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副身軀脫離了自己的懷抱的瞬間,白玉堂突然無端端地感到心口一陣遭到撕扯般的鈍痛,眉鋒下意識地糾結起來,重重地喘息著。
好一會兒才覺得舒暢了一些,抬起頭來,楚無咎已將展昭安置回枕上。在他身上蓋了錦被,只露了雙臂在外面。素白的衣袖向上扯了些來不及拉好,露出的腕上隱隱浮現出淤紫的五道指痕。
「死瘟神,你那般用力做甚?」
白玉堂腦中來不及仔細想,嘴裡已脫口而出,說得楚無咎心中又是一緊,一時按捺不住,冷笑道:「他抓你抓得死緊,若不用力如何掰得開?而且我若當真用力,他此刻沒有使用內力護體,腕骨怕是早已經粉碎了。」
「你這黑瘟神倒是不怕囉嗦!白爺爺說是你錯就是你錯!少擺出這張凶神惡煞的臉來,別人都買你帳,我白玉堂可不吃這一套!」
白玉堂冷笑著回敬,話說完了,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楚無咎站在原地出神——少服了七日的「醉臥紅塵」,藥力果然還是不夠麼?
白玉堂天生一顆七竅玲瓏心,若論心機運籌,他未必能勝過他。何況他也見識過錦毛鼠狠毒的一面。
記得年少時,他曾殺了一惡霸全家,又把數顆人頭掛在官府門前示眾,嚇得那縣衙老爺三日之內便屁滾尿流地棄官逃走。
那時他一身白衣勝雪,卻經常沾染了濃重的血腥之氣。交下的朋友也大多是起初佩服他的武藝高強、個性爽朗、快意恩仇,日子久了卻多少有些懼怕他不經意散發出來的那股戾氣,和殺人時被鮮血染紅了雙眼後的霸道無情。即使他從不曾濫殺過一個無辜,但對落在手中的俘虜總是不講半點惻隱之心。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不像他印象中的白玉堂,他的眼中少了些狠厲決絕,多了無盡的溫柔與牽絆。他本以為這總是好的,他本以為如果他注定無緣成為他心中最重的存在,有個人能與他相知相隨、長伴終生、讓他幸福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可是他錯了,錯得離譜!只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幾乎命喪黃泉!最利的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只要再偏上分毫,縱是黑白修羅是神仙再世也無力回天!
不管白玉堂心中當他是什麼,他始終會把他看作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正因如此,這次他自作主張,徹徹底底地傷到了司洛。可是他別無選擇,只有此事,他不能聽從他的意見。
***
天快亮了。通過敞開的窗口望去,遠方隱隱透過一絲白光,與下方的那片深藍相接,只是被當中那一道金光擋了,一截兩段,永遠無法相連……
這夢,做得好長,長得讓他甘願就此沉淪陷落,不再醒來。
「……」展昭輕輕歎了口氣,喉嚨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大概是睡得久了,嗓子乾燥發痛,如同火燒火燎。擁著被掙扎著坐了起來,身子倒是覺得輕鬆了不少,只是頭還有些昏眩,有種如在雲端的飄忽感。
過了半晌,勉強理順了如同一團亂麻的思緒,想起自己為何身在此處,卻仍無法確定自己的記憶究竟哪些是真,哪些只是虛無縹緲的幻象,「玉堂,你真的在此處嗎?」
微微蠕動著乾裂的唇,吐出口的字帶著淡淡的血腥氣,輕得連自己也聽不到。
正當展昭掀了被想下床的當兒,耳邊突然傳來「匡啷啷」一陣響動,似乎是有人進來了。喉中發不出聲音,他只好起身迎了出去,才走了三四步,那人已經一陣風似的掀了與外廳相隔的珠簾走了進來,口中還不停地嘀咕道:「死瘟神,無事給展小貓換什麼屋?害白爺爺起身上了茅廁,卻差點走錯方向,回了先前那破樓!」
此時天色本來就未大亮,屋中還暗著,那尚未睡醒、迷迷糊糊之人揣了一肚子的怨氣,只顧埋頭向前,卻沒注意前方有人,一頭衝了進來,對方一個腳下不穩,就被他撞倒在地。
「是誰?如此沒有規矩,竟敢隨便亂闖?」白玉堂撞上了人,立刻心頭火起,惱怒地吼了一聲,一把抓了那人胸口的衣衫將他提了起來。
「展小貓!你怎麼突然起身了?」
這一看,白玉堂倒嚇了一跳,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對上對方同樣瞠大、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目,「玉堂!太好了!你真的沒死!」
展昭驚喜交加地扶住白玉堂的肩,雙唇雖然不停地翕動著,說出口的話卻本該是沒有聲音的,可不知怎的,白玉堂竟就聽到了,而且聽得一清二楚!
