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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琴殤 第4章(2) 作者:蘭析
    大雪,終於停歇。

    寒風中卻瀰漫著血的腥味。

    小小一個臨風崖,此時就如同一個人間煉獄,除了殺戮和死亡,什麼也不剩下。

    四周的白雪幾乎都被染成了血紅之色,觸目驚心。

    凰沐軒和莫言華幾乎已是力竭。

    那些扶桑忍者的武功比想像中的還要高強,單憑他們二人之力斬殺數十名殺手,畢竟還是勉強了些。

    莫言華身上已中了數刀,傷口還在不斷地流血;而凰沐軒雖無明顯的外傷,但從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內力損耗極大,想必內傷也是不輕。

    只是一切還沒有結束。

    懸崖邊上,還剩下七名殺手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莫言華手中的《琴殤》。

    莫言華與凰沐軒背靠著背,站在雪中央,神色凝重而警戒。

    「沐軒,可還有力氣使天律聖音術?」莫言華低聲問道。

    「嗯。」凰沐軒點了點頭。

    「你以天律聖音術擾亂他們的真氣,我再趁著這一口氣殺掉他們。」

    凰沐軒聞言握緊了手中的玉簫。

    莫言華雖沒有回頭看凰沐軒,卻也猜到了他此時臉上的神色。

    「沐軒,記住,你不可以死。」莫言華一字一句地道,「開始吧!」

    凰沐軒微一閉目,將玉簫湊於唇邊。

    音律緩緩揚起,優揚悅耳,但每道音律卻含著極強的內勁,就好像有一堵無形的光牆,向外擊散而去。

    胸口氣血在不住地翻騰。

    天律聖音術雖可以借簫音傷敵於無形,卻是極耗真氣,更何況,他此時幾已力竭。

    為簫音所擾,那些殺手不由摀住了雙耳,想穩住被簫音擾亂的氣息。

    就在這時,莫言華閃電般地出手。

    幾乎是一掌一個。

    「彭彭彭——」

    已有六名殺手斃於他的掌力之下。

    還剩下第七個。

    莫言華眼中神色一凝,他一掌擊向第七名殺手的胸口,腳下忽然微微一顛,那致命的一擊,滑過了對方的胸口,只擊向他的左肩。

    出於求生的本能,殺手在被擊中一掌時,反手反擊了一掌,莫言華悶哼一聲,頓時向後跌退。

    身後,是深不可測的懸崖。

    莫言華收不住腳步,一腳已然踏空。

    莫言華閉上了雙目。

    「伯父——」

    忽然,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莫言華睜開了眼睛,低叱:「沐軒,放手。」

    凰沐軒神色慘白。

    「你即使救我上來,我也會毒發身亡。沐軒,放手。不要讓我的一番苦心白費。放手。」

    那一字一句,如同利刃直刺入心口,凰沐軒只覺喉間一甜,卻強行將那口鮮血嚥了回去。

    身後的雪地,似有輕微的響動。

    凰沐軒知道,剛才被莫言華擊昏的殺手已經醒了。

    莫言華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握住了另一隻手中的琴譜,但那堅定的眼神已告訴了他一切。

    凰沐軒痛苦地閉上雙目,一分分地鬆開了手。

    「謝謝。」

    那是凰沐軒聽到莫言華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深不可測的深淵就這樣無聲地吞噬了一條人命。

    身後,似響起了踉蹌遠離的腳步聲。

    那最後一名殺手已經走了。

    他是唯一一個見證人,見證了莫言華和那本《琴殤》,一起消失於世間。

    一切,應該結束了吧?

    凰沐軒緩緩站起了身子,但心口驀然一陣劇痛,他不禁捂胸輕咳了兩聲。

    「為什麼?為什麼?」

    耳畔忽地響起了一道熟悉而空洞的聲音,他悚然一驚,臉色慘白地轉過了頭。

    就在身旁不遠處,莫纖雨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雪地裡。

    她的神色蒼白如雪,眼底更是寫滿了驚慌失措,還有恐懼和迷茫。

    纖雨什麼時候來的,他竟完全沒有察覺?!

    「你剛剛——剛剛分明抓住了爹的手——為什麼——為什麼——你竟要放開——」

    她不知道是怎麼把這句話完整地問出口的。

    就在剛才,她趕到臨風崖山頂的時候,她看見爹掉入了懸崖,但沐軒緊緊地抓著他的手。

    那一刻,她驚駭地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想飛撲過去一起救爹,但就在她飛奔過來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了——沐軒,竟主動鬆開了緊抓住爹的手。

    剎那間,腦海裡一片空白。

    她只是呆呆地僵立在原地,就好像雙腳都被風雪給釘住了,一步也移不開。

    「你——你完全可以救他的——完全可以——但為什麼——」

    她終於再也站不住,身子一軟跌倒在了雪地裡,神色迷茫空洞地望著前方那一方深不見底的懸崖。

    好冷。

    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全身的血液彷彿已經凍結了。

    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玉簫,幾乎要握出血來。凰沐軒一步步走到莫纖雨的面前。

    莫纖雨緩緩抬起了頭,深深望進他的眼睛裡。

    但面前,那一雙溫潤如玉的黑眸卻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傷痛,沒有愧疚,甚至連解釋的慾望都沒有……

    黑暗開始叫囂,意識也開始迷離了。一時間之間,她真的無法承受這種衝擊,內心的痛苦幾乎將她的靈魂硬生生地扯碎。

    「至少——你該告訴我——為什麼——」

    冰冷的黑暗終於完全吞噬了她。

    她昏倒了在雪地裡。

    凰沐軒緩緩彎下了腰,伸手想抱起她,然而,當冰冷手觸及她的身軀時,他終於再也忍不住胸口翻騰的氣血,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什麼也不可以說!

