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徒弟眾多、氣勢懾入的門派,現在卻滿是傷者的呻吟哀號,以及倒得東倒西歪的擺設和傢俱。
寬廣恢宏的大殿之中,就見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大剌剌坐在門主的寶座上,同時還蹺著二郎腿,翻閱著手中略顯陳舊的書籍,對於跪在一旁,雙眼射出憤恨怒火的青龍門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嗯……」百里奪香將「游龍掌法」的掌譜翻了兩遍,卻微微皺起眉,「就這樣?」似乎不太明白這套掌法究竟有何能耐,能在武林之間有這麼大的名氣。
一身狼狽的青龍門門主聽了他這句疑問,心中的怒氣更盛,一雙銅鈴眼死死的瞪著朝自己走來的百里奪香,恨不得用眼神將這個毛頭小子千刀萬剮到他娘都認不出來!
百里奪香也不管對方一副想要撲上來咬死他的暴怒狀,伸手拍開了他的穴道,然後站在他面前,雙手環胸道:「好了,快使出你的得意武功來打我吧!」
言教不如身教,看書不如實戰。
一得到自由,備受侮辱的青龍門門主狂吼一聲,衝上前去就想給百里奪香一頓好打。
雖然他使出渾身解數想撂倒這個單槍匹馬就擺平整個青龍門上下,只為了要他拿出鎮派掌譜的不明男子,但是更令他驚愕的是,對方只不過看了幾次掌譜,和他交手數招,竟然已經能夠用「游龍掌法」與他對打,動作更是輕靈流暢得和已經修練了幾十年的自己不相上下!
難道眼前這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
他難掩駭異,在心驚氣虛之下,招式也顯得滯礙,很快就落於下風,只能費力的防守著百里奪香凌厲的攻勢。
沒多久,兩人之間的形勢愈見懸殊,百里奪香很快的抓到了對手的死角,蓄滿勁力的一掌就往他的頭頂拍去——
在這電光石炎的一刻,他腦中卻莫名的跳出了一張小臉,傻兮兮的對他說想要跟他交朋友,還說會在神明面前替他說好話,祈禱他不要太早死……
百里奪香的心頭和手勢同時一頓,原本濃重的殺氣也化了開來。
唉!怎麼最近常會突然想到她?
尤其是在他打架打起了殺心時,總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干擾而手下留情,放對手一條生路。
他爹常常告誡他,做惡人的絕對不能心軟——有人可殺直須殺,莫待被殺無人埋!要是放了一個,就是替自己多加了一個敵人,往後也就會多一分危險。
畢竟人心難測,再加上那些正道人士總是死腦筋,好心放了他們還會以為是被瞧不起,之後很容易就老羞成怒的「恩將仇報」,既然最後都同樣會被尋仇,還不如先殺一個是一個。
這道理他明白,這種荒唐事他自己也遇過,但是——哦……
百里奪香暗暗歎下一口氣,像是哄小孩似的,將卸了勁道的手掌往青龍門門主的光頭上亂揉一通,隨即又皺起眉頭,嗯!都是汗!
將手掌上的汗漬往對方的衣裳擦了擦,百里奪香掏出剛才塞進懷裡,原本打算外帶的掌譜扔回已經嚇到腳軟,難以動彈的青龍門門主面前,「沒趣,還你。」
「你……你不殺我?」對於他的手下留情,青龍門門主顫聲問道,心中說不出是羞辱,還是鬆了一口氣。
「我本來是想殺的。」對於他的疑問,百里奪香誠實的回道:「但是想想,我一掌拍碎你的腦袋是很簡單,但你的血和腦漿要是噴上我的衣服,那處理起來可就費事了。」
隨即跨著大步往外走,對一旁那些被他打得東倒西歪的青龍門人彷彿視而不見。
讓他手下留情的原因有些複雜,百里奪香從中挑了個自認為最不傷人的說法,卻沒想到反而讓青龍門門主的臉色變得更為蒼白、扭曲——沒想到他的命竟比一件衣裳還不值。
走出坐落於山頂的青龍門,百里奪香望著四周的景色,盤算著接下來要去搶哪個門派的武功秘笈。
嗯……這兒離雲陽城不遠,既然方才莫名其妙的想起花春玉,肯定是老天爺指示,要他去叨擾她一頓吃喝!
思及此,他毫不掩飾心中莫名的愉悅,揚起薄唇,跨上馬兒便往雲陽城出發。
直到進了雲陽城,百里奪香才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根本不知道花春玉說的「前任主子」是哪戶人家!
