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古木下,好夢正酣的古樂兒,嘴裡還不時發出嘖嘖聲,想來是夢到她最愛的酒了。
「古──樂──兒──」倏地,一聲怒吼劃破寂靜的山林。
「唔,打雷嗎?」窩在樹下的古樂兒嘟囔一聲,翻過身繼續睡她的大覺。反正這裡雨也淋不著,她才不怕。
「樂兒,你給我醒來。」童一笑朝地上的人兒踢了踼,隨即飛快地跳開,不敢讓現下正好眠的傢伙發現是他踢了她。
「唔……」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古樂兒睜眼看去。「師父,是您呀。別吵我,讓人家繼續睡。」
她瞇著眼又窩回地上,繼續她的春秋大夢──跟周公比賽喝酒。
「你……」童一笑氣得眼睛一翻,傾身就向地上的人兒劈了一掌。
只見原本該是睡著的古樂兒從地上輕輕一躍,竟輕易地躲開了這當頭一掌。
「師父。」古樂兒打打呵欠、搔了搔頭,無奈地說:「您明知道自個兒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還玩這種偷襲遊戲,您不無聊啊?」
真是的,她還有一缸子酒沒喝到,真是可惜呀!
想著想著,古樂兒不禁舔了舔嘴,露出一副嘴饞的模樣。
童一笑看她回味的樣子,再瞧瞧周圍的酒罈,更是火冒三丈。
「樂兒,你……你竟然把我的酒都喝光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藏了好久的酒,還捨不得喝,你就……」童一笑兩眼睜大、淚光閃爍著,指著古樂兒的手不斷發抖。
嗚……我的酒呀!我辛苦藏的酒呀!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會被古樂兒這個酒蟲給找著。
她的鼻子怎麼那麼靈啊?
為什麼人家收的徒弟一個比一個孝順,只有他收了個專門跟他作對的徒弟。更可恨的是,這徒弟不但專門與他作對,還和他搶酒喝!
他怎麼調教出這樣的徒弟來?是他教導無方嗎?
童一笑越想越傷心,他心疼他的酒可是連一滴都沒沾到口啊!
「哎呀!師父,酒喝都喝了,您難不成還要我吐出來?」
看著師父的臉由白轉青再轉紅,還真是……有趣得很。
古樂兒拍了拍肚子,慵懶地笑著說:「瞧,我的肚子都快撐破了,如果不是怕師父您喝酒傷身……嗝……我可是不會一下子就喝完所有的……酒呢,師父您該感謝我才是。」
呵呵,沒想到師父竟然藏有這麼多好酒,她還從未喝得如此過癮呢。
「你你你居然睜眼說瞎話,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童一笑氣得吹鬍子瞪眼,手也益發抖得厲害。
「睜眼說瞎話?」古樂兒原本懶散的雙眼忽然瞇了起來,直勾勾地看著他。
「怎、怎麼了?幹嘛這麼看我?」奇怪,明明是炎炎夏日,他怎麼覺得背脊發涼、直冒冷汗?
「我說……師父,您幾時藏了這些好酒,怎麼我都不知道呢,嗯?」
古樂兒聲音很輕,輕到若不用心聽幾乎聽不到,可童一笑卻覺得這聲音就在耳邊。
「咦?」慘了,他怎麼忘了,只要是和酒有關的事情,他這個徒兒可是不會顧念師徒情誼的。
「呵呵……這……不就是以前……」呃,怎麼辦?童一笑看徒兒的臉色就知道事情大條了。
這時的他老早就忘了要替失去的酒哀悼,原本高張的怒焰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滿腦子只想著要平息徒兒的怒氣,不然他這為師的鐵定會死得很慘。
唉!都要怪他太有眼光,竟收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做徒弟。別人一身武藝十年苦功,她卻是只要有酒喝,一天就能練成;她的武功、醫術盡得他的真傳,且青出於藍,連他這個做師父的都不是她的對手。
當然他這個徒兒是很隨和的,不!說她隨和倒不如說她是懶得要命。如果被人偷光身上的錢財,或是讓她受傷、中毒差點沒命,她都不會與人計較──呃,其實是懶得算,甚至還會將錢雙手奉上,只要別再煩她就好。
但有一點要切記,千萬別跟她爭酒。
她嗜酒如命,這世上還沒有什麼能勝過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只要與酒有關的事,她馬上會變成另一個人。
「以前?」師父敢瞞她這麼久,還讓她時常下山打酒。
等等……古樂兒的腦海中倏地竄出一個可能性。
「您該不會在我下山時偷喝吧?」她越想越有可能,週身頓時充滿了駭人的殺氣。
見狀,童一笑倒抽口氣,嚇得直打哆嗦。
「怎麼可能,下一趟山已經不容易,為、為師怎麼會偷喝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這個師父真窩囊,幹嘛怕一個小丫頭?
