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季護法到。」一名下人恭敬地傳話。
只見劭羽緊蹙著細眉,抬起頭看著眼前閒晃進來的季獅。
「你來啦。」他示意季獅坐下,隨即又不耐地埋首於帳簿之中。
「呃,主子,你找我呀?」從來沒看過自家主子這麼勤奮的季獅,小心翼翼地問道。
終於,在劭羽快速地看完帳目之後,扔開手中的帳冊,又抬起頭看著他。
「我要你送凌鷲回凌門。」劭羽直截了當地說。凌鷲是江湖上嚇嚇有名的凌門二當家,實在沒有理由老是待在冰心堂裡,尤其最近堂裡的事情這麼多,他實在無法多顧及一個人。
「為什麼要我送他?」季獅不敢置信地叫出聲。
「那你有辦法讓他自個兒回去嗎?」
「呵——」季獅乾笑了幾聲,說真的,他實在沒有辦法把那個跟屁蟲踢回去,像前幾天他都已經使出連環十八踢了,結果那個大塊頭卻仍然閒適地在他的繽玉院晃來晃去,根本不肯離開。
「沒有吧?」劭羽譏諷地道:「那就決定由你送他回去,我放你半年的長假,這半年裡你可以不必回到堂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真的嗎?」一聽到這裡,季獅的雙眼驀然發亮。
「沒錯。不過在送凌鷲回凌門之前,你要先繞道去華山,帶一位裴姓大夫同行。」劭羽平靜地道。
「為什麼?」他不解主子的用意。
「他是凌雲這幾年來一直在找的人,就當是當初凌門賜予我們解藥的回禮。」
「嗯。」季獅點了點頭。
「沒事了,下去吧。」
季獅聞言,哼著小曲,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心中還暗自盤算著該到哪兒玩個半年。
季獅離去後,正想再埋頭苦幹的劭羽卻看見關皓走了進來,他立刻放下帳冊,沉默地看著關皓。
「劭羽,這樣好嗎?」關皓擔心地問:「現在明明是咱們冰心堂的危急存亡之秋,而你還把季獅給支出去,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知道。」他苦笑一聲,「至少這樣季獅會比較安全。」
這幾天因為凌鷲整日纏著季獅,讓季獅根本無暇關心堂裡的情形,所以也不知道堂內近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是……」關皓不捨地輕撫劭羽緊蹙的眉頭。
「放心。」他拉下他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上。」相信我,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解決的。」
「嗯。」關皓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劭羽繼續埋首處理近來各分堂的問題,不禁時而歎氣,時而苦笑。
※◇※◇※
「走吧!」一回到繽玉院裡,季獅二話不說地開始收拾包袱,想要快點解決凌鷲這個跟屁蟲。
「去哪?」凌鷲聞言皺起眉頭。
「送你回去呀!」季獅受不了地看著他,拜託,他已經在這裡住這麼久了,還想賴到什麼時候呀?
「你要送我回凌門?」他有點受寵若驚。
「嗯。」他看著凌鷲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你不會是不想回去吧?」
「沒有。」凌鷲大聲地反駁,既然季獅願意跟他回去,他哪會有什麼不願意的?
「那就好。」季獅鬆了一口氣,「趕快收拾包袱,我們現在就出發。」
凌鷲立刻愉快地動手收拾包袱,心中暗自竊喜。
很明顯的,凌鷲和季獅有相當程度的——溝通不良。
※◇※◇※
群山巍然聳立、老樹參天,而凌鷲卻擔心地看著季獅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摔倒。
「季獅,走路要看路!」在季獅差點摔倒第八次時,凌鷲連忙扶住他,出口提醒。
「我知道啦。」季獅掙脫開他的手。
「那你為什麼這麼不專心?」
季獅乾笑了幾聲,無法回答,他總不能告訴他,他在想著擺脫他之後的日子吧!
「哎呀,反正我會小心一點的啦。」
聞言,凌鷲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季獅的步伐,以免他又會不小心摔倒。
可是季獅果然不負凌鷲所望,一個不小心一腳踩空,摔了一個極高難度的後滾翻,讓凌鷲根本來不及營救他。
「好痛……」季獅一張小臉扭曲地撫著腿,艱難地出聲。
「季獅!你哪裡痛?」凌鷲慌張地看著他。
「腳扭到了……好痛。」
「沒關係,我幫你看看。」
季獅想到凌鷲在凌門好歹也算是一個對藥理略有研究的大夫,便忍著痛把腳伸出去。但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哇!輕、輕一點。」
「對不起。」凌鷲滿身大汗地道歉。
「走開!」他一把推開他,強忍住淚水欲起身。
「別這樣,你傷得很重。」
「你別管。」他別開臉,賭氣地噘起小嘴,他根本就是庸醫嘛!
