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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膩貝勒爺 第二章 作者:齊晏
    胤禘撫著微腫的後腦勺,臉色難看地瞪著眼前的罪魁禍首。

    「公子,您好些了嗎?」滿臉愧疚的小姑娘瞇著眼瞅他,走上前想仔細看一看他的傷勢。

    「你就站在那兒別動,別靠近我!」胤禘頭疼、大腿也疼,簡直是怕了她。

    「我不知道踩到什麼東西?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給您找大夫來瞧瞧?」她眨著驚魂未定的眼眸,像個全然無知無助的孩童。

    「不用。」

    胤禘咬牙瞪著她,還好隔著衣袍和褲子,大腿沒有燙得太嚴重,又還好後腦勺只微微腫起,沒有把腦袋摔壞。

    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來買個宋刻本也能搞得如此狼狽。

    「我怎麼會踩到……我剛剛踩到什麼東西?」她疑忖著,腦袋低下來想看清楚害她滑倒的究竟是什麼?

    「你踩到我的腳。」胤禘快她一步,用腳尖把手杖踢到自己身後。

    「是嗎?那……我應該也踩痛你了……」她臉紅得快要燒起來。

    「你的眼疾到底多嚴重?這樣看得清楚嗎?」胤禘站在離她一尺之外,伸出四根手指問她。

    「嗯……四個。」小姑娘用力瞇了下眼睛看,雖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輪廊依稀還能辨別。

    「這都要看那麼久,看來你根本看不清我的樣子了。」他的心情突然莫名的輕鬆起來,因為她看不清楚他,他不需要在她面前多做掩飾,反倒是他能將她看得一清二楚。

    「公子的長相在我眼裡確實是朦朦朧朧,除非兩人得靠近些我才能看清,不過我知道公子年紀不大。」她尷尬地笑笑。

    「年紀大不大從聲音也能聽得出來吧。」胤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宣紙,自行將衣袍上的茶水吸乾。

    「我對公子實在萬分過意不去,公子一定要讓我賠您一件新衣才行。」她對他滿心愧疚,始終不敢抬眼正視他。

    「我說不用了,我的衣袍多得很,不差這一件。你還是快把書單開一開吧,我還想活著離開這裡。」他揉著後腦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喔,好。」她羞慚地點點頭,回到桌案前提起筆,慢慢地寫書單。

    胤禘看她壓低著頭寫字的模樣,真替她的脖子感到可憐,不過這個小書獃的字一筆一劃,端正工整,寫得還真是出奇得好。

    「眉山……不會是你的名字吧?」他想知道她的名字,繞了個彎問道。

    「不是,眉山是我爹的名字,我的名字叫雙喜,平雙喜。」她邊寫邊答。

    平雙喜。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開好了,公子請看。」平雙喜把墨漬吹乾,捧起書單交給他。

    胤禘看著她開出的一長串書單,大感驚訝,其中甚至有三套是絕世僅存,難得一見的珍本。

    「我本以為數量不多,沒想到居然有二十多套書,而你竟記得如此清楚?」

    「公子,我記性好,凡讀過的書,再看第二遍就能記熟了,記書名對我來說更非難事。」她語氣謙虛地解釋,並沒有自吹自捧的意思。

    胤禘驚訝地盯著她看,不敢相信她的記性會好到這般程度。

    「《樂府詩集》、南宋國子監刻《爾雅》三卷、《王狀元集百家注編年杜陵詩吏》,我要這三套。」他看著她,喃喃念道。

    平雙喜呆了呆,尷尬地一笑。

    「我忘了公子是行家了,果然就看中我爹最珍貴的收藏。可是……我只能賣公子一套……」

    「這三套我非要不可。」他知道父皇看到這三套宋刻本時,將會是何等的狂喜。

    「這……」她百般為難。

    「你的腦袋實在一點都不開竅,為什麼非要定下一個客人只能買一套的規矩?倘若你將手中收藏的珍品都以高價出售,你可以富到買下整條廊房四條胡同都沒有問題,何苦窩在這間窄小陰暗的舊房子裡啃窩窩頭,過著呆板無趣、暗無天日的生活?」他好意給她建言。

    「規矩是我爹訂下的,我只是遵從爹的遺命。這間書鋪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我已經習慣過這樣的日子了,就算買下整條廊房四條胡同,我一個人也住不了呀!」她沒有過過富人家的日子,對奢華的生活也無從想像。她對食衣住行向來無慾無求,只要有書陪伴,她就能自得其樂。

