聲音在耳際迴盪,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小瀚心底最不願被勾起的,塵封已久那種齷齪的感覺。他說,我們不應該由人的膚色斷定一個人,而必須由他們的內在,他們無限華美的人格來斷定。最後我們真的攜手了嗎?我們就如同兄弟姊妹般嗎?

    Ihaveadreamtoday……

    Ihaveadreamthatonedayeveryvalleyshallbeexalted,andeveryhillandmountainshallbemadelow;theroughplaceswillbemadeplain,andthecrookedplaceswillbemadestraight;andthegloryoftheLordshallberevealed,andallfleshshallseeittogether……?

    小瀚抱緊雙臂,他的皮膚卻只感到陣陣寒氣逼人,賴昇平的聲音不斷入侵,不斷入侵,如同催眠,而小瀚聽了便隨著記憶摔落、粉碎。記不記得?什麼時候認清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又記不記得?何時山平坦了,何時路取直了,又目睹過榮耀什麼時候被彰顯?那道聲音又不斷逼近:

    Thisisourhope……ThisisthefaiththatIgobacktotheSouthwith……Withthisfaithwewillbeabletohewoutofthemountainofdespairastoneofhope……Withfaithwewillbeabletotransformthejanglingdiscordsofournationintoabeautifulsymphonyofbrotherhood……Withthisfaithwewillbeabletoworktogether,topraytogether,tostruggletogether,togotojailtogether,tostandupforfreedomtogether,knowingthatwewillbefreeoneday……

    為什麼黑人白人的障礙已然消失,而同性戀與非同性戀在台灣卻顯得那麼水火不容!什麼情誼美妙的交響曲!什麼絕望的山巒變成希望的盤石!為何他從來沒有辦法感受?我們一同工作、一同禱告、一同奮鬥、一同坐牢、一同擁護自由,為什麼一個人被認定為同性戀以後,要被剝奪這些每個人都該享有的!

    想到這裡小瀚嗚一聲哭了出來,將身旁的賴昇平抱住。

    「你怎麼了?我念得太難聽嗎?」賴昇平本聚精會神地思考文中的意義,突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

    「不是……不是的……我怎麼會……嗚……對不起……」小瀚放開他緊抱住賴昇平的手,跌坐到一旁,用手拭去眼眶的淚,「沒事……呵……我真的沒事……跟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事……」他很努力擠出笑容,壓抑自己的情感,手指壓住自己的眼瞼,沒想到淚再度從手指滑過,從他的肘間滴落。

    高中三年,小瀚從來沒有哭過,如今那種下流污穢的感覺他再也負荷不了了,眼淚奪眶傾瀉而出,像切到了動脈,完全無法止住。那龐大藉由忍受孤獨壓迫不安融成的雪球,越滾越大,直到將他完全輾碎。

    「賴……賴昇平……嗚……我有好多話悶在心裡,好久了,我好痛苦……我可不可以抱你……我想要……找個人傾訴……從來都沒有人在意我的感……感受……」他抽噎著說,眼淚抑止不住,再度不聽使喚地一湧而出。

    「不能直說嗎?……一定要抱著才能說嗎?」

    「不……不是的……我……這輩子什麼都不求……能……讓我抱你一次也好……拜……拜託你,我沒有辦法用我那一……那一面來面對其它人……抱著你是因為我……我不想見到你憎惡的眼光……求求你……就聽我說這麼一次……」

    「不要。」

    小瀚僅存最後一絲希望就這麼被扯斷,彷彿聽見維繫生命的最後一條線也被截斷,他再度拭去臉上的淚,深深呼吸:「是嗎……對不起……我要走了……能夠遇到你我很……」話沒出口,聲音再度哽咽。

    小瀚站起身,轉頭過去,臉上多了幾道莫名的絕望。

    賴昇平衝了過去,結實的雙臂從小瀚的背面將他高高舉起,像是用盡全身所有的勁力,他的手因負荷重量而微微顫抖,這樣一步步,走到了彈簧床沿,將小瀚丟到床上。他也跳了上去,將小瀚緊緊擁入懷中。

    「你不准抱我,我抱你就夠了。」賴昇平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那雙臂將他緊擁,緊到幾乎要讓小瀚呼吸困難。

    「嗚……你要害我哭死幾次啊!」

    小瀚窩在他的胸膛,淚濺濕他單薄的衣裳,他將自己的臉埋葬,調勻呼吸,雙手伸過賴昇平的背,也將他擁住。

    「我覺得我好孤單。」哭聲漸止的小瀚緩緩地說。

    賴昇平的手輕輕撫弄著小瀚的發,問起:「怎麼個孤單法?」

    「不是說人皆生而平等的嗎?為什麼,為什麼我好像從來都沒有感受過什麼叫做平等?他們說,人不可以單單由膚色,種族來判斷一個人,而要從他的內在,從他的人格來認識,為什麼沒有人說,不要從一個人的性向來判斷一個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人的事,但我不能明白,每個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迴避。我做錯什麼?我傷害過誰?但我卻不斷地受到傷害!

