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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第4章(2) 作者:樓雨晴
    董允樂蹲靠在醫院的冷牆邊,腦袋嗡嗡作響。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她以為、她以為她早就與正常人一樣……

    恐懼、無助充塞心房,她完全無法思考,顫抖著雙手拿出手機,憑直覺找到電話簿裡的那個名字,撥出……

    「喂?」

    「楊——」一啟唇,才發現自己顫抖的嗓音難以組成一句完整語句。

    「你在哪裡?」另一頭,男人的聲音明顯緊繃。

    「醫院……仁、仁心……」

    「我立刻過去。」他甚至沒問發生了什麼事,二話不說便在深夜裡出門,以最短的時間趕來她身邊。

    「樂樂?」

    一看見他,董允樂立即偎靠過去,指掌捏住他衣角,憑著本能,牢牢揪握不放手。

    楊伯韓大略審視了下,確定她並未受傷,暫時穩住了心緒。

    「我馬上回來,很快。」安撫地拍拍她,他上前與做筆錄的警員交涉,初步瞭解情況。

    不一會兒後,他再度回到她身邊。「走吧,先回家。」

    「我……動不了……」到現在腳底板都還在發涼,虛軟地撐不住身體。

    他彎身蹲在她面前。「上來,我背你。」

    「衣服……有血……」會弄髒他。

    「沒關係,上來。」他堅定重複。

    她這才緩慢移動身體,溫馴地攀上寬背,將臉埋入他肩頸之間。

    一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安安靜靜。無聲的步伐,每踏出一步都是篤實而沈穩,一點也沒驚擾到她。

    走出醫院,沿著馬路行走,他一邊分神留意沿路經過的未載客出租車。

    或許他們的模樣真的太過怪異,很快便招來警察盤查。

    「……她剛剛協助處理完一場車禍……沒有……接到她的電話,出門太匆忙,我沒帶證件……」

    隱隱約約的聲浪飄進耳裡,抓回她一絲絲渙散的神智。

    「是他說的那樣嗎?小姐?」

    斷斷續續,她聽得不是很清楚,也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事,只是憑著本能攀抱而去,雙臂圈緊他腰際,輕軟低嚅:「……他……是我男朋友……」

    楊伯韓回應地輕拍她背脊。「我真的不是什麼變態殺人狂。她非常需要休息,可以讓我帶她回家了嗎?」

    雙方交涉了會兒,在臨檢單上簽了名,警察才放他們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他家。

    她先在浴室泡了熱水澡穩定心神,染上血污的衣物扔在浴室角落,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明顯過大,鬆垮垮地套住身軀,怎麼挪都會露出一邊香肩。

    深寂夜裡,單身女子穿著男人的衣服,無比誘人地坐在他的家、他的床上……這幾個元素組合起來,怎麼想怎麼不妙,她卻奇異地感到無比安心。至少,比回到只有她一個人的家,面對可怕的寂寥與孤單還要安心。

    楊伯韓端著熱牛奶進房,就見她坐在大床中央,淚水無聲無息地掉。

    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連哭都不哭出聲……

    他輕巧地上前,盤腿坐在她對面,將熱牛奶放到她手上。

    她沒喝,低著頭任淚不停地掉,滴滴答答地落進杯中,和牛奶混為一體。

    於是,他拿開馬克杯,改為遞上另一樣物品。

    「樂樂,不要哭。」

    收不住的淚,掉在他遞出的物品上——一顆健達出奇蛋。

    她抽抽噎噎地接過,拆開外頭的包裝紙,邊吃邊哭,巧克力沾了手、沾了嘴,他抽面紙悉心拭淨。

    吃完,她開始弄她的小玩具。不知是哭得太傷心還是怎地,手腳不協調,怎麼也拼湊不起來,又鬧起脾氣大哭。

    「嗚……我拼不起來……我是笨蛋……」

    「我幫你。」在脫離童真二十年後,他再度撩下去,幫她拼好拇指般大小、醜得要命的小玩具。

    董允樂不哭了,看著被放到她掌心,拇指般大小、看不出是什麼怪物的小模型,抹抹淚,手腳笨拙地爬往他懷裡,竄著。

    大掌拍著她肩背,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彷彿對待小娃娃般,讓她在最安適的搖籃裡沈睡。