    「你可別跟我說什麼『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這種呆話。」他嫌惡地皺眉。

    「是宋真宗的《勵學篇》。」她眼睛一亮,笑道。「這篇文章的每一句對我都是相當受用的呢!」

    胤禘感歎地搖了搖頭。

    「你爹真了不起,養出了這麼一個徹頭徹尾的書獃子。」他跟她不同,「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才是他所追求的理想生活。

    平雙喜紅了臉,她就是再呆,也聽得出他的語氣中貶多於褒。

    「你究竟賣不賣?」話題轉回宋刻本,他的口氣多了幾分不耐。

    平雙喜手足無措地呆呆杵著。

    「公子……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好嗎?」她實在做不到嚴詞拒絕,只好采拖延戰術了。

    「我等不了幾天,我皇……父親的大壽就在明天了。」

    平雙喜怔愕。「公子來買宋刻本,是要做為父親的壽禮嗎?」

    「沒錯,我父親可算是行家中的行家,在他手中收藏的宋刻本是你『眉山書坊』的幾倍多。」照理說,民間的宋刻本都該網羅進朝廷妥善編撰收藏最好,不過他目前還不打算對她說明身份。

    「幾倍?」平雙喜聽得瞠目結舌。「公子的父親想必是位相當了不起的大人物,才有辦法收藏那麼多的宋刻本。」

    「我父親今年過六十八歲大壽,這一年,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我來找宋刻本當成賀壽禮,是希望他老人家能歡喜,或許對病情能有幫助。」他說的全是實情,也知道對一個腦袋僵硬的書獃子來說,柔情攻勢所向無敵。

    「原來……是公子的一片孝心。」平雙喜果然被他的心意感動,思索了半晌,便毫不猶豫地打開抽屜拿出一大串鑰匙來。「公子,我手邊正好有一套《六祖壇經》上、下兩卷,是宋太祖年的惠聽本,用來當成賀壽禮最為合適。」

    她邊說邊用鑰匙打開矮櫃,矮櫃內尚有一隻黑檀木箱,上著幾重鎖,她一一將鎖打開來,珍重地取出木箱內的書冊,小心翼翼地捧至胤禘面前。

    胤禘將煙黃而又珍貴的書冊接過手來,看著封皮上題著《韶州曹溪山六祖師壇經》一行字,整個人震懾住。

    「你……肯割愛?」他無法置信地盯著她,這是最早最早的宋刻本,朝廷、坊間都只聽說而未曾見過,沒想到她的手上竟然會有,還保存得如此完好。

    「在我心裡,書都是無價的,倘若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我便會割愛。」平雙喜微笑道。

    「你怎會捨得?」他一逕地注視著她。

    「我爹一生是書癡,到處搜求宋刻本,可他離開人間時卻一本也帶不走,捨不得又如何?倘若這本書能讓活著的人開心,那就是它的價值了。」她乾淨的瞳眸中是一片安詳之色。

    胤禘怔然凝望著她,他從未如此無所顧忌地看著一個女子,可惜平雙喜看不清他眼中的讚佩和欣賞,她若知道他是用一種什麼樣的目光看著她,她必然無法無動於哀,更可能就此陷落。

    「這套書,你想怎麼賣?」

    「書是無價的,公子的家境似乎不差,若是方便能不能多給一些?最近客人上門賣書,我都快付不出錢了。」她羞赧地笑笑。

    胤禘愕了一下。

    「照你這樣的經營法,你每天就只能啃窩窩頭,說不定有一天還會餓死,真不知道你腦袋裡裝什麼漿糊。」他責備地瞪她一眼,想到她可能也看不清楚自己在瞪她,不禁無奈地笑歎口氣,從腰間抽出一隻荷包,往桌上一放。

    「我身上只有這些銀兩,過兩天我再命人補送不足之數來,多謝平姑娘割愛了。」他一手捧著書冊,一手拿起手杖,轉過身往外走。

    「公子,希望您父親能長命百歲!」她真心誠意地望著他的背影說道。

    胤禘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看著她。「少看點書吧,當心把眼睛看瞎了。」

    「我除了看書,哪裡也去不了,不看書會悶死的。」她笑著搔搔頭。

    這話聽在胤禘耳裡又覺得很耳熟,似乎自己也說過相同的話,一股同病相憐的情緒不禁油然而生。

    「好好保重吧。」他輕歎,轉身走出去。

    「公子慢走,恕不遠送。」平雙喜躬身行禮。

    待他走遠後,她拿起桌上的荷包,打開來細看,原以為荷包裡裝的是銀錠子,估量大約有二、三十兩,沒想到裡頭裝的竟然全是黃燦燦的金元寶!

