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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臨阿奴 第12章(2) 作者:於晴
    他驚異地瞪大眼。「你……」

    徐長慕淡淡打斷他。「她叫阿奴,我的妻子。這幾個月她在養病,不管是面上的、身上的,或者心上的,都是我一點一滴拉回她,仔仔細細照料妥當,才有今日這番光景,方將軍,此次前來,非我所願,全因阿奴記掛她心愛的南臨,我這才將學士牌子折棄,隨了她來。」

    方三郎尚在震撼中,實在不知是該為徐六活著感到驚愕,還是這對兄妹居然……最後當他聽見徐長慕將學士牌子丟棄,大喜過望,同時幾乎要羞慚掩面,代已去的大鳳陛下以及方帝夫向他們說聲對不住。

    明知徐長慕是在威脅他不得將徐六身份說出去,他竟然還被虐地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威脅。他無比感激地看向徐六,輕聲道:

    「多謝徐夫人記掛南臨,往昔方家子弟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夫人原諒。」語畢,隆重施禮。

    徐烈風還以一揖,道:

    「那些事,都是過往雲煙,我都忘了,請方將軍也一併忘了吧。」

    這聲音又破又粗,氣質比以往內斂安靜,再無奪目光彩,方三郎內心好生愧疚。那日在學士館裡,她也是意氣風發啊,甚至是唯一能猜出徐長慕談西玄陰兵用意的南臨人。如果當年他能將心裡的不甘壓下來,無視他們劣民的身份,大力推舉徐家人才,勸陛下放徐六出京,是不是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又看了一眼她少年不該有的白髮,垂目沉思會兒,說道:

    「眼下正在戰事,他國人民要進南臨難上加難,但據我所知,有些大魏醫者正等著出去,我從中安排一下,請他們為徐夫人診上一診,徐夫人現在看似健康,但,多幾個大夫看總是保險些。」他話一說完,就見一抹驚喜的流光自徐長慕眼底竄過。方三郎心一動,霍然明白,想留徐長慕就得討好徐六。

    徐長慕要的也就是他能看穿這一點。什麼國仇家恨對他都不重要,只有一個阿奴,才是他心裡真真正正重要的人,要讓他全力相助南臨,方三郎就得將阿奴擺在任何人之上。他道:

    「那就多謝方將軍了。」

    「長慕兄、徐夫人,一塊進來吧!」他以軍師之禮待之,見徐長慕不拒,他心裡喜意更甚。

    徐長慕忽道:「方將軍,過幾日,我二哥與四姐會趕來。他們在西玄陰兵手下存活下來,對將軍必有所助益。」方三郎先是一征,而後寬慰一笑,胸懷坦蕩說道:

    「我多希望下一刻,長慕兄會告訴我,南臨徐家所有好漢都將歸來。」

    徐長慕深深看他一眼,隨他入屋。

    徐烈風停下腳步,又回頭看向遠方如墨的天空。天際彼端與此地日夜不同調,都沒人覺得異常嗎?她撫上她微微發痛的眉間,頓覺雙眼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吃力,必須撇開目光才有了舒解。

    徐長慕轉過身,朝她伸出手。「阿奴?」

    她上前握住他的溫緩,低聲問著:「五哥,邊關都是這麼陰冷嗎?」

    徐長慕連忙摸上她的臉頰,觀望她的神情是否難受。前頭的方三郎沒有停步,他笑答著:「冬天了,自然是冷的。」

    「那小周國的……黑夜是我們的白天嗎?」

    方三郎頓時止步,回頭看著她的白髮,面露古怪。「徐夫人,這怎麼可能呢?小周國與我們日夜相同啊。」忽然間,徐長慕想起她的胥人血統,她的天生強悍五感。一個人眼強至此,可以說是有第三隻眼輔助了……他拉著她反走出屋子,瞇眼望著一望無際的白雲藍天。他轉向徐烈風,不放開她的手,問道:

    「阿奴,剛才你看見了什麼?」

    「捷報?」蕭元夏難掩心喜,略略激動自龍椅起身。「好!很好!方將軍果然不負朕的期待。史人你快把詳細情形說給聯聽。」

    跪在雙下的年輕男子沒有姓名,只有史人這個職稱。南臨有官營的史學院,每個出來的學子,先分派到各地記載南臨大小民情,直至三年磨練結束後,史人可自行選擇一生將要記載的南臨對象。

