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無咎匆匆邁入紫苑樓中,心中帶著一股按捺不住的焦躁火氣,上前便想抓住坐在廳堂正中那人的衣袖,卻忘了亂則不穩,輕易便被閃了過去,反被對方狠狠擎住了手腕。
「瘟神,看來我真的在這裡留得太久了,久得你已快要忘光了白爺爺的忌諱。」白玉堂說著,五指一鬆,掌上運了力,將楚無咎逼退數步,繼續用一方白帕擦拭著手中泛著寒光的雪影。」無雙丫頭伶牙利齒,難道還沒把話傳清麼?我說……白爺爺在你這起了女人名兒的破屋裡住膩煩了,今日要下山,回陷空島。」
「女人名兒?你這沒毛鼠莫非是為了此事彆扭?這『紫苑』並非女人名兒,而是一味藥材。」楚無咎一怔,隨即笑道。腕上有些隱隱作痛,玉堂剛剛那一擊,已帶上了三分力;而他,也的確忘了,眼前的人已如他所願般恢復成了「原來」的白玉堂——那個冷酷狠厲,因為最痛恨自己的白衣沾上「污垢」而討厭他人無端接近的白玉堂。「你的忌諱我自然記得,你當我會忘記鬼刀薛金蟬是為何退隱江湖的嗎?」
因為他霸道橫行江湖十數栽,某日故意將一杯酒潑在一名少年一塵不染的白衣上,於是,那少年毫不猶豫地自行留下了他的一雙手做「賠禮」。
「你既然知道白爺爺的脾氣,就快些正經起來說話,少玩這些耍小孩子的把戲!如今的白爺爺可不是當年十四、五歲的黃口小兒,更不是你可管得的!」白玉堂冷冷一笑,腳下不動聲色地向下跺去,片刻之後,斷裂之聲轟然入耳,那堅硬的石磚竟被他踏得粉身碎骨!「你與白面鬼救我一命,我自會報答,但可沒說白爺爺這條命自此就成了你們的!若不是為了弄清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以為我為何一直留在此處?白面鬼總是擺出一張閻羅臉說他對兩年前之事一概不知,只因你救了我回來,他順手醫回我一條命而已;而你,看來似乎也並不打算告訴我那些我自己無法憶起的舊事……既是如此,我也懶得與你囉嗦強求。下了山,我自會尋回本是屬於我的一切。」
「既說已是舊事前塵,又何苦非要找回不可?你若還沒忘了療傷時的那般痛楚,就該知道憶起那些於你並無益處!你一向自命灑脫,為何獨獨此時不肯放手?」楚無咎暗暗握緊雙拳,無法繼續假裝笑臉,控制自己的急噪。
不錯,因為服了「醉臥紅塵」,玉堂忘了對展昭的情;但也因為少了那七天的藥量,他腦中的記憶出現了某些混淆。他記得自己與開封府眾人一同去襄陽查案,後又獨自闖樓,卻理不清其中的頭緒,不知自己為何會變成官差。他記得襄陽王意欲謀反,也因此而更加疑惑,楚無咎究竟如何知得消息,又如何將他從中救出。
然而,這一切卻恰恰是他必須瞞他的。數此追問,都被他閃爍其詞地代過。展昭來後,他便未再提起,本以為他終是放棄了追究,想不到他是暗中記在了心上,準備一併發作!
