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櫻葉多媒體廣告公司」位於頂樓的會議室,時間是星期一早上十點鐘,落地窗外是亮眼晴空。與會者有公司總經理、各部門經理,及參與這件總預算高達五百萬的牛仔褲廣告案件的工作人員,共計約有十五人。
闃暗的會議室,講台牆壁上的白板,凝聚幻燈機發射而出的一束光東,亮光之中,出現一格格牛仔褲CF的拍攝草圖,隨著阮彤鈴起伏的語調,依序替換著。
她略帶傷感的聲音,娓娓低訴:
「分手的那一年,將屬於你的一切,全都鎖進了箱底。」
CF拍攝草圖──
空景。正中央立著一隻敞開的舊式木衣箱,箱裡裝滿雜物,其中以一張情侶合照最為顯著。箱子的扣環上,一個突出的大鎖異常醒目。
「直到遇見了他,一個和你一樣,愛穿Sunflower牛仔褲的男孩。」
空景。舊式木衣箱已密密扣上,一朵鮮艷奪目的向日葵橫躺其上,綠色莖梗上立著同上景一般的情侶照片,但是男孩換了面孔,一條藍色刷白的Sunflower牛仔褲斜披在木箱上。
「這段日子,我迷惑、不知所措……」
畫面切割成不規則三對角,白色煙霧繚繞瀰漫,若隱若現中,依稀可看出兩位男孩的面孔,及斜插一朵向日葵在口袋裡的Sunflower牛仔褲。
「想確定,自己究竟是愛上了他……」
空景。一頭烏黑黝亮長髮的女孩穿著一身白衫裙,雙手撐著箱緣,背對鏡頭坐在木衣箱上。右手邊仍是那條Sunflower牛仔褲,左手邊則是依舊艷麗的向日葵,而鎖住箱子的大鎖掉落在一旁,周圍凌亂散至一地的是木衣箱裡的雜物。
「還是那條Sunflowers牛仔褲?」
一個特製的紅色心形箱子微敞,未完全合上,箱緣有未收攏的Sunflower牛仔褲和雪白的衣裙及向日葵。
阮彤鈴語氣一轉,低沉瘖啞地道:
「Sunflower牛仔褲,深情上市!」
講台下,鴉雀無聲,沉寂的氛圍教阮彤鈴瞬間四肢僵硬。
不可能!她在心中暗忖。只是……同組夥伴個個一臉惶惑憂懼,難道這點子真的……
很差勁?
不,絕不可能!
忽然,一聲微喘響起,循聲發現是總經理,只見他面上表情凝肅。阮彤鈴圓睜著眼,一顆心怦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這……很特別,很感人。」總經理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這些話說完。
阮彤鈴疑惑地皺眉。這表示什麼?好或不好?而櫻組人的表情與她如出一轍。
突然間──
「我覺得這支CF調性似乎太冷,情緒也太負面。」
率先打破一室沉寂的是楊傑。
他用他那乾淨渾厚的聲音繼續道:「不能否認,這支CF的確扯動了我們心底深藏的溫柔,也完美地詮釋出你我都曾有過的心情──在新情人身上尋找舊情人的影子。
「可是,畢竟我們賣的是牛仔褲,重點應該是在牛仔褲本身比較正確。這種迂迴牽扯的情緒反而模糊了商品焦點,我覺得不妥。」
「哦?那我倒想看看葉組是如何凝聚商品焦點。」阮彤鈴立即反唇相稽,完全忘卻了先前的擔心。
不知怎地,這男人就是有辦法激起她的怒火。
楊傑濃眉一挑,笑道:「那麼就換我們葉組報告了!」
一轉身,他邁著輕快的步履,帥氣地走上講台,彎身抬手對著阮彤鈴做出「請離開」的動作。
她冷漠地盯了他一眼,款步離開講台。
阮彤鈴在嘉真身邊坐下。「妳看,他在幹麼?」嘉真低聲問道。
只見楊傑吹起口哨,擴音器隨即傳來旋律輕快的音樂,一個個容貌清麗、身形曼妙的男女,隨著節拍魚貫地從會議室兩邊側門蹦跳而入。他們身著白襯衫以及不同顏色的Sunflower牛仔褲,流暢的剪裁貼身地裹住修長的雙腿,瞬間讓人眼睛一亮。每個人細緻的頸項上還繫著同牛仔褲顏色的領帶,漾著陽光般的笑臉,隨著節奏彎腰扭臀擺腿,熱力十足的模樣,直教人想躍上台一起同舞。