可是……不怕很難哪。
童一笑的頭越垂越低,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只見他兩手不斷交握,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正在挨父母的訓。「我原想等樂兒下山後再一個人獨享的,誰知道她竟然能找著。真是的,又不是狗,鼻子怎麼那麼靈?」
他小小聲地抱怨著,可還是讓一旁的古樂兒聽見了。
「您說什麼?」古樂兒的聲音頓時拔高幾寸,尖銳得有些刺耳。
「不告訴我也就算了,您竟然還想獨享,您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徒弟啊?」古樂兒氣得渾身發抖,額上青筋浮現,連頭髮都豎了起來。
「沒有!樂兒,你千萬別生氣,再說……酒都已經喝到你肚子裡了,吃虧的是我才對啊。」對此,他可是委屈得不得了。
「唔,說得也是,那就原諒您了。」
有沒有搞錯,他這師父需要原諒嗎?應該是她這孽徒求他原諒才是,怎麼反過來了?童一笑哀怨地想。
「您不滿意?」古樂兒眼一瞇,又要發火。
「不,滿意、滿意,怎麼會不滿意呢……」嗚……他好命苦,收個徒弟被訓還得要陪笑臉,又不能發火,他大概是天底下最沒尊嚴的師父了。
「那就好。我要去練功了,您不要來煩我。」古樂兒拍拍衣袖轉了個身,準備往練功的地方而去。
「煩?是指我嗎?」童一笑不敢置信的瞪大兩眼。
「師父您順便將這裡收拾一下,我中午給您做好吃的。」既然喝了師父的酒,就順便慰勞他老人家吧──這是她這徒兒長久以來搶酒喝,卻從未被責怪的不二法門。
誰教師父嘴饞,愛吃她做的菜,因為她的手藝連皇宮的御廚也比不上,所以她偶爾下廚做幾樣小菜,滿足滿足師父的胃口,師父自然就由著她了。
「可是……」他就這麼好打發,會不會太沒骨氣了?
「嗯,您剛剛是不是想說什麼?」古樂兒皺著眉頭,她方才好像聽到師父嘴裡在碎碎念。
「嗄?沒有呀,是你聽錯了、聽錯了,呵呵……」算了,看在樂兒肯下廚的份上,他就不計較了,反正他還藏有幾罈好酒,而且地方很隱密,她是絕對找不著的。
但童一笑一瞄到地上的酒罈,他的心還是忍不住又疼了起來。
唉,他的酒啊!
唔──真好吃,天下第一美味呀!
喝下最後一口湯,童一笑滿足地拍了拍肚皮。
樂兒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無論何種食材,只要到了她的手裡都能變成美味佳餚,只要他幾天不吃,就會猶如萬蟻噬身般,全身不舒服。
也因此他從不敢惹樂兒生氣,生怕吃不到她做的菜。再說他也惹不起樂兒,以樂兒現在的身手,在武林中恐怕找不到幾個能跟她媲美的,他才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給自己惹上一身腥。
「吃飽了?」古樂兒雙手托腮笑問著。「接下來……」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桌上的剩菜殘渣。
「我知道、我知道,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你就不用操心了。」童一笑回答著。
唉,每次都是他這師父善後,誰教他嘴饞、愛吃,這就是所謂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那就好。」古樂兒滿意的伸了伸懶腰,「我練功去了。」
其實師父知道她懶得動手,偶爾下廚,師父簡直像是撿到寶似的,當然凡事都遷就她了;再說就算師父不洗碗,等到碗發了霉她也不會動手的。
想要填飽肚子還不容易,反正她又不講究,可餓肚子的可是師父。
也難怪師父常說她是天下第一懶人,如果有一天她死了,絕不是被人害死,而是懶死的。
眼見古樂兒就要走出去,童一笑急忙喚道:「等等,樂兒你過來,為師有話要說。」
古樂兒正要跨出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她也不回座,只是轉了個身向旁一靠、雙臂一環,閉著眼倚門而立,有幾分閒散浪人的架式。
「呃……」童一笑為難地看了看古樂兒,不知如何開口。
「什麼事?」看師父一臉為難的樣子,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因為每次師父想算計她時,都是這副模樣。