「再苦再痛也是在我身上,要拋要留,我自會掂量揣摩,又豈是你說了算的!」白玉堂「啪」地一聲將雪影歸了鞘,站起身來,走到楚無咎身邊道:「你越是隱瞞起來不說,我就越想知道。該不會,你與那襄陽老鬼有什麼關係瓜葛,怕給人知道,才故意要強留白爺爺在此吧?」
「白玉堂!你定要如此過分,把話說死麼?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白玉堂那番話毫不留情,戳得楚無咎心裡一痛,忍不住吼了出來。
「白爺爺說話向來不留餘地,你若看不慣,便立刻放我下山,休要逼我與你動手!」白玉堂說罷,以劍柄捅了捅楚無咎的肩窩,轉身便要拂袖而去。
「慢著,你當真就要這般說走便走?」楚無咎抽出腰間的寶劍,攔住了白玉堂的去路。
「白爺爺從來說一不二!你今日既讓『黑螟』出鞘,便是想與白爺爺分個高下,白爺爺自然也不會推辭……來吧!」白玉堂半瞇起狹長上挑的黑眸,右腕微動,自面前飄落而下的枯葉已被雪影的劍氣割成兩半。
話音落時,一片白茫閃處,人已如風馳電掣般地投身青冥。
「玉堂!」楚無咎喊了一聲,雖然心中惱火,也不得不持劍騰身而起,追趕上去。尚未近得了白玉堂的身,一道閃爍的白光已經撲面而來,矯若游龍般纏繞住黑螟的劍身。
「沒毛鼠,我本不想與你動手,你若非要如此,我便依你,不過你卻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若是我贏了,你便要留下,讓我繼續幫你調養。」楚無咎錯手一擋,反腕再是一抖,擺脫雪影強悍的劍氣,向白玉堂喊道。
「哼哼,廢話少說,你先贏了再說!有雪影在手,白爺爺可從來不把『勝』字拱手讓人!」白玉堂收勢、旋身,回劍又是一連串的進攻,猶如寒泉突湧,抖出數十道劍花,直欲令人目不暇接、猝不及防!
「過上幾勢而已,何必出手便是這般狠招?」楚無咎抬劍疾擋,身側銀光閃處,帶出道道經天長虹。他口中說得輕鬆,狀似調侃,心中卻絲毫不敢大意。
只要與白玉堂交過手之人便知,他手中那劍,看似飄忽輕靈,實則挾風帶勢、力奪千鈞,每一劍皆是實打實的凶狠,若是不知者掉以輕心,硬碰上去,恐怕兵刃會被當場震飛!尤其這幾日聽黑翼所說道無雙日日前來,他才知曉,原來司洛連親手栽種的白龍果也拿出來給他與展昭配藥,難怪他的內力比起前陣子增強幾分。不過,他卻不認為他此舉只是為了替他們二人補身而已。
「你愛敷衍了事是你自己喜歡,白爺爺偏不愛如此!休想我會達不到目的,還如呆子一般留下來聽他人擺佈!」
白玉堂挺劍回敬,足下借了樹枝的力輕輕一點,身子剎時又如鷹般躍高了幾重天。楚無咎哪裡甘心放任白玉堂如此走掉?他一提氣,轉瞬間便追了上去。二人在空中你來我往,彷彿駕御著劍氣寒光一般,時而墜向屋頂,時而擊向長空,起起落落,令人不及交睫!
與楚無咎這等高手對打,白玉堂即使一時難以佔據上風,卻也絲毫不會輸他半分氣勢;而楚無咎雖然難以完全控制大局,但也知二人這般一時半會是分不出高下的,他只須穩住心神,等待機會。
兩人心下正各自打算著,冷不防地一條身影突然如箭矢一般直擊長空,擋在了他們當中。
「白兄,楚兄,你們這是為何?」
說話只是一瞬間,楚無咎手中的黑螟不著痕跡地微微一偏,收回之時,劍鋒上已帶了一滴血珠。
「展大人,我一時失手,得罪了。」來得正好,他等的便是此時!聽無雙說玉堂要下山時他便已經有了打算,所以才有意命黑翼派人先一步前去告訴展昭。「不過,既然展大人也來到此處,玉堂,我們也不必再打下去。你想知道之事,包括你闖樓的前因後果,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你若真要追究,不妨請他說個清楚。」
「楚兄,你這是何意?」展昭一愣,始才發覺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陷阱。
「玉堂幾次問起他當官差、闖襄陽的前因後果,對於此事,沒有人會比展大人更清楚吧?」楚無咎冷笑一聲,抬指彈去劍上的血珠,看著一絲細長的紅線出現在展昭頰側。
「黑瘟神,休要亂拉替死鬼,顧左右而言他!此事,便是不問展小貓,待白爺爺下了山,找上開封府,自可問得清楚。此時我卻要你說清另一件事,你究竟和那襄陽老賊有何瓜葛,為何幾次三番尋找借口,強留我在這修羅宮中!」未等展昭回答,白玉堂已把他扯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咄咄逼人地質問道。
「襄陽老賊已命喪黃泉,我若真與他有所瓜葛,官府只怕早找上門來,何至等到今日?我留你在此,也正是擔心朝廷在此事上糾纏不清,你若下山,被人知道你尚在人世,恐有更多麻煩!而且你不是已答應要與我一同出關一遊?」楚無咎答道。
「哼,仍是一般無二的說辭,休想白爺爺再信你此話!便是答應了,我如今也大可反悔!你當日救我,我便不再過問你那些神神鬼鬼、不可告人的隱秘之事。不過這山,我今日便非要下去不可!」白玉堂說罷,又發起狠來,不由分說,又舉劍朝楚無咎攻去。
「玉堂,你為何非要這般固執?」楚無咎見此時已無退路,抖手一揚袍袖,空氣中立時出現了一陣異香。待展昭與白玉堂發覺之時,已吸入了大半。
***
雲蒸霧罩……如在夢中……
這裡……究竟是何處?