旋律漸緩。楊傑宏亮如鐘的聲音在曲終前揚起,「Sunflower牛仔褲,深情上市!」
頓時掌聲如雷。楊傑得意地朝阮彤鈴瞥了眼,彎身一鞠躬後,下台。
阮彤鈴拿著簡報的雙手氣得緊握成拳,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直到會議結束。
一回到辦公室,阮彤鈴積壓許久的怒氣終於爆了開來。
「他竟敢這樣說!」她說得咬牙切齒,一臉義憤填膺。
拿著一罐凍啤酒,她痛快地一飲而盡後,繼續嚷道:「什麼叫調性太冷?什麼叫情緒太負面?哈,凝聚商品的焦點?騙誰呀!粗俗。」
「喂,別讓怒氣蒙蔽妳心底的感覺。」嘉真忍不住提醒她,「妳不能否認,他的企畫案的確相當吸引人。」
嘉真腦袋裡還想著適才在會議室中楊傑令人眼睛一亮的企畫提案,娟秀的臉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阮彤鈴跟嘉真同屬於「櫻葉廣告公司」企畫部「櫻」組成員之一,而楊傑和嘉真的男友光東則隸屬於「葉」組。
櫻葉最初將企畫部分成「櫻」、「葉」二組是為了作區隔──「櫻」組專門負責平面媒體部分;電子媒體則由「葉」組全權處理。
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演變成兩組分庭較勁。兩邊人馬競爭越激烈,提案也就越發精采絕倫,每每令客戶大開眼界,讚不絕口。絡繹不絕的客源,讓「櫻葉」儼然成了廣告界的龍頭老大。
阮彤鈴惡狠狠地給嘉真一個大白眼,嘉真這才斂起笑容,正經地說道:「小彤,妳也別這麼生氣,反正我們的企畫案也過了,這不是很好嗎?讓公司裡隔山觀虎鬥的人大失所望,豈不是美事一樁。」
阮彤鈴聞言心上的怒氣總算稍褪。嘉真說得沒錯,的確是大快人心。
這件五百萬預算的牛仔褲企畫案,說是萬眾矚目或許稍嫌誇張,但它的確在「櫻葉」內部掀起不小的波動。
這次葉組派出剛從「奧禾廣告」高薪挖角來的楊傑作代表;這是他跳槽「櫻葉」的第一張成績單,大伙都有看戲的心態,想看看這位高薪挖角而來的廣告新秀究竟有何能耐。
再則,這場仗算是硬碰硬,對上「櫻葉」台柱阮彤鈴,兩相廝殺之下究竟鹿死誰手,大伙可是滿心期待。於是個個摩拳擦掌地下了大筆賭注,就等著今天的會議揭曉了。
這事早傳入阮彤鈴耳中,她除了對同事們專愛無事生非的個性搖頭歎笑之外,心上的壓力也越發沉重,深怕自己真打了敗仗,面子裡子都掛不住。
可是她心裡也明白,無論是否有這場賭局,她都會卯足全力拚搏,因骨子裡天生的好強因子所致,儘管自懂事以來已為此吃了不少苦頭,但她仍甘之如飴。
因為她喜歡贏的感覺。面對失敗,她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知道「為什麼輸」,絕不容許相同的錯誤再發生一次。
見阮彤鈴面色稍霽,嘉真這才敢斗膽繼續提楊傑這人。
「說真格的,要不是我老早死會,我一定會追楊傑,這男人……」忍不住讚賞地搖搖頭,「嗯,色相才藝兼具,的確是上品呀!」
見嘉真評頭論足的模樣,阮彤鈴忍不住嗤笑了起來,「妳的口氣聽來像是在挑豬肉似的。嗯,這塊肉不錯,鮮紅又不帶油,嘗起來必定香帶甜。」
嘉真挑了挑眉眼,「嘿嘿,搞不好不只香帶甜,還咬勁十足咧,讓妳忍不住想一嘗再嘗!怎樣,想不想試試?」
「李、嘉、真!妳還是良家婦女嗎?」對於嘉真的一語雙關,阮彤鈴立即羞紅了臉,忍不住厲言嚷道。
李嘉真倒是一臉得意地笑說:「嘿,別這麼食古不化,他可是每個女人心中的標準白馬王子!」
「別把我算進去。」阮彤鈴訕訕地說完,頭一低,又埋首另一個企畫案公文。
「喂,我發現妳對楊傑有很深的成見喔!為什麼?」嘉真皺鼻問道。
