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近了,他嘴角揚起,伸手抹去額邊的汗水,身體上的疼痛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形成一種奇異的節拍,每一個腳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他的心口,那是一種極痛的感受,但他卻不想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
空氣寧靜得叫人不安,腳步聲停住,一道身影出現在索瑞面前,那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兩張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面對面,彼此心中都是一震。
「你真的這麼想要這個位置?」伊斯幾乎是面無表情。「這就是你們打的如意算盤?偽裝成我的樣子,完全地取代伊斯﹒梅傑士?」
「或許是,但是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索瑞閉上眼,苦澀地扯動嘴角。
「來不及取代我這個正主,就先窩裡反了嗎?」想起之前看到查裡斯的屍體,伊斯閒聊似地開口,選了索瑞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定,對於索瑞,他有太多的疑問,在一切結束之前,他必須弄明白。
「殺了他,才來得及救冷晨星一命,我以為我至少該得到一聲感謝。」索瑞臉上湧出一抹古怪又嘲諷的笑容。
「是嗎?」伊斯攤開手。
「現在我來了,來要回屬於我的人,她在哪裡?」
「放心,她沒事。」索瑞十指交握,神態自若地續道:「殺了我又會有什麼後果,你知道嗎?傳言會將你說得更不堪,為了領導者的位置,你不惜殺死自己的兄弟,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聊天敘舊不是我的專長,你到底想說什麼?」伊斯打斷他的談話,冷凝的臉上出現了不耐煩的情緒。
「走到這一步並非我所願,你不該將晨星扯進來,你早該知道,動了我的人,就不會有第二種結局。」
「是嗎?」索瑞淡然一笑,雙掌拍了拍,從隔壁間走出了一名高大的男子,身邊跟著被手銬扣住的冷晨星。
「保羅,把我們的嬌客還給他。」索瑞揚眉,命令道。
狀以保鑣的男子把冷晨星推到伊斯身邊,將鑰匙扔給伊斯,恭敬地退下。
「你沒事吧?」伊斯將晨星摟在懷中,看她似乎沒有受傷的模樣,心中的擔憂已經消去一半。
「我沒事。」晨星搖搖頭,強自鎮定。
晨星貼著他的身子微微發顫,事實上她還沒辦法自剛才那場震驚中恢復;在查裡斯要殺她的時候,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她的竟是索瑞,查裡斯瞪大著雙眼倒在她的面前,她想他心裡的疑惑一定和自己一樣深,為什麼索瑞救了她?
「你最重要的人完好無缺,接下來你要怎麼做?」索瑞開口問道。
「解除催眠的指令。」伊斯一手摟著晨星,另一手已經多出一把手槍。「兩種選擇,一是痛快的解脫,另一種是活生生的折磨,我想你夠聰明。」
「同樣是死,這麼做我有什麼好處呢?」索瑞狡黠一笑,相同的綠金瞳孔閃著戲謔。
「用槍對著老朋友太失禮了!要我的指令很簡單,我現在就當著你的面解除指令。」
「你最好不要一再考驗我的耐性。」伊斯放手讓晨星走向前,但手上的槍還是準確地抵住索瑞的腦門,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索瑞慢慢地走到晨星的身邊,神態輕鬆,他在距離晨星一步外處停下腳步,用耳語般的聲調說出一句只有晨星聽得到的話。
晨星渾身一震,出現了迷惘的表情,雙眼空洞,伊斯看過這種表情,就好像是先前兩次被催眠的情況一樣,他低咒一聲,手中的槍上揚,跟著就瞄準索瑞的頭。
「不要!」發出阻止聲音的是晨星。
她像是從夢中忽然醒來般,看到伊斯行動的同時向前一撞,將伊斯手上的槍撞偏了一點,但還是射中了索瑞的胸口。
眼前發生的一切像是慢動作,索瑞悶哼一聲,身子向後倒去,撞到了身後的椅子,最後慢慢地垂坐在地。
「不要殺他。」晨星將身子擋在兩人之間。
「他告訴我的,的確是解除催眠的指令。」晨星道,她已經想起所有的一切,從機場被挾持之後的一切,她都記起來了,包括她被下的兩道催眠指令,還有其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並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動了我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條。」伊斯不以為意,手上的槍再度瞄準眼前的索瑞。
「就算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晨星忽然開口,看著伊斯錯愕地放下手上的槍,晨星才再次開口道:「他得了腦癌,活不過今年的冬天了。」
伊斯完全被震住了,他慢慢走到索瑞面前,彎下身子,略帶疲倦地開口:「這就是你要的?不願意躺在醫院裡狠狠的死去,所以設計這一切?大戰一場,讓自己死在我的手上,這就是你要的?」
