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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樓台 第九章 作者:唐瑄
    因為生命中不可抗拒的命數,一夜之間,他由小秀愛玩愛鬧的鄰居大哥哥,蛻變成她最神經質的父親與最親愛的兄長之後,他總算能深刻體會管叔的護女心切,也徹匠瞭解瘟貓變態的戀妹心結。

    人生這一急違轉變,使他不得不懷疑,一切都是天譴。

    一夕間,小秀變成他甜蜜的責任,她使他缺了口的生命變得完整,使他四處體驗人生的心被迫穩定下來,而隨著年紀增長,他竟眷戀起這份安穩,表面看來,他和小秀一下子拉近關係,在另一層意義上,兩人卻因這份特殊的親密與責任感而多了禁忌,變得更加遙不可及。

    在他心中,小秀是不可或缺,也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矛盾體。

    這些年以來,他的雙眼不敢稍稍轉離地盯著她,深恐她有個萬一地總在追尋她,看她一點一點抽高、一寸一寸長大,她變成他最重要的……親人。

    不管人在何方,只要回頭,小秀明媚的笑臉一定在身後迎接他著慌的瞪視……展力齊側頭,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一雙漾笑回迎的晶燦圓眸,他落荒別開眼時,無意中掃見屋裡一雙處於轟天笑鬧中更顯鬱鬱寡歡的愁眸。

    心神不寧的惡瞳拉出距離,疏離而客套地,展力齊對窗戶旁寒情脈脈看著自己的小表妹比了比院子,邀請她加入七壯士為慶祝夏秀考上夜大,特地上山補獵的烤全豬大餐。月見初音輕搖螓首,她身後的展夫人想帶她出來,她堅持搖頭婉拒,幽怨的眸子越過展力齊,落定在火堆旁談笑風聲的夏秀臉上。

    展力齊借由取餐動作,一個慵懶移步,擋在渾然不覺的夏秀身前,將她瘦長的身子護在身後。彎身割豬肉時,他趁勢面向屋內的兩人,對小表妹一向呵護有加的笑瞳結冰,濃眉冷凝,有意借由這次機會表明他忍耐了兩個月的態度,震懾人的粗臉轉冷又轉硬,意帶警告地凝視花容慘白的姨甥倆,千萬別再惹他展力齊罩的人。

    初音學生時代遭人恐嚇,差點輕生,因為這段不愉快的經驗,他能理解她認定他這種體形的男人有安全感的錯覺。但是,他對她沒有任何遐念,來台灣度假兩個月,他希望這兩個日本女人快點清醒,他有限的耐性快耗盡了。死老頭!

    瞪向一派悠哉地現身在兩個女人身後的展中延,展力齊眼神酷寒,無聲警告老父快點出面解決,否則……寒眸瞇出一道殺人銳光,笑嘻嘻的展中延嚇了一大跳,趕緊比手勢,表示一切老父搞定,兒子安心烤肉去。

    「夫人,算了。」等飽受驚嚇的月見初音悶悶上樓去,展中延才輕柔地叫住展夫人。「這種事勉強不得。」何況他兒子的心已經被小秀緊緊捉住,沒有初音容身之處,夫人。誰讓小秀也中意他家蠻兒子,人家可是兩情相悅呢!夫人。

    「可是,老爺,初音很喜歡……」

    「夫人喜歡小秀嗎?」展中延打斷不死心的夫人。以後要陪兒子走一輩子的是小秀,夫人你這是何苦?兒子連老父都不甩了,又怎會將夫人放入眼中呢?