「我對他有成見?」阮彤鈴抬起頭,不能置信地看著她,「我什麼時候對他有成見來著?妳倒是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首先,從他進公司以來,妳從來沒正眼瞧過人家,這是為什麼?」
阮彤鈴嚇了一跳。「誰說的?我還跟他一起吃過中飯耶!」
「喔,是嗎?不是妳去吃飯時巧遇光東和楊傑,在光東極力吆喝下,三人才同桌吃飯?而且妳這位大姐為了各付各的還跟楊傑著實大辯了一場。我沒說錯吧?」
原來如此!
阮彤鈴這時才恍然大悟,她怎麼把秦光東這人給忘了,李嘉真的碎嘴男人。
「秦光東這個八卦男又跟妳瞎扯了些什麼?」她轉著鉛筆,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
「妳可別亂栽贓,他只跟我提過這件事。」嘉真斜睨她一眼,還不忘比手畫腳加重語氣,「這可是小女子我這段日子用『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後的結論。」
「既然妳這麼愛觀察,我怎麼好意思破壞妳的好興致呢?妳該好好利用一下妳那雙猴眼找出原因才是呀!」
嘉真對阮彤鈴的嘲諷倒是一點也不以為忤,反像是挖到寶似地大嚷,「哈哈,這麼說,妳是承認嘍!」
繼而彎身用著極其曖昧的語氣附在她耳旁說道:「老實告訴我,妳是不是愛上人家了?」
阮彤鈴聞言一震,差點從椅上摔了下來。
「妳……妳在胡說些什麼!」她慌亂地回道。
嘉真一臉得意。「小彤,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妳的個性我還不清楚?妳這人只要碰見心儀的男人,不是半聲不吭,就是擺酷不理人,雖然妳掩飾得很好,但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沒說錯吧?」
是這樣嗎?
阮彤鈴一顆心不知何故竟蹦跳個不停,忙伸手逗弄桌面透明水缸裡的魚,企圖遮掩自己的慌亂。
這麼多年來,她的確誠如嘉真所言,每回面對心儀的男子總顯得無所適從;只是,對於楊傑,似乎不單單僅止於此。這男人總能惹得她肝火大起,令她困惑不已,所以也就躲他躲得越發凶狠,一張臉也隨之更加冰冷。
而現下,嘉真一席話讓她更替自己感到悲涼,沒想到在社會上打滾這麼多年,還是這麼不爭氣,竟讓心事一覽無遺橫掛上臉。
「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妳還不快行動!會計部那幾個部花可是虎視眈眈相互較勁得厲害,大家都在猜最後會草落誰家。怎樣?軋一腳吧!鐵定教她們敗得灰頭土臉。」
「妳在胡說瞎扯些什麼!」阮彤鈴總算恢復了鎮靜,好整以暇地接道:「誰對那傢伙心動了?妳難道不知道習慣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嗎?」
「妳的意思是說,妳現在已晉陞『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派嘍?」
「喂,妳別老是扭曲別人的話行嗎?」
嘉真看了阮彤鈴一眼,心想再這麼爭辯下去根本是浪費時間,這女人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的感情的。既然她不行動,那麼身為她的摯友,當然得義無反顧推她一把。嗯,暫時先鳴金收兵,回家同阿那答商量再應戰。
下定決心,她雙手一攤,「好,算我沒說。反正,我可是提醒妳了,到時候人丟了,可別夜裡倚窗飲泣、怨星恨月就好。」
阮彤鈴看著嘉真離去的身影忍不住氣結。這什麼跟什麼呀!她什麼時候曾倚窗飲泣、怨星恨月了?可惡!
