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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葉情深 第4章(1) 作者:針葉
    「為什麼讓無響回谷?」喝著龍興碧羅春,淺葉看了眼支頜斜坐的葉晨沙,眼光隨即轉向茶樓四周。

    昨晚靠在他懷中睡著,第二天睜開眼已經在龍興鎮的客棧裡了。莊舟和那兩兄弟不知何時盡釋前嫌,兩個小傢伙跟在莊舟身後打轉,眼中熠熠生輝,好像狗兒見到上等的骨頭一樣。夏無響的黑臉卻消失無影,問過莊舟,才知昨夜就已回谷。

    「無響這次想以淺小姐威脅五少,只怕他未料到,淺小姐可反制於他。而且,谷中還有大筆買賣等著完成,他留下何用。」莊舟搖頭解釋。

    是在誇她嗎?她只不過在夏無響打擾時施了小小的定身咒,讓他動彈不得,若夏無響狠下心來真要傷她,她不敢保證能安然無恙。對上莊舟淡笑的眼,淺葉放下瓷杯,咬住唇邊突然出現的梨,回送梨人一個謝意的笑。

    木家兄弟坐在莊舟身側,一聲不吭得令人奇怪。他們在夏無響面前的話可多了,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緣何到了葉晨沙面前就如悶葫蘆般?打量完茶樓的客人、小二、掌櫃和樓梯後,淺葉已吃下五六塊梨果,正想著夠了,就聽葉晨沙冷冷哼了聲,對莊舟道:「為什麼茶樓裡有這麼多人?」

    茶樓本就供行人休息解渴之用,人多了掌櫃才高興呀,他們不也是上茶樓解渴休息的嗎,他的問話好奇怪?淺葉瞇起眼,不太理解,也無心多問。

    掃視茶樓,莊舟唇邊掛著笑,低聲道:「五少,左邊角落處那位灰衣公子,屬下曾見過一面,江湖上人稱『厭武書生』施大,為人陰晴難定不辨正邪。他鄰桌的三人倒是面生,此三人呼吸沉緩,應算得上高手,其他茶客不過是些走卒販夫。」

    盡職為主子解釋著,莊舟臉上並無駭意。高手又如何,若是沒有敵意,兩方相安無事,若是故意找碴,那就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這種事他可是路熟徑通的行家裡手。

    「艷舞書生?」奇怪的稱號引來淺葉凝眸,「你是說那個灰衣的長髮男人跳起舞來很……美艷?」怎麼看也不像,長得雖然秀氣,卻稱不上美艷,臉下還有一圈青髭呢,比不得葉晨沙漂亮。

    「不是跳舞美艷。」咳出口中的茶,莊舟忍俊不禁,就連葉晨沙亦拉出越來越大的笑弧,「他自言極厭武功,與人交手只是一味躲避,偏偏無人能傷他,故江湖人送他一個『厭武書生』的稱號。」

    「他姓施名大嗎?」很沒氣勢的名字。

    「不,他應該有名,但自他出現以來,只道自己姓施,家中排行老大,為了叫得方便,人多稱他施大。」

    淺葉聽著莊舟解釋,眼角不受控制瞟向被稱為施大的男子,適巧對上他梭巡的目光,卻見他先是一呆,然後眉目突皺,視線越過她看向身後。

    他在看……葉晨沙啊!側首看向身邊的男人,淺葉視線重回他臉上,小手慢慢蓋在他唇上,輕輕打著圈,一寸一寸移到左頰,再一寸寸移到右頰,明眸中閃著滿意。比起施大頜下的一圈青髭,還是他的臉上光滑,不但看著舒服,摸著也舒服。