她是無所謂,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師父愛玩,她就好生奉陪,畢竟他是養育自己長大的恩師,雖然常和他老人家鬥氣、搶酒,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她還懂。
「咳咳……樂兒,還記得不久前,我去拜訪常樂散人,回來有好幾天精神恍惚的事嗎?」
那又怎樣?都過了好久的事,就因為那陣子師父神情不尋常,她可是連酒都讓著師父,沒跟他搶耶。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童一笑小心翼翼的看著古樂兒。
還好自家徒兒沒什麼不耐的神色,應該不會影響接下來他要說的事,但願昨晚的酒能讓她變得好商量些。
「不知道。」古樂兒現下只覺得好想睡覺。
好歹也問問嘛,害他老人家關子也賣不下去了,真沒意思!他都想好要怎麼回答她了,真令他傷心哪。
這就是他教養出來的好徒弟,一點幽默感都沒有。童一笑哀怨地看著事不關己的徒兒。
「因為那個牛鼻子散人多了個徒孫。」童一笑一臉欣羨地道,那個娃娃可愛到讓他看得眼紅。
為什麼牛鼻子命這麼好,收的徒兒孝順又機伶,哪像他的樂兒。他記得樂兒小時候也很討人喜歡的呀,哪知道越大越不可愛。
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地瞪了古樂兒一眼。
「哦,是嗎?」敢瞪她?隨便他!她又不會少塊肉。倒是常樂伯伯的徒弟成婚了,有徒孫是理所當然的,也不知道師父在嚷嚷什麼?
咦?怎麼他這徒兒還是沒反應?
「樂兒,徒孫、是徒孫耶。」怕她沒聽清楚,童一笑再重複了一遍,然後又氣又怒地看著古樂兒。
「我知道,是徒孫。還有師父,我耳朵沒聾,聽得見您說的,您不用喊那麼大聲。」古樂兒無奈的掏著耳朵。
真是的,都一大把年紀了,精力還這麼充沛,一點都不像年過半百的老頭。
「所以?」這丫頭懂他的意思吧。
「嗄?什麼?」古樂兒一頭霧水地看著正以期待目光瞧著她的師父。
師父的樣子好怪,她又沒長三頭六臂,幹嘛這麼看她,害她心裡毛毛的。
「什麼?我說了半天,你一句也沒聽懂,你還有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
童一笑激動地一掌擊碎桌子,桌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真是活活氣死他,他緊張了半天,斟酌再斟酌,就怕這個徒兒聽不懂,結果是他自己窮緊張,她根本沒仔細聽。
古樂兒微訝地眨著眼,不會吧!師父難得在對她發脾氣耶。
「師父,您在跟我發火嗎?」
「呃……」童一笑一愣。
這個孽徒啊,一點都不把他當回事。嗚……他怎麼這麼命苦。「我真是命苦喲!辛辛苦苦把你拉拔長大,結果是找來給我自己受氣用,想當初……」
想當初?古樂兒頭痛地聽著師父開始他的長篇大論。
拜託!算她怕了師父。他只要一提起「想當初」這三個字,故事就沒完沒了,就算花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古樂兒無奈地掏掏耳朵,為了圖耳根清靜,她還是順著這個老頑童一點。
「我怎麼敢不把師父的話當回事呢,是師父您多心了。」
唉,師父越老越像個孩子,還要時時哄著免得他又鬧彆扭,搞得她這個徒兒真辛苦。所以說平日裡師父的那些酒都是她應得的,一點都不委屈師父。
「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哼,老虎不發威,她還真當他這師父是病貓。
「呃……不就是常樂伯伯多了個徒孫,您應該替他老人家高興才是。」
這……應該沒說錯吧,可師父怎麼還是一臉不高興?
古樂兒再細想一遍,是這樣沒錯呀!
唉!童一笑看她那模樣,忍不住哀怨著。
如果他這個徒兒不是那麼愛喝酒,能再多些女孩子家該有的樣子就好了,他也不用老是被那個牛鼻子散人嘲笑。
一想起牛鼻子譏笑他的樣子,他就火冒三丈,這口氣他非爭回來不可。
「你聽著,這次我說了算,妳行就去做,不行也得做。如果不答應,你就不再是我童一笑的徒弟。」一口氣說完,童一笑覺得自個兒還真威風,剛想喝口水潤潤嗓子,才發現茶杯早已全讓他摔碎了。
古樂兒暗忖,師父這下是鐵了心要堅持到底了,那她該不該順著師父呢?