只見他倒豎起一雙英挺的劍眉,口中道:「白爺爺何時死了?你這臭貓,真真惡毒!才醒來,開口就是這等惡言咒我!」說罷,手下一鬆,放開展昭,隨即順勢把他推來半臂之遙道:「你既然醒了,白爺爺就不伺候了!別以為白爺爺會那般好心救你這沒用的三腳貓,只是不想無事與官府扯上關係罷了!不過這個情你卻還是要還的」
「玉堂,你……你說什麼?」
那本是輕輕的一掌,卻擊得展昭只覺胸口狠狠一陣激痛,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來看向面前之人。
這般冷淡疏離……是他麼?是他麼?
錦衣玉容,身姿挺拔;薄唇微微上翹,挑出一絲邪氣;眉眼含笑,卻是霸道有餘、和善不足。這面貌……是他沒錯,但為何氣息感覺卻是天差地別?那雙封了一層冰似的黑玉眸中所透出的分明是不容錯辨的冷淡,甚至是……嫌惡!
「為什麼?」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才開了口,耳邊又傳來白玉堂的聲音,「死貓,為何用這般眼神看白爺爺?白爺爺連日來被白面鬼逼著守在你榻邊端茶送水,就算不知感激,也不必用這般好似我欠了你幾百兩銀子的眼神看我。」
「玉堂,出了何事?一大早便吵鬧不休……」
二人正在對峙間,一陣腳步聲傳來,又是一名「不速之客」闖了進來,見展昭立在屋內,不禁笑道:「展大人,你醒了?可覺得好些了?」
「楚兄。」
看清來人,展昭想起那日前來,在修羅宮外與楚無咎交手之事,本能地強提起氣,週身警惕地緊繃起來。但方纔有所好轉的身體卻不容他這般,才準備好防範,便克制不住,劇烈地乾咳起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不想這一咳卻將黏附在喉中摻了血的痰咳了出來,再開口時已能發聲,「多謝楚兄連日來的照顧,展某已無大礙。」
「既無大礙就好,展大人也不必如此多禮,楚某並未做過什麼,救你一命的乃是司洛,展大人若要道謝,也該謝他才是。」楚無咎說著,一雙眼斜斜瞟向身後。
司洛每日早起前來為展昭診脈,以便隨時調整藥方。他剛剛踏入此處,他便已經知道了。
「展兄。」段司洛聞言,淡淡一笑,從簾後步入,道:「我適才聽無雙說昨夜為展兄換了屋,想不到卻是這間。說來展兄三年以前來時卻也住過,不知是否還覺得習慣。」
「這……」展昭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做答。摸不清這黑白修羅的心思用意,甚至不知他們此時是敵是友。一夢方醒,恍如隔世,眼前的所有,似乎都與記憶中的大相逕庭——物是,人非——他究竟身在何方?