展昭迷迷濛濛地醒來,睜開雙眼,四下望去,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此時本已是十一月間已過半的光景,但見四周卻是一片奇景,草木蔥鬱,滿目青翠;空氣中也蘊涵著一片溫暖濕潤的氣息,全不像寒冬時節所該有的那般清冽干冷。
腦中正疑惑著,忽聞耳邊有人笑道:「展大人,這一覺睡得可還好麼?」
「楚兄,請問展某現在身在何處?」
展昭邊問,邊盤腿坐了起來,逕自運氣,合目調息。剛剛楚無咎那聲聽來就在附近,實際卻是隔空傳音之術。他有意不現出真身與他見面,他便是強求尋找也是枉然。此時,只聽楚無咎又道:「展大人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泰山崩於前亦可面不改色,果然是不會畏懼這等小場面。」
「楚兄把展某帶到此處,究竟是何目的?」展昭心知楚無咎那話是有意譏諷,知道辯解無用,便又改了口問道。
「玉堂曾為展大人去闖那衝霄樓,今日楚某也設了個小小的陣仗,想請展大人也闖上一回。若是闖得出去,我便放玉堂下山……這個條件,展大人可還滿意?」楚無咎低低笑了幾聲答道。
「為玉堂闖這一關,展某心甘情願。但楚兄為何定要強留他在此處?莫非他的身體仍然尚未痊癒?」提起白玉堂,展昭原本平靜的心湖立時又起了一陣波瀾。
「玉堂的身體不勞展大人操心,楚某救得活他的性命,就不會再讓他受任何『魔障纏身』之苦。我方才說了,如果展大人能為玉堂闖過這關,我自會放他下山。另外提醒展大人一句,此處生有上百種草藥,霧氣中自然帶著毒性;以展大人的內力,至多可保三天安然無恙。」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之後,再如何問話,也無人應答,展昭便知,楚無咎已抽身去了。
起了身,舉頭望去,周圍雖是霧氣繚繞,只看得清幾尺內的景物,但仍能辨得出太陽應是已經偏西,依此看來,此時大約是申時左右。修羅宮處於群山環抱之中,依山傍水而建,大體而言是座北朝南。根據太陽的方位判斷,此處應是修羅宮之西,黑殿的後山,也就是那日他與玉堂追逐著那兩名神秘人所到的地方。
展昭正如此想著,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瑟瑟之聲,他猛一回頭,拔劍斬去,卻是滿鼻腥氣撲來,一條花斑毒蛇斷作兩截掉在了他的腳邊。
果然不出所料,此處不光瘴毒蔓延,尚且毒物叢生。此時想來,那夜看到的那兩名神秘人事前所服的,大約是軀毒護體的解藥之類。不過,眼下卻無暇多想那旁的事物。楚無咎適才說,他在此處至多只能堅持三天,這個限期只會更少卻不會再多。他必須抓緊時間!
只是,此時敵暗我明,又不知楚無咎擺的究竟是何等陣法,也只好步步為營,摸索著前進,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不論如何,前進總好過坐以待斃。而且,記得今晨,玉堂應是與他一同被迷昏的,不知他此時如何了。楚無咎厭惡憎恨的只是他,對玉堂卻是十分重情義,應該不會為難他才是。
想到此,展昭靜下心神,大致判斷了方向,一直向東走去。只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忽的一陣飛沙走石,狂風大作,吹得他全身的衣衫冽冽作響。
有人來了!