    「我很喜歡小秀,相處六年,不可能沒感情呀。可……」展夫人心知瞞不過丈夫,羞愧地歎道:「初音多了層血緣關係,老爺……」

    這倒是,一旦利益相衝突,小秀就被犧牲了。小秀心知肚明吧,當她聰明的以退為進搬走,一舉擾亂他兒子的心時,夫人和初音的勝算就沒了。小秀這一招棋,下得不錯。

    「老爺呢?你中意她們哪位當媳婦?」展夫人柔柔反問。

    「我好疼初音的,但是偏愛小秀多一些。」展中延偷偷打量夫人,見她笑得十分溫婉大方,趕緊捉起她的纖纖玉手。「這偏愛,與管老弟照顧力齊的恩情無關的。夫人不覺得小秀的慧質蘭心,很像一位美佳人嗎?」

    展夫人一怔,丈夫露骨的凝眸讓心領意會的她老臉嬌紅,嗔道:「誰呢?」

    「像極我家秀外慧中的夫人哪。」

    這男人……就這張嘴巴討人歡心,展夫人心花朵朵開,繳械投降了。

    兒子,老父幫你排除障礙了!兒子搶手,是做父親的驕傲……展中延驕傲地望向院子裡。坐在餐桌上有一叉沒一叉的大個子滿臉若有所思,無意中瞟見屋內人的注視,立即輸人不輸陣地橫眉回瞪,

    ……雖然這兒子長相蠻,個性更蠻,而且非常的不孝……

    展力齊收回瞪眼,像文藝片的憂鬱書生,憂鬱地仰頭,對著烏雲蔽月的夜空憂鬱一歎,深深庭院裡吼來吠去的猿聲靜止一秒,突然爆起熱烈的討論。

    都是死瘟貓害的!都是柳姨害的!要不是一個掛了、一個是女人,他早捶他們五六頓了!媽的,瘟貓如果沒走,如果他該死的沒有鄭重地將小秀托負給他、管叔管嬸不是那麼該死的信任他!他和小秀也許……如果柳姨心眼沒那麼多,沒有處心積慮想將初音推給他,如果初音沒有對他起了妄念,他就可以繼續保有這個異國小表妹……如今,又是一夜間全部變質……唉……媽的……

    唉……不管是小秀的搞擰,還是初音的弄擰,目前這兩段手足情誼反正都砸鍋了。初音那裡不是問題……重要是……小秀……他居然又……這次的越軌情況雖然比兩年前那幾次輕微許多,但是……粗臉脹紅。

    跟禽獸混久了,他終於朝禽獸之路變身了!他已經快要比某些常常鬧饑荒的饑民更無恥,更下山爛!他媽的,心情已經天殺的郁卒,死傢伙還趁火打劫!瞎了狗眼才會跟落阱下石的廢人拜把結交!展力齊很忍耐地抓起銀叉。

    「你在幹嘛?死七英。」用力一叉,將偷偷往左移的餐盤叉住。

    「我看你今晚一直對豬頭歎氣,好像對豬肉過敏又羞於啟齒的樣子,想說兄弟一場,能代勞就盡量幫你消化掉。」

    「給我省省,要吃自己去割,懶得走就割你身上的。一群懶到爆的死傢伙!」展力齊叉開偷襲的筷子,看到夏秀進屋去,長桌只留一堆餓死猿,趕緊開口:「喂,我很久沒馬子了,幫忙介紹幾個,比我年輕的也可以。」

    掉筷的掉筷、落叉的落叉,六隻猿驚異地互換一眼,忽自四面八方飛撲在一塊,熱切地交頭接耳。就在展力齊額爆青筋,忍無可忍之際,六猿代表說話了——

    「把探照燈對準力齊的眼睛,打開測謊儀,你又幹了什麼好事?坦白從寬。」力齊這傢伙定力驚人但有個毛病,不飢渴則已,一性飢渴就表示他做了虧心事。不知幾年前有段時間,這小子以史無前例的狂野,來者不拒,天天在女人身上打滾;不知是需要採陰補陽,還是藉由激烈的肉體摩擦麻痺神經,他們覺得不對勁又問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社交圈那幾個花癡女根本不是力齊喜歡的大姐類型。何況,有個胃口奇佳又不挑食的兄弟,說出去他們還要不要在台灣美眉界立足?很丟臉的。

