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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薄情郎 第五章 夜迷蒼水多懷憂 作者:雷恩那
    陸丹華大半身子浸在水裡,僅能攀著一長片木板讓自己浮出水面。

    座船突然被人投擲好幾顆火石,全然的莫名其妙,對方似乎見船就攻擊,根本不問青紅皂白。

    她乘坐的小座船上有兩名船工,再加上她和兩位隨行的人,算算也才五個,那些火石迅速燃竄,船頭到船尾都有起火點,他們不及滅火。

    船燒得好快,隨行的宅中僕役拖著她往海裡跳。

    她原是和其它四位在一起的,但不知怎麼回事,待意會到時,她發現自個兒已漂離方向。

    不能上岸!她眼睛看不見了,想是方才火勢太大,加上海風吹掀,濃煙熏疼雙眸,一些細小異物也進了眼,讓她一睜眸就痛熱如刀割。

    她聽得出自個兒離岸邊並不十分遠,但那些激切的叫罵聲隱約可聞,因此絕不能往岸頭游。她現下這模樣,誰都欺得了,倘若落進別人的紛爭裡,那些失控的人們會對她做出什麼事,她想也不敢想。

    沒事的……只要努力別讓身子漂出太遠,待雙眸不那麼疼了,有辦法瞧出身所何在,她應該能自救,沒事的、沒事的……

    她昏昏然地自我安慰,伏在長板上踢水,怕被水流帶遠。

    然而,也不知她踢了多久,雙腿漸感沉重,沉得她一旦踢踩,兩腿的肌筋便一陣抽搐,很疼啊……

    或者,疼也好,肉體一覺疼痛,就沒那麼輕易昏睡過去了。

    她不怕疼,她只怕……只怕……

    轟隆——磅!

    似遠似近,有什麼在海面上爆破開來,她畏冷的身軀猛地顫慄,嗚咽聲虛弱地衝出抿得死緊的唇瓣。

    不不,她不怕、她不怕的……

    水流起變化了!

    有船隻正切開水紋靠近!

    她心下陡凜,硬是扯回意識,一時間不確定該不該揚聲呼救,抑或靜伏著避過對方耳目。

    「丹華——」

    轟隆隆的雜亂餘音裡,有人出聲,像是喚著她的名。

    「丹華——」

    你想勸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好女子何其多,再尋就有了,別單戀一枝花,是嗎?

    我知道你站在窗邊看什麼。丹華,你在看那棟樓,你總是看著……

    她聽到那喚聲了。

    那男人說話的語調略沈,卻總是冷冷淡淡的,連氣她、惱她、指責她時,也未曾揚高音量吼過什麼。但此一時分,那聲「丹華」亦如平靜海面上爆開了什麼,猛烈有情,震得她心窩緊痛,週身泛顫。

    「巴羅……巴羅……」她勉強抬起頭,張唇欲喊,刺熱的眼一片模糊,還沒來得及辨出方向,一隻強健鐵臂已將她環住,牢牢環摟她身軀。

    他來到她身畔啊……

    陸丹華渾身虛軟,因攀附木塊太久而僵硬的細臂顫顫地圈住他的頸項,臉容埋進他頸窩。這是個下意識的舉動,憑著本能尋求慰藉,直往那安全溫暖的所在鑽貼。

    她把自己交付給他,依賴他的懷抱和力量。

    她被抱上甲板,渾身濕淋淋直滴水,意識未失,耳中仍清楚聽見其它人說話,知道他們是專程出來尋她的。

    一見她被救上,許多熟悉聲音便在週遭響起,七嘴八舌地問她狀況。

    她想啟唇回應,要謝謝大夥兒、要他們別為她擔心,然不及多說,一隻男性大掌卻輕按住她正欲抬起的腦袋瓜,把她的小臉再次壓在他頸窩處。

    跟著,她人被抱進關船的艙房內。

    「巴羅……我沒事了,你……謝謝你們來尋我,沒事了,放我下來……」

    她被放落,感覺坐在硬榻上,男人仍離她很近,她兩隻手甚至還攀著他的肩膀,十指抓著他的衣布。與她一樣,他也是渾身濕透,衣衫絞得出水來,但濕衣底下的臂膀和身軀卻漫騰出熱氣,驚人的熱氣,讓她既心安也忐忑,竟有些莫名的怯懦。