    眼下這史人就是派至戰場,將他眼睛所看見的一切全都記錄下來。他此刻眉飛色舞道:

    「陛下,自方將軍重用南臨長慕後,初時戰事未有起色,南臨西玄交戰仍是損兵折將,但方將軍力排眾議,尊南臨長慕為軍師,照他佈局所力,到了第六次,他與徐夫人再次隨軍出征,大破西玄陰兵,取下陰間將軍頭顱,贏得首次戰役!」史人至今仍然感到當時沖天的震撼。有些細節,他不太敢當著眾臣面前說出,他曾偶爾聽見徐長慕對方三郎提及給他六次,三次被動,三次主動出擊,第六次才是真正的對戰……

    那代表什麼?前面五次全是南臨長慕一步步的實驗,前五次出戰的軍兵都是為南臨長慕的實驗而犧牲。可是,不管南臨長慕有沒有這五次的實驗,戰還是要打的,到最後別說連個兵,只怕連南臨都留不住,在南臨長慕出現前,每一戰出征的將士幾乎沒有一個回來。

    他不敢當眾將這段秘史說出來,怕有心謀害徐家的官員藉機趕盡殺絕,幾年前那個徐六被害,史學院的夫子都懷疑是皇室下的暗手。所以……就算違背史人的宗旨,他也不能說出另一個秘密來。

    蕭元夏心裡甚是激烈。「徐長慕麼?他……不計前嫌,大破西玄陰兵麼?果然是徐家子弟。」這人才,必要留住!南臨首要禍患,就是這不可捉摸的西玄陰兵,只要能破了它,南臨就能與西玄實戰實打,生機大增!這些時日來他日夜憂心忽地落了底,他年輕的面容終於有了笑意。

    「史人,你再多說說。」

    「是。」史人仍是歡天喜地,他道:「南臨長慕與徐夫人在第四次就開始隨軍出戰,但南臨長慕面目太過……太過俊美,如果出戰只怕連自家軍人都忍不住盯著,這是徐夫人說的,於是徐夫人主張替他在面上繪上油彩。」

    殿上朝官喜氣洋洋,聽得此事,皆是垂目低笑。蕭元夏也沒阻止他們,徐長慕的相貌他是看過的,確實過於貌俊美麗,要讓西玄人得見是這般雅致相貌的人毀去西玄傳奇,只怕都要捶胸頓足了,烈風她……向崇拜她五哥,深信她五哥必有一展長才的一日,現在她是不是能……稍稍瞑目些了?

    他心裡微微發軟,笑道:

    「這位徐夫人真真有趣。她是南臨人麼?南臨女子多文弱,居然不畏懼上戰場,若然它日班師回朝,朕定要見見這名奇女子。」

    「徐夫人是南臨人,陰間將軍的頭就是她親手砍下,大破西玄布下的陰間道。她……」史人猶豫一會兒,又忍不住把當日尾隨所目暗的景象說出來。「臣在第六次對隨軍出征,當時白參如黑夜,飛沙走石,陰風四起,明明眼前沒有敵軍,但徐夫人她好像……看得見那些陰兵守在何處,她的血落在四方時,臣……錯覺,她鮮血流過之處,天色依稀亮了些,沒有那麼陰冷了。」

    蕭元夏聞言,驀地想起雲山洞壁裡的壁畫,那個身著戰袍的女子,滿身鮮血流洩至地引來光明,在她身前是西玄陰兵,下一幕卻只剩白骨,那白骨就是戰敗的陰兵了?神師都解讀錯了?神人不是來收天下江山,而是來毀去塗炭生靈的陰兵麼?

    ……太晚了!太晚了!他深吸口氣,只覺心肺都在劇烈疼痛。那一日,他跪在殿外求父皇成全他與烈風,那樣的雷雨……確實是在說國之不祥啊!