驀然,楊傑面容、身影竄過腦際,阮彤鈴不禁苦笑,奮力地搖頭,企圖將他自腦中甩落。
暗自發誓,下次再碰到他,她一定得恢復常態,不能閃躲、不許擺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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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下班了!」秦光東在楊傑桌前嚷道。
楊傑聞聲抬頭,瞥見漆黑窗面上自己的身影。
「啊,這麼快?」他訝異低呼。印象中,自己不過才剛坐下,怎麼轉眼就不見日光蹤跡了。
「大家等著你吃飯呢。」
「大家?吃飯?」楊傑一頭霧水。
秦光東滿臉笑意地解釋,「你沒忘記公司的人一早下注,賭你和小彤誰會贏得這支廣告這件事吧?想不到你們倆平手,所以大伙便提議將這筆賭金拿來辦場公司聚會,聯絡聯絡感情。」
楊傑只是微笑。初聞這事,他有點啼笑皆非,想著這家公司的人玩心未免也太重了些。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個工作,而他們竟饒富興致大張旗鼓的下賭注、辦聚會,彷彿參與嘉年華盛事一般熱絡。
「非去不可嗎?」楊傑無奈地探問。
他累了一天,只想回去好好泡個熱水澡;況且手邊Hit電台的廣告企畫案仍未找出一個讓他比較滿意的方向。
「對。我可是奉命無論如何都得把你擄到『滑翔翼』,你可別害我成了過街老鼠。」
楊傑只得雙手一攤,拎起公事包隨同秦光東離開辦公室。
兩人並肩走在紅磚道上,晚風徐徐,薄冷的空氣,舒緩了他糾結的思緒。
他,更想回家了,想一個人靜一靜,發發呆。
和美芳分手之後,他變得越來越愛獨處了。會離開舊公司,也是因為想獲得更多獨處的時間。曾經,他是廣告圈最活躍的餐會高手。
一路上,秦光東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今天會議的與會人士對楊傑的企畫案所產生的驚喜反應。
「其實當初你決定這麼做時,我是有點擔心的。」秦光東語重心長地說道。
「因為從沒有人這樣做過?」楊傑看了他一眼。
秦光東點點頭。「大家太習慣PaperWork,從沒想過可以換個方式。其實我們這票廣告人,心底都住著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廣告不過是一個孩子瘋狂想法下的成品。」
「是呀,是圓一個夢,一個瘋狂的夢。」他喃喃低語,一抬頭,「滑翔翼」炫目招牌映入眼際。
藍色的燈管、白色的滑翔翼,楊傑想像自己馳騁藍幕之下迎風翱翔會是什麼感覺。曾經,他也有過飛翔的夢。
驀地,他想到Hit電台也許可以以滑翔翼為主題,不覺微彎了唇角。
「說真格的,你覺得櫻組的案子如何?」
「啊?」楊傑沒聽清楚,轉頭看著秦光東。
「我說,你真的覺得櫻組的廣告調性太冷、傳達的情緒也太負面嗎?」光東只好再問一遍。
楊傑微偏頭沉思後,道:「它的確是。不過就案子本身的構想來說,櫻組的點子比較符合Sunflower牛仔褲的市場走向,意境營造得很棒,美得像首詩。」
他沒忘記會議上阮彤鈴一身淺灰色的套裝站在台前,以略帶傷感而迷惘的聲音,娓娓低訴那觸動人心的廣告詞句,襯以一張張視覺鮮明的圖稿……真教他動容!