「師父您說了半天,還沒有說是什麼事呢,教我怎麼順著您啊?」
看師父可憐,每次都佔不到她半點便宜,就順他的意思一次吧!
若她猜得沒錯,師父這次肯定又是受常樂伯伯的氣,所以才會大動肝火。每次都這樣,師父一受氣就拿她出氣,她是招誰惹誰啦?
「樂兒,我也要抱徒孫。」童一笑睨她一眼,道出他的目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簡單啊。「師父,您早說不就結了。想抱徒孫,我去給您找一個……」
「我要妳生的。」童一笑氣鼓鼓地嘟著嘴,他這次非要堅持到底。「你是我的徒兒,當然要你親生的才行。」
「我生的?行啊。」等等,不對。
古樂兒瞪大雙眼,要她親生的?師父是不是被常樂伯伯氣糊塗了?
「樂兒。」終於有點像樣的反應,童一笑樂極了。「樂兒,你都已經十八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師父總要給你找個好人家,才能安心的雲遊四海。」他擦擦滿頭的大汗,說了半天還真累人。
接著他偷瞄一下古樂兒的反應,這一瞧可又氣壞他,她、她竟給他打瞌睡!
童一笑重重地咳了一聲,故作委屈的掉起眼淚來。「我真是命苦啊!臨老都沒人給我送終,想享受一下含飴弄孫的樂趣都不能如願!」
童一笑哭天喊地,看得古樂兒忍不住皺起眉頭。
「要生您自己生。」哼,師父這套,她古樂兒早就看膩了。
哪有這樣的,這孽徒嘲笑他老了嗎?
「樂兒,其實你可以往好處想,你不是想嘗遍全天下的美酒嗎?」他討好的笑道:「你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完成你一直以來的心願,而我也可以安心養老、抱孫子呀。」
「師父您是不是計畫很久了?」古樂兒懷疑地斜眼瞄他。
童一笑連忙搖頭否認。「沒有,絕對沒有,這一切都是我看了牛鼻子的徒孫後才臨時起意的。」
「是嗎?」古樂兒不相信地盯著他瞧。
「呵呵,當然是這樣。樂兒你連師父都信不過嗎?」童一笑心虛地不敢看她。
「是信不過。」要是她古樂兒會相信眼前越活越回去的師父,那豬都能在天上飛了。
「樂兒。」童一笑頓時滿臉錯愕,他這徒兒沒必要說得這麼白吧。
「我明天就起程。」
「樂兒,妳的意思是……」聞言,童一笑陡然驚喜的抬起頭。
「下山。」她的答案永遠都這麼簡潔。
童一笑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他終於趕走這個惡霸女了,嗚……好不容易啊!
「樂兒,其實你也不用急著找個男人把自己嫁了,為師決定給你三年的時間,不過三年之後,你一定要給我帶個孫子回來,不然我就替你辦個比武招親……」
「不用了。」古樂兒揮手打斷他的話。
三年夠她喝遍天下美酒了,至於嫁人?等她哪天心情好點,也許還會考慮考慮。
轉眼就到了古樂兒下山的日子,臨行前,童一笑對她又是叮嚀又是囑咐的,要她不用急著趕回來,生娃娃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自然是急不得。
古樂兒神情淡漠的告別了師父,一路向山下走去。以往她下山都是打酒去的,今日下山可就沒那麼快回來了。
想到那些從未喝過的美酒,古樂兒便一臉陶醉,腳步也不禁加快。
看著徒兒的身影越來越遠,童一笑再也忍不住笑意,一個翻躍轉身,立刻快如流星的奔回自己的小窩。
其實和牛鼻子賭氣只是借口而已,實在是他怕極了樂兒尋酒的功夫,長此下去,他的佳釀一定會被她搜刮光的,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樂兒離開這裡。
而且樂兒一走,他也就不用再受那個孽徒的氣了。
好耶,他再也不用和可惡的惡霸女搶酒、不用再害怕哪天醒來頭上突然多了個角或是多了只眼睛,也不用再被迫屈居弱勢,他童一笑要拿出以往的威風,重振聲威。
三年,他可以從那惡霸女手中解放整整三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