    感覺她呼息漸趨平穩,原本在把玩小模型的手也不動了,他正要抽身將她安置在舒適的枕被間——

    「我很怕鬼。」她忽然開口。

    他停住,低頭瞧她。

    她拋開小模型,雙臂圈住他的腰,將微顫的身軀整個縮進他胸懷。

    「醫生說……她已經死掉一個多小時了,可是我真的有聽見她呼救的聲音,還有……抓住我的力道好緊……跟我交代一堆她的家務事……」她停了下,抬眼看他。「你大概會覺得我很怪異吧!我也很氣,為什麼別人都不會,只有我老是遇到那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你有一顆純善真誠的心。」相信她能替他們完成人世間最後的掛念。

    「可是……我膽子很小……真的很怕鬼啊……你知道嗎?通常他們出現的樣貌不會太『人類』,我小時候常常被嚇到。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聽不到,就只有我……」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像,老是看到那種腦袋開花、不然就是肚破腸流、渾身腐爛、焦黑的畫面……真的很難愉快得起來。小時候我每看到一次,當晚回家就會嘔吐、發高燒……」

    她頓了頓,又道:「你知道,我最後一個看到的是誰嗎?是我爸爸。

    「他每次出現,左邊位於心臟的那個地方,好像有流不盡的血,他用手掌壓著,還是一直流、一直流。他告訴我,他是無辜的,他沒有做錯事,所以我絕對不要覺得蒙羞,要抬頭挺胸勇敢地活下去。

    「每看到他一次,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拚命地哭,怎麼也停不住。我說,我看見爸爸很痛……那時我寄住在姑姑家,把他們全家人都嚇壞了,連夜將我打包丟到小阿姨家。」

    「最後一次看見爸爸的時候,他說他放心不下我,可是他不希望我看見他,要我到廟裡去找個師父,想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後來,我幾乎沒再看見過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了。」

    她停住,過了好久,都沒再開口。

    他知道還有下文,她要說的不只這些。

    「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大掌憐惜地撫過她的發。

    雙掌抵住他胸前,她微微撐起身,直視他。「大家都說,我爸爸是姦殺女人的變態,受害者的室友歸來撞見,也遭到殺害。街坊鄰里都知道這件事,親戚覺得恥辱,也不太願意收留我。小時候,我一直為了這件事被排擠、被討厭,所有不公平的待遇就只因為——我是強姦犯、殺人犯的女兒。」

    她還是說出口了,緊緊盯住他,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分表情變化。

    幽湛黑眸沒有一絲閃避,楊伯韓坦然迎視她,自眸心深處,淺窪地蕩漾一縷柔軟浪潮。他輕輕將她攏進臂彎,啞聲道:「你成長得——很辛苦。」

    第一次,有人理解她,讓她感受到被心疼的滋味。

    不知怎地,鼻尖湧上一陣酸。「我爸爸沒有殺人,是社會大眾冤枉了他,你相信嗎?」

    「我相信。」他答道,連猶豫也不曾。

    「為什麼?」她是女兒,所以堅信自己父親的潔白,那他呢?為什麼願意相信爸爸?

    「他把你教得很好,就憑這一點,我不認為他會壞到哪裡去。」

    「那也是八歲以前的事。」往後的十五年,他已經不在了。

    「經歷這樣的成長過程,你仍然能夠秉持善念,樂觀積極地面對人生,可見前八年的生命中,他給了你多少正面溫暖的能量,才沒讓你心性扭曲,變成陰暗而憤世嫉俗的一個人。」

    「你這個人……好奇怪。」想的都和別人不一樣。

    以為他會嫌惡卻步,他眼裡只有心疼。

    以為他會遲疑保留,他卻說那人有個美好的女兒,所以無條件相信……

    好久、好久,他們都沒再開口。他環著她,放任她在胸懷安靜流淚。

    釋放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他相信,明天的她依然可以綻開最燦爛的笑容,面對她的人生。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

    「楊伯韓……」

    「什麼事?」

    「我很高興,這個時候身邊有你。」

    「嗯。」

    最無助的時刻,下意識會想找他。

    不願一個人,只想留在有他的地方。

    埋藏在心裡那麼多年的心事,只願意對他傾訴。

    ……

    幾時起,他無聲無息入侵她心房,如此地深,讓她已經不能離開他了?

    直到這一刻,才清清楚楚看見自己的心意與渴求。

    她已經回不去一個人的日子。

    她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管開端多荒謬,這一刻的心情再真實不過。

    她,不想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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