當時深受震撼的激動情緒,至今仍盤踞心頭,這支CF深深撼動了他心底久違的溫柔。他低頭揚腿踢起路上一顆小石子。
他有多久沒有過溫柔的感覺了?是因為美芳的離去,連帶也帶走了他的溫柔?
「那你還真是言不由衷呀!會議上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光東揶揄道。
楊傑微彎了嘴角,「我只是沒把我心底的話全部說完。其實我非常期待看到櫻組的CF,那片子配上音樂之後,一定會造成話題的。」楊傑神往地說道。
「那,我們的片子呢?」
「你覺得如何?」
秦光東伸手推開「滑翔翼」的門,誇張地大嚷:「你很快就會成為廣告界第一騷包男啦!」
楊傑還來不及回話,兩人已讓「滑翔翼」的樂音團團包住。
「滑翔翼」位於地下一樓,兩人在樂聲中緩緩步下階梯,楊傑才露臉,如雷的掌聲便激烈響起。
他訝然不已。秦光東伸手拍拍他的肩說:「It'syourshow。」
然後便識趣地退到一旁,大跨步來到嘉真身側。
「楊傑,終於等到你了。」業務部小皮遞給他一杯雞尾酒。「大家早餓呆了,所以就先吃了。」
「是呀,要不是你,可沒今天這場聚會呢。」人群中有人嚷道。
「可不是嘛,公司好久沒辦這種聚會了。」
「是呀,乾脆以後一個月舉辦一次算了。」
「不好意思,大伙言重了,不過還是要謝謝大家。」楊傑舉杯一口飲盡。
在大伙Cheer聲中,光東將嘉真摟在懷裡。「小彤人呢?」
「洗手間。」
室內音樂忽而一轉輕柔,屋內燈光漸漸暗下,直到伸手看不見五指。擴音器裡傳來一個粗嘎的聲音──
「哈囉!歡迎大家光臨『滑翔翼』,今晚的時間專屬於『櫻葉公司』,現在是DancingTime,讓我們歡迎今天的主角為我們開舞!」
兩盞探照燈在漆黑中亮起,兩道光在人群中晃著。
「嘿,找到男主角嘍!」一道光在楊傑身上定往。刺眼的燈光,令他伸手擋住雙眼。
「那麼女主角呢?」
另一道光仍在漆黑的暗室中遊走著──
「哈,找到了!」
才剛自洗手間出來阮彤鈴瞬間楞住,森白的燈光嚇得她差點站不住腳。
「小心!」身旁的人忙扶住她。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之後,抬眼看見同她一般被燈光籠罩的楊傑,正凝肅著一張臉緩步向她走來,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她語氣嚴肅地問道:「這是幹嘛?」
他將手伸向她,「跳舞。我們是這個Party的男女主角,得帶頭開舞。」
他面無表情的臉、冰冷的語氣,頓時讓阮彤鈴火冒三丈,立即咬牙切齒地低聲嚷道:「嘿,你不想跳可以拒絕,不用拿這麼痛苦的表情來對我。」
說完轉身就準備走人。有沒有搞錯!她氣呼呼地想著,要不是嘉真死拉活拖,她現在已經舒服地躺在自個兒的床上了。
「嘿!」他忙拉住她,「我沒有這個意思。」
音樂自擴音器流洩而出。眾人見此狀況,雙眼睜得晶亮,互望的神情有著會心的笑意。哈,好個「才子佳人配」!