凌鷲不再多說話,只是逕自蹲下身子。
「你幹嘛?」季獅不悅地瞪著他。
「我背你上山。」
「咦?」本來想要反對的季獅,一感覺到自己疼痛不已的腳,再轉頭看看凌鷲真摯的面孔,便認命地偎著凌鷲的背,讓他背自己上山。
※◇※◇※
季獅和凌鷲兩人依著村裡的人指示,來到一間破茅屋前。
「就是這裡了吧?」凌鷲輕聲地問。
「應該吧。」倚在凌鷲背上的季獅輕鬆地說。
季獅看著眼前的破茅屋,「為什麼你們要尋找這個人?」
雖然還沒見到那個裴姓大夫,但他實在想不通這樣一個平常的人,能與威震武林的凌門有什麼關係?
「這我不便多說。」
「這樣呀。」其實他也不想追究,畢竟只要是與冰心堂無關的事,就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內。
「那我們進去吧。」
兩人走進茅屋,只見裡頭的擺設十分簡單,但屋裡的一張木桌卻圍滿了人,而人群的中心則傳出一個溫柔敦厚的男性嗓音。
「這帖藥妳拿回去用小火煎煮,早晚服用即可。」
「謝謝。」老婦人不停地對那男人彎腰道謝。
「若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隨時來找我。」
「我知道。」老婦人笑開了嘴,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帖珍貴的救命藥,在這荒郊野嶺,要找大夫可是極不容易的事。」謝謝你,裴大夫。」
「不會。」裴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本來就是我們做大夫的應該做的。」
老婦人感激地離去,而季獅就在椅子空下的那一瞬間,不管腳上的傷,用力地從凌鷲的背上跳了下去,搶得先機地坐在椅子上。
而一旁生性善良的村人看到這突發的狀況都愣了愣,在回過神想說些什麼時,卻看見一個英俊挺拔、五官深刻的男人,正流露出生人勿近的氣息,不禁又害怕得把話吞了回去。
「喂!我腳痛。」季獅看著眼前的裴空,狀似囂張地出聲叫嚷著,似乎是想要藉此衡量他的輕重。
而裴空一聽見季獅這個陌生的聲音,好似嚇了好一大跳,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喂!你沒聽到呀?」他用力地扯著他的衣領。
裴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略微慌張的問:「你是什麼人?」他怎麼從沒聽過這個聲音。
「怎樣?看病還要報上姓名的呀?那要不要報上生辰八字,好讓你替我算算流年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裴空有些緊張。
「那就趕快看我的腳。」季獅的語氣雖然不客氣,但卻小心翼翼地把腳放在裴空的腿上,心中暗自祈禱這個大夫的功力能好一點,至少別像……他瞄了瞄身旁臉色發黑的凌鷲。
裴空摸索著季獅腳上的關節,使了點力把離開原位的骨頭扭回原處。
季獅驚訝地張大雙眼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哇!不會痛耶!想不到這窮鄉僻壤也有這樣醫術高明的大夫。
「好了。」裴空淡淡地道。
聞言,凌鷲不客氣地拉起季獅東瞧瞧、西看看。
「喂!別妨礙我。」季獅先是生氣地對凌鷲吼了聲,馬上又再對著裴空擺出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
「裴大夫,我們走吧。」季獅沒頭沒腦的說。
「去哪?」裴空一頭霧水的問道。
季獅不顧凌鷲的暗示,直接道:「去凌門呀!」
只見裴空俊雅的臉霎時刷白,緊咬著唇,在深吸了口氣後,輕歎一聲,「該來的總是會來。」
季獅看見臉色慘白的裴空,為難地說:「你……不想去呀?」說實在的,他也不想強人所難,不過主子的命令勝過一切,也只能委屈他了。
「沒有。」他勉強地笑了笑,「不過,能不能等我把這些病患看完再上路?」
「行。」季獅爽快地答應,與凌鷲兩人退至一旁靜靜地看著他診療。
「你發現了嗎?大塊頭。」季獅問道。
「你是說他眼睛失明這件事?」難怪少主這幾年來一直尋不著他,沒想到他竟為了躲避凌門,連雙眼都弄瞎了。
「嗯。」季獅點點頭,有些不放心的問:「你們應該不會想對一個瞎了眼的人怎樣吧?」
「你覺得我們少主是個怎樣的人?」他反問。
「呃,好人。」比起自家主子,他簡直就像慈祥的觀世音。
凌鷲非常訝異季獅對凌雲有這麼高的評價,勉強的說:「既然是這樣,你就應該放心。」
季獅點點頭,心中的大石也暫時放了下來。
※◇※◇※
為了讓裴空看完所有的病患,步行下山的三人延誤了些時間,遂趕不上在天黑前到前村的客棧,只能露宿野外,靠凌鷲撿來的木材生火取暖。
「你還好吧?」季獅關心著裴空的狀況,畢竟他是個文弱的大夫,八成不曾露宿野外,即使現在是夏日,這滋味也不好受。
「不要緊的。」裴空拉緊身上的披風,更靠近火堆。
季獅看著他的模樣,連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風披在他身上,「這樣就比較不會冷了吧!」
「嗯,多謝。」裴空感激的說。
趁著凌鷲在忙,季獅小聲的問:「你和凌門有仇呀?」