    十兩一錠,共有六錠金元寶!

    她目瞪口呆,捧著沉甸甸的荷包怔站著,這輩子她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簡直把她嚇傻了。

    她只是說希望他多給些銀兩,沒想到他竟然會給到這麼多,臨走前還說過兩天再命人補送不足之數來。他給她這麼多錢,她該怎麼辦?下回等他再來時,還給他一些好了。但是,他還會再來嗎?糟糕!她懊悔地猛敲一下自己的頭,她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沒問!他到底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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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暢春園澹寧居寢宮外,太監宮女們正在上宮燈,看見胤禘走進來,紛紛躬身請安。

    總管太監劉得福躡著步子走向胤禘,在他耳旁悄然說道。

    「十九爺,皇上今兒個精神不好,您陪皇上說說話,可別耽擱太久,得讓皇上早些歇息,明兒個還有一整日的慶典要對付呢。」

    「我知道了。」胤禘點點頭,掀門簾走了進去。

    面容疲憊的康熙帝正靠在暖炕大枕上,在燈下看奏折。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胤禘撩袍跪下,以額碰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兒臣恭祝皇阿瑪聖壽,願皇阿瑪萬壽無疆。」

    「朕知道你今晚一定會來拜壽,別跪了,快起來吧。」康熙慈愛地看著他。

    「謝皇阿瑪。」胤禘一手扶地,慢慢站了起來。

    「往年你都提早一天來陪阿瑪用晚膳,怎麼今日來得這麼晚?」康熙牽著他的手坐在身旁,含笑對他說道。

    「兒臣去了一趟廊房四條胡同,所以來得晚了。」從「眉山書坊」離開後,他先回宮換上朝服、朝冠,這才趕來暢春園。

    「你去那兒做什麼?」康熙疑問。

    「兒臣尋來一套六祖壇經,是宋太祖年的惠昕本,謹為皇阿瑪壽。」胤禘自懷中取出一隻用明黃錦緞裱服的書篋,雙手呈上。

    康熙聞言,眼中閃出光來,立刻把書篋接過去,欣喜地翻開篋蓋,看見煙黃的封面上印著《韶州曹溪山六祖師壇經》一行字。

    「紙墨精瑩,雕鏤不苟,確實是宋刻本。七百年了仍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真是千秋功業啊!」康熙手指微顫地翻開煙黃的封面,目光興奮又驚喜。

    「兒臣盼皇阿瑪能開心,增福增壽。」胤禘深深地望了蒼老的父親一眼。

    「好孩子,你的孝心朕收下了。」康熙欣慰地點了點頭。

    「皇阿瑪,明日的慶典,兒臣……」

    「你已經拜過壽了,明日你就待在宮裡,不必出來了。」康熙瞭解胤禘的性子,宮裡所有的壽宴慶典,只要胤禘不想露面,他也從來不會勉強他。

    「謝皇阿瑪恩典。」胤禘笑著起身跪在炕上,輕輕給他捶背。

    康熙輕輕歎息了一聲。「十九,皇阿瑪有好些話要對你說,你可得仔細聽清了。」

    「是,兒臣聽著。」胤禘看著康熙花白的髮辮,心中一陣抽緊。

    「朕給你指婚的對象,你全不要,你的兄長們也沒有給你少牽紅線,但你也全看不上眼,其實朕豈會不明白你的心思。」康熙歎口氣。「從小你就是個敏感多疑的孩子,腿疾讓你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你只相信胤衸才是真心待你好的,但是胤衸已娶妻生子搬離皇宮了,你不能再總是孤身一人,總是要找個人陪伴。你不娶妻生子,實在有違倫常。聽皇阿瑪的話,快娶個嫡福晉,明年皇阿瑪什麼壽禮都不要,你給皇阿瑪添個孫子就行。」

    「皇阿瑪,兒臣對女人半點興趣都沒有,只怕完成不了皇阿瑪的心願。」十歲那年,被皇阿瑪的嬪妃一番譏嘲後,他從此對貌美如花、心卻如蛇蠍般的女子深惡痛絕。

    康熙狐疑地轉頭看他。

    「皇阿瑪生壞了你的腿,不會把你男人的寶貝也生壞了吧?正常的男人怎麼會對女人沒有半點興趣?」

    胤禘忽然想起小書僮打扮的平雙喜,她可是唯一一個不小心害他起了反應的女人。

    「兒臣的寶貝應該沒有問題,問題是出在女人身上。」胤禘忍不住挑眉輕笑。不過平雙喜那個小書獃能算女人嗎?

