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發，只是靠在手術室門外的白牆上，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一眨不眨，一動不動。
當若顏和乘風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那個一向表情凶狠，做事懶散，一臉無所謂的男生，此刻一臉死寂地靠在醫院的牆上。
他那本來看起來無比高大的身軀，現在卻顯得單薄和淒涼。
魏群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她似乎哭過了，眼裡有著淚水，表情也有些呆滯。
「怎麼了？」若顏小心地跑到魏群身邊，她的臉色也驀地刷白。
魏群抬頭看了眼李小帥，然後拉住若顏的手，很小聲地說：「現在的情況很不好……醫生說即使做了手術也可能不行了……」
「到底是什麼病？」若顏顫抖了一下，像他們這樣年紀的孩子，總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遙遠。
「心臟病，忽然的心肌梗塞……」魏群深深呼吸，「李小帥的母親已經暈倒了，在隔壁的房間裡休息。」
「那……他們家裡其他人呢？」若顏看著這空蕩蕩的走廊，總覺得很淒涼。
「之前來了一大批人，在這裡大吵大鬧的……」魏群臉上有種憤怒，「李小帥把他們都趕走了。根本不是來看病人，都在說什麼錢啦，公司啦，如果真的去了怎麼辦了……太討厭了！」
若顏抬起頭來看了凌乘風一眼，記得李小帥似乎家境不錯，他父親是什麼公司的老總？
「若顏，現在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魏群握住了若顏的手，「他那個樣子，看起來真讓人辛酸。」
若顏在心裡歎了口氣，的確啊。那個靠牆而立的李小帥，似乎故意和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隔離開來。這樣的他，似乎存心不讓任何人接近，而她也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接近。
她本能地抬起頭來看著凌乘風，似乎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只能向他求助，也只有他可以依靠。
「現在最好什麼話也不要去跟他說，有的時候，需要獨自一個人。」他和郭輝在他們對面的長凳上坐下，郭輝也難得一臉嚴肅。
「他一天幾乎都沒吃過什麼東西，剛才他媽媽告訴我的。」魏群看著若顏，依然很擔心，「你們有辦法讓他吃一些什麼嗎？」
凌乘風微微沉吟了一下，郭輝忽然站了起來。
「我去買點東西，肚子餓了。」他逕自離開，也沒有問一下其他人要不要吃東西。
大家也習慣了他那「自我中心」的表現，誰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就連魏群也只是繼續擔憂地看著若顏，「既然你們來了，我去照顧李伯母，她一個人在那裡吊鹽水。」
「你去吧，他……有我和凌乘風來照顧。」若顏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麼，她總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可是面對死亡，卻也感到一股深刻的無助感。
魏群走後，若顏就一直望著李小帥，他似乎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到來——還是根本不想理睬？他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手術室的門上亮起的燈，一直一直注視著！
若顏望向了對面的凌乘風，輕聲問道：「怎麼辦？難道一直讓他那樣下去？」
凌乘風也皺起了眉頭，「如果是我，在這樣的時候……」他沒有說下去，但他鏡片後的眼眸卻閃著深沉的光——如果是他，在這樣的時候，到底會怎麼樣呢？
或許，連他自己也並不清楚，所以他才會什麼話也沒有說。也或許，他只是在思考而已。
若顏歎息了一聲，她完全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李小帥，看起來那樣堅強的一個人，但是面對自己的父親，他還是會感到手足無措的吧？
郭輝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了過來，他手裡提著很大的一個袋子，裡面裝的東西似乎不止一個人的。他逕自走到若顏的身邊，然後遞給她一罐牛奶。
蕭若顏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到他那張一向自高自傲的表情。
「快點拿去啊。」他一副「我替你買了，你就趕緊給我吃了」的表情。
「還有你，也拿去。」轉身，他又扔了一罐牛奶給凌乘風，還有拿出幾個日式飯團和麵包。
「要什麼自己選。」他自己拿出一個很精緻的飯盒（就是那種便利店裡給客人熱好的飯盒），拿出筷子和一罐橙汁，還有濕的紙巾和小桌布……他到底買了多少東西？以為這是來野餐的嗎？
若顏瞪了瞪眼睛，早就覺得郭輝是個怪人，沒想到這麼怪。果然，沉浸在個人世界裡的人，想法都和大家不太一樣。可是……
她又望向了手裡的熱牛奶，他還是挺細心的，起碼懂得拿東西給大家吃。
「對了，他的那份也在那裡，你們拿過去吧。」郭輝打開盒飯的蓋子時說。
若顏還是看向了凌乘風，顯然，她的意思就是要凌乘風拿過去。
凌乘風先是皺起眉，似乎對她的要求覺得很不耐煩。他嘴角那慣常的嘲諷又來了，他看著她，搖了搖頭。
若顏立即張大了眼睛，然後從放在她身邊的袋子裡拿出一罐熱牛奶，硬塞到他的身上，「你是隊長，如果他身體垮了，怎麼去比賽？」
凌乘風滿眼不耐煩，可是當她接觸到若顏那雙非常認真和固執的眼時，他妥協了。
「我試試，我不認為這個時候他會吃得下東西。」他站了起來，若顏的心再度提起。
她知道現在對於李小帥來說是最痛苦的時候，可是如果他不堅強，又怎麼能支撐起他的家呢？
「李小帥。」凌乘風壓低了聲音，也嚴肅了表情，走到李小帥的身邊，「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到我們，可是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是很老套的對白嗎？凌乘風自己也不知道，但他還是這樣說了。
「既然知道我不想看到你們，為什麼不走？」沒有移開他的目光，他依舊望著那紅色的手術燈。