    「你是對那個日本表妹下毒手?還是……」寧一叉起肉,一口吞下。

    「跟小秀無關!別給我亂猜,我警告你們!」惱羞成怒的硬拳捶得餐盤亂顫,展力齊粗擴的臉皮紅得跟什麼一樣。

    答案揭曉,六隻野猿輕蔑地一哼疊過一哼。

    「叫你們介紹是因為我最近忙得沒時間,廢話那麼多。」展力齊滿臉狼狽,埋頭掹吃邊嘟嘟嚷嚷:「老子的女人緣好得很,我自己不能把到美女嗎?我是給你們機會,別搞錯。」

    「這傢伙的耐性本來是我們裡面除了寧一以外比較像人的,最近卻淪落為最像畜牲的一隻……人類的荒唐墮落莫此為甚,記取血的教訓,兄弟們。」

    「力齊,我們早就想問你,你和秀兒到底怎麼了?你這陣子為什麼要刻意迴避她?」再遲鈍也知道這兩人不對勁,他拚命閃避秀兒,秀兒卻拚命想接近他,「對她意亂情迷,就把她吃了嘛!兩情相悅,她也二十歲了,心智又比一般女生成熟,你到底在顧慮什……」

    寧一的衣眼掹被展力齊揪住。「你少廢話!需要意見時,我會開口。」

    「嘴巴長在我臉上,我要不要開口,輪不到你干預。管好自己,少來惹我!」

    「夠了,這裡有長輩在,不是理想的幹架場所。」其他人將火氣騰升的兩人各自拉隔一邊,讓他們怒張猿目,遙遙對瞪。

    「你們兩個這是幹嘛?克制點,火氣大就去裡面吹冷氣。」小玄子出面打圓場:「好啦好啦,我現任馬子有幾個貌美如花、也很飢渴的姐妹淘,明天叫她介紹給你。還有最下下策,等我們姬家的太上老佛爺九月中旬的七十大壽嘍,那時候美女如山如雲如海,你和展爸也在受邀之列,這年頭,咱們這些肌肉猛男很搶手的,安啦,尤其力齊已在飢渴婦女圈打開知度,還頗負盛名,相信飛蛾撲火的虎狼女不在少數、送佛送上天,力齊,這回你想要哪種女人,我先幫你過濾好……」

    「他只要秀兒那款,不是嗎?」面對房子的寧一,眼神閃了下,滿瞼挑釁。

    被望穿心事的狼狽和心虛感,使得展力齊怒火沖天,脫口怒喝:「除了小秀,誰都可以!」

    「你對秀兒究竟有什麼心理障礙?」向來沉穩的寧一也動怒了。「好好看看她,她已經不是小女孩,是女人了。有必要自我墮落,讓兩人難堪嗎?」

    「屁話!我抱女人是自我墮落,你上馬子就是生理本能?少說風涼話!今天如果換成你是被托孤、被信任的人,我不信你能無愧於心地對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娃娃動手動腳。你想當畜牲盡量去,別拖老子下水!」展力齊被死黨突然其來的問題轟得滿腦子混亂,不知在火誰或說服誰。「不管她是女孩還是女人,小秀永遠是小秀……」

    架住展力齊的小玄子,也瞥見身後止步不前的幽淡身影,以及淡然小臉一閃而逝的哀傷與悵惘。

    小玄子使眼色,示意一干兄弟們先別出拳,將盛怒的展兄弟一勒。「如果秀兒並不介意,她家人也不介意,她碰巧視力超爛,看上你這個肌肉醜男……」

    「她不介意,我他媽的很介意!要不要介紹一句話,少廢話!」萬一他將感情全部釋放,小秀卻像他親娘赫然覺醒,發現她對他不是男女之情呢?他們畢竟在一塊那麼久了,區區二十歲的她,可能久得分不清兩人是手足、父女親情、男女感情,還是感激,到時候他怎麼辦?他怎麼辦呀?!借問。

    「你還是那句屁話,只要不是小秀,醜女、恐龍妹都行?」其他幾猿開始折起指關節,扭身,活動筋骨。

    她不想再被傷一次。「各位哥哥喝飲料了,解解渴。」

    展力齊渾身劇震,腦袋轟隆一爆,愣在原地無法思考,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夏秀輕捷地越過他,將飲料分送到每個人的餐盤前,明媚面容平靜如昔,她正要坐回原位,卻被脾氣最火爆的七英將她從展力齊身側強力拉開。