「白面鬼,你說什麼?三年以前,展小貓曾來過此處?你們怎會與他相識,白爺爺卻從來都不知曉?」一旁白玉堂聞言,上前扯了段司洛的衣袖,奇道。
「司洛。」
楚無咎沉下臉,低咳了一聲,提醒段司洛「慎言」,想不到段司洛卻冷笑一聲,直接開口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我心裡自然明白,還用不著你來指揮我要如何行事。」說罷,又轉向白玉堂道:「你這沒毛鼠記性不好休怪別人,若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大可自己去想。你白玉堂自稱從不求人,又何必開口問我?」
「白面鬼,你是吃了炸藥還是怎的?怎麼一早起來脾氣就這般大?你們何時與那官府朝廷扯上關係本就與白爺爺無干,不問也罷!請便。」白玉堂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屋內三人面面相覷。
靜默了片刻,楚無咎上前,硬拉住段司洛一起在桌邊坐了,主動開口道:「展大人,請坐。既然你已醒了,有些事也不好長久相瞞,我與司洛,有些話想要與你說。」
「楚兄,有話請講。」展昭答道,雖然心中狐疑,但也稍稍冷靜下來。不論如何,玉堂尚活在人間,他已是別無他求。
「展大人不必這般緊張,那日在宮外,我只是一時激動,不慎誤傷了閣下。若是我當真有心加害,又何必等到今日?」楚無咎心知展昭仍對他有所防備,挑了眉笑道。
「展某並非此意,此番還要感謝二位救我一命。楚兄要說之事,想必與玉堂有關,展某願洗耳恭聽。」展昭說著,便向段楚二人抱了抱拳,在他們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呵呵……展大人既已猜到幾分楚某的用意,想必心中也多少有些準備。」楚無咎展開手中的黑金折扇輕搖了幾下,狹長的黑眸一瞟,並未忽略掉展昭面上強自鎮定之下的焦灼與下意識地握得泛白的指節。
「玉堂他……已忘了你。或者該說,他是忘了你們之間曾有過的那段情。」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得雲淡風清,幾乎不帶半點起伏,聽在展昭耳中,卻如波濤洶湧一般,毫不留情地狠狠席捲而來,使他的腦中瞬間變成一片空白,惟有那個殘酷的聲音仍在繼續——
「兩年前玉堂孤身一人,幾乎喪命那衝霄樓中。整個人血肉模糊、體無完膚,口中卻還念念不忘展大人的名字。我與司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自鬼門關邊拉回,想不到他全然甦醒之後,竟會將前情舊事忘得一乾二淨。起初我們並未注意,後來才發現玉堂似有不對,在養傷直到可以離床起身的那近一年當中,時常問起陷空島狀況如何,卻惟獨從來沒有提起過展大人的名字。司洛心思細密,早早發現了異樣,卻不敢輕易開口詢問。聽說那衝霄樓是展大人親自所破,還為此得到了聖上的嘉獎。至於那樓中有多麼險惡,展大人恐怕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玉堂所受的苦有多深多重,自然也無須楚某再多形容。我們只擔心提了你,萬一刺激到玉堂,於他的傷勢不利,便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兩月以前,他的傷勢痊癒,方才敢提起展昭之名,誰知玉堂他……他那般反應,展大人方才也親眼見了。」
「楚無咎……」段司洛抬眼,見展昭臉色不對,便想阻止楚無咎繼續說下去,但楚無咎此刻已鐵了心,執意要將那非人般的痛苦全部施加在啊「仇人」身上。
「若按醫理所說,這本是人受重創之後,自我保護的本能。玉堂獨自在生死邊緣掙扎之時,展大人卻不知身在何處。如今他選擇忘記這段孽緣,卻也未嘗不是好事。展大人應該也不會希望他日後再因你而遇上類似的事情吧?」
「是我……對不起玉堂。」展昭幾次努力,好容易才吐出幾個字來。
血絲,伴著淚水,不斷地流。
「展大人果然是深明大義之人。既然展大人明白個中道理,不知閣下做何打算。」
