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專程來取笑他的嗎?樊弈瑋皺眉看著橫擋住他去路的黑色勞斯萊斯。
「來看咱們家的小洛呀!」尹建綱巧言令色地說:「真是太難為你了。」
「滾開!你這令人作嘔的人。」
「近日各大媒體紛紛猜測你即將退出歌壇返回美國,不知……」
「你到底想說什麼?」樊弈瑋不想再和他囉嗦下去。
「如果為了這件事斷了你如日中天的事業,未免太不值得了。想想你會這麼做也是因為小洛的關係,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責任。這樣好了,說個數目,我全數照給。」趾高氣揚的尹建綱得意得很。
「你以為幾個臭銅板就可以買我的自尊了嗎?尹先生。」他直視他,眼底滿是輕蔑。
尹建綱翻臉比翻書還快。「我早就忠告過你停止這種無聊的把戲,你不聽才會落得如此下場。諷刺的是,小洛在發生事情後仍執意不要讓你知道,他不要你傷心、難過,真是個傻瓜。」
樊弈瑋臉色驟變,胸口像是被人轟了個大洞,站不住腳的他緊揪著發疼的胸口,偎著牆角緩緩蹲下去,引來路過行人好奇的側目。
在小洛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他在哪裡?當他徘徊生死關頭時,他又在哪裡?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可悲,一次又一次地錯過所有而猶不自覺。
霎時,他的耳畔似乎聽見小洛的低低啜飲,是那樣無助、悲淒,揪得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遊戲結束了小子,最後贏家仍舊是我。」尹建綱極盡能事地譏諷他。「你以為小洛對你是真心的嗎?你錯了,他接受你只是同情罷了。」
他是輸了,輸在自己的愚昧。但對小洛,他是永遠都不會死心的。樊弈瑋緩緩地站起來。
「總歸一句話,離開小洛,從今以後你們互不侵犯。」尹建綱蠻橫地下了個總結。
「我愛小洛,愛到光聽到他的聲音就會興奮;對他那一份無法停歇的慾望我從不刻意去隱藏。我愛他愛得要死,甚至不惜為他殺人,若你還識趣的話,少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你……」露骨的告白,駭得尹建綱心驚膽跳。
「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就會自己去負責。我該走的路用不著你來替我鋪成,懂嗎?你這只披人皮的狼。」牽動嘴角的樊弈瑋蔑視地笑了。「我的遊戲才剛開始呢!尹建綱先生……」
☆☆☆
一跨出車外,葉俐芬玲瓏有致的身子立即迎了過來。
「葉姊。」樊弈瑋不明白她為何在這裡等他。
「等你好久了,為什麼老讓我擔心?」她一開口便是訓誡。
「拜託,我已經五個小時沒睡了。」他摀住耳朵,趕緊躲到屋裡避難去。
「那是你的事!」她粗魯地揪起他的耳朵,尖銳地叫著:「我要的答案呢?」
「什麼答案?」樊弈瑋一頭霧水。「歇斯底里的,該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
「更你的頭啦!你這個豬頭。」葉俐芬狠狠地瞪他一眼,「我是問你的決定是什麼?」
原來她會那麼好心給他一個星期的假,為了就是這個。
「若你的答案是我最不喜歡的,那我絕不答應!」她先聲奪人。
他就知道她會來這一套。「葉姊,我會負起一切責任。」
「說得好聽,每次留下一堆爛攤子讓我收拾的笨蛋到底是誰?」
「我知道是我不好,辜負了你的栽培我也不好受,只是……」
「只是什麼?」她雙手抱胸望著他,有點幸災樂禍。「沒有小洛就活不下去?哎呀!真是世上少有的癡情種,害我禁不住要為你掬一把同情淚了。」
「我哪有。」心緒被看穿的他急忙否認。
「那你幹嘛臉紅得跟什麼似的?」她取笑他。
「我……」
「反正你要繼續那樣窩囊的過一生的話,我是沒資格管,但若要拍拍屁股就這樣瀟灑走人的話,很抱歉,我無能為力。」她最後乾脆明說。
「我知道違約金……」