    小秀……

    「秀兒來七英哥哥這邊坐,別跟白癡坐太近,免得被傳染。」

    「七英現在說的是人話,我們非常同意。」另五隻人猿端起餐盤,邊移邊回頭,以目光刺殺猶自怔怔失神的白癡兄弟,眾猿移到野餐桌尾端,與落單的白癡隔出一條寬闊得可容卡車並飆的楚河漢界。

    「秀兒想哭就哭。被白癡羞辱是奇恥大辱,哭出來沒人會笑你。」眾猿意有所指地望向展力齊,他揚起火眼相迎。

    「我不想哭啊。」沒什麼好哭的。

    「我們堅忍不拔的秀兒……」六隻人猿感動得抱頭號哭。

    自從上上個禮拜,天氣太熱,一時中暑吻了小秀後,他就藉由繁忙公事來累垮自己,並且下意識迴避她,這陣子也沒回工程公司走動了。小秀卻似乎不以為意,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拎著小蛋糕、小點心回展家陪他邊加班邊聊天,小女生彷彿沒發現他蓄意迴避的態度,一派沉靜以對,一如往常。

    展力齊小心翼翼地觀察夏秀一整晚,發現她還是會對他笑,還是扯著其他六隻惱火猿與他和解,還是讓他載她回老房子,這才稍稍卸除心中的罪惡感。

    「小秀,剛才力齊哥哥說的話……」他頓下話,等她自動接口,她總能適時接話,避去他的尷尬。

    車內陷入讓人發瘋的可怕靜寂,夏秀深深凝注他,似乎不打算開口。

    展力齊一歎,屈指敲了下她腦門。「那些話是被硬逼出來的,別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夏秀微覺失望,下車時低喃:「力齊哥哥,再見。」

    「再見。」展力齊心緒不寧地開車上路後,緊急煞住,臉上活像被一拳重擊,血色盡失。

    再見?!小秀從不道別的,展力齊猛然回頭,害怕地看著聽見車聲半側頭的夏秀,她蒙起淡笑對他揮了揮手,開門進屋。

    聽錯了吧?展力齊試著一笑置之,試著咧嘴一笑,嘴角卻沉重得揚不起來。

    那天以後,夏秀依然三不五時就拎著小點心上展家,次數未減,笑容淡淡,展力齊卻有種被劃清界限的奇怪失落感。

    兩人之間,究竟哪裡改變,一時間他說不上來,而這份說不上來的莫名無助感所衍生的恐慌,在得不到適當撫慰下,竟激發出一股莫名的焦躁蠻氣,半夜失眠,他打電話想找死黨聊聊,誰知得到的回應很一致,全是——

    「搞屁啊!半夜三更打電話擾人春夢,展力齊你不是人!」喀嚓!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上帝是公平的。萬歲!耶和華萬萬歲!」喀嚓!

    「去你的!一句『我睡不著』就可免除殺人刑責嗎?你說哪國笑話?你睡不著哥哥我幹嘛陪葬?睡不著去捏兵馬俑啦!」喀嚓!

    其他三隻則忙於「房事」中,嗯嗯啊啊,不克抽身理會。喀嚓!

    肚腹悶燒近十天的小火,於是燉成了騰騰怒焰,尤其當展力齊在週五夜晚,錯愕地看見,他的小女孩著一襲柔媚的鵝黃緞面小禮服,秀髮半綰,媚驚四座地被他八百年前的老相好帶入姬氏家族大長老的壽宴會場時,怒氣更在天搖地動的爆發邊緣,嚴格考驗他的社交風範與意志力。