「拜託,我們先跳再說。」楊傑拉著她,低聲請求。
阮彤鈴此時才發現,兩人竟成了在場目光的焦點!現在如果不跳,明天公司裡鐵定流言四起。
思及此,她乖乖地讓楊傑帶著她步入舞池。她可不想再成為緋聞主角,尤其另一個主角還是這個人——楊傑。
兩人相對無語,靜靜地舞著。漸漸地,人群開始相偕湧入,讓原本就不寬闊的場地越發擁擠了。
「嘿,對不起。」楊傑率先打破沉默。「我只是不喜歡扮小丑娛樂人。」
「那麼,現在可以放手了?」她甩開他輕握的手。
他再度拉住她,臉上佈滿笑意。「可是,我想跳舞。有這個榮幸可以請妳跳支舞嗎?」
她斜睨他。這傢伙究竟想幹嘛?
「我喜歡跳舞,只是不喜歡被命令,尤其當對方也在非自願的情況下。」他朝她眨了眨眼,「怎樣,願意賞臉嗎?」
他充滿孩子氣的笑靨,不禁令她心軟,舉起手,再度將自己交給他。
兩人舞著,樂音溫柔地籠罩著,楊傑突然再度開口道:「對不起。」
她忍不住失笑,沒遇過這麼容易將「對不起」三個字放在嘴邊的男人。
「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她問。
「今天的會議。」
她想起他的批評,語氣一轉冰冷,回道:「你是應該說對不起的。」
「我道歉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說過的話。」
他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這女人,變臉速度之快,簡直可以創金氏世界紀錄。
「不然是什麼?」她怒視他。
「嘿,別動氣,我是為我只說一半的話而致歉。」
「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他膽敢再口出惡語,她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甩他一巴掌。
「嘿,別發那麼大的火。其實妳的案子意境營造得很棒,美得像首詩。」
阮彤鈴眉眼一挑,「嘿,你在會議上可不是這麼說的喔!」
怪得很,這男人究竟在搞什麼把戲?
「在還沒提出自己的企畫案之前,總不能讓對手專美於前吧!」他直視她的雙眼,嗓音一轉瘖啞,「可是,那是首憂傷的詩。」
楊傑輕輕一歎,阮彤鈴思緒深受牽引,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是,他說得沒錯,那的確是一支很感傷的廣告,這點她無法否認。
「嘿,換歌嘍。」他企圖改變氣氛,輕輕地低喊。
擴音器傳來「Smokegetsinyoureyes」。
只是,阮彤鈴原本沉鬱的心情卻因音樂而越發灰暗了起來。
她想起「直到永遠」(Always)那部電影片段——女主角穿著一襲美麗的舞衣,幻想與因為駕機滅森林大火而不慎爆炸身亡的男友隨著「Smokegetsinyoureyes」翩翩起舞的情景,不覺鼻頭一酸。
她彷彿可以體會女主角驟失愛人的心痛,儘管她沒有這樣的經驗,也衷心地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有這樣的經驗。
她沒有勇氣獨活在沒有愛人的世界,也不想活在過去愛人的陰影下,一如她的CF。
「怎麼了?」楊傑察覺到她的異樣後問道。
「沒什麼。」
他沒再追問,卻淡淡說起往事,「其實我挺討厭這首歌的。」
「為什麼?」
「我啊,因為這首歌而被迫戒煙。」
「啊……」
楊傑喃喃說起女友一直不喜歡他抽煙,可是又勸不動他。
有一天她突然問他,「你愛我嗎?」
他緊擁她入懷,深情地吻她後,才道;「妳說呢?」
忽然,他聽見音響裡傳來「Smokegetsinyoureyes」。
女友忽然帶著他霸翩起舞,直到那句「Smokegetsinyoureyes」揚起,才附耳低語:「煙霧迷濛了我的眼睛。」
「所以,我只好戒煙,好證明我是愛她的。」他不禁苦笑道。
阮彤鈴沒想到這曲子還可以有這等效用,終於露齒一笑。
「挺有創意的喔!」她說。
「妳的廣告提案才真的是創意十足呢。」
她訝異不已,沒想到會聽到他的證美。
「你的也不賴。」
「真心話?」
「真心話。」她手放胸前說道。
「謝謝。不過……」
「不過什麼?」
「我很難把妳跟那支廣告提案聯想在一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立即橫眉豎眼。
哇,又變臉了!