    「他們沒事嗎?我是說……和我同船的船工和宅裡的兩位大哥。巴羅,你見著他們了嗎?我、我原本跟在他們身旁漂浮,哪知一眨眼就漂散開來——」她陡地噤聲,因男人喉中滾出一聲詛咒,粗啞得很。

    她方寸一繃,小手下意識從他寬肩上收回,苦笑道:「我眼睛一張開就刺疼,瞧不清你……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

    「我說的話你會聽嗎?」巴羅終於出聲,咬牙切齒,真真恨得不得了似的。

    陸丹華怔怔然,咬著唇瓣。

    她自然記得那晚他對她說的那些。直截了當,毫無修飾,直刺她內心。

    他說她心中有誰。

    說她在誰眼裡僅是妹子的角色,再多也就沒了。

    說她再喜愛誰,也絕無勝出的可能。

    她真的沒想介入誰和誰之間。

    真的。

    她只是努力想從哭著嫉妒中學習該如何笑著去羨慕,那棟崖壁上的樓讓她認清一個會嫉妒、會羨慕別人的自己。

    這樣也好的,或者那種全然的寵疼,她終其一生也品嚐不到,但認清自己的另一面,再如何也是好的,而她儘管得不到,卻有能力付出,一定有某些人……值得她寵吧?

    「巴羅,我——哇啊!」她驚叫,嚇得往前撲去,因為外頭再一次轟隆隆乍響,猜測又是另一波盲亂攻擊。

    昏了昏了,腦子裡有條線繃得太緊,繃過了極點,猛地織斷,她幾乎毫無招架之力,什麼冷靜自持全拋到九霄雲外,有什麼抓什麼,兩隻細臂再次牢牢勾緊男人頸項,比方才更使勁,柔軟上身密合著他結實的前胸。

    「我不怕、我不怕……我、我沒有害怕……」她禁不住地胡亂喃語。「我沒怕、我沒怕的……倭寇殺上岸,好多壞人,村裡好亂,漁船都起火了,到處轟隆隆作響,好多地方都著火了,娘要我別怕,爹要我找到機會就逃,別管他們倆,我不能怕,怕只會壞事,我不怕、我不怕……爹……爹……我沒有害怕……壞人抓我,我沒有害怕……」她突然哭出來,十指再次抓縐他的衣衫,緊扯著不放,蒼白臉容埋在他肩頭流淚,從小小聲的嗚咽突然變成痛哭,淚流滿面。

    沒辦法了。

    還能如何?還能如何?巴羅半點法子也使不出來。

    他原有滿肚子怒火,滿肚子欲質問她的話,此時此刻,當她哭倒在他懷抱裡,如溺水者攀住唯一能救命的浮木般緊緊挨著他,任憑他有再多火氣,也全被她驚魂難定的淚喃澆熄了。

    「不怕,你……你不怕,不要怕。」他語氣僵硬,動作卻無遲疑,立即收攏雙臂摟緊懷中纖瘦嬌軀。

    柔軀克制不住地輕顫著,她牙關微響,於是他大掌服貼她的背脊和腰後,緩緩地、來回地安撫慰藉,如在憐愛著一隻受驚嚇的貓兒。

    他把臉緊貼著她的濕發,左胸會痛,怪異地繃疼著,他本能地將懷裡人兒壓向那發痛之處,以為能抵擋住什麼……

    有些東西他想不明白,也不願想,能全然確定的是,他真不喜歡她的淚,卻幾近變態、隱隱歡喜著,她流淚時,會毫無顧忌、撲進他懷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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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裡的管事姑娘出事了。

    有她,眾人吃好、穿好、酒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裡諸事皆利索。

    無她,倘若無她的話……不!不不不!這種慘事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連假想一下下都不允可,快快從腦子裡剔除這想法!