「因為不想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因為他們很關心你。」他指的應該是兩個女孩子，至於他和郭輝——為什麼他們不走，凌乘風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我不需要。」李小帥的回答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凌乘風眉眼不抬，將東西塞在他手裡。
「你需要不需要我是不知道，既然是別人的好意，就應該接受。」
「好意？你們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李小帥一把將東西甩在了地上，引來所有人的注目。
若顏站了起來，卻又停在了原地。因為她看到凌乘風俯下身去，撿起了被李小帥扔開的麵包與牛奶。
李小帥也皺起了眉頭，他那張充血的眼睛裡閃過讓人無法讀懂的光芒。他惡狠狠地看著凌乘風，「不要在這裡來表現你們所謂優等生的同情心，你們怎麼會知道我現在的心情？都給我走，不要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
「難道你是耗子嗎？」凌乘風的聲音顯得尖刻和嘲諷。
若顏的眼裡閃過驚訝，她忽然想到，他那一貫顯得高人一等的表情！她是不是不應該讓他去勸李小帥？是不是做錯了？他們可能會真的吵起來！
「你說什麼？」李小帥果然一把揪起凌乘風的衣領，目眥盡裂，「凌乘風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整天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嚇唬誰啊你！」
凌乘風絲毫也不被他恐怖的表情嚇倒，反而冷笑了起來，「那你被我嚇唬到了嗎？所以覺得你和我這樣的優等生不一樣？」
「我當然和你不一樣！」更加拉緊了他的衣領，李小帥惡狠狠地瞪著他。
「哪裡不一樣了？你還不是和我一樣把別人的關心當成驢肝肺，和我一樣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理解你，瞭解你！和我一樣自以為是，不喜歡聽從別人的建議和善意的勸告……固執又倔強……李小帥，你哪裡和我不一樣！」凌乘風忽然用力甩開他的手，目光冷冽地看著他。
「甚至自以為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同伴……以為自己一個人才是最好的選擇。」凌乘風嚴厲地看著他，那張一向溫和的臉上此時的光芒卻堅毅如刀。
李小帥依然斜著眼，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憤恨地望著他。
「就像你現在，明明很替父親擔心，明明希望有人可以陪在你的身邊，你卻表現得如此孤傲。說穿了——」凌乘風深吸口氣，「你只是在硬撐，在自我折磨而已。」
「凌乘風，你這個混蛋！」就在這個時候，李小帥衝了上去，掄起了拳頭朝著凌乘風的臉打去。
可是凌乘風卻不躲不閃，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等著他打下這一拳。
「啊！」一邊的若顏驚呼著摀住了嘴，她想要衝上去，卻被一邊的郭輝拉住了。
郭輝一臉嚴肅，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要去打擾他們。」
「可是……」她的心裡一陣慌亂，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李小帥的拳頭舉在凌乘風凌厲的眼神前，卻久久不曾打下。
兩個男人有如兩頭被激怒的雄獅般，互相怒視著對方。可是卻誰也沒有真正行動，李小帥掄起的拳頭，徒然地放下了。
他走開幾步，抿緊嘴角，大力地吸氣，似乎憤怒不平，卻又極力忍耐。
「你為什麼不躲開？以你的身手，那是很容易的事。」他們一起打球，他知道凌乘風的敏捷程度。
「你真的會打我嗎？如果你真的以為我說錯了，你會打。」凌乘風昂著頭，那隱在鏡片後的眼銳利而難測，「可是，你和我一樣清楚，我說的話並沒有錯！」
「不要以為你可以看穿人心似的，你憑什麼分析我的心情？」李小帥繼續掄起拳頭，他那張因為擔憂了一天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閃著激動的光芒。
「我不是分析，我只是根據我的經驗告訴你事實！」凌乘風用更深刻的目光凝視著他，他似乎再下決心，他的眼裡似乎有種尷尬……°
「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他抬起頭看了眼手術室門上的紅色手術亮燈，目光游離。
「你瞭解？你怎麼會瞭解？」李小帥忽然一個跨步走到手術室的門口，雙手敲上了手術室的大門，「你知道躺在裡面的那個老頭子，是我深惡痛絕的人嗎？你知道我曾經詛咒過他離開這個世界嗎？你知道我天天和他吵架，與他水火不容的關係嗎？你知道我本來應該站在這裡大笑，可是現在卻感覺跌入了地獄……」他一邊大喊一邊用力地敲打著手術室的門，緊皺的眉眼裡充滿了懊惱、悔恨、迷惘與痛苦！
那個一向看起來凶狠懶散的李小帥，那個無論何時都強壯高大的李小帥，此刻卻顯得如此脆弱，脆弱到讓人不忍卒睹。
若顏閉起了雙眼，從隔壁的點滴室走出來的魏群也聽到了他的話，眼淚又流下她的眼眶，她和李小帥做了六年的同學，從不曾看到他這樣的沮喪。
「我明明很恨這個老頭，為什麼現在他躺在裡面，我卻比任何人要擔心？」李小帥咬牙切齒地說著，「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瞭解？你們有過這樣的經歷嗎？明明恨著的人，卻忽然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我甚至想過，如果用我的命可以把他換回來，我也願意！」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我憑什麼這樣想？難道我的命不重要嗎？我怎麼會這樣想……」
「李小帥……」魏群向著他走近了一步，「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在場的人裡面，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家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