「那對你來說根本是不痛不癢,一千萬,以你現在的價碼……」她斜睨著他,表情曖昧。
「拜託別將我說得像出賣靈肉的妓女似的。」他苦笑地由身上取出一根煙點上,緩緩吸了幾口,再徐徐吐出。
「那就別妄想要逃離我,懂嗎?」
其實早在這之前,葉俐芬就因太維護樊弈瑋而被公司撤除職務。好強的她毅然地遞出辭呈跟隨他。
「你養不起我的。」
「只要你說得出,我就做得到!」她指著他的鼻子,一臉傲氣。
由他從容的笑容中,葉俐芬已找到自己要的答案。
樊弈瑋之所以勉強自己加入經紀公司,完全是為了學習業界規範及吸收優秀的專業人才,一旦羽翼已豐,他便要展翅高飛。
要是將來他獨立,她想她是百分之百會跟隨他。
從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更加可以確定她也想看看在她的庇護下,羽翼漸豐的他到底還能成長到何種程度?
「我的時薪很貴的。」
「那不是問題。」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唉!即使是我一個人也不能怎麼樣,還是需要一個優秀的經紀人,就像葉姊那樣。」
「你這麼說是……」
「雖然很不甘心,但……」他來到她面前,晶亮的黑眸帶著滿滿的笑意,「從今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你這死小孩。」喜極而泣的她哭得臉上的妝全花了。
「幹嘛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不知所措的他不耐地將她的頭攬進懷中,嘴角卻似蜜般漾著膩人的笑。
☆☆☆
「小洛,過來坐一下,咱們父子好好談談。」
談?談什麼?孔洛寒不明白除了憎怨,他和父親之間還有什麼可說。
既是如此,他還是勉強自己去接受。理了理衣物,他在父親對面的沙發落座。
「早點將樊弈瑋忘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好彌補那一段空白的記憶吧!」尹建綱開門見山地道,他的最終目的仍脫離不了對孔洛寒的那份違逆五倫的愛慾。
洛寒是他最心愛的娃娃,誰也別妄想由他身邊奪走!
他不語,只是一如往常瞅了一眼醜惡的父親。
「你和他之間的遊戲已經結束,明白了嗎?別再妄想我會放手了。」他侃侃而談。「他已經如過街老鼠般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再怎麼戀棧、不捨,你終究得回到我身邊。你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他發洩獸慾的工具而已,從一開始他就沒愛過你。」
孔洛寒很想知道,除了慾望,弈瑋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他?他的存在對他而言又是代表什麼意義?
他說過他愛他,至死不渝!輪迴了,下一輩子他仍是他的,生生世世他都是他的。
早在遇上他之前,他的世界就已經淪陷。愛上了,對或錯,已無關緊要。
為什麼非要到現在才肯對自己坦誠,他愛他愛到心都碎了。
「你以為答應動手術我就不再追究了嗎?他對你的傷害太大,我絕不允許他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他為什麼要替冷酷的父親懺悔?自始至終傷害他的人都是他啊!孔洛寒不明白自己何以這般虔誠地乞求上天赦免他所犯下的罪。
「小洛,別悶聲不響的。」
「別再造孽了,這句話已在我心裡藏了很久。」他緩緩地說著,黑眸似泓澄的潭水般,見不著、也猜不透。「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一個愛我及我愛的人了。」
尹建綱啞口無言,這句話無非是點中他心底的痛。十幾年來他總是在洛寒身上追尋一縷早已不存在的幽魂,她欠他的要由他來償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然,被過往情傷所束縛的自己真的錯了嗎?
