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又喝醉了。
醉酒對於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只是,最近,他總有一股疑惑,為什麼自從那日遇見她之後,他便從來沒有宿醉頭痛過?
司徒聞鈴感覺到他語氣裡的嘲諷和憤逆,微微一頓,走近他,淡淡地說:「酒量不是越喝越大,而是醉一次淺一次,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說著,從袖內摸出一個小藥瓶,遞給他,「這是解酒藥,還有十顆,全都給你吧。」
他卻並不接,只是挑眉望著她,一副深思的表情。
遞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她定定地看進他的眼眸,穿過那深黑的重重迷霧,忽然之間,她彷彿有些瞭解了。
微微掀唇,笑道:「五年前的謝慕駿也喝酒嗎?」
他一愣,沒有答話。
她繼續笑說:「你這樣子,被慕澄姐姐看見了,她也不會開心。」
謝慕駿一震,譏嘲的笑臉乍然收回,彷彿萬里晴空突然陰霾滿佈。
她的嘴角還噙著淡淡的笑,然而心卻在剎那揪緊了。從沒見過變臉變得那麼快的人,他生氣了嗎?
但,即便是生氣,也好過那樣一臉陰鬱的笑。
她深吸了一口氣,迎視著他的雙眸坦誠平靜,「或許,有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但,老天爺既然做了這樣的安排,讓我們彼此知曉了同一個秘密,又共同守護著這個秘密,所以,我要說,其實,真正想要對這個女孩好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手指堅定地指出去,筆直指向床上那個虛弱蒼白的少女。
「你說什麼?」冷冷的語氣。謝慕駿握緊手指,此刻,沉黑的臉色如罩了一層鐵,脆硬、冷定。
「為什麼不肯承認呢?」司徒聞鈴揚起下頜,「難道你不是希望,在她的那個世界裡,也有人如你這般,善待你的姐姐嗎?你沒有揭穿她的身份,甚至還幫助我們做戲,讓大家更相信她,難道,這不是你內心真實的想法?」
心裡的某一部分堅硬的殼被擊中了,裂開來,他瞠目看著她,有些憤怒的,有些無措的,有些意外的,更有些柔軟的東西,在漸漸融化……融化……
他早知道她是危險的,從那一刻,他居然在她面前毫不困難地說出慕澄的秘密起,他便知道,有些什麼,不一樣了,與從前再也不一樣。
「你的膽子……不小!」他的聲音冷冷地響起,沒有任何腔調。令她的手猛然抖了一下。
然而,小臉卻固執依舊。
「你明明善良又熱情,卻因為一點小小的挫折而變得冷漠頹廢,你對你的姐姐,顧惜疼愛有加,你希望她幸福,於是按你自己的方式,助她一臂之力,這又何錯有之?就算最後結局是那樣悲慘,卻也不是你這個凡人能洞悉先機的呀。為什麼,你要把這個罪責一直扛在自己肩上?難道你以為自己是永不會犯錯的神仙嗎?」她一步一步走近他,「就算你今日如何怪責我,我也要說,因為你的姐姐沒有得到幸福,所以,你也不肯讓其他人得到幸福,你故意跟你的母親作對,直言不肯娶良家女子,就是存心要給謝王府抹黑,但是,你難道忘記了?那些女子,不管是好人家的,還是青樓的,她們也有父母親人,也有兄弟姐妹,她們的親人如果看到自己的姐妹被你這樣糟蹋,他們……他們……」
驀地,她的手捏緊了,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裡。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這並不是她的初衷呀。
她只不過是想要讓他珍惜自己的身體,不再那麼頹廢、不羈。
然而,怎地到最後,反而成了自己的控訴?
難道,她深心裡,一直一直都是想要這樣指責他,斥問他的嗎?
難道,她一直一直都是在乎著那個毫無實質的名分的?
她蹙眉又蹙眉,被自己衝口而出的話語給震懾住了,呆呆的,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糟蹋?」謝慕駿陡然笑了起來,怪腔怪調,「什麼叫做糟蹋?嗯?這樣嗎?」一個不提防,他突然站了起來。
一下子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一股嗆辣的酒味撲鼻而來,她一驚,猛地朝後退了一步。
「你不吃藥嗎?明早會……」
「會宿醉頭痛。」他接下她的話。
他再進一步,她又連退兩步,嘴張了一張,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本不擅辭令,尤其面對他時,更是連最簡單的心平氣和都維持不了,總是輕易被點燃怒火,或者,輕易做錯事、說錯話。
在他面前,她好像變得不像自己了。
難道,這只是她天生的醫者仁心在作祟?
不!不止!