展昭這般念道,咬緊牙關,全力定住身形,任那些彷彿長了眼的沙屑碎石飛揚起來,狠狠打在他身體的各處穴道上,仍然堅持與其抗衡,不肯退後半步。
好一會兒,那陰邪的罡風才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似是抱怨的喃喃自語,可是卻聽不懂他說的是些什麼。又仔細側耳辨去,才聽出那似乎是夏人所講的黨項語。只是,尚來不及疑惑,那人已禁不住現了形,從前方霧中一躍而出。抬眼看去,那人中等身量,穿了一襲皂衫,蒙了面,披頭散髮,並未束髻,手中拿了一柄墜了十數枚金環的長刀,全身散發出一股陰氣!
那人盯著展昭打量了一番,先是嘰裡哇啦地說了幾句意義不明的番語,接著便是一陣目中無人的狂笑,舉刀一指展昭,示意他先出招。
「既然如此……」不管那人是否聽得明白自己所言,展昭還是抱了抱拳,道了聲「承讓了!」,便拔劍迎了上去。
那人大喝一聲,舉起刀來,「鏘」的一聲擋住了展昭這一劍,直撲上前,便是一陣驚濤駭浪般的猛攻。霎時間,耳邊只聞勁風颯颯、金環震撼清脆之聲不絕於耳,直響得人心慌意亂,無法集中精神。
不好!此人不僅武功高強,還精於邪派魔音之術!
展昭發覺此種狀況之後,忙屏氣凝神,將氣息又提高了一成,振臂翻腕,手中運劍如飛,宛如寒夜電閃。
那人見了,立刻轉換招勢抵擋,舉刀橫砍,被展昭避過之後,一錯身的工夫,突然左手成拳,擊向他的胸前。展昭仰身再次閃過,對方卻並未收勢,拳頭猛地展開,五指化為龍爪一般抓向他的肩頭。
展昭見狀,眼看退已不及,左掌疾然推出,擋住那襲來的手腕,順勢旋身,反將對方擒住。那人想不到自己會反遭鉗制、吃了一記敗招,惱羞成怒之下,那手腕竟如同蛇身一般,異於常人地反轉過來,五指仍成龍爪之形,狠狠扣住了他的肘部;展昭同時抬腿直掃那人下盤,那人足下一點,欲飛身而起;但展昭此時尚未放手,兩人便在刀劍交錯聲中一起躍了起來,直到丈許高處才分了開來。不過分開的瞬間,展昭快了一步,巨闕啪地一挑,強烈的劍氣剎那間便在那人胸前的衣衫上劃出數道裂口,露出內裡的絳紫旋欄……這不是夏人服飾嗎?
展昭雙眉一皺,正想看清,那人卻忽然腳下一個用力,身體整個向後蕩出,接連不斷如同擂鼓的清脆聲響再次出現,而且這次是無法抵擋地自四面八方潮湧而來,直震得人心燥如火、頭痛欲裂。
「可惡……啊……」展昭咬住牙關,拼盡全力,但痊癒未久的身體已不允許他繼續堅持。直覺嗡的一聲,似被什麼生生攪動了腦漿一般,連身子也再難控制,直直墜落下來,摔倒在地,眼前只見得地轉天旋,一片昏暗,耳邊隱約聽到什麼……
起初,似是那人的笑聲;其後,笑聲轉為了鬼魅的哭泣,暈旋之感也詭異地隨之轉輕;但側耳仔細傾聽之時,那哭聲卻已化為痛苦的嘶吼!
貓兒……貓兒……你在哪裡?
好疼!簡直像火燒一樣疼!
你們這些鬼怪!放開我!白爺爺寧可這樣萬箭穿心而死!
貓兒……貓兒……我見不到你了!
我們此生的緣分已經盡了!
為了你,我的血已經流乾了,放我去吧……或者,你願隨我而來?
「玉堂!」
昏亂中,展昭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憑著最後一絲意識摸索著握向巨闕的劍鋒。血花染紅了雪亮的利劍,鑽心蝕骨的劇痛立時取代了腦中的魔音,眼前也逐漸恢復了清明。
不,不是!那全身浴血的猙獰鬼魅不是玉堂!絕對不是!