楚無咎目光一凜,咄咄逼人地繼續問道。只是他此時心神都集中在展昭身上,憋在心中兩年的話一次發洩了出來,忘記了那坐在一旁極少出言卻始終在冷眼旁觀的人。而段司洛此時已忍到了極限,只見他眼簾低垂,默默拿起面前的茶壺,先客氣地替展昭倒了一杯,接著便轉向楚無咎。
冉冉冒出白霧的熱茶形成一道弧線,無聲地淌出。
段司洛執壺的手始終未動半分,壺口流出的水柱卻如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一般,驀的飛濺起來,巧妙地避開了楚無咎的手掌,噴灑在他的衣袖上。如此,應該已經足以提醒他。
「失禮了。」不等楚無咎開口,段司洛已站起身向展昭微微頷首,接著轉向他道:「先下去換件衣衫吧。便是要同展大人敘舊,也總要先用了早膳再說。無雙……」
「屬下在。」
門外之人聞聲而入,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一身紅色霓裳配著一張俏顏,煞是好看。只是她一時控制不住,瞟到楚無咎身上那片水漬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那本就心下又驚又腦之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猛的起身,強壓住怒火走了出去。
「見過展大人!」慕容無雙知道自己又不小心做了火上澆油之事,只好吐了吐舌,向展昭行了個禮,等候段司洛的吩咐。
「我已吩咐派人去煎了藥,一會兒伺候展大人服下,用過早膳我還要過來為展大人行針過穴,在我回來之前不准任何閒雜人等隨意前來打擾!」
段司洛說完,微微一頷首,起身而去。
慕容無雙見了,輕歎一聲,自然清楚他指的「閒雜人等」是誰。眼下他叫她在此照顧,自己匆匆去了,恐怕就是那「閒雜人等」又做了什麼令他不可忍受之事,他要親自前去對付他。
「慕容姑娘,你若有事便去忙吧,展某此時身體已無大礙,不敢勞煩姑娘在此。」展昭咳了兩聲,清了清喉中的粘腥,低啞地開口道。
「展大人不必客氣,我被主上自京城調回之後,每日在這宮中無所事事,不但不忙,反而閒得慌呢!不如我先弄些水來與展大人漱洗過了,再慢慢說話。」慕容無雙邊說,邊一陣風似的掀了珠簾出去,叫了一名婢女過來,吩咐她去打些清水,之後又伏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這才得意地勾起唇來笑了笑,轉身回到屋內。
「多謝慕容姑娘費心。」展昭見她進來,連忙謝道。
「說不上費心,小事而已!」慕容無雙生性爽朗活潑,又是從小被段司洛揀回,跟在兩個大男人身邊長大,若不是容貌嬌美艷麗,恐怕早被人當成了野小子一個。她見展昭尷尬無言,便自顧自地開口道:「展大人,你的傷方才好些,過多言語容易傷氣,可我又是個難以安閒之人,只好委屈展大人聽我說話了,還望展大人不要怪罪。」
時隔三年再見,慕容無雙仍還未滿二十,看在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的展昭眼中,自然還是一個孩子。此時她既開了口,他也不便拒絕,只是點頭應了一聲,希望能藉著外界的聲音填滿自己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精神冷靜思考的頭腦。
「我雖在京城住過幾年,但平日也只守在布坊之中,未見過什麼大陣帳,和展大人說些什麼好呢?若是說主上他們為了無聊之事吵架,被他們知道了,恐怕會將我罵得狗血淋頭……不如,還是說說白五俠吧。展大人認為這樣可好?」慕容無雙雙手托腮,半仰著頭,望了好一會天道。
「玉堂……能否請姑娘告訴展某,他這兩年究竟是如何度過的?」白玉堂三個字早已刻在了他的心頭,所以這些天來,即使在夢中,他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般椎心蝕骨的痛楚。痛,卻無悔,因為有他,再如何也強過一人獨活時彷彿行屍走肉一般的麻木不仁。
「前面一年多的光景都是兩位主上親自照顧白五俠,也像適才說的那般,閒雜人等不准靠近,直到這大半年來,他的身子逐漸好利索了,我才又見到他。不過其間之事倒是聽我家段主子提起不少,說白五俠夢中時常喊些『貓兒……危險!不准跟來!』之類的話。他知道白五俠在憂慮些什麼,卻不敢前去開封府告知各位,甚至連險空島的四位大俠也未曾聯絡,只怕話說得太滿,反而會令你們更加失望……」