「你不會明白的,我只是……感到絕望。」索瑞緩緩睜開了眼睛,揚起一抹笑。「這一生我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你不會明白我的絕望,這宇宙之廣,無限穹蒼,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索瑞……」伊斯的眼神閃過一抹哀痛。
「這算什麼?」
索瑞困難地抬起手,指著身後那一幅描述天使之戰的油畫。
「就像天地間第一場戰役一樣,我們兩人之間,只能留下一個,這是我們誰也躲不掉的命運。」
「這是可以避免的,我從未想過要繼承這一切。」伊斯靜靜地開口,嘴角掠起了細微的疲憊笑容。
「這就是最大的諷刺,不是嗎?」索瑞狂笑出聲,霍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所有人爭得頭破血流,不惜以生命相搏得到的,卻是你不屑一顧的。因為你的離開,義父重新『看到』我,因為你的『不要』,我才有今天的一切!我累了,真的累了,不想再緊追著你的腳步,不想再跟任何人證明什麼,我真的累了……」
「你也不是輸家,藉著死亡,讓我不得不繼承一切,殺了查裡斯也是為了困住我漫長的後半生?」伊斯戲謔一笑,恢復了嘲弄的心。
「或許吧!」索瑞笑了笑,又咳出一口血。
「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明白,有什麼遺言你說吧!」
「在我的桌上,有一本日記,替我燒了它。其它人我都已交代妥當,我已經告訴他們我的病情,還有查裡斯的叛變,經過這一次,應該再也沒有人會反對你了,這是我送你最後的禮物。」
「現在換我不明白了,這所有的一切,現在看來似乎都是為了讓我繼承得更順利,為什麼?」莫非從頭到尾,索瑞和查裡斯的合作都是騙局?
「將我葬在愛琴海,讓我在那一片靛藍中得到平靜。」索瑞最後要求道。
「就是這樣,我很累了,沒辦法再說話了。」
伊斯壓下心中的悵然,點點頭,良久後才開口道:「無論如何,這段期間謝謝你守著晨星。」他忽然明白了,能讓晨星毫髮未傷的人,必定是索瑞。
「這不像你,我期待看到的是你臉上燃燒的怒火,那種可以將地獄都結凍的冷冽,那會讓我的成就感大一點。」他再次睜開眼,奮力扯開一抹笑。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伊斯懶洋洋地道。
「或許,我一直在找一個不殺你的理由。」索瑞的眼光移到了一直站在伊斯身後的晨星。
「你用愛情栽培的玫瑰的確特別。」
「這就是我為自己籌劃的死亡了,由我編劇、由我主演,理所當然地由我落幕」索瑞最後說道,睜開眼定定地凝視著眼前的兩人,不用他再說什麼,他知道他們會守著彼此好好地活下去。
「面對自己下不了手的敵人……結果就只有這一種……」索瑞緩緩閉上了眼睛,以夢囈般的聲音說出人生中最後一句話,頭一偏,再也沒抬起了……
他不是迷迦勒,所以他最終沒有揮出手中的寶劍,他無法毀滅伊斯,只能以自己選擇的方式,在伊斯的手中結束生命……
「一切都結束了。」伊斯起身,將晨星摟回自己的懷中。
「破解催眠的指令只有一句話。」晨星眼眸濕潤,輕歎了口氣。
「是什麼?」
「藉著死亡,請你永遠記得我。」晨星垂下眼,緩緩滴下淚水。
她總算明白了一切,在和索瑞相處的這段日子裡,她為什麼可以輕易分辨出兩人的不同?因為就算索瑞擁有一張和伊斯一模一樣的臉孔,甚至言行舉止都模仿得維妙維肖,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永遠融合著一絲她不懂的情緒,那是嫉妒!嫉妒伊斯選擇了她,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索瑞知道伊斯永遠不會愛他,卻從來沒有改變過對他的愛,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也拖不了多久,於是假裝和查裡斯合作,讓所有人相信他們要聯手對付伊斯,反而一口氣掌握住所有的反對者,然後再一網打盡,更為伊斯殺了查裡斯,最後心甘情願地死在伊斯的手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伊斯,在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裡,他想的全部都是伊斯。
「為什麼哭了?」伊斯抬起她的頭,小心地吻去她的眼淚。
「沒什麼,只是覺得想哭。」這是她見過最偉大的愛情,明知道不會有所回報,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我們回家吧!」伊斯溫柔地笑著,將她重新攬入懷中,將自己的「心」緊密地融入體內。
「別忘了索瑞交代的事。」晨星提醒他,兩個人來到索瑞隔壁的書房,看到了桌上那本上了鎖的日記。
「就是這個東西?」伊斯將它拿起,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你確定要燒了它?或許他裡面寫了一些想對你說的話?」晨星遲疑地開口。
「我不會看的。」伊斯將日記往身後的火爐一拋,激起了陣陣火花。
「不管他裡面寫了些什麼,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可敬的對手,從小到大都是。」
晨星將頭枕在伊斯懷中,或許,他也是明白的,但誰也沒打算說出來,這麼做是最好的吧!將索瑞所有的愛、所有的遺憾都隨著那本日記一起埋葬在火中,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