「你休想就此控制我!」
低吼一聲,展昭握緊劍柄,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猛地抬起臂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竭力朝那響動之處射出一隻袖箭!
「啊!」霧氣中傳來一聲慘叫,響動戛然而止,四周便再無聲息。
展昭甩了甩頭,再抬眼時,天色已是大黑。
***
霜降已過了數日,到了夜間,屋外便是寒風刺骨,嗚嗚呼嘯,聽得人毛骨悚然。
此時才過了戌正十分,正有兩人無聲而迅速地飛躍於修羅宮的殿宇之巔,直向西面後山而去。其中身型碩長矯健之人似是心有不甘,隨手扯了扯身上的夜行衣,低聲對身邊玲瓏苗條之人道:「無雙丫頭,白爺爺生平可是從來不穿這掩人耳目的破衣爛衫的,看在你今日幫我一回,才勉強為之。」
「多謝五爺給面子,不過如果不掩人耳目,又怎能去探密?」無雙嘻嘻一笑,答道。
「比起探密,我倒更想一劍剁了瘟神解恨!白爺爺此生,還沒人膽敢如此冒犯於我!」先是迷藥,後又把他關在那破樓之中上了鎖,直氣得人七竅生煙!白玉堂惱怒地冷哼一聲,氣道。
「那可不行!五爺不感激他、也不當他是救命恩人,無雙管不得,可是如果他死了,我家段主子也定活不下去了,這個無雙可不能答應!」慕容無雙聽了忙道。這白五爺脾氣又冷又烈,狠起來便是全然無情,誰知他會不會當真如此?
「活不下去?白面鬼又不是和黑瘟神共用一命,我砍了黑瘟神,他怎會活不下去?」白玉堂心中一動,不知為何,脫口問出。
「呵呵……五爺難道沒聽說過麼?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生死相許?」白玉堂把這話在腦中顛來覆去地琢磨了兩便,低低訕笑道:「白面鬼和黑瘟神又不是嬌弱美人兒,喜歡呢噥軟語,想不到也愛聽這般甜言蜜語!」
「五爺怕是風流倜儻慣了才當這是甜言蜜語,可若真的認真起來,這便是肺腑之言。不光嬌弱美人兒,就算是多情男子、鐵血男兒也是抵擋不住的。」慕容無雙嫣然一笑,玉手一翻,不知從何處變出兩枚比蓮子略大一些的金色藥丸,丟了過去與白玉堂道:「五爺把這藥丸收好了,一會進入『百草齋』之前服下一枚,可解瘴氣之毒。」
「罷了,白爺爺不許你這伶牙利齒的丫頭辯那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之事,倒是要問你,這多出一枚藥丸是做何用處?」白玉堂接了那兩枚藥丸,揣入懷中,隨口問道。
「另一枚是給五爺備用。」慕容無雙掩口笑道,「是無雙不敢得罪五爺,『兒女情長』乃人之常情,『英雄氣短』倒是未必。若是五爺這般的英雄人才,心中有了那人,許是會比此刻還要更豪勇上幾分呢!」
「你這丫頭,也不知嘴上是長了刀子還是抹了蜜,全不像那寡言少語的白面鬼養大,倒像是我大嫂教出來的!」白玉堂聽了,戲言笑道。
「五爺這可是拐著彎兒說盧大娘口利,我倒真想有了機會見她一面,不知她可願收個干女呢?」慕容無雙眼見接近後山,腳下速度也逐漸放慢下來。
「此等好事,不用說也知我大嫂自是願意,還會歡喜得不得了!你若想見,待我下了山,便可帶你到陷空島一遊!」此時,白玉堂已斂起了氣息,改為暗語心音與慕容無雙交談。
「在承諾兌現之前無雙不敢妄言,就待五爺滿意下山那日,無雙再行謝過了。此時,探密才是緊要之事。」無雙邊道,邊輕如飄羽般降下身型,駐足樹梢,觀察地上的情形。
「說得正是。待我先探得了瘟神的機密,還怕他死鴨子嘴硬,不乖乖把白爺爺想要之事和盤托出!」白玉堂瞇起雙眼,露出一絲自信而自得的笑。死瘟神,你耍這些卑鄙陰招,便也莫怪白爺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家段主子獨自閉關研製『醉臥紅塵』的解藥,差不多已有七八日未見過主上,今日叫了他去,想他一時半會兒是尋不來的。不過五爺還是在此先等我下去一探,見機行事。」