    風姿誘人的姬夫人接收到那份火氣,偏頭對怒髮衝冠的大塊頭妖嬈微笑。她心跳怦然,即使近來常在社交場合遇見,他益發成熟的陽剛丰采依舊讓她心動不已。

    呵,百聞不如一見,小澀果真是壞蛋小力的心肝寶貝呢,瞧他緊張的摸樣。

    姬夫人又妒又羨,在展力齊排開人潮僵步行來時,調皮地將尚未發現異狀的小女生挽向另一廳,沿途不斷幫忙甩脫前來搭訕的公子哥兒。

    姬夫人斜睨與自己等高的小女生,目光挑剔,似乎想從夏秀年輕秀媚的臉龐挑出毛病。夏秀一派清淡,圓眸靈動卻不愚蠢地亂瞄亂轉,見識這場上流社會近年難得一見的豪華盛宴也處之泰然。滿屋子高雅絕色,雙十年華的她硬是多了份少女純真。

    教人印象深刻呢,小澀果落落大方的表現,裝扮衣服都太合宜了點,挑不出毛病……有些嘔人……

    「人家說十八無醜女,依我看呢,二十歲也是。妝是自己化的?」很適合嘛。

    「不是,是好朋友巧手幫忙。有問題嗎?」夏秀滿眼清純,佯裝不懂姬夫人嬌慵笑容下隱藏的不是滋味,隨她轉出藍廳。

    既是傲視群倫的社交女王,理應沒空搭理她這種青澀小女生,況且她沒沒無聞,沒有皇親國喊背後撐腰,接近她撈不到半點好處的。她也不以為,社交生活忙碌的姬夫人是個重視親情,會將學姐們的請托放在心上的人。

    因此,她想知道名滿天下的姬家夫人,處心「照顏」她的目的。

    幾次應邀出遊,從姬夫人漫不經心的試探,她隱約有了不怎麼舒服的頭緒。若是不明白,從剛才姬夫人與力齊哥哥的目光交流,她也懂了。

    「我下星期開學了。姬夫人,謝謝您這段日子的照顧。」夏秀搖頭拒絕了雞尾酒,狀似不經意地笑道:「不知道夫人如何,但是,我很不喜歡被人利用呢。」

    姬夫人和親人打招呼的笑容一僵,愕然地望著她。兩女無言互視片刻,風華絕代的艷容忽然展露真心而豁達的微笑。

    「原來我小看你了,小澀果。」

    「夫人認識力齊哥哥嗎?」夏秀不再裝懵懂,笑笑地問出已有答案的疑惑。

    力齊哥哥?多甜美的稱呼。「曾經認識。」姬夫人陷入不堪又甜蜜的回憶之中。「你力齊哥哥是個對女人很體貼的男人,從他粗獷的體格可能看不出來,可是,你力齊哥哥想要的話,確實可以體貼得讓人心碎。」

    她說的是情人間的體貼,他們果然曾是情人……原來哥哥說的都是真的,力齊哥哥真的只喜歡跟年紀大的成熟女人在一起,不死心也不行,她基本條件就不符合,永遠沒機會了……夏秀落寞的心在抽痛。

    「有時候小力很任性,很自我。」姬夫人兀自喃喃自語著,幫夏秀把她頭上的髮飾調整到最完美的位置。「他充沛的自信與活力,會讓老女人缺乏安全感。」偏偏他又只上老女人的床!讓人又愛又氣的壞蛋小力。

    「喔。」至少她們擁有過他情人般的體貼,她很妒嫉她們。

    小女生不再沉靜的面容多了絲惆悵,姬夫人見狀,溫柔地打住話。

    「要不要讓你力齊哥哥吃吃苦頭?」也只有這個心肝寶貝是小力的鐵板了。

    夏秀駭然瞠眼,趕緊搖搖頭。「力齊哥哥這幾年已經吃很多苦頭了,請你不要再刺激他。」

    驀然記起堂妹提過夏秀喪兄的傷心往事,年過四十後姬夫人母性大發,弱者又特別容易惹人憐,她善心大發地挽起小女生,款步走人姬氏宗親聚會的雅致白廳。

    「小澀果,振作起來。比你力齊哥哥優秀的男人,姬氏家族一抓就是一把,從現在開始,你要瞧仔細了,這間屋子的每個男人都身價非凡,個個有錢有勢,英俊瀟灑的也大有人在。」雖然她偏愛猛男型,但也必須說句老實話,姬家不僅無醜男還出美男,姬家每個男人都比小力俊美。「你很幸運直攻核心,美蘭她們努力了很久,也沒能靠近姬氏邊緣。能不能麻雀變鳳凰就靠這次了,憑你誘人的純真、不差的姿色,釣個金龜婿不成問題,時間有限,你要把握機會……」