「媽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不是嗎?」
「就是因為德璋是因我而死,所以我才更想去補償她。」尹建綱激動地吼著。「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愛你啊!對我而言,你比你母親還讓我神魂顛倒、難以自拔。」
孔洛寒笑得淒涼。
他多麼羨慕那些有爹疼、有娘愛的人,小時候他不懂事,總是天真地追問母親為什麼爸爸不來接他們回家?為什麼別人總視他們為毒蛇猛獸般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哪裡做錯,為什麼所有人都想盡辦法排擠他和母親?
「回來吧!小洛,回來爸爸的身邊,讓我愛你。」尹建綱走過去想擁他入懷。
他怎麼會如此執迷不悔?傷了自己仍樂在其中。無言的孔洛寒似在對他做著最嚴厲的審判。
「你跟他上過床了吧?」他吻他,深深、忘情地品嚐著他盼了多年的溫熱唇瓣。「一想到你在他懷中達到高潮時的癡態,我就妒忌得幾近發狂。」
這愛太沉重,他給不起承諾。由父親濕潤的眼眸裡,他看到毀滅,沒有明天更不會有未來,他不該憐憫、不該施捨,一切都已到極限。
他腦中所想、眼底所尋、心裡所眷戀的永遠都是那道耀眼的身影,他離不開也甩不去那教他如癡如醉的狂熱。
孔洛寒不知道自己的淚是否能洗淨父親滿身的罪孽,可他卻哭不出來,乾澀的眼眶似沙漠,連一滴淚也擠不出。
下雨了,轟隆隆的雷聲倏然響起,禁忌的不倫似乎連神祇也為之憤怒。
讓他飛吧!到那自由的國度,和他雙宿雙飛。
乍見懷裡的他在他激情的擁吻下頓時僵直身子,尹建綱霎時慌了手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柔聲勸慰。
「我不是溫室裡的花,需要人小心翼翼去呵護、去照料,更不是你捧在手中的瓷娃娃,我自始至終都不屬於你。」孔洛寒終於開口表示,赤裸裸的告白只為捍衛自己應得的。「平凡的我有權利被愛也有義務去愛人,這是弈瑋為我上的第一課。」
尹建綱內心掙扎不已的焦躁,不安的他點了根雪茄藉以掩飾他此時的驚慌失措。
「既然是我自己所選擇的路,我就會勇敢走下去,我會一直等,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為什麼我好不容易盼到今日,卻要無條件將你讓給那個狗雜碎!」尹建綱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翻湧沸騰的情緒。
「你告訴我,他哪一點值得你為他掏心掏肺的?」
他的愛似乎給誰都是種折磨、傷害。孔洛寒眉頭一皺,他的心為什麼還會這麼痛?別再追問了,由他口中所說出的話總是傷人至深。
「你愛他如同我愛你一樣嗎?」他仍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愛或不愛只有他自己知道,說或不說也是由他自己決定,一切就是這麼簡單,何必再解釋?孔洛寒糾結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他的眼神柔了、笑了。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輸了,輸得徹底、輸得無路可退。自知大勢已去的尹建綱也只能默默收回自己加諸在他肩上的力道,眼中難掩陰霾。
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明瞭,無論他再怎麼努力討洛寒歡心,卻怎麼也取代不了樊弈瑋在他心中的地位。想想自己多年來的癡情竟比不上樊弈瑋短瞬間的狂愛,這又是何等的諷刺!
「你那麼愛那傢伙嗎?」尹建綱無奈地問。
「說我不孝也好、不忠也好,只是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與其讓自己一輩子都陷在良心的譴責中,倒不如放他自由飛來得心安理得。尹建綱到此時也算是大徹大悟了。
唉!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被他們所感動,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圓了他們的愛情。
「這算是你對我遲來的彌補嗎?爸。」
「你還願意原諒我這個罪孽深重的父親嗎?」
孔洛寒不語,愁眉不展的純淨臉龐笑了。
是的,這就是他苦苦尋覓的答案——寬恕與成全!