    「這什麼意思?」康熙警覺。「你可別說你愛的是男人!」

    胤禘聞言,忍不住捧腹大笑。

    「當然不是,皇阿瑪想到哪裡去了。不過就算是,兒臣也會偷著來,不會讓皇阿瑪發現。」仗著自己受寵,敢和康熙如此開玩笑的皇子也只有他了。

    「再胡說八道就自個兒掌嘴!」康熙佯怒。「不是當然最好了,等明日壽宴慶典過後,朕就要操辦你的婚事。有幾個不錯的人選是朕看中意的,過幾日得空了,朕再好好問問你的意思,總之你非得給朕挑出一個不可。」

    「皇阿瑪,沒感情要怎麼當夫妻?」胤祿無奈地撇了撇嘴。

    「朕十一歲時,朕的皇祖母就給朕指婚了,當時為了政局大體安定,皇祖母選了四大輔臣索尼的孫女為後,遏制鮸拜的勢力。」康熙閉眸思憶著。「朕和仁孝皇后當時都只是孩子,哪裡懂得什麼感情?朕和皇后的感情都是慢慢培養、日漸加深的,等到朕年長後,雖然嬪妃眾多,但與朕最情投意合的女子還是仁孝皇后。朕直到今日,還相當欽佩皇祖母的眼光,也很感激皇祖母替朕選了一個賢德體貼的皇后。胤禘,你一味猜疑別人的心思,抗拒成婚,總是獨自一人抱著書冊窩在屋子裡,難道你不想像胤衸那樣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嗎?」

    胤祿低頭沉思不語。

    「你當然想的,對嗎?」康熙微笑輕歎。「要不然也不會成天往胤衸的府裡跑,跟胤衸那一對雙生子玩得不亦樂乎。」

    胤禘笑了笑,沒有否認。雖然他也很嚮往和樂融融的家庭生活,但是,他看到陌生女子就忍不住會有討厭的情緒,愈漂亮的愈覺得討厭,若要找到一個討他喜歡的女人還真難。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你要相信皇阿瑪的眼光,將來,你也會像皇阿瑪感激皇祖母那樣感激著皇阿瑪。」

    「但願兒臣有皇阿瑪的好運氣。」他聳肩苦笑。

    「還有件事,胤禘,你向來不與兄長們往來,雖然這是你明哲保身之道,但是將來……」說到此,康熙輕歎口氣。「將來你總會有個哥哥當上皇帝,而這個哥哥能否保你一生榮寵至為重要,你已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皇阿瑪……」胤禘心中微驚,父皇是想對他透露誰是將來的繼位人了。

    「從今後,你須與你四哥多鄉親近,一旦有事,你須義無反顧地挺身助你四哥,朕的用意,你明白了嗎?」康熙慈愛的目光凝止在他臉上。

    「兒臣明白。」胤禘心頭大震,父皇要他多親近四哥,意思正是,父皇心中已默定將大位傳給四哥了。

    「朕已命人在東華門外購置一座宅邸,過些時日,你就帶著你額娘搬出宮去住,別留在宮中,明白嗎?」

    「明白。」胤禘看著父親,心口緊縮著。他知道父皇在安排身後事了,要他遠離皇宮,便是要他遠離危險。

    「朕今日對你說的話,你要牢記在心中,就算是你額娘和胤衸,都不可說與他們聽。」康熙握緊他的手,慎重地叮嚀。

    「是。」看著父皇疲倦蒼老的面龐,胤禘眼底浮起一絲憂慮和悵惘。

    在眾皇子當中,父皇唯獨最關愛他,聽說他病了或是腿疾犯了,就會視為頭等大事,日夜記掛,萬分焦慮,有好幾回甚至將他帶到身邊親自照料,當他病癒時,總是不勝欣喜。

    他用雙手緊緊包覆住父親寒涼消瘦的手,只盼父皇大限之日、諸子奪嫡之時能永遠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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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喜,我給你熬了鍋肉米粥,放在灶上溫著,還給你做了些餑餑,餓了再去蒸來吃,要記得啊,我先回去了。」