    不祥在於出了蕭金鳳這個為皇位不惜害死自己妹妹的皇女;不祥在於他這個容易被欺騙的皇子!甚至,不祥在於年邁的父皇只想保全小女兒,而眼裡沒有南臨了。

    「這麼說來,這女子是南臨長慕的眼睛啊。」蕭元夏微笑道:「徐長慕依她所見,領兵佈陣,這才有今日捷報,真可以說是夫唱婦隨。」

    「正是。」史人笑道:「在軍中,徐夫人的地位與南臨長慕相當,沒人敢得罪,只是……」

    「只是?」蕭元夏笑意盈盈。偶爾聽這些夫唱婦隨的事跡也不錯。

    史人略略惋惜。「徐夫人髮色異於常人,大魏大夫雖說是無礙,但總是令人心驚,邊關一帶,稱徐長慕為南臨長慕,徐夫人為南臨阿奴,請陛下首肯,將來史官統整時,將徐夫人改為南臨阿奴……」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本是站著的陛下,失魂似的落坐在龍椅上,同時殿上一聲輕響,他回頭一看,是朝臣余廷顯手裡的象笏落了地。

    他……沒有說溜嘴吧!徐夫人本名徐烈風,阿奴是新起的名字,不是嗎?

    「……阿奴……」恍惚間,他眼前出現那個垂死的白髮姑娘……她沒死麼?努力地活了下來嗎?胥人保佑!父皇保佑!他……

    他心裡既是喜悅又酸澀。現在,她與守護她的徐五在一塊麼?原來到最後,守在南臨走不得的是他。

    「臣稟陛下!」羅國丈道:「若是史人說得正確,這位徐夫人的眼跟血彌足珍貴,老臣斗膽,它日南臨軍兵班師回朝之際,務必要留住徐阿奴,以防它日西玄又生陰間將軍!」

    蕭元夏猛然回神,掩飾狠意地掃過階下的老人。留住?是想扣住她吧!他們一起害死烈風,如今他居然還想再害一次?他想害幾次才夠!

    「臣也斗膽——」余廷顯抬起手裡象笏,跨前一步,垂首道:「據臣知徐長慕本是各國拉攏的學士,如今相助南臨,那就是丟了學士之名,他與妻子替南臨挽回生機,實是南臨恩人,將來扣他妻子在京師,這不是教各國嘲笑嗎?」

    老國丈瞇眼。「余大人此言甚差。說扣未免太難聽,將來陛下賞賜不斷,留他們在京師榮華一生,他們怎會不願?更甚者,徐長慕本是徐家之子,接替徐家未完的守護,並無不妥之處。」這姓余的,本是與方、羅兩家十分友好,這一年卻是有意無意保持距離了。

    余延顯狀似不敢吭聲地回位,像笏舉起,掩去他若有似無得意地笑。審時度勢是他的專長,他怎會不知此刻陛下心中所傾?羅國丈怕是提早完蛋了!

    「臣有事起稟。」有臣子道:「此次捷報,全因陛下識人清明,固然徐五長慕有功,但,方三郎為將,若然不是方三郎苦守邊關,又豈有今日結果?」

    方家的老臣在旁滿意地捋鬍笑著。

    高殿之上的蕭元夏不動聲色將這些人一一記了下來,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史人身上,眼裡微地柔和,彷彿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你還有事要說麼?」

    「臣請求,請陛下賜臣史徐之名,臣將窮盡一生記載胥人徐家所有的事跡。」

    「哦?你已滿三年了嗎?好!朕就賜你史徐之名,一世記載南臨胥人徐家的所有事跡,不可遺漏一事。你傳聯口諭,南臨長慕與南臨阿奴,無愧胥人姓氏,朕因此感恩感激。三百年來,南臨君王與胥人徐家一向君臣和諧,從不互疑,或許,曾中有斷過,令得胥人受了無法彌補的天大委屈,但自朕為始,不管胥人體內流了什麼血,膚要重拾彼此信賴,絕不讓後世南臨有愧於徐家!」

    一年後,南臨長慕隨軍回朝,南臨帝王親自接過幾乎被染全紅的白色戰袍。他小心翼翼地撫過上面早已乾涸的血跡,聽著徐長慕淡淡說道:

    「徐家人只著白色戰袍上戰場,就是要君王能看見將士流的鮮血,但盼君王重視邊關兄弟,不再被謊言所欺,此是真正胥人心聲,徐長慕代為轉述。」

    「聯必記取教訓,時刻以浴血戰袍為戒,不管有多少人利益熏心再欺騙朕來害徐家,朕也絕不再輕信。朕寧願盲目信徐家,也不會動徐家半分,一次教訓足矣。」蕭元夏心知她不會出現在朝上,他想見她卻也不敢見她。「徐五,徐六曾道你是天上飛鷹,如今你不願受官職,朕可允你一個願望,你好好想想。」

