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帝王將相,日久生情 >> 捲簾繡宮深作者:未稚 | 收藏本站
捲簾繡宮深 page 4 作者:未稚
    思緒紛飛繾綣萬千,這年年歲歲織疊出來的惆悵早也說不清更道不明。不如不想。下一刻,便見他犯懶地眨了眨媚長的眼兒,索性伸展雙臂舒服地仰躺到地上。

    好困……他抬手掩去一個呵欠,枕著溫泉畔醺繞的白霧,竟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夙嬰是被一陣低柔的曲聲喚醒的。清清泠泠,不急不緩。這曲律略顯得單薄了,不似七弦五音彈出的,卻逶迤得像一根絲,攜著彈者滿腔的羅愁綺恨,直直地鑽進他的耳朵裡,繞成結。他揉揉濕澀的眼睛,分不清雲裡霧裡的便往聲源爬去,直至——

    落花成衣,寒煙雲聚處,他望見一名紫衣女子獨坐白石上的側面。是這樣陌生的,素淨的,偏卻美得教人移不開眼的側面:羽睫低垂,烏髮盡散,直直垂至膝下。而她纖纖蔥指彈的是——竟是她自己的髮絲!

    這世上,竟還有人可以用髮絲為弦,彈出這樣精妙絕倫的音律?

    聽見異響,那撫曲的女子下意識地抬起眼來,望向他這裡——原本流離的眸光竟在瞬間聚斂,凝成鋒利的銀華。

    「你——」怎會在此?!

    第二章顧盼似昔人(1)

    夜涼如水,月華半醉,蔭著池底的霧色留彩,明晃晃地照著來人輪廓分明的眉目。而這本自無心的一照,竟莫名地照出一些懾人的妖氣。少年的膚色極白,因而反襯得他的唇色極紅極艷。一雙媚長的眼睛更是蠱惑人心,眼尾處斜飛的紅痕,直掃入鬢角里去。

    兩人就這麼面向而立。少年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態,脖子縮在大衣襟裡,偶爾也用好奇的餘光瞟她幾眼,然後困擾地撓撓頭,彷彿連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應付眼前的女子。

    脂硯的手指微微緊了緊。不知——方才與蕭燭卿的那番談話,他究竟聽去了多少?看他的神情倒也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秘密,但總要試他一試——

    「他走了。」她眸光微凝,卻是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是啊,走了,走了。」夙嬰倒也回應得乾脆,揮著衣袖有些氣惱地嚷嚷道,「白薔真是個吃硬不吃軟的傢伙!氣死人了氣死人了!等著,下回一定用強的逼他就範——」說的「白薔」,正是皇宮裡頗有名氣的歌舞伶人——亦是傳言中最得皇帝寵幸的男寵之一。

    話至一半,夙嬰忽然驚疑地瞅了脂硯一眼,「你——都看見了?」語氣竟也不覺得尷尬,彷彿自己做的事原本就天經地義——不怕她恥笑了去。

    脂硯沒有回答,眸中卻隱隱有了深意。這一問一答間,試探便有了結果。其實方纔那句話,她有意用了些疑問的口氣——「他走了?」便成了模稜兩可的意思。若對方當真聽見蕭燭卿的聲音,定然不會是這樣的反應——而他如此一答,倒正好為她鋪了新的台階下。

    「方纔專注於琴樂,倒也未看見多少。」脂硯捋了長髮,輕描淡寫地道,「他——音色不差。倒還想讓他為我配個曲兒呢。」她換了副玩笑的口吻,原本溫婉的眉目便更顯得柔和。

    你其實,原本就有溫柔的一面的。夙嬰心有旁騖地想,眸光一轉,就那麼大大咧咧地與她漫談起來,「我說啊,你可別看他長得纖弱,力氣可也大得很,瞧我手上到現在還留著印子呢。」說罷還毫不避諱地伸出自己纖白的手臂給她看上面的淤痕。

    那樣曖昧的淤痕脂硯不會不認得。忍不住輕咳一聲,而後不著痕跡地岔開了話題:「我原以為,只有我會尋來這偏僻之地。」試探的意味還在——他又是如何破了這衍毓陣的?