    「淺淺?」她突兀的舉動並未惹他不快,只是奇怪她為何想親近他。

    「葉晨沙,不許留鬍子!」雖說他總是將臉上弄得乾淨光滑,今日見了其他男人臉上的胡碴,她實在很怕有一天他也會如此。

    趁著小手在臉上輕撫,他咬著如飛燕躍水的纖白細指,含笑點頭,顧不得他人好奇探研的眼光。

    她第一次主動向他要求,他怎會不答應?至於施大盯著他不放的眼,鄰桌三人袖中暗暗緊握的拳,樓中客人自以為低聲的竊竊私語,實在很不值得在乎。

    正當茶樓中一片嗡嗡聲,空中乍然劃過一道細微的聲響,等人們聽到一聲「卡啦」,就見到一隻竹筷釘在白袍男子桌前,只差半寸便可刺穿他擱在桌上的手。

    原本撫摸男子的美姑娘頓了頓,拔起竹筷打量起來。緊接著,一道緇色人影從角落飛躍而起,手中的大刀夾著呼呼氣流,砍向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笑擁美姑娘,面對飛來的大刀一動不動,活像飛來的不過是只蒼蠅。就在眾人驚呼懸於口邊之際,大刀似乎被人凌空捏住,硬生生拐了方向,「噹」的一聲砍在茶樓木柱子上,拿刀的人連帶著被甩撞上木柱,在地上滾了五圈。

    「可惡!」滾完五圈的緇衣青年狼狽抓起,撫著發麻的右臂低咒。他正是施大鄰桌三人中的一人。

    「阿心住手。」略顯年長的緇衣男子叫住爬起欲再衝的青年,掏出銀鈔放在桌上,慢慢站起轉身,走向葉晨沙,「白衣冠面,玉帶青草,請問閣下可是淺葉殺手之主葉晨沙?」

    原本帶笑的臉淡下,葉晨沙仍在笑,卻不達眼裡,「找葉某何事?」言下之意已然承認自己正是殺手之主。

    「十年前,奉化城梁燕山莊八十五條人命,可是閣下所取?」緇衣男子年約二十,腰間懸著紋龍青玉劍,左臉一道醜陋的疤痕破壞了他淡漠有禮的形象,平添一抹痛苦。

    「梁燕山莊?」手指在桌上扣了兩下,葉晨沙看向莊舟,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那梁什麼燕的是哪棵蔥」?

    吸了口氣,莊舟眼一轉,開口道:「梁燕山莊,奉化兩大山莊之一,以輕忽縹緲的飛燕劍法聞名江湖,十年前因得罪仇家,全家八十五口全部被人割破喉管失血而亡,官府只見屍首不見凶器,將其列為江湖仇殺,一年後案卷束之高閣,再無人問起。」

    「割破喉管?」聽莊舟說完,葉晨沙傾頭思索片刻,似乎有了印象,「八十五嗎?我記得……應該是八十六。」

    他的話無疑承認了緇衣男子的問題,刀疤微微抽搐,男子身後的青年面有憤色,剛才偷襲的青年亦是皺眉生怒。

    「想必閣下就是八十六中漏掉的一人。」聽了葉晨沙的話,莊舟只有按額撫痛的分,「不知如何稱呼?」

    「梁間燕。」抽出長劍,男子挽起劍花,劍尖停在葉晨沙鼻間兩寸處,「葉晨沙你記下,今日殺你的,是我梁燕山莊的梁間燕,見了閻王可別喊錯冤叫錯名。」

    梁家老頭為兒子起名也真簡單,如果沒記錯,當年死了的梁家當家應該叫樑上燕。莊舟綴口茶,暗忖著,見葉晨沙滿不在乎,他也不便多語。

    梁間燕舉成劍字訣,正要刺向葉晨沙,身邊卻傳出一道顫抖卻絕對堅定的聲音:「這位客官,你們若要打鬥,還請離開我這小小茶樓。在下小本生意,經不起各位大俠的雄風劍氣。」略顯臃腫的中年老闆哈著腰,眨著可憐兮兮的淚眼哀求。

    聽了他的話,梁間燕怔了半晌,才緩緩收回劍,沖一臉事不關己的葉晨沙道:「有膽就與我去無人處,本公子今日定要取你性命,以慰家父家母在天之靈。」

    葉晨沙動了動,在座客人都以為他接下了挑戰,卻不想他只是調整坐姿,根本當梁間燕在犬吠。

    「葉晨沙,你欺人太甚!」他全不在乎的神情激怒了梁間燕,顧不得茶樓老闆的哀求,挑起劍式直直刺向他。

    在他腳尖躍起時,身後兩名青年同時撲向莊舟,一人一邊制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出手。名喚阿心的青年心中明白,剛才那一刀之所以硬生生拐了彎,全是莊舟袖中射出的銀絲作怪。