    「當每個人對我迴避,所以我只好沉默;當我開始沉默,竟連我也開始迴避他們。惡性循環你知道嗎?萬劫不復你知道嗎?我始終不明白他們遠離我的原因,我以為我秉持著善心,不害人,他們會懂得我,體諒我。結果呢?跟我不熟的知道我是同性戀以後,幾乎都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生疏的我;而原本跟我熟的,漸漸我們的話題少了,似乎連看我的眼神也變了,是怎麼了?為何我的朋友會一一遠去?我做錯什麼?你知道嗎?我曾經是班上的英文小老師,現在呢?我什麼也不是!」他喘口氣,空氣裡又凝結了好幾顆沉默的分子。

    「我曾經聽過有人在我耳後說,『餵你幹嘛跟他講話?他是同性戀啊!』我心中好酸苦,卻什麼話都沒辦法說。我想說,同性戀是種很奇特的生物嗎?同性戀是種商品,每個都一樣嗎?有的更誇張,過來搭我的肩後,到別的地方跟別人講:『哼,讓他爽到了。』我好不甘心,難道沒有人教過他,同性戀也有眼睛的嗎?我真想叫他灑泡尿自己照照,但我真是啞巴吃黃蓮,沒人會聽,如果我想要叫,他們會認為我是瘋子。但我好擔心,這樣扭曲下去,我的個性會變得如何?我出了社會會變得如何?我好害怕,因為我的內心裡充滿了不安,恐懼,還有越來越多的憤世嫉俗,但我好不想這樣,我還有我愛的親人,我還有很好的朋友,我想要做我自己,卻離自己越來越遠,根本不可能啊!就因為我是同性戀!」

    賴昇平靜靜地聽小瀚字字句句,他開口了:「我覺得啊,你同性戀被罵活該,我只能說,你——活——該。」

    這些話對小瀚而言不啻火紅而刺痛,他原以為賴昇平也能瞭解他的悲,他的苦,沒想到賴昇平認為他那是咎由自取,他好不甘心,竟然跟這種人說起自己最內心最深處埋藏已久那些不平。他推開賴昇平,坐起,再也不願抱他。

    賴昇平拉住小瀚的手:「誰叫你上輩子要排擠同性戀,現在好了,報應來了吧!」小瀚還聽不太懂,轉念才想起,原來這句話在影射,那些排擠他的人,下輩子都會變成同性戀,這才明白賴昇平是在安慰他。

    「哼……我還以為你……你真的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小瀚再將他擁住,心裡半是高興,半是安心。

    「我教你,以後看到有人在罵『死Gay炮』之類的話,你心裡面就想,他會有兩條選擇,一種就是他下輩子會變成同性戀,換他做做看;另一種就是他子孫十八代都會變成同性戀,等那些孩子被排擠夠了,再讓他們曉得有這麼一個祖先,在發號施令那些舉動,他子孫會恨他一輩子。」

    小瀚聽了也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真的很害怕你會討厭我,或者不想理我,你剛說那種話把差點把我氣死。我之前在我們班有一個很喜歡的人,我喜歡他,他也帶給我很多快樂。後來他好像發現我喜歡他的事,我們再也沒有說話……你知道嗎?我發現我們原本什麼都講,現在像陌生人一樣,我直覺他討厭我。被討厭的感覺好難受,但最難受的比不過被自己最喜歡的人討厭。同性戀的命運就是這樣,注定愛上了對方,就得被對方討厭嗎?現在我只希望,誰討厭我都好,你不要討厭我就好!我真的……嘖,我不知道怎麼說啦,就很……很那個你。嗯。」

    「哼!我就討厭你這麼拖拖拉拉的!」賴昇平頭一偏,他的指開始在小瀚的頰上游移,他的吻陷落,落在小瀚的臉頰,溫溫熱熱的感覺直撲而去,小瀚完全無法招架。

    小瀚想要吻他的唇,卻全身不聽使喚,無法動彈,那種感覺被自己最愛的人緊緊擁住,兩個人逐漸融合為一體,直到什麼都無法去想,也無法辯問。他閉上雙眼,竟忽然覺得賴昇平也很寂寞,也渴望某種慰藉。