「仇?」他苦笑出聲,「算是吧。」
「這樣呀——」季獅想要安慰他,「放心,凌門少主人很好,應該是不會為難你的。像梵氏一門屠殺他母親一門,他都放過而不再計較了。」
聽到這裡,裴空的臉色明顯地轉白。
「季獅!」凌鷲的聲音突起,且帶著些許的肅殺之氣。
「怎麼了?」察覺到凌鷲不同以往的音調,季獅機靈地把裴空護在身後,雙眼警覺地向四周探查。
他們四周高至腰間的草叢發出了一陣奇異的聲響,且聲音愈來愈近,凌鷲與季獅互看了一眼,心裡已有了底。
季獅護著裴空倚著樹幹,以免背部受敵,而凌鷲則是站在前頭守著他們。
不一會兒,隨著聲音的加大,一群餓狼從草叢裡奔了出來。
「季獅,你小心!」凌鷲一面應戰,一面注意季獅的情況,盡可能地把所有的狼引到他自己身邊。
「我知道啦!不要囉唆。」季獅這一邊也戰得難捨難分。
隨著時間的增加,他們兩人都陷入了苦戰。
凌鷲提心吊膽地看著季獅氣喘吁吁的模樣,在一個揮劍把狼摔上山壁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吼著:「季獅,帶他越過山崖!」
「什麼?」季獅看著眼前高聳入天的崖壁,心中暗自盤算著。
「那你……」
「放心,我還可以擋一陣子。」凌鷲一劍揮去,一匹餓狼頓時被砍成兩半。
季獅衡量著目前的狀況,知道不能戀戰,於是便深吸了口氣,抱起身子略高於他的裴空,飛巖而上。
一到目的地,季獅把裴空安置好後,便慌亂地對他說:「這裡很高,所以很安全,你千萬不可以離開!」語畢,也沒等他回答,他又急忙往下跳,想要看凌鷲那頭的情況。
但不看還好,當季獅一站定,就看見有一匹餓狼不客氣地咬了凌鷲的手臂一口,鮮血迅速地汩汩流出。
而狼群好像得到鼓舞似地,更是兇猛地往凌鷲身上撲去。
「小心!」季獅一劍揮過去,驚險地化解凌鷲可能會被咬斷頸子的危機。
「季獅!」凌鷲不悅地瞪著他,「你不在上面待著,下來幹嘛?」
「我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季獅回答得理直氣壯,「我們趕快上去吧!」隨即又砍了一匹狼。
「我……」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還是坦白的說:「我已經沒有力氣上去了,你自己上去吧。」
原本疲累不堪的季獅一聽到這話,登時如有神力相助似地,左殺兩匹狼,右砍三匹狼,罵道:「該死!我是這種人嗎?」
「可是我……」看見季獅的英勇姿態,凌鷲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閉嘴!我扶你上去。」
「不行,你現在根本沒辦法負擔我的重量。」他很清楚他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能不能我自己知道!」他生氣地一把拉起凌鷲,「不能的話,到時候再說!」他拋下這句話,使勁地運氣攀爬巖壁,每每險些滑落,但皆被他硬撐了下去,最後他們終於驚險地到達崖頂。
季獅全身無力地趴在地上,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好似都散了似的,但當他看見凌鷲那慘不忍睹的手臂時,便又勉強地撐起身子,撕下衣袖為他包紮。
凌鷲不捨地說:「我自己來就行了。」
「不行,我來。」季獅的雙手微微地顫抖著。
聽著他們的對話,在一旁一直默默無語的裴空從懷中取出一瓶藥膏,「這是止血用的,若你們相信我的話就用吧。」
季獅二話不說地接了過去,毫不猶豫地挖了一大匙往凌鷲的傷口塗去。
「輕一點。」雖然看不見,但裴空卻聽到凌鷲強忍住疼痛的悶哼聲,他好心地提醒季獅。
「啊!對不起。」他竟然緊張地用力抹……一定很痛。
「我沒事。」凌鷲溫柔的說,看著季獅笨拙地為他包紮傷口,他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怎麼會沒事?」季獅看著迅速染紅白布的鮮血,「該死!我要去殺了那些臭狼!」他不假思索地起身,想要往下跳。
「季獅!」凌鷲顧不得身上的傷,急忙拉住他,「別做傻事。」
「可是……」
「我們明個兒一早就能回到凌門了,別惹事。」凌鷲好聲好氣地勸道。
「那好吧!」季獅忿忿地坐回原位。
「大家都累了,休息吧。」凌鷲拉著季獅倚在自己身旁,而他也沒有抗議。
識時務的裴空則靜靜地坐在一旁,合上雙眼歇息。
「怎麼不休息?」凌鷲看著努力睜大雙眼的季獅。
「你是病人,你才要趕快休息,今夜就由我守夜。」
「不需要,我撐得住。」
季獅看著眼前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凌鷲,微怒地說:「我管你撐不撐得住,反正你趕快給我休息。」
凌鷲聞言只好合上眼,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被掉到自己腿上的東西驚醒。他戒備地睜開雙眼一看,竟然是季獅的頭枕在他的腿上,而季獅早就不知道睡到幾重天去了。
他輕輕地撫著季獅柔細烏黑的頭髮,想起了他們認識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