    這姑娘何其重要啊,知她落難,為尋她,總倉這邊撥出一半人手搜尋,不得不深入發生暴動的那端碼頭和大半數船隻皆著火的海面。

    巴羅首次體會到,焦慮這般情緒真能使人一夜白頭,光尋找落難姑娘短短的兩時辰,感覺猶似有一輩子那麼長。

    他很急,頭皮和背脊皆隱隱發麻,還兀自強作鎮靜。他相當確信,經過那兩個時辰的煎熬,他肯定早生好幾根華髮。

    她在四散的碎屑和木板間浮沉飄蕩,小小一抹影兒,若非著火的海面將黑夜打得橘亮,他幾要瞧不見她。

    她動也不動地靜伏著,螓首無力地垂落,有一瞬間,他以為血液凍結了,腦中和心頭被誰發狠地挖掉好大一塊,不能想,心跳驟止,無法呼息。

    然後,他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喚聲緊繃急切,他震醒過來,才知那聲叫喚出自他的口。

    丹華、丹華、丹華……他究竟怎麼了?他心緒起伏從未如此劇烈,從沒讓誰這麼影響過,彷彿虛弱又矛盾的強壯。

    暴亂的一夜斷斷平息。

    碼頭區滿目瘡痍,昨夜的混亂宛如惡夢,天一透亮,日陽溫暖,紛爭似乎也隨之和緩,但整座大島碼頭要回復常態運作,怕還得再等一段時日。

    巴羅踏進搭建在總倉後頭的某間寢房。

    這兒房間有兩大排,估算約有十二、三間,房內有桌、有椅、有睡榻,樸實無任何多餘裝飾,專給夜裡守總倉的弟兄輪流補眠、養養精神用的。

    上一批守衛的人手剛換下,幾間房全睡滿了。

    巴羅沒回東大宅,也沒去和其它人擠一塊兒補眠,他推開某扇房門,靜謐謐地跨入內,為的是不想吵醒此時睡在榻上的姑娘。

    然而,在榻上睡過一夜的陸丹華在他進房之前便已醒覺。

    她正欲起身,哪知他恰好推門而入,一種連自個兒也鬧不清楚的羞澀心懷,讓她剛觸地的足又迅速收回,重新躺下,還把臉蛋半藏在被子裡。

    好丟臉。

    想到昨晚種種……唔,真的沒臉見人了。

    她竟被嚇哭,攬著他的脖子哭得好不淒慘,把淚水、鼻涕毫無顧忌地往他肩頭抹,似乎……還衝著他喊「爹」!

    他帶她回到安全的所在,撥了這間房安置狼狽至極的她,並且燒了一大桶熱水過來,直到確定她有辦法自行清洗才離開。但她曉得,他並未走遠,在她邊抽噎、邊對付濕漉漉的衣裙時,他人其實一直守在房外,準備隨時要衝進來應付任何意外似的。

    她承認自個兒嚇著了,記憶一下子飛往倭寇襲擊遼東小漁村的那一夜。都多少年過去了,原來那樣的驚懼不曾消褪,或者一輩子也擺脫不去,而她唯一能做的,是要學著坦然面對。

    她一直很努力啊,只是教他見著她嚇得跟只落水小老鼠沒兩樣的窘狀,仍讓她懊惱得不得了。

    掩在被子裡的手放在嘴邊啃著,她腦袋瓜轉啊轉,思索著該與他怎麼說好,悄斂的杏眸以餘光追隨男人身影——他走到昨夜那桶她沐浴過的水前,略頓了頓,突然側目瞥向床榻的所在,像是要確定榻上的人是否仍睡著。