慕容無雙說到此,頓了頓,望向展昭,道:「展大人,你有話要問?」
「姑娘所說之意……玉堂他曾經……」
「他曾經幾度生死,數次徘徊在鬼門關邊……展大人一定要聽嗎?」慕容無雙接下展昭的話後,試探著問——雖然這是一招險棋,卻是唯一置之死地而後生之策。
「是……我要知道這一切,玉堂究竟是如何撐過……」展昭又悶咳了一聲,悄悄將嘔出的那口甜腥吞回腹中。
「嗯。」慕容無雙點了點頭,」白五俠的傷,若非有我家兩位主上,怕是真就無人能醫了。起初那半年,他的傷勢時好時壞,起起伏伏,好像那索命的鬼魅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想取他的性命。兩位主上便輪流照顧,不眠不休地守護,以內服外用數種靈丹草藥以及自己的真氣維持他的性命。好在那時正逢冬日,傷口塗了藥後,不易潰爛。但那傷最惱人之處便是幾乎處處都是穿透了身體,前前後後的肌膚沒一處完整,躺也不是,趴也不是……我雖進不得門,卻也能聽到他克制不住痛苦時的喊叫……不過……容無雙放肆,那不止是因為傷口疼痛難忍,同時也是為了一個人,他是喚著那人的名字闖過來的。若是世上沒有值得牽念之人,無雙併不認為一個人可以忍受住如此的痛苦存活下來。更何況白五俠本是個驕傲之人,未必能夠為了活命甘願讓他人看到自己最狼狽脆弱時的樣子……無雙口拙,今日妄言,相信展大人能夠明白無雙說這番話的意思。」
此時,慕容無雙的話音才落了,就聽屋外有人輕輕叩了叩門,道:「慕容姑娘,熱水備好了。」
「端進來吧。」
慕容無雙聞言應了一聲,門口輕輕一響,兩名婢女走了進來。一個端了只銅盆,另一個則提了一把銅壺和幾樣器具。她們走進內廳後,一言不發地上前,伺候展昭洗了臉、漱過口,又手腳麻利地收拾好一切翩然離去。之後,又胡亂扯了幾句,她已等得快不耐煩的人才終於姍姍來遲……
「你這丫頭,倒會替白爺爺找事!莫非是看不得我清閒舒服,為何這臭貓換個衣服偏要我來伺候不可?」
「段主子走時要我在此伺候展大人,不准任何閒雜人等隨便前來打擾。可是這大男人更衣之事,總不好我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在旁幫手,五爺連這個小忙都不願幫麼?」慕容無雙眨了眨眼,笑道。
「小丫頭倒會嚼舌。也罷,反正白爺爺吃飽喝足,心情正好,逗逗這貓也不錯!」白玉堂說著,走到牆角,打開立在那裡的雕花檀木櫃,隨便撥弄了幾下,翻出乾淨的白色內衫和一件藍色長衫。
「多謝五爺,那我便出去等了。」慕容無雙說完,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室內只剩下展昭與白玉堂。
「那,換吧。你有手有腳,還真要等白爺爺幫你穿衣不成?」白玉堂見慕容無雙關門去了,便把手中的衣衫往展昭面上一丟,自己懶洋洋地往旁邊榻上一倒,翹起二郎腿,不耐煩地催促道。
展昭捧了衣服,不知此刻心中是悲是喜。楚無咎所言,慕容無雙所說,不斷交錯著在腦中迴盪。
「你這死貓怎麼動作這般遲緩,換件衣服也要花這許多時間!白爺爺可沒那許多耐心,拿來與我!」
白玉堂在一邊等了半晌,口中逗弄數落了許久,卻不見那貓如昔日那般瞪眼回嘴,覺得很是無趣,轉頭見他穿好了外袍,便跳將起來,一把扯過那條月白的腰帶,仔細看了一會兒,皺眉道:「這顏色和布料,分明是白爺爺平日用的,你個厚臉皮的臭貓竟敢學我?」
「這不是……」一句話突如其來地闖進耳中,展昭驚愕地抬起頭,只見一張放大的面孔湊到了眼前,白玉堂正半低了頭,凶霸著一張臉看人。
「不是?不是學我又是什麼?看招!」白玉堂咧嘴露出一個邪笑,眨眼間已掏出別在腰間的折扇,展了開來,朝展昭掃去,晃若行雲流水,卻又勢不可擋!
展昭來不及說話,本能地腳下疾動,身體微仰,閃了過去,耳邊卻聽白玉堂大笑道:「躲得倒快!我就知道你這死貓不可能虛弱到更個衣都要人來幫手!你既然好了,就先陪白爺爺過幾招再說吧!」
「玉堂,等一下……」展昭錯身閃過了白玉堂那迅如雷電的幾招連攻,急急喊道。慕容無雙剛剛那番話仍在他腦中不斷閃現。
他之前為他受過那般傷害,他又如何能再若無其事地與他交手?