☆☆☆
看著搬家公司在葉俐芬的一聲令下,開始一箱箱將他的東西全抬上貨車,樊弈瑋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
多虧他難得這般乖巧合作又聽話,樂得她沒條件地再給他一個星期的假。
其實精明的她早看出他開朗外表下一顆傷痕纍纍的心,才故意這麼做的。
縱使藉由工作也無法消除他對孔洛寒那份濃烈的思念。每個夜裡,總是幻想他就在自己身邊笑著,教他難以成眠;醒來時,淚炙心頭,被寂寞所啃蝕的無助,讓他不自覺環抱膝頭獨自飲泣。
樊弈瑋從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愛得這般死心塌地、無怨無悔?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迷失自己。
他真的好愛小洛,脆弱得像個陶瓷娃娃般易碎的他,教他愛得連心都疼了。
「你想就這樣拍拍屁股、一了百了地棄我而去嗎?」
樊弈瑋一聽,血液在瞬間凍結,可他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你給的承諾字字刻印在我心,而你已錯過太多,這一次你還要再負我嗎?」
過往今昔歷歷在目,樊弈瑋難掩激動地旋過身面對。
他來了!一步步朝他的方向而來。生命中最珍視的他,墨鏡下的眼眸是否依舊令人迷眩?
「我的手術成功了,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賜予我的勇氣。」孔洛寒慢條斯理地動手摘下臉上的墨鏡,黑亮的眼睛正笑著。
樊弈瑋一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他倏地一呆,就這麼胡裡糊塗地僵立在原地。
「是你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得負起全部責任。」
「不會吧?說你是在開我玩笑是不是?」他無法置信地望著,一臉傻勁。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孔洛寒無奈地搖頭苦笑。「這個世界有了你,所以我不再咒罵;空虛的心靈有你,所以我不再逃避;就是因為有你,所以我才有勇氣去面對、去承擔;也是因為有你,我想我可以活得比現在更好。」
樊弈瑋已快克制不住心頭的波濤洶湧,他好想用力抱他、狠狠的吻他。但他沒有那樣做,至少他知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道隔閡還清楚地存在著。
「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而你呢?」他說得認真,「卻還要這樣折磨我、逼迫我,讓我瘋了似地為你受盡煎熬,你難道真要見我去死才肯罷手嗎?」
「不、不是的!小洛,我只是……」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孔洛寒扯住他衣襟,怒目相向。
樊弈瑋被他逼得無路可退,心虛的他只得實話實說:「我之所以這般窩囊全都為了你父親。」
「原來在你心目中,我遠不及那個人?」
樊弈瑋緘默不語。
「我懂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不會再來找你。」他緩慢地放下手,深感挫折。
天地何其大,卻沒有可供他駐足休憩的一席之地?他不會再期盼、乞求些什麼了。
孔洛寒木然地移動雙腳,繞過他身側,筆直地朝前方而去。
「在我心目中,最耀眼的他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我不為他人犧牲,卻可以為孔洛寒而死!」他終於開口。
孔洛寒一怔,連移動腳步的力量都沒有。該死的!霸氣的他何以變得這般油嘴滑舌,他是存心要讓他哭嗎?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懂你怎麼想,總之小洛,你還願意跟我這個混蛋一起走嗎?」
樊弈瑋就是要聽他說出心底的話,這個世界醜雖陋,但還有他頂著。他不要他獨自承受一切,歡笑、淚水、悲傷,他都陪在他身邊;在他胸膛中,他才是唯一!
「我當然不……」他的眼在笑。「願意!」
語落,樊弈瑋隨即將眼前的他擁入懷中,沿著他清秀的臉龐灑下細細碎碎的吻。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欞慵懶地投射在緊密相擁的兩人身上,連天空都染上旖旎的五彩雲霞;他們的唇膠合著,拉長的灰色背影是如此教人銷魂、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