    陸丹華下意識裝睡,不敢挪動半分,連呼息都小心翼翼,心兒咚咚眺。

    別問她為什麼不乾脆明目張膽地看著,她也說不上來啊!總之,一些事悄悄起了變化,從那一晚她越了界管起他感情事、而他亦越界反擊她開始,有什麼也跟著不太尋常了。

    驀然間,一聲輕呼險些逸出唇瓣,幸好她擱在嘴邊的手將自個兒搗得夠快,且又隔著被子,沒被男人聽去什麼。

    她反應之所以這麼大,那是因為男人突然解掉綁手,鬆開上衣,跟著把薄薄裡衣也一併脫去。

    他還用綁手上的細帶子將散發隨意繫住,動作流暢沉靜,不出半點聲響,但那半裸俊男的景象卻足能騷亂人心,震得姑娘家方寸如擂鼓。

    陸丹華一雙杏眼瞧得不知收斂。

    噢,如此盯著男人看,絕對是不知羞恥的,但她真要瞧癡了呀!

    他的上身美極,勻稱且精勁,每條筋肉、每塊肌理都練得恰到好處,不過分悍猛,卻蓄著飽滿力量,麥色偏黝的膚澤如一道泛香的佳餚……很美,真的美,除了用「美」字形容,她想不出更貼切的字眼。

    他真是個很美、很美的男人啊!

    水聲輕響,他先洗了把臉,然後擦拭起上半身。

    陸丹華到這時才猛地意會到——他……他用來擦臉、擦澡的那條巾子,跟她昨夜邊哽咽、邊搓揉身子所用的澡巾……是同一條啊!

    「哇啊!」她看得太專注,想得太入神,突如其來的頓悟,使得身子忍不住一震,竟讓自個兒滑到了床榻下!

    聽見驚呼,巴羅嚇了一跳,回身要救已然不及,那姑娘抱著被子滾落榻邊。

    「我很好,沒事……沒事……我、我噢——」丹華紅著臉忙要爬起,無奈昨夜海面漂浮時,她雙腳死命踢水,兩隻手更因攀緊木板而過度使力,一開始是麻到無知覺,哪知經過一夜,彷彿所有酸疼都湧出了,連要蹭回榻上都疼得她齜牙咧嘴。

    男人高大陰影籠罩過來,她像是聽到歎氣聲,隨即人被打橫抱起。

    裸、裸肌!

    老天……男人光滑結實的裸肌正貼觸著她的頰!

    溫暖。強而有力。而且,觸感如絲滑。

    她覺得暈眩,血液沖腦,心音再次大亂拍子。

    她被放回榻上,連被子也被拾起,重新蓋回她身上。

    「眼睛還刺疼嗎?」巴羅終於出聲,一貫淡沉音色,試探不出滋味。

    陸丹華怔了好半晌,猶見紅絲的眸子才瞬間驚覺般從那片無端誘人的男性裸胸上慌張挪撤。她連忙搖首。

    「……你昨晚用泡過薄荷葉的清水幫我清洗過後,就不那麼痛了,現在能看見了,而且很清楚。我好像第一次見到你赤裸上身……」不知怎地,最後一句很自然就脫口而出。

    陸丹華咬住唇,瞠眸,被自己的話嚇住。

    奇異的是,她還來不及臉紅,坐在榻邊的男人臉色已忽而深濃,坦然對著她的身軀下意識側了側。

    「你為什麼不脫衣再下海?」

    「我不習慣打赤膊。」

    「為什麼?」

    丹華忽地記起與他曾有過的談話,那時,他淡淡答道:「怕羞吧。」以為發愣的她不能理解,遂又面無表情地補了一句——「就是……會不好意思。」

    他說真的!他真會不好意思啊!

    但……也對啦……如果每個漢子脫掉衣衫後的身形都如他這般完美,好看得亂七八糟,肯定要吸引成千成百的姑娘拿他直瞧,還得邊淌口水,他向來禁不住旁人過分熱切的注目,自然怕羞了。

    她……她沒流口水吧?