「等什麼?白爺爺不想等!臭貓,少為了與白爺爺套近乎就叫得那般親切!此番見你就覺得你甚是奇怪,而且又是自己找上門來,我卻至今不知原因為何,哪曉得你究竟是何目的?」白玉堂一劍挑起掛在牆上的巨闕,反身拋向展昭道。
「目的?我是前來尋你的……」
展昭情急之下,急欲解釋,便脫口而出。看到白玉堂聞言,一雙斜挑入鬢的劍眉皺得打了個死結,一臉的錯愕與不悅,這才記起——眼前的他,已經忘記了以往的種種。忘記了以往所有的傷痛與無奈,拋棄了一切負擔和束縛。此時的他,已經變回了昔日瀟灑不羈、傲笑江湖的白玉堂!
「尋我做甚?是有人告白爺爺殺了人,還是打家劫舍、欺壓良民百姓?」白玉堂薄唇一勾,譏誚的話語便溢出了齒隙。
「玉堂,我……並無此意。」展昭動了動唇,低低吐出幾個字,又不知此刻該如何解釋,如何面對恢復了一身飛揚的他。
「不是此意又是何意?你這官府的看門三腳貓除了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還會為何找上白爺爺?你還是少要繼續對白爺爺稱名道姓,你打慣了官腔叫得順口,白爺爺卻聽不習慣!」白玉堂瞪眼皺鼻地向展昭扮了張怪臉,從鼻中哼道。
「我……只是因為楚兄告知,才向包大人告了假前來,如今見到……」展昭咬了咬牙,逼自己把那已經刻骨銘心的名字埋回心底,深吸了一口氣,「……『白兄』……平安無事,便也就放心了。」
「俗話說『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如此關心白爺爺的死活,又是何等居心啊?」
白玉堂見展昭說話吞吞吐吐,面上緊繃,神情極不自然,似乎在強忍著什麼。不知為何,心中立刻起了一陣煩躁,隨口又是一句戲譫的言語。本是習慣了心中煩悶便馬上發洩出來,順便戲耍那貓一番。但他又怎知此時展昭心中那番苦楚?聽了這話,展昭卻當了真,竟就強迫自己擠出一個不成型的微笑,道:「白兄說笑了,展某是真的……真心為白兄高興。」
話說出口,展昭只覺得心口一陣尖銳的絞痛,卻不曉得有些時候,某些事情是控制不得的,便是他極力壓抑,內心的苦痛還是表現在了面上。
「罷了,白爺爺不與你這病貓計較就是!被你一攪,白爺爺今日也沒了興致,下次再說吧。」
白玉堂嘴上說得輕鬆,其實剛剛卻被展昭片刻之間就變得蒼白如紙的臉色嚇了好大一跳,心中不禁暗驚,不知這貓是不是被他一折騰,舊傷又復發起來,便連忙轉身欲去找人來看,未曾想倒自己手上一直捏著的東西還沒有物歸原主,就這樣開了門便走,卻被一直守在門外,聽到聲音立刻裝作剛剛回來的慕容無雙撞了個正著。
「五爺,展大人更過衣了?」
「更過了,你進去尋他吧,最好給他多吃幾碗湯藥,苦死那只臭貓!」白玉堂見無雙來了,便放了心,才說了幾句話便覺不對。無雙丫頭那雙大眼一隻盯在他的手上,唇角略微有些抽動,怎麼看都像正在努力忍笑!
「你在笑些什麼?」
白玉堂狐疑地朝自己手中看去,險些當場將那東西丟在地上!原來他剛剛搶了那貓的月白繫帶,卻忘了還給他。他也不知道是平白髮懵了還是怎的,居然捏著他人貼身之物被人看到,真是一世英明盡毀一旦!
「勞煩五爺了,前面廳中已經備好了早膳,五爺不必管主上他們,自己去吃便是了。我這就進去伺候展大人服藥了。」
慕容無雙見狀,嫣然一笑,轉身進了屋去,只留白玉堂一人呆站門前,怔了一會兒,將那繫帶隨便折起藏入袖中,匆匆而去,口中嘀咕道:「反正已拿了出來,總不能再送了進去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