慕容無雙說著,便要飛身而下,卻被身側之人一把拉住。
「要一個女子前去冒險,我卻在一旁等著揀便宜,這等齷齪之事,白爺爺可不屑為之!而且,「醉臥紅塵」又是何物?」白玉堂問。
「這,無雙也說不清楚,還是日後請我家主上向五爺解釋吧。五爺是位大丈夫,這個無雙明白,請五爺放心,我下去就算被人發現也無甚危險,一來我在此處絕非外人;二來,我倒不信,那做賊心虛之人還敢奈我何!」
慕容無雙說罷,柳腰一旋,飛起身來,不一會兒就落在了那生滿了衰草的破敗院中。雙腳才落了地,耳畔邊陰風乍起。
「我就知道,守在此處『看門』的一定是你。」
輕易躲過了襲擊,慕容無雙冷笑一聲,看向立於面前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那男子聞言,只是面無表情地歎了一聲,答道:「我也知道,前來對付我的一定會是你。」
「呵呵……如此說來,我是否倒該謝你剛剛只以松葉為鏢,還未像某人一般薄情負心!」慕容無雙抬起眼來,柳眉倒豎,不由分說,舉劍便刺。
「你!」
那人竟然根本未躲,便硬生生地讓慕容無雙手中的軟劍挑破他的皮肉。
「黑翼!你究竟想要怎樣?」慕容無雙紅了眼眶,手下一鬆,收回劍去。
「不想怎樣。不管主上做了什麼,我都不會背叛他;可是,我也不能背叛你。這樣,該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黑翼沉聲開口,立在原地,一動未動,正要勸說慕容無雙離開,空中卻又猛然掠過另一道身影——
「此時強行闖過有乘人之危之嫌,你這番舉動白某也甚為佩服,不過白某今日仍要得罪了!」
那身影飛過的速度快得驚人,幾乎只在眼前一閃便全沒了蹤影。慕容無雙眼見白玉堂進了「百草齋」,已經沒有再爭的必要,逕自上前點了黑翼的穴道,為他止血,「你這是何苦?你可知道我為何先來逼你現身?依你這般不知變通的性子,根本無法與他當面對峙還能全身而退!因為方纔那人已不是我們三年前在京城結識、因為心懷牽念眷戀懂得留有餘地的白玉堂,而是忘了情、冷了心、在江湖上被人傳為心思狠毒的錦毛鼠。」
***
估算下來,此刻大概才過亥初。密林之中籠了霧氣,遮天蔽日,不見星月。展昭已悠悠在這林中走了兩個時辰,卻總覺自己始終在原地打轉,似是又陷入了什麼詭異的陣仗之中。再這樣下去,怕是真的三天三夜也闖不過去,不僅幫不了玉堂,連自己一條性命也難保全……
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坎、離、兌、震、巽、乾、坤、艮;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一番嘗試下來,竟發現這陣是由八卦六十四相與天罡北斗結合而成,極難兩方兼顧,只走錯一步,便會回到原地。
兩年以前,暗恨自己無用,才讓玉堂決心獨自前去冒險,命喪衝霄樓中。那段時日,彷彿整個人被掏空一般,除了辦案便再無心其他,便走了一趟陷空島,將玉堂所藏的各類陣書搬了回去,瘋了一般鑽研於各種陣法,總覺自己若能破得了天下所有奇陣,必能再見玉堂。衝霄樓破後,長久自欺欺人的夢幻也隨之破滅。如今,蒙上蒼眷顧,保玉堂平安無事,當初所學也派上了用場。就算一時難以闖出此陣,至少不會誤踩陷阱,狼狽斃命。因此,不論如何,總是不能放棄!
展昭如此想著,見這林中漆黑一片,本就辨不清方向,加上闖這陣勢必須凝神靜氣,便乾脆閉起雙眼,只憑感覺去走。不料才要舉步繼續前行,腳剛邁了出去便撞到了什麼東西,聽耳邊有人咒道:「展小貓,你那雙貓眼瞎了嗎?當白爺爺是銅牆鐵壁般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