    「大嫂,你有沒有看見太子?」一名俊雅的男子快步而來,拍了下姬夫人的肩,低聲道:「他昨天從英國回來後,還沒向爺爺問安,老人家一一叫進去問話了。」

    腳步聲雜沓響起,夏秀納悶側頭,看見六七名長相俊逸的年輕男子,從邊側一間小房間個個臉色泛青地退出來,一轟而散,像是急著找尋什麼人一樣。

    「孫媳婦也要審問嗎?」姬夫人一臉驚恐,男子用力點頭,滿頭大汗地離去。「姬家這位東宮太子之任性,不下於你力齊哥哥。」好好一頓壽宴,搞得人心惶惶,姬夫人不禁也動了氣。姬夫人將夏秀帶向陽台,細聲地惱火道:「我這位十分……性格的小叔是正室所生,是所謂的嫡子,但並非長子,我家老公才是長子,可惜輸在他是偏房所生。姬家的老人家思想古板,堅持有嫡立嫡,無嫡才立長。小澀果,你知道東宮太子與藩王的差別在哪裡嗎?」

    夏秀不懂豪門恩怨,安靜地洗耳恭聽。

    「太子深居皇宮內院,在權力核心,也可以說他是將來的權力核心。藩王呢,就藩的封國遠在邊疆,卻仍是天子腳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驚鴻一瞥中,姬夫人瞧見掠過噴水池的頎長身影,情急之下脫口直呼:「蓮冬!你站住!」

    夏秀隨著呼聲望過去,那名身形挺拔的男子雙手插在口袋,正好回頭冷冷地睇睨姬夫人,他的長相陰柔俊美,並有一種驚人的……熟悉感。

    「叫住我站住?你的口氣有意思。」姬家太子淡漠嗤笑,停步在偏門一輛銀色法拉利跑車前。「法拉利是大嫂的車吧?借開一下。」修長的指頭向後面勾了勾。

    「蓮冬,爺爺在找你啊……」姬夫人招來眼務生交代了幾句,想進屋找人幫忙留住這個讓人頭大的任性小子,卻看到夏秀臉色慘白,失魂一樣走下台階,朝姬蓮冬筆直走去。「小澀果,你要去哪裡,不是……」蓮冬不是理想對象啊!野心別太大呀!這種男人招惹不得的!

    夏秀走到姬蓮冬面前?近看的這一眼,彷遭青天霹靂讓她無法呼吸,全身血液瞬間結凍。「哪個冬?你的冬是哪個冬?冬天的冬嗎?」

    姬蓮冬斜倚車身,冷淡地低眸瞄她。「你對我的名字有意見嗎?」

    連聲音也像……積蓄了六年的淚水一滴滴滾落,夏秀阻止不及,在望著這張親愛的面容時,她無法深藏心情,淚水再也壓抑不住。

    姬蓮冬對淚下不止的夏秀淺皺眉頭,從服務生手中接下鑰匙,打開車子,滑進跑車後正要關上車門,忽被扯住。

    「我有一句話想問你……」記憶被觸動,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夏秀哭得傷心斷腸,緊扯著姬蓮冬不放,無助地哀泣:「我有話問你……」