    「小瀚,其實有種感覺,你跟我很像。但你卻沒有辦法像我一樣放得開。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在旁管教,爺爺奶奶對我也是愛理不理。所以我小時候除了和朋友打球以外,幾乎沒什麼說話的機會,在家裡我總是一個人,國小我算是不良少年,幾乎都不讀書的,可是成績還是很好。國中老爸錢可多了,幫我請了一堆家教,我讀了點書,考上建中,但是我的個性還是個大問題。我覺得大家的的確確是有對我好的,但我內心裡卻總有股力量,在告訴我,他們在利用我,利用我的頭腦,利用我的外表。

    「我一直覺得我沒有什麼朋友,但因為我的外表還算親近人,我功課好,更何況我球打得不錯,所以能跟他們混熟。但儘管混熟了,我還是覺得自己跟他們有些距離,因為也有人認為我高不可攀,或者過於自大等等,我曾經很難過,但久了覺得那一點也不重要,朋友聚了就是會散,沒有一輩子這回事。」

    賴昇平說完,將額抵住小瀚的額,他們的鼻尖吻在一起,他口裡吐出的熱氣,一道道混入了小瀚的氣息:「所以我等待你,你懂嗎?因為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感到難過,不希望你因為我而感到寂寞,你知不知道?……我承認我從來沒有想過和男生交往這種事,所以我直覺性地感到不安,反射性地想要揍你,但你的眼神太落魄了,我沒有看過你比更落魄的人。忽然湧起一股抱你的衝動……我發現我從來沒有辦法愛上任何人,因為對我而言,每個人都好像把我當成了炫耀的工具。但你不同,我無法知道我對你到底有沒有愛,那種感覺是愛嗎?……我抱你是因為對你充滿了好奇,我吻你只想推翻人類的定律,但……」

    小瀚用力將賴昇平推開到一旁,賴昇平說那些話時,未注意到小瀚面部表情的些微變化,曾有過感動、同情與悲哀。

    「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不愛我,但你卻可以吻我?抱我?為什麼!你能對不愛的人做出這種事?你這樣不是在欺騙我的情感?」小瀚聽到這些話直感怒不可遏,他大叫,期望能得到一個能夠說服他的解釋。

    「呵……我欺騙你的情感?我這個人根本就沒有情感!……我為什麼要對你那麼好?你難道聽不出來,我剛說那些話,跟平時我的語氣很不一樣?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坦白過,我們都一樣,你有滿懷的愛,卻沒有辦法付出,我連愛都沒有。我抱過,吻過一個又一個我不愛的人,最後才知道,我什麼也不愛。」

    小瀚最原始的獸性被完全激發,他撲至賴昇平的身上,用肘將他箝制住,他好憤怒,朝賴昇平的臉頰狠狠吻下。他的心臟已然枯竭,持續跳動搾出所有的慾望:「你什麼也不愛,你只愛你自己!你無可救藥了!你還不懂什麼叫愛嗎?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人類最原始本能的渴望,這種渴望就是愛啊!」小瀚將手伸出捧住他的臉,吻賴昇平的頸,舌尖滑過他的喉結,手伸到那件白色緊身衣下面,觸摸他結實的肉體,緊緊將他擁住。

    賴昇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小瀚才正要吻上他的唇,他說話了:「你到現在還認為,我給你的不夠嗎?」

    小瀚臉頰暈紅,控制不住怒氣便撲了上去,而賴昇平卻絲毫沒有反擊,如果是一般人,早將他推開到一旁,早將他推落絕望的最谷底。賴昇平聽他的訴苦,為他等待,甚至給予他那些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感染的興奮之情,賴昇平的安慰在小瀚耳邊響起,夠多了,實在太多了。

    賴昇平的手指像梳子,慢慢地梳理小瀚的發,小瀚每一根髮絲在他指間穿梭,輕輕滑過。小瀚的手則輕輕撫摸著賴昇平的手臂,像在呵護美麗的嬰孩。

    「謝謝你……」小瀚走下床,整理自己的服儀,坐到了書桌前攤開物理課本,右手甩起筆,努力忘記剛剛床上的一切,是時候該讀書了。

    「要在台大等我嗎?」穿著無袖白色內衣的他,走到小瀚的背面圈住他的頸,輕輕吐口氣在小瀚的耳間,那溫柔的感覺直直撩撥他神經末梢。

    「我一定會上台大,我等你,你愛不愛我那不重要,別人如何看待我也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對你的感覺不會改變。」他在課本上寫下賴昇平三個字,他感謝賴昇平給他溫柔寬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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