    住在對街的老嬤嬤交代了幾句,便走出書鋪。

    「好。」平雙喜抬起頭應了聲。

    老嬤嬤是她每天十文錢雇來替她煮三餐的。她自己眼睛不好,一進廚房老是燙傷,所以三餐做飯向來都是娘和大姊雙雙的差事,但是自從爹和娘過世,雙雙又嫁人以後,她只好請對街的老嬤嬤替她做飯,然後每天十文錢酬謝。

    脖子好酸。她揉了揉後頸,敲了敲肩膀,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然後坐下來,提筆蘸了蘸墨,繼續寫完未完成的抄本。

    燭影搖晃,她忽然覺得字跡變得好模糊。

    怎麼回事?太累了嗎?她伸手揉了揉雙眼,緊緊閉上一會兒再重新睜開,注目一看,字跡慢慢變清晰了。

    少看點書吧,當心把眼睛看瞎了。

    想起那日買走宋刻本的那位公子的話,平雙喜不禁愣怔住。眼力似乎愈來愈差了,真是糟糕,她該不會愈來愈看不見東西吧?還是休息一下好了,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主意打定,她起身,拿起桌案上的座燈走向廚房。黑暗中,模糊地看見灶裡還有幾絲微弱的星火。

    她點燃角落的油燈,讓廚房漸漸亮起來,接著打開鍋蓋,給自己舀了一大碗肉米粥。

    「好香啊……」她喃喃自語,捧著那碗肉米粥一邊吹涼、一邊吃著。隱約聽見隔壁傳來孩童的嬉笑打鬧聲,她捧著碗走出廚房,一邊吃粥,一邊站在廊下聽著隔壁鄰居一家人的對話。

    後院忽然傳來一陣淒迷的琵琶樂聲,一個嬌柔的嗓音細細唱著——

    「寒風料峭透冰絹,香爐懶去燒,血痕一縷在眉梢,胭脂紅讓嬌。孤影怯,弱魂飄,春絲命一條,滿樓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平雙喜聽得入迷,怔然凝住。又聽那嬌柔女聲低低吟念——

    「奴家香君,一時無奈,用了苦肉計,得遂全身之節,只是孤身隻影,臥病空樓,冷帳寒衾,無人作伴,好生淒涼。」

    弧身只影,無人作伴,好生淒涼。這不正是她此時的寫照?她禁不住一陣鼻酸哽咽,眼淚簌簌滑下。

    她默默喝著粥,和著鹹鹹的淚水,將細碎的嗚咽聲吞回肚子裡。

    每到夜裡,黑暗包圍著她,讓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時,她就覺得自己好孤單,只能偷偷聽著隔壁鄰居一家人的說笑聲,沖淡自己的寂寞。

    她有一屋子的書陪著她長大,而現在,除了這一屋子的書以外,她也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爹娘,又有眼疾,尋常女子該要學會的刺繡她沒辦法做,烹調也完全不行,根本沒有人肯為她作媒,也沒有正常的男子願意娶她為妻。難道她將一直孤孤單單地獨自生活,不可能再擁有一個美滿完整的家庭了嗎?

    她其實也想要有人陪伴,很想每天有人陪著她吃一頓飯,陪著她喝一碗粥,這對她來說難道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輕輕低歎,轉身將吃空的碗放進木槽中涮洗,後院那頭淒楚的唱腔迷亂著她的心,她恍然地收拾著裝著肉米粥和餑餑的鍋盤,推到灶旁放涼,裝著餑餑的盤緣撞了角落的油燈一下,她卻絲毫沒有察覺,逕自蹲下身撥了撥灶裡的炭灰,讓火苗完全熄滅。

    灶上的油燈倒了下來,燈油沿著灶旁緩緩流下,火苗隨著燈油一路竄燒,燒向堆在灶旁的薪柴,慢慢地引燃起熊熊大火。

    平雙喜先是聽見一陣奇詭的嗶剝聲,她狐疑地站起身,瞇起眼四下打量,這才發現灶旁燃起的熊熊火光。

    著火了!

    她驚駭地舀起水缸裡的水拚命想澆熄火勢,但大火已經愈燒愈烈,直到水缸的水都被她舀光了,再無水可用,火勢依然熊熊竄燒,甚至慢慢延燒開來,開始燒向一旁的廚櫃。

    她自知救不了火了,驚慌惶駭地選出廚房,衝向後院嘶聲哭喊著。

    「救命啊——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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