    小手忙撫上自個兒頰面和下巴,確定沒出糗。

    她眸光再次飄向他,心口發熱,有某種柔軟感情滋長著。他害羞,她也害羞啊,卻奇異地覺得這感覺真好,好得教她嘴角忍不住翹起。

    此時,男人起身抓來適才脫下的衣衫,隨意套上。

    「昨夜大夥兒都好嗎?咱們可有什麼損失?」她猜想他定是與其它漢子守了一整夜,要不,不會早上才來這房裡擦澡。

    總倉無事,十數艘關船亦安然泊在碼頭,眾西漠漢子們除了有些百無聊賴外,一切都好。這些,巴羅全都懶得提。

    套好衣衫,他腳尖勾來一張椅子,兩臂盤胸,大馬金刀地坐在她面前,不答反問:「昨天為何出大島?你人不是去了北寨嗎?」

    陸丹華被他沉聲質問的方式小小震懾住,一會兒才找到聲音。

    「我是去了呀……村寨裡一切都好,之前蟲害的事也解決了,下一季花草香藥的收成定然可觀。離開村寨後,我直接從那邊的小碼頭上船,去石山廟那兒看咱們年初時請人釀的一批杏露酒,所以就出大島了……」

    「石山廟」其實是座小島,島上有間供奉海神的「石山廟」,香火鼎盛,因此以廟名為島名。

    「我昨日遍尋不到你,一清早,你簡直行蹤成謎,灶房、前廳、樓裡、馬廄,每個人都見過你,就我見不到你一面,你說為什麼?」火氣很大似的,但那張俊臉倒冷冰冰,看不出個所以然。

    「嗄?呃……你找我做什麼?」硬著頭皮問。

    「我找你,就為了叮囑你,近日別隨意出大島。找不到你,我只好讓宅裡眾人幫忙傳話,豈料你還是出去了。」

    「我沒回東大宅,自然聽不到你的留言啊……」說得有幾分委屈。稍頓了頓,她忽地驚覺自個兒十根手指竟扭起被子來,這可憐兮兮的小媳婦樣兒舉動讓她臉蛋赭紅。

    頭一甩,她乾脆揚睫了,仍感些微酸澀的眸子迎向男人深幽的眼。

    「我並非明知故犯,若我知曉情況,斷然不會選在這時出島,我……我不是有意的。」昨夜讓眾人擔心,她確實不好啊!

    「你躲著我就是有意。」

    巴羅狀若無意地道出,殺傷力卻十足十,再次殺得她大愣,滿面紅暈。

    紅澤佈滿輕肌,熱氣直衝腦頂,陸丹華頭暈目眩著。唉唉,被逼到角落了,反倒能跟著豁出去,那就攤開來談吧!

    她歎了口氣。「……我其實沒想躲你,只是不知該說什麼好,怕你仍生著氣。」扭著被子的指改成輕畫被面,虛弱一笑,帶著靦眺。「巴羅……那晚我不該問那麼多,唉,總歸是我管事管成癮,管到你心裡頭去,咱們都別再提那一晚的不愉快了,可好?」

    巴羅深深凝注著那張輕垂的秀容。

    他看得無比專注,像要看進她的神魂裡,讓丹華有些兒受不住那兩道深究意味濃厚的目光。

    彷彿過去許久,他瞧夠了,終才啟唇道:「那晚的事一概不提,那麼,你想清楚怎麼做了?」

    「想清楚什麼?」

    她迷惘著,眨眸的模樣流露一絲脆弱,惹得男人左胸窒悶。

    「你和頭兒之間的事。」巴羅噪聲粗嗄,俊美眉目忽而嚴峻。「頭兒再不久就回大島了,屆時身畔定有心愛女子相陪,那位『飛霞樓』樓主不是好相與的角色,你心裡有誰,她終要瞧出。」重提此事,胸中要命的窒悶感加重,他挺挺胸,交盤的兩臂改而擱在雙膝上。

    「巴羅,你擔心那位樓主要荼毒我、欺負我嗎?」橫在二人間的芥蒂一消失,陸丹華心中一鬆,不由得朝他笑深了。

    男人按例瞪著她看,面色古古怪怪的,悶葫蘆般抿唇不答。

    他不答,她內心卻知,知他為她憂心。

    也許這僅是止於朋友間的關懷和義氣,可她身體暖暖的,整個人暖暖的,且為著這般的溫暖,竟又羞紅臉。問她因何羞澀,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抬起手揉揉發燙的頰、發燙的眼,突然,一隻男性厚掌無聲探近,輕扣她的小手,他拉住她。