而這裡雖然比不上京城那樣的繁華,但因為氣候和位置良好,有錢的大戶人家倒也不少,他總不能一戶戶的潛進去,隨手抓個人就問那丫頭是不是在這裡。
先不管這會引起多大的騷動,他光是想就覺得麻煩的要命,更別說真的動身去做了。
牽著大黑走在街上,百里奪香想了想,決定先填飽肚子,再來考慮到底該怎麼辦。
走到一個烙餅攤子前,他掏出銀子買了幾個餅,卻看到一旁的麵攤子圍了好些人,不時還傳出吆喝聲。
「他們在幹嘛?」他一臉莫名其妙的望著那群人,忍不住出聲向烙餅攤子的老闆問道。
老闆笑了幾聲答道:「他們在比賽誰吃得多,輸了的人得付帳啦!」怎麼就不到他的攤子比呢?瞧麵攤老闆一邊煮麵,一邊笑得嘴都闔不攏了,真是令人眼紅。
贏了也沒比較舒服吧?百里奪香看見那兩個狼吞虎嚥的年輕人,一副麵條都快從鼻子噴出來的勉強耍花樣,覺得他們有點無聊。
正想轉身離開,他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再度圍回烙餅攤子前,「你知不知道這兒有個小姑娘,長得瘦瘦小小的,但很能吃,一餐能吃……」他想了想,只記得自己給她買過的釓子,「二十個包子。」
「哦!你大概是說小花姑娘吧?」見他點頭,烙餅攤主繼續說道:「我還真沒見過這麼能吃的丫頭……」
沒想到竟然是靠食量找到她,百里奪香來不及聽完老闆的感慨,繼續追問道:「要到哪兒找她?」
「你要找她?是不找她的主子?」
是他講得不夠清楚嗎?「我找她的主子做什麼?」
一向沒什麼耐性的百里奪香眼中已經毫不隱藏的冒出火花,擺明了不要再跟他繞圈子猜謎。「我要找的是花姑娘,她在哪裡?」
這老闆也是做慣生意的明眼人,頓時明白這男人並非善類,也不曉得那花姑娘是跟他結下什麼梁子,搞得對方親自找上門……該不會是搶了他的飯菜吧?
「她……她在摘月樓。」伸手指了指街道的另一頭。
這名字好怪,「她的主子又是誰?」他逼近一步,眼神愈見凌厲。
「荷、荷心姑娘。」哎喲,千萬不要掀他的攤子呀!
百里奪香愈聽愈不對勁,「荷心姑娘?」
「她是摘月樓裡的花娘……」看見他愈皺愈緊的眉頭,老闆以為他仍然不明白,乾脆擺明了說,「摘月樓是這城裡的妓院。」
就在「院」字剛落的同時,一聲砰然巨響把四周的人都嚇了一跳,連正在比賽吃麵的人都給嚇得噎著,回頭一看,卻只見到一個黑衣人影快速的離去。
大夥兒正想問問那個抖得癱坐在地上的烙攤主發生了什麼事,卻在見到揉面的桌子被整整齊齊的拍下了一聲掌形時,同時悚然一驚,然後……裝作沒看到的又轉回頭,小小聲的竊竊私語起來。
這烙餅是全城公認的難吃,一向都只有不知情的外地人來買。這次肯定是哪個外地來的練家子,不知情的買了他的餅,結果一吃之後就……出手重了點。
唉!這餅難吃的程度幾乎大家都明白,所以也怪不得那人失控……
***
摘月樓內——
「小花,我要喝茶。」
「是。」小花去倒茶。
「小花,我腿酸,你幫我捶捶。」
「是。」小花來捶腿。
「小花,我不喜歡那幅畫,你去給我換一幅。」
「是……」這下子花春玉有些猶豫了,「可是小姐,這幅您昨天才剛換上……您確定不想再多看幾天嗎?」
荷心姑娘瞪她一眼,「囉唆!我今天不喜歡了不行嗎?」
她哪敢說不行?花春玉匆匆翻出其他畫軸,待主子選好又爬上椅子,踮起腳尖,顫巍巍的伸長了手取畫、換畫。
好不容易等到荷心姑娘滿意,她才剛偷偷的鬆了一口氣,耳邊又傳來一天要聽上百來次的叫喚聲——
「小花!」
「小姐有何吩咐?」她趕緊上前等候差遣。
「我想洗腳。」荷心撐著頰,懶懶的命令道:「最近天氣涼,記得摻點熱水,不然洗好之後腳也凍著了。」
「是。」花春玉一離開荷心的房間,肩膀就忍不住垮了下來。
她原本都在大戶人家伺候嬌貴的少爺、小姐們,雖然有時也挺吹毛求疵的,但比起現在這個主子,她只能說過去的自己真是上輩子有燒好香,跟到好主子。
現在的她,大概就是上輩子的香快燒到盡頭了……
荷心姑娘雖然長得美,但在摘月樓裡卻算不上什麼紅牌。
她聽其他的丫環們私下聊天,說荷心一開始因為美貌,著實風光了一陣子,但是她的性子驕傲,對人總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甚至對客人也不會溫言軟語。
一開始大家還貪個新鮮,垂涎她的美貌,後來碰多了荷心的冷釘子,漸漸的就不再找她,改投向其他知情識趣、溫柔體貼的姑娘懷裡,讓她只有幾個仍然迷戀她美色的主顧,或是遇到外地來的陌生客人時,才有機會伺候。
荷心也明白自己的窘境,但又仗恃著美貌,不肯放下架子,願意來捧她場的恩客也愈來愈少;看見其他姐妹被客人們包圍,自視甚高的荷心是萬分的不愉快,但又發作不得,只好拿侍奉她的丫環發洩,好幾個丫環都受不了她的脾氣,紛紛求去。
花春玉雖然明白荷心是故意刁難她,但畢竟自己是個奴婢,主子要她做什麼,她也只能努力去做。
反正只是忙了一點,比起有些愛拿下人打罵出氣的,荷心姑娘算是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