她知道,不只是這樣。
在他的目光,近在咫尺,在他微笑,就閃在她的唇邊時,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並不想閃躲,不想……真的……
「還是這樣?」低沉的笑聲震動著她的耳膜,好癢。連週身的空氣似乎都在震動著,彷彿隨時隨刻,那聲音的源頭就會貼上她的耳朵。
那麼近那麼近呀,近到似乎連空氣都不夠用了。
她呼吸緊張,頭腦一陣混亂,心,跳得好似要壞掉了。
「你不說話,就不是咯?那麼,你說,我到底怎麼糟蹋別人的姐姐妹妹了?」起初,真的只是一個惡意的玩笑。
他不喜歡,不喜歡她那樣說話的方式,像質問,像追究。
而且,他還討厭她的聰明,討厭被人洞悉的感覺。
那樣子,讓他覺得自己彷彿赤裸裸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討厭那樣的自己,討厭那樣的她,更討厭那樣無助的,被人剖析的感覺。
於是,他放肆地,輕佻地,像對待所有企圖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聰明,或者美艷來捕捉他的女人一樣,他知道自己的魅力,更知道該如何讓女人臣服。
他的手輕輕環上她的腰,她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緊張得額間冒汗。
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他在心裡大笑,然後,手指不經意地擦過她嫩白的頰,激起一陣熱辣的紅暈。
「小丫頭,如果你不懂,就不要裝聰明,男人通常都不太喜歡聰明的女人。」他的身子逼近過來,漆黑的瞳眸裡流露出玩味與深思的表情,「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對嗎?」
她一驚,眸子瞪大了。
他笑起來,是那樣一種極其曖昧的笑,「你好像很緊張。」他注意到她一直握緊的手,與緊緊屏住的呼吸。
「我猜,你不是慕澄的丫頭,對不對?」
一個一心想要做王朝第一位女大夫的女子,怎麼甘願屈居於王府做個小小丫鬟?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你……懷疑我?」
「不,我不是懷疑你的動機,我只是好奇你的身份而已。」
他喃喃著,那對黑色眼睛冷靜而深沉地盯在她臉上,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
月光傾瀉,透不過黑眸。
她怔怔對視著他,無法從他的眸中看清自己。那深黑的兩團,如兩團深黑的迷霧,看不清,卻又讓人無法不沉溺。
沉溺其中,讓她也跟著迷失自己。
她不是王府裡的丫頭,不是,那麼,她是誰?她又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一絲苦笑漫上唇角,接著蕩漾開來,從她薄薄秀氣的臉龐上一直蕩一直蕩,瀰漫到眉梢眼角。
謝慕駿微微一愣,他並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雖然她在他面前,從未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她說謊,她欺騙他,她隱藏著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且,還用那雙聰明探究的雙眼直視他內心深處的秘密,但她這種苦笑卻又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無力,對他,對自己。
他的心陡地一緊,就那樣,連自己也預料不到的,覆上她微微顫抖的唇。
嗯?不苦。
似乎還帶了一絲甜,他滿意地輕歎,對了,不要苦笑,笑容本就應該是甜美的……
靜……
四周好靜,只有彼此的呼吸淺淺地交錯著。
司徒聞鈴耳中嗡嗡鳴響,腦子一片空白。
他、他他做了什麼?
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不,不是的,她只是丫頭,而他是少爺,只是這樣,是這樣,可,少爺怎麼會對丫鬟做這樣的事呢?
她的手無力地揪著他的衣襟,雙眼瞪得老大老圓,瞪著眼前那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這不是她想要的呀。
而他,究竟是想要怎麼樣?
驀地她感覺唇中一熱,那溫熱的觸感,溫熱的唇,溫熱的……舌?天啊!她雙腿發軟,整個人緊緊攀附在他的身上,他做什麼?
吻得這麼用力?吻得她好緊張……
她快要厥過去了。
然而……然而……在他的唇舌恣意糾纏的同時,一陣陣渾濁刺鼻的酒味流竄進她的嘴巴裡,甚至……甚至……還夾雜著一股濃馥的脂粉香氣。
這香味很熟悉……
就在今日,在那個紅艷艷的女人身上聞到過!
她驀然想起他剛剛是從什麼地方回來……
心一抽,一股絕望而又激怒的火焰瞬間從心底燃燒起來!
她懂了!
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對她這樣了!
他是想要告訴她,到底什麼才叫做糟蹋嗎?
她好傻好傻!
眼眶陡然間燙熱了,好痛好痛。
就連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都痛得無以復加。
她突然失去控制,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火辣辣的一聲。
同時,發了瘋似的掙脫他的鉗制。
她踉蹌著,退開,退出好遠,那刷白的容顏,慘淡的眸子,在昏黃燈火隱映之下,瞪著他,彷彿像見到鬼一樣。
「我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身子止不住地輕顫,她拚命咬住下唇,逼回眼中恣意氾濫的淚水,「你忘了嗎?你忘了你的新婚妻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嗎?對,你猜得很對,我不是慕澄的丫頭,我從丹霞山來,你懂了嗎?你明白了嗎?」
如果,他一定要以這種方式來羞辱她,那麼,她可以告訴他,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妻子啊!
從沒被他正眼瞧過一眼的妻子,這會兒,他要怎麼面對她?
她雙手緊握成拳,一張俏顏卻冷誚地揚起,眸中儘是生氣,激亂且倔傲地凝視著他——那個怔愣到無以復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