    這是他的承諾!

    也是莫言華最後的心願!

    她不知道那三天是怎樣度過的。

    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她就一直跪在臨風崖邊,靜靜地望著那深不見底的深淵。

    其實,在哀悼爹的同時,她也在等著他的解釋。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陪著她,陪了她三天三夜。

    當等待變成了絕望,她也終於死了心。

    她回了莫府,而他,則回了凰家堡。

    那以後的日子,就如同是行屍走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被摧毀了,分崩破碎,什麼也不剩下。

    每每到了深夜人靜,她甚至興起過死的念頭。

    只是,她又怎可以這樣就死了?

    她不甘心的,不甘心就這樣屈服於命運之下。

    既然他不肯告訴她真相,既然他不願給她任何解釋,那她就自己去查,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她也要查明一切。

    但有些事情總是無法忘記的。

    無法忘記他溫和的微笑,無法忘記他溫柔的眼神……然而,更加無法忘記的,是他放開爹的那一幕……

    無論是怎樣的理由,無論是怎樣的原因,他都不應該那樣無情地放手,不是嗎?

    心口的傷痕再度被撕裂,但疼痛卻已麻木了。

    她寂然笑了笑,錚然一聲,撥響了琴弦。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子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鳳求凰》!

    這一曲《鳳求凰》可以說是他和她的定情之曲,但如今再度湊響,卻幾乎絞碎了她的心。

    他應該快來了吧?

    她在等他。

    等他來赴這場約定——這場他們最後的約定。

    當這曲琴聲斷絕,那麼,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他與她,從此形同陌路。

    夜幕漸沉。

    夜風冷冽如刀,似能割進人的心頭,每一刀都鮮血淋漓。

    隱隱間,他似乎聽到了琴聲。琴聲似乎離得還很遠,若隱若現,但其間的淒惻絕望,他卻聽得分明。

    她想必是恨極了他吧?但自始自終,她沒有打過他一下,責罵過他一句,但看著他的眼神卻是淒冷得接近絕望。

    她並不知道,那樣的她比這世間任何利刃都來得鋒利。

    微喘了口氣,他靠著樹背閉上了雙目。

    忽然間,他有些不想再往前走了。很想很想就這樣一直呆在這裡,靜靜地聽著她的琴聲。

    以後再也聽不到了,不是嗎?

    她說她要離開長安,所以要見她最後一面,了斷一切。

    冰冷的手心,慢慢地握緊。

    也許,她離開更好啊!

    長安已經不安全了,即使莫言華用性命換來了女兒的安全,但月殺還有一些殺手滯留在長安。

    也許,在找到莫言華的屍體和《琴殤》以前,他們都不會死心吧?

    心口驀地又是一痛,他不禁微蹙起了眉峰。

    忽然,耳畔聽到幾聲異響,他睜開了眼。

    有人正朝琴聲傳來的方向接近。

    是月殺的殺手嗎?

    凰沐軒扣住了腰間的玉簫,眼底一片清寒。

    纖纖蔥指劃過琴弦,錚錚切切,琴聲漫漫,音律所過之處,萬物皆為之安靜。

    然而沉醉之間,一縷簫聲卻起,混合著琴音,起伏纏綿,淒切婉轉,訴盡相思之情。

    她一怔,指下卻不停歇,隨著音律拔高激越,琴弦也越劃越快,幾欲碎裂,就如她此刻的心境。

    忽然,「錚」的一聲,琴聲驀斷,簫音也止。

    她怔然看著裂斷的琴弦許久,淒絕輕笑,「曲終人散。這曲《鳳求凰》就當是我們合奏的最後一曲,我想,從今以後,我們也不用再見面了。「

    「好。」夜風中,立於樹下的那抹白色身影並未走近,只是緊握著手中的玉簫,淡淡地應了聲。

    「那麼——」她用力緊抓著琴身,指節已是微微泛白,「這具琴留著也沒用了!」

    話落,她忽然舉起右掌擊向琴身,錚然一聲巨響,琴身應聲而斷。

    琴斷,情也斷。

    抬眸深深望了那抹俊逸出塵的身影一眼,她斷然轉身飛奔離去。

    他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沉默地目送著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沒入黑沉的夜幕之中,他才步履蹣跚地走到那具斷琴面前。

    彎下腰,他輕輕撫上那具斷琴的同時,微掀起的裘衣裡竟露出了一抹刺目的猩紅。

    他的胸前赫然插著一把短刀,刀鋒幾乎完全沒入心口,而那一身白衣早已被鮮血染紅,但他卻似無所覺,只是蒼涼地閉起雙眼。

    「纖雨,這具琴是你最愛之物,你又何苦毀了它?」

    她的心,怕是死了,不是嗎?

    這一曲鳳求凰已了斷了她的情。

    他知道,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在他面前出現。

    永遠都不會了!

    淒然一笑,他睜開了眼,強撐起身子,將那具斷琴攬入懷中。

    不遠處的梅花樹下,殘梅落滿了雪地。

    他艱難地走至梅樹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挖開了積雪,然後將斷琴深深埋進了雪裡。

    凝神看了埋琴的雪地良久良久,忽然,他嗆咳了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血染衣襟。

    伸手輕撫上幾乎埋入胸膛的短刀,他蹙眉苦笑。

    雖然解決了那些殺手,他卻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可是,他絕不能死。

    他還有未完成的約定。

    在完成那個約定之前,他一定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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