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才剛說完,就被他臉上那震驚、呆愕,彷彿腦中的神經在瞬間斷裂了好幾根的悲慘神情給弄得心生愧疚,不禁惶恐地低下頭來,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只是想跟他開個玩笑,而不是想傷害他。
杜雨恩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嚇唬他很過分,但是她一邊後悔,一邊卻又忍不住想知道,面對一個遺忘了他的女朋友時,他會如何待她?
會因為她仍是杜雨恩而態度不變,或是因為她不是以前那個杜雨恩而冷淡以對?
這一瞬間的猶豫,讓她失去了道歉澄清的第一時間,原先難掩驚愕的周青玉已經換上鎮定又專業的神情,坐在窗邊認真的觀察著她的傷勢和神情。「還很痛嗎?會不會覺得暈眩或想吐?」
「還好,有一點暈暈的……」杜雨恩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冷靜的反應,那若無其事的臉上已經沒了方纔的衝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讓她有點困惑,不太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見到他慌亂的摸樣。
見她原本皺起的眉間舒緩了一些,周青玉趁機開始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撞壞了腦袋。「你叫什麼名字?」
「杜雨恩。」
「今年幾歲?」
「二十七。」生日剛過沒多久,又老了一歲……
之後周青玉又問了一些家庭背景與親人的問題,杜雨恩也都一一回答,讓他不禁困惑地皺起眉頭。
「你……」他直視著杜雨恩,表情凝重,目光中卻有著疑問,「就只忘記我嗎?」
杜雨恩心中砰咚一跳,以為他看出了她的心虛,正想坦白從寬時,周青黛匆匆帶著另外兩名醫生走進病房,正像開口說話,周青玉已經先一步起身,示意他們到病房外等他。
然後他再度轉頭,看向顯得惴惴不安的杜雨恩,原本習慣性地想伸手碰觸她,但手才剛伸出去,在空中停了一會兒之後卻又縮了回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很輕的歎息。
「你先休息,我待會兒幫你聯絡家人。」隨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病房。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杜雨恩懊惱的拉起被單蓋住微微抽痛的腦袋,一邊後悔自己想的這是什麼餿主意,同時暗罵自己怎麼不趕快向他澄清事實,現在搞的事情越來越大條,要是待會兒家人們來了,知道她是假裝失憶,恐怕寧可打斷她的腿也要逼她向周青玉下跪謝罪……
就在她為了自己的欺騙而感到後悔不安的同時,周青玉再度回到病房,一言不發的坐在病床邊,和從被單下露出一雙眼睛的杜雨恩靜靜對視,目光複雜而深沉。
杜雨恩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正想起身向他坦誠失憶只是惡作劇,然後磕頭道歉,求他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時的鬼迷心竅計較的時候,周青玉突然清了清喉嚨,以認真卻又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道——「我並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只忘了我,究竟是你把我看得最重,反而忘得越多;或是對我並不在乎,覺得忘了也沒關係……」
呃,都不是……
「但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你也許會很驚訝,也許會無法相信,但畢竟事實還是要勇於面對。我們兩個人其實……」
她睜大了眼,好奇的等著周青玉要如何告訴「失憶」的自己,關於兩人之間的種種。
「其實我們已經結婚了,是夫妻。」
咦?!「是、是這樣嗎?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忘記了。」他的銳目直直的瞅著她顯然無法接受事實的模樣,語氣依然溫柔。「平常你就在我的診所裡上班,我們夫唱婦隨,過著幸福又快樂的生活。而且你最近說日子太無聊,開始計劃想要生個小孩……」
杜雨恩震驚的都快說不出話來,只能瞠著一雙大眼睛,傻傻的瞪著他。
夫唱婦隨?
計劃生孩子?
他……這個大騙子!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她的聲音微微抖顫,想確認剛才究竟是不是連自己的耳朵都出了問題。
「當然。」周青玉則是面不改色的迅速響應,但雙眼仍緊緊地盯在她的臉上,對她的任何一絲表情都不輕易放過。「還是你想起什麼了?」
他是故意要試探她,還是想要弄假成真?
杜雨恩被他的胡言亂語激得忘記剛才想要坦白的決定,既然他連她「失憶」時都還要捉弄她,那她就跟他一起玩下去!
「沒有啊!我只是很意外自己已經結婚,而且還計劃生小孩了。」她無辜的眨眨眼,「而且我手上沒有戒指耶!」
哼哼,就算他再怎麼擅於巧辯,沒有的東西總沒辦法變出來吧?
周青玉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竟然真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在她的驚嚇瞪視之下套上她的無名指,「在我這裡。」
媽呀!這這這這這是哪裡來的戒指?!
杜雨恩一臉驚惶的看著手上那精緻素雅,而且尺寸完全合適的戒指,心裡簡直亂得無法思考。
他、他的口袋是哆啦A夢的神奇口袋嗎?怎麼會她要什麼就拿得出什麼來?那可以順便跟他要明星的簽名照嗎?