    「眼白尚有血絲,別揉。」

    就這麼淡淡一句,淡卻味濃。

    陸丹華看著不知何時移坐到榻沿的男人,又瞧瞧握住她的古銅色大掌,這只修長有力的手在昨夜她嚇得渾身發顫時,曾以無比耐心和溫柔撫慰著她,一下下拍撫、摟揉,來來回回……

    他安慰人的言語如此笨拙,身上的力量卻源源不絕,讓她失據的心緒能尋到回航的路。

    她低歎,幽幽我心,另一隻柔荑在她尚未意識過來之前,已覆上他的手背。

    他握住她,她也握住他。

    他微乎其微一震,並未抽回,只是肌筋繃了繃。

    丹華揚睫笑。「巴羅,你說我心裡有誰,我其實也還鬧不明白那個誰究竟是誰,你說我有,那就有吧……而你,你心裡也有一個誰,那人遠在西漠,嫁人生子了,結果你遠走他鄉,聽起來頗有情傷啊……」一些話從唇間流逸出來,像壓在心底已久,今日一鼓作氣全道出,往後只盼心清情明。

    「巴羅……」她喚著,小手不自覺收緊。「你有誰,我也有誰,瞧,咱們又同病相憐了,既是這般,乾脆咱倆就湊合著一塊兒過活,如何?」

    巴羅俊目睖瞪,薄唇略掀,似乎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對她無心似有心的提議也不知要如何回應。

    噢,他又臉紅了呀!

    那奇異的深赭在他黝膚底下悶燃,陸丹華瞧著,小臉也不尋常地悶燒起來,心臟怦怦跳,一時間,她真懷疑那大膽提議是從她嘴中說出.

    忽然,那只男性大掌從她柔軟掌心底下抽離了。

    「別胡說!」他低斥,目光微斂。

    沒他的手可握,丹華心裡有些小落寞,這起伏心緒如風中飛揚的春絲,不好捉摸,無端地耐人尋味。

    她選擇一笑以對,吐氣如蘭道:「是我胡說了,其實,咱倆已一塊兒過活許久,哪還要湊合不湊合,是吧?」眨眨眼,舉手欲揉,記起他的叮嚀,手又乖乖擱下。

    她沉吟了會兒,帶笑又說:「話說回來,真要湊合在一塊兒,往後還是得分開的。」

    「……分開?」巴羅很沒用地終於擠出聲音,且相當明白,他十分不喜歡說出口的那兩個字。

    丹華點點頭,指尖又畫起被面。

    「待主爺把那位樓主夫人接上大島,這兒就會有位當家主母了。我到底是連環十二島的人,當初大姑娘遣我過來,如今事已完了,終要返回連環島。」

    「你、你要離開?」

    「嗯。」她再頷首,朝他露齒一笑,隨即輕垂粉頸。「時候到了,自然得回去,但還得再過一段日子,待那位樓主夫人熟悉島上一切,大夥兒都能適應了,我想……那時再走也不遲。」

    時候到了……得回去……

    返回連環島……

    再走也、也不遲……

    巴羅的頭很沈,被那些「可怕」的字句重重壓落,壓得他煩悶欲嘔。

    他奮力忍下,十指不自覺握成拳頭,修長的指變得醜陋,指節顆顆圓突。

    不要走!

    別回去那個該死的連環島!

    別離開!

    他想咆哮,想大聲衝著她吼出那些話,但不知是否連日少睡,再加上對碼頭區總倉的戒備一直不曾鬆懈,然後又經過昨晚她失蹤的那場驚魂記,此時遭那些「可怕」的話突襲,他暈過又暈,眼前一陣霧白,結實身軀竟如斷線傀儡般,毫無預警地朝前倒下——

    「巴羅!哇啊!噢——」

    被撲個正著的姑娘無力扶持,本能地摟住他順勢一倒,結果,當然是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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