    「小秀!」展力齊終於尋線找來,在姬夫人的指引下,驚見痛泣失聲的夏秀,和坐在車裡正對她糾纏不清的男人。「臭小子,放開你的手!」

    正想甩開夏秀的手,姬蓮冬聞聲,從後照鏡瞄了下拔腿奔來的魁梧男人,俊容上惡光一晃,他對淚漣漣的夏秀偏了下頭,淡哼:「有話上車再問。」

    夏秀神思恍惚地繞到另一邊,正要上車,忽然聽見身後一聲著慌的暴喝。

    「小秀!你上車的話,我會很生氣哦!」

    夏秀心生迷惑,轉頭看著遠遠鮑來的展力齊,他滿身怒氣,使她更加無所適從而猶豫起來。

    「不上車就讓開,別擋我的路。」

    「你不准上車!小秀!」

    猶如墜入夢中,夏秀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神色哀淒而徬徨,不停地來回張望暴怒的展力齊與存心攪局的惡少,哀絕淚水滾滾而落,止都止不住。

    「力齊哥哥,我很快回來……我只是……」想問他為什麼那麼早走……為什麼……

    「小秀!」只差一步,展力齊甚至能忿怒地捶到車蓋。呆呆望著呼嘯而去的跑車,整個人活像被炸空,展力齊猛然回頭將在陽台觀望的姬夫人揪下台階,粗暴地一路揪進花園角落,聲音和酷寒的眼瞳皆瀰漫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是誰?」

    「他……他是我小叔,姬蓮冬。」姬夫人被展力齊恐怖的平靜嚇傻了眼。

    「你為什麼要把小秀推給那個男人?他為什麼接近小秀?」他咬牙切齒。

    「我……我……」小力現在生氣都、都這麼駭人嗎?「他也許只是送、送她回去呀。」

    展力齊聽到屋內有人走入花園,丟開她。「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我也不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小秀如果有個閃失,這筆帳,我絕對會算到你頭上。別以為我不會揍女人,你已經把我對你的紳士風度耗盡,以後滾離小秀遠一點!」

    直接有力警告完,展力齊收起欲置人於死地的狠絕面色,僵步離去。

    姬夫人撫著咽喉,久久不發一語,直到她老公搖了她—下,她才失態地驚呼一聲,猛跳起來。

    「老公,台灣我待膩了,我們立刻移民!」

    找不到找不到,到處找不到人,他快不行了……

    夏秀轉身離去的背影,一再侵蝕展力齊鋼鐵般的意志力,她被帶走的一幕不斷在充血的眼瞳慢動作重播。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到幾時,當所有感覺被轟炸一空之後,所有顧慮也一併消失了,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要小秀,只要小秀!

    再也不管,他什麼都不管了……什麼禁忌、托負,感情不清……他是找盡借口逃避的白癡懦夫,死混球……他只要小秀,只要小秀……他不要小秀有男人……除了小秀,他誰都不想要……

    「照這種情形下去,秀兒回來之前,力齊會先瘋掉。」回頭竊竊私語。

    「少懷,你沒掛綵。安眠藥拿去,你想辦法子讓口是心非的死傢伙睡一覺,別妨礙我們的偵查工作……脾氣暴躁肝火旺盛,還敢兩天不睡覺。」

    「我沒掛綵?你瞎啦!我眼睛都腫了叫沒掛綵?」正在冰敷的一隻忿忿出聲。

    「囉嗦個屁!快去,嘴對嘴你也要給我餵下!」搗著腫頰轉向,揮了揮手上的黑白照。「死小玄子,你光拿照片來有個屁用啊!人犯窩藏在哪裡才是最重要的,你拿照片是要我們開記者會發佈全球通緝令嗎?」

    「你白癡啊!有沒有一點兄弟愛,你家什麼死太子長得人摸人樣,你是故意拿來逼力齊自殺的嗎?真是看透你邪惡的本性了,邪惡!廢物!」蹲在樹下的五隻傷猿全身掛綵,不屑地共同噓著正在舔大腿的另一隻。

    「我哪知那小子死哪去啊?他不任性就不是他了!我家爺爺都管不動他,我甩他去死。他這次還算好,昨天還肯打一通電話回來讓我們知道他還在人間危害世人!不過話說回來,秀兒的審美觀還真是不錯……」眾猿看向照片中的絕代美男子。「你們也贊成吧?自己摸摸良心,啊?贊成吧,我這個堂弟長得真的像個人。」