周青玉看著她因為這個神奇事件而滿是驚駭的模樣,忍不住伸出手去撫上杜雨恩的臉頰,見她困惑的望著他,他憐愛地柔聲說道:「別怕,也不用急著想起來,我不會丟下你的。」
問題不在這裡吧!而且……「我想不起來也無所謂嗎?我忘記你也沒有關係嗎?」
聽她這麼問,周青玉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但隨即臉色未變的微笑安撫,「我不想給你壓力,而且你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一時的衝擊而造成記憶喪失,說不定睡一覺就好了。」
「但是——」杜雨恩被他的態度搞得越來越迷糊。
周青玉一開始聽到她忘記他的時候,不是很驚訝嗎?為什麼這麼快就一副「你記得也好,忘掉也沒差」的豁達模樣?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那為什麼又要編出他們是夫妻的謊言?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如果今天是周青玉失去記憶,忘了她這個人以及他們之間的感情,那她肯定會覺得很寂寞,希望他能早點想起自己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別將她視為和其他人一樣普通,甚至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結果現在,明明她才是「忘記」的那一個,為什麼覺得寂寞的人好像也是她呢?
「這不是你的錯,你別想太多。」他自然會去找罪魁禍首來興師問罪的,「我有點事要處理,等一下再回來陪你。」
說完便傾過身子,原本習慣性的要吻上她的嘴唇,結果見到她頭上的紗布時,硬生生地頓住了,遲疑了一會兒後只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踏出了病房,周青玉在關上房門之前,朝著依然盯著他不放的杜雨恩微微一笑;但在門板合上的那一瞬間,他原本溫煦的神情頓時風雲變色,身邊像是籠罩著狂風暴雨,準備直撲那個從以前就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女人。
周青玉一踏進院長辦公室,看見周青黛和朱寶玉母女,以及醫院裡會計部門的負責人都已如他所要求的到齊,他不發一語的坐到周太太對面的空位上,對於她凶狠的瞪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剛才我已經取得院長的委任,由現在起,在院長接受療養的期間,我會暫代他的職務,正式的委任公告明天會發佈。」她也不囉嗦,直接進入正題,「趁這個機會,我有幾個決定要告訴你們。周青黛小姐,請你繼續擔任院長秘書的職務,協助我進行院務的處理……然後……」
原本明快利落的話聲突然停了下來,周青玉拿起剛剛一起帶進來的數據翻了翻,清朗的目光不帶感情的看向會計主任,讓他不禁縮了縮身子,緊張的等待著這個之前傳聞中決定拋棄家業,現在卻突然跑回來代理院長職務的年輕人的下文。
「會計部的郭主任,請你務必為院裡的開支嚴格把關,尤其是不需要的支出盡可能的減免——特別是周太太的各項娛樂費用,以及購物開銷,不可再由醫院經費買單。」
周青玉才剛說完,朱寶玉已經霍地站起身,伸出花了大錢修剪、保養得白皙漂亮的手直指他的鼻頭,惡狠狠地破口大罵。「你什麼東西!我是院長夫人,憑什麼限制我不能用醫院的錢?這是我的權利!我高興怎麼花就怎麼花,你管不著!」
他不理會她的叫囂,繼續對郭主任下指示。
「過去的賬目不歸我管,我也不計較,但是從今天起,要是你再讓周太太繼續任性妄為,她花了多少,我就從你薪水裡扣多少。我對這家醫院沒什麼感情,不要以為我做不到。」看著郭主任驚駭的申請,周青玉只是朝他點點頭,「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待會計部主任以落荒而逃的姿態匆匆離開後,周青玉雙手環胸,冷淡的看著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朱寶玉,俊雅的臉上沒有怨恨、沒有嘲笑,什麼都沒有,就只是冷冷的看著她,「公事處理完了,現在,來談私事。」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我倒是有件小事要跟你說。」他將手上的數據往桌子上一丟,原本無情無緒的眼中冒出了一絲火花,「因為你個人的暴力行為,造成我女朋友的頭部受創,我會在跟律師討論後,對你提出應有的法律訴訟。你也可以去找律師,但是記得不要用醫院的公款。」
這樁「小事」讓原本氣勢凌人的朱寶玉頓時說不出話來。
就連周青黛都嚇白了臉,趕緊替母親求情,「對不起,媽媽只是一時激動,真的不是故意的……」
「求我也沒用。」他站起身,看也不想看朱寶玉一點,「都已經是這個年紀的人了,應該學著適可而止,不要把別人的忍耐當成理所當然,真是得寸進尺。」隨即快步離開。
以前她對他百般刁難,他可以忍,懶得跟她計較、攪合,選擇自己另闖天下;但是她千不該萬不該對杜雨恩動手,踩中了他的地雷,讓周青玉覺得要是再不給朱寶玉一個教訓的話,根本已經超過忍耐的範圍。而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想到杜雨恩收到的疼痛和委屈,以及她蒼白的臉色、脆弱的模樣,他的心頭便微微發痛,眉間也不禁皺了起來。
尤其當他好不容易等到她醒來,卻聽見她一臉迷惘的問他是誰的時候,周青玉只覺得自己似乎踩進了一個無底的地洞,墜落進一個黑暗的深淵,好一會兒之後才勉強回過神來。
沒有人知道他當時雖然看似鎮定,但整顆心都是涼的,腦中也是一片亂哄哄的,要是不努力集中精神,恐怕馬上就會在她面前情緒失控。
雖然後來再回想起杜雨恩的樣子,又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讓他覺得這個「失憶」有點怪異,但是畢竟人的腦袋既複雜,又脆弱,周青玉也不敢掉以輕心。
只是沒想到自己都陪著她一起來了,卻還是讓她受到傷害,這讓他除了忍不住對朱寶玉發怒外,也對自己有些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