    「那便讓南臨,廢了男子成人禮吧。」徐長慕道。

    蕭元夏一怔。就這個?他仔仔細細打量這貌似妖精的男子,徐長慕雖是長了數歲卻比當年更要秀俊幾分,難怪烈風會在他面上塗上油彩。

    想來,要不是這男子心意夠堅定,至今身邊也不會只有一個徐夫人。當日,他救下烈風,讓烈風撐下去,怕是費了不少苦心,這苦心裡又佔了多少愛情?烈風她……會不會受了委屈,得了一個愛情少於親情的丈夫?

    徐長慕看他一眼,說道:

    「有些人,寧願等到相知又心愛的女子,一塊完成成人禮,一生只想為她一人所有,而不是如南臨一般,讓成人禮奪去她的權利。」

    蕭元夏聞言,一時無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的成人禮……隔日見了烈風,即使那時還不甚瞭解自己心意有多重,也覺得十分懊悔,恨起這成人禮的存在。後來,他大婚,反而不在乎這種成人禮了,都一樣的……

    「好。」他輕笑:「這種民情風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的,朕盡力而為,讓往後兩情相悅的男女,多一分機會得到你說的權利。請替我轉告徐夫人,南臨京師永遠是她的娘家,不管她何時歸來,有我在的一日,南臨將是四國中最繁榮而美麗的國土,這是我一世的承諾。」

    他心知她或許會回京,但要與他這個天子再相見難了,如果可能,他願來世再相遇,下一次哪怕她真是來毀南臨的神人,他也不會再害她,但他想,她心裡還是只有她五哥吧。那……他退而求其次來世再做她兄長,讓他好好呵護她一世。「請你……也允我一事。」蕭元夏低聲說著:「請一世都別告訴她我是她……兄長,就讓她一直以為我只是個曾背叛她的外人蕭元夏。」

    徐長慕面不改色道:「徐五謹遂旨意。」當他退離大殿時,耳力極尖地聽見身後的陛下輕聲道:

    「烈風,保重……」

    徐長慕充耳不聞,也不會將這些在他眼裡細瑣的小事轉告阿奴。他注意到殿上昔日位高權重的大臣有幾名已被取代了,甚至連羅家國丈都不在此殿,蕭元夏果然夠隱忍,拖至今日完成戰事才一一掐除他們。

    未過兩天,徐長慕毫不留戀地離京。

    史徐厚顏緊隨在後。

    在史徐記載徐家的那些年裡,回京最常遇見的一件事,就是陛下召他去夏園,要他一一細訴徐家夫妻的事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問個兩三遍才甘願,還嫌他不夠仔細呢。

    也不知是不是他錯覺,每當他試著略過徐夫人的事時,這位陛下總會敏銳地再繞回來,逼他說出徐夫人近年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句她很好她很健康,這陛下也十分歡快,然後再逼著他重複著她很好她很健康……這位陛下,他不膩麼?

    好像這件事是他最大的樂趣似的。甚至,有時他會發現這位陛下在治理國家時開始有了歡悅。

    「因為這是某個姑娘的娘家啊,豈能讓她嫌娘家不夠好?我要給她天底下最好的娘家,讓她願意時時回來看上一眼!她每回頭看南臨一眼,便是再看我一眼啊。」這是這位陛下某次在聽見徐夫人已經不受白髮影響,健康甚於以往時,滿面喜色,唯一一次說溜嘴。

    現在他正專注在記載胥人徐姓時,時常停在徐夫人身上,看能不能多挖一點秘密……當然,他做得不夠稱職,有些秘密是絕不能寫出來的,例如徐六就是眼前這白髮夫人……例如徐五娶的是徐六……徐五簡直是徹底無視他人,居然敢在南臨裡娶徐六為妻……

    他懷疑陛下也知情,但陛下從不提起,也不允許身邊人對這對夫妻有任何懷疑。

    直至徐長慕三十二歲時,在各國近乎強力的默許,強力的壓迫下,學士解非之名又歸回他的手上,他是西玄徐直助國又復得學士之後,三百年來唯一首例。也可以說,在後世提及留史學士時,學士徐直以及學士解非是齊名的。接著,各國開始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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