    喀。聽到大門的開門聲,一票耳尖的史前人猿分別從屋內外撲了過去。

    剛回來的寇冰樹被蜂擁而上的肌肉男嚇了一大眺,掩著差點尖叫的嘴向後面退去,腳打滑一下,幸好有猿伸出援手將她從撞地邊緣摟回來。

    一見不是夏秀,神經繃到極限的展力齊仰頭一吼,忿怒地躺回客廳地板。

    為什麼都在這裡呢?而且,全部受了傷。寇冰樹放下東西,進屋拿出急救箱。

    「力齊哥,怎麼……了嗎?」寇冰樹憑直覺加入樹下那堆,怕怕地蹲著,看到受傷的手臂就拉起來輕輕擦著。

    「對哦,樹兒這兩天都回桃園哦。還不就是……」誇張一歎,音量孬種地降到蠅量級,湊到寇冰樹的耳朵旁:「秀兒跟人跑了,不見了,失蹤了,噓,」

    「有嗎。」寇冰樹不解。「我下午離開村子時,她和姬先生還在溪邊捉魚啊。」

    「什——麼?!」六猿暴跳起身。「我們幾個夙夜匪懈找秀兒,為了她,我們很忍耐的被某個暴民打到鼻青臉腫,結果秀兒回報我們什麼?跟她的野男人在桃園過著閒雲野鶴不羨仙的生活?!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那個姓姬的死小子,撈魚撈得過我們嗎?啊?你說!他撈魚的速度會比我們快嗎?你說啊!」六猿步步進逼,傾身問著無辜的寇冰樹。「說啊!」

    展力齊驚跳起身,衝到寇冰樹面前,兩夜沒沾枕的面容活像酷斯拉。

    「小秀回村裡了嗎?帶那個姓姬的?」展力齊一肚子怒火加妒火。

    「嗯,他們星期五就回去那裡玩了。」他的表情,讓寇冰樹瞬時有些明白他們在這裡的原因了。「力齊哥,你有沒有看過姬先生?」

    「老子拆掉他之前,會好好看個清楚!」展力齊焦慮地抓起車鑰匙。

    「他長得很像冬彥哥哦。」寇冰樹迅速說,眼眶微紅,看滿面鬍渣的展力齊在門邊愕住,慢慢回頭以不敢置信的眼神詢問她:「真的很像,很像哦。那天晚上看到他時,連我都以為……」寇冰樹情不自禁地哽咽了一下。「他的聲音、說話的感覺,甚至連名字都很湊巧的有個冬字呢。」

    展力齊的臉色由鐵青翻成蒼白,開門衝出去之前,順路踹了下小玄子。

    「老子現在看到姓姬的就一屁股火!」看見一串猿人跟在後頭衝出來,各自上車,展力齊更火。「你們幾個幹嘛?我想和小秀單獨相處,別來礙事!」

    「你說什麼鬼話!別以為女人被帥哥拐跑,我們會一直濫施同情心,對你這個遭人遺棄的醜男苦苦忍耐,小心我們連本帶利海扁你一頓!」

    「少懷完全吠出我們的心聲。奇怪,力齊,你很莫名其妙哦,我們也想跟姓姬的單獨相處,不行嗎?我們就不信撈魚速度跟長相是成正北的,老天欺負人到這種地步!還不快走!萬一姓姬的溜了,我們電不到人,你看我們會不會聯手電你!」

    展力齊身上的青筋盡數爆浮,忍耐著不與兄弟計較,況且,他要把殘存的體力留下教訓某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大膽丫頭。指住跨上越野車的一猿,展力齊硬聲道:

    「寧一,你留下來看住冰樹,別讓她通知……」垂死的瞳眸回復了惡煞般的光彩與生命力,熊熊怒焰噴出有三丈之高,干嘎的嗓音倏沉:「那個屁股絕對需要開花才會記取教訓的臭小鬼頭!」

    然後,他會狠狠愛她,讓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輩子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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