    「哎?說起來可也真古怪得很呢。」夙嬰也頗覺詫異地支起頜來,「方纔我明明看著他在花下跳舞的,怎跳著跳著就把那片桃樹和李樹跳沒了……」他皺皺眉,彷彿怎樣都想不明白,便索性大方地忽略掉了,嘴裡含糊地咕噥著,「瞧我是喝醉了酒,連眼都花了……」

    如此看來,定是白薔在舞袖飛花時無意間用殘花破的陣眼?脂硯心下瞭然,如此便解釋得清了——畢竟自己設下的衍毓陣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破的。然而……她忽然有些疑惑不安,明明是自己這方先在試探,他一答,反而像是被他的話牽著走了?這樣順理成章得就好像是——他故意要將她引到自己的精心鋪設的說辭裡去……

    忽然有種令她心驚肉跳的念頭瞬閃而過——若真如此,眼前這廝又要狡猾到何種地步,才能裝出這樣一副從容自若的神情與她周璇?難道那五年的昏君其實都是他裝出來的?

    清澈的眸子倏忽掠過一抹精光,清冷如刃,「我原也是覺得悶,才會來此處奏樂,想要發洩一番。」下一刻,只見脂硯姿態優雅地攬裾而坐,抵頜望向夙嬰,眸中漸起了盈盈的笑意,「料想妹妹也是性情中人,更情願借酒消愁,與君共醉的。」

    反客為主!那一瞬,夙嬰蒼白的臉上升起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像怔忡,像倉惶,更像一種無法言喻的怨恨……她竟然可以——她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夙嬰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肆無忌憚,甚至有些癲狂,直到後來捂著自己的肚子直喊「疼」,「哎喲真是笑死我了,你竟然——竟然也把我當女的……」揉揉眼睛,他說得好輕描淡寫,「是啊,他們都說,我不像個男人……一個個都這樣說……」然後他垂下頭,低低地,好困惑地問了自己一句,「奇怪,朕究竟哪一點像女人了?」

    最後一句話,他有意說得很輕,似乎只要聽者稍不留神便可以忽略掉其中的一個字眼。但脂硯的臉色還是在瞬間起了波瀾,趕不及要下跪行禮,「民女該死。是民女愚昧,有眼不識龍顏,還望陛下贖罪。」她的聲音戰戰兢兢,連同著纖瘦的身體也在顫巍巍抖著。

    脂硯你啊,果然也是狡猾得很呢——這樣都糊弄不了你。夙嬰搖頭走上前去,虛扶她起身,「放心,朕還是很憐香惜玉的。尤其對於你這樣的美人。」他換上一副調笑的口吻——那副玲瓏的模樣原本就極適合嬉皮笑臉,「記住,朕不想再見你下跪了。」語氣裡卻並非全是輕佻,有些失落,甚至有些……挫敗——他是極不願看見她朝自己下跪的。

    但這一切皆被脂硯忽略了。或許心高自負的人還總是一廂情願地忽略一些明顯的東西吧。因為不願相信,便可以理所當然地說那是假的。

    「你究竟是——哪個樂坊的?」皇帝忽然好奇起佳人的來歷。

    脂硯抿唇笑了一笑,她原本是端莊的,且不善矯揉的,但那一笑裡卻分明透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媚,「民女聽說,宮裡的樂坊都是只有男伶的。三日後太后設宴,群臣皆至。司儀們說總要一個有女子歌舞的樂坊才說得過去,便找了幾個擅樂的姐妹們組了這麼一個樂坊。」

    她神色自若,回答得有條不紊,似乎對皇帝曖昧的親近也並不覺得惶恐。偏那語氣又帶出一種若即若離的意味,「畢竟只是官宴時走走場子的,官宴散了樂坊便也會散。浮萍自有其歸處,若陛下只是一時興起,還是不要的好。」

    聞言,夙嬰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當真沒有再問下去。

    果真還是男人於他更有吸引力些。脂硯在心下冷嗤一聲。倒也並非她自恃貌美便容不下別人對她的忽視——但皇帝的審美傾向多多少少還是令她不悅的。儘管五年來她已經勉強接受了他「斷袖」的癖好——因而她從不擅自為他娶妃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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