這回楊傑可是笑彎了唇道:「妳怎麼這麼容易動火呀!妳先聽我把話說完……」
他緩緩說起那天她堅持godutch的強悍態勢,以及平日在公司不苟言笑的拘泥模樣,還有開會時一派嚴肅,總讓人望而生畏。
「所以沒想到可以看見這麼溫柔的妳,還真是大吃一驚。」
「嘿,你的意思是說我像個壞巫婆嘍?」
儘管她說得咬牙切齒,但楊傑可以看出她不過是虛張聲勢。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接著道:「不,只是覺得妳太少笑,今晚似乎是我見過妳最多笑臉的一回。」
「喔,我給你的印象竟然這麼壞?」
她竟淘氣地朝他拋了個媚眼。
楊傑故作嚴肅地嚷道:「壞?簡直是糟透了!」
阮彤鈴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嘿,小心!」
楊傑忙拉她往身上靠。忙碌穿梭的侍者手上的啤酒差點往她兜頭淋下。
「謝謝!」她定神後說。
兩人相視一笑,一整晚的火爆情緒終於降溫。這是自楊傑進公司以來,與阮彤鈴相處最和樂的一回。
他忽然問道:「嘿,我們偷偷溜走,妳覺得怎樣?」
「哈哈,我正想這麼問呢!人真的太多了。」
兩人對望一眼,相偕偷偷爬上了階梯,步出了「滑翔翼」。
阮彤鈴伸展雙臂,做了一個深呼吸,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真好,是不是?」她轉頭對他說。
「嗯。」他點頭。好熟悉的對白……對了,美芳也愛這麼問他。
暈黃的燈光下,看著阮彤鈴宛如孩子般的清秀臉孔,朦朧中竟迭著美芳的笑容,教他忍不住怔然。
而阮彤鈴望見他迷濛眼瞳泛著奇異的波光,不禁心頭一顫。
這樣的情緒讓她心慌,於是她忙喊:「嘿,那麼我們就說再見嘍!」
「啊……」此時他才驚覺自己的閃神,忙戲謔道;「怎麼,怕我是只大野狼吃掉妳這位小紅帽?」
「你是不是大野狼,我不清楚,可是我絕對不會是小紅帽的。」
她煞有其事地道:「我可是現代開膛手傑克,專剖大野狼。」還順勢做出揮刀的動作。
惹得楊傑忍不住咧嘴大笑。沒想到她有如此搞笑的一面!
「那麼,我就不用送妳回家嘍?」
「你怕了?哼,果然是只大野狼,看招!」她竟揮手砍向他。
楊傑立即作勢舉手相迎,阮彤鈴直劈而下,他整個身子一彎,跌坐在地,哀叫出聲。
阮彤鈴見狀,忍不住笑場,忙伸手拉他站起。
他拍拍身上塵泥,笑說:「現在,這只慘死的大野狼可以送妳回家了嚼?」
「不用了,我搭捷運很方便的。你也早點回家休息吧!」她終於正經說道。
「妳確字?」
「百分之百。」
「那就明天見嘍!」
「嗯,明天見。」
兩人揮了揮手,各自轉身,忽然——
「嘿,妳該不是要回家苦思Hit那件Case吧?」楊傑突然回身喊道。
「呵,你擔心嗎?」她回頭看他。
「妳呢?擔心嗎?」
阮彤鈴忍不住大笑出聲,揚揚手後轉身離開。看來,他們兩人還有得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