    「嘖!」不耐煩地別開眼,葉晨沙推開淺葉,身子順著劍勢後倒,險險避開,兩腿同時飛旋踢飛青劍。待眾人眨眼過後,他已抱著淺葉躍出茶樓。

    「呼——」見著不對勁的茶客銀子也顧不得付,轟然一聲全衝向大門,逃命要緊。轉眼間,茶樓裡只剩名為「厭武書生」的施大。

    將淺葉放在安全處,葉晨沙迎向來勢洶洶的青劍,左避右閃就是不與梁間燕正面打鬥。街上行人見此情形,早躲在巷口拐角處觀望,一時間竟在街道上空出大片場地。

    一白一緇兩條人影在街上交錯飛躍,每當緇影離白影短過三尺,白影立即退後,根本無心過招。約過了三刻,梁間燕突然停下,胸口輕喘怒視葉晨沙,而葉晨沙淡笑在臉,氣定神閒。

    孰高孰低,孰強孰弱,躲起觀看的人們心下已明。

    正當眾人猜測事情會如何發展,就見梁間燕急轉身形,凌空飛躍時,手中青劍刺向簷下觀望的淺葉。

    她可以躲開這一劍,也能輕易躲開。可,身後有人抱住她,令她一時無法動彈。此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劍影躍到眼前,綠眸中的劍尖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一劍穿胸!

    翦眸翕合數下,綠眸呆呆地看著鮮血自穿胸過而的劍尖滑落,滴在她掌心上。血劍離她鼻尖三寸,貫透的不是她的胸,劍上滴落的溫熱之血也非她的。

    胸口受下一劍的,是原本五丈外氣定神閒的葉晨沙。此刻,他的微笑不再,臉上全是厲狠之色,卻並無痛苦。

    「哼哼哈哈!」激動的笑聲揚起,梁間燕得意狂笑,手腕使勁送出劍柄,讓整支劍完全沒入胸膛,「有人告訴我綠眼姑娘是你的罩門,今日一看果然不假。葉晨沙,你死也瞑目了。」言畢抽劍回身,帶出一抹鮮血飛揚,灑落地面。

    不等葉晨沙倒地,他轉身正要召回困住淺葉的青年,「阿意,放開——」

    「公子當心!」心慌的大叫來自從背後抱住淺草的阿意,他放開淺葉挺身護主,無奈,葉晨沙更快。袍底青草飛揚,梁間燕手中的血劍轉眼易主。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劍身劃過頸間,留下一陣冰涼寒意。

    「你……」脖子上傳來流淌的水聲,梁間燕不可置信地伸手摸向勁間,沾到鮮紅的血液。

    「八十六,齊了!」青劍隨著葉晨沙的急速舞動,幻化出絢爛的劍花,使得青劍帶上靈氣,震著空氣隱隱傳出低沉龍吟。

    「公子!公子!」阿心阿意齊齊撲向倒地的梁間燕,無奈早已氣絕。眼眶泛紅,兩人沖葉晨沙大吼,「魔頭,我兄弟二人今日敗在你手裡,要殺就殺,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

    在兩人怒吼時,身後突然射出兩道細亮的銀絲,纏上他們的脖子,陰森的語氣在白天聽來也不禁讓人心生顫意,「你們……好大的狗膽。」

    莊舟扣緊袖中銀絲,正要曲指使力,卻聽到葉晨沙道:「夠了,數目已齊。」

    淺葉組殺人分單量和批量,單量針對某一人,批量則是針對某一組織或全家。全家對殺手而言僅是一家老小,僕從例外;因為家僕並未算入酬金內,殺一家僕,自損黃金千兩,故淺葉組滅門時從不殺家僕。別看梁燕山莊一家八十六口,怪只怪梁家生得太多,待人太苛刻,八十六口全部從梁姓,叫當時的他如何分辨誰是家僕,誰又不是家僕。

    今日,他未有殺心,若是僅與他鬥劍,梁間燕不會死。要怪,就怪他信錯了人,壓錯了籌碼。敢傷淺淺的人,死不足惜!

    掌心的血帶著溫熱,炙痛了她的手,也燙上她的心。

    受了重傷的人不是應該氣虛無力,唇白臉黃病懨懨躺在床上休息嗎?更何況,如他一般凶殘的男人更該一口氣喝下黑苦的藥汁,然後面不改色躺下休息,而不是將頭埋她勁間廝磨,輕咬慢啃小聲咕嚕的行徑只是不願喝下熬了兩個時辰的濃濃藥汁。

    「你喝不喝?」別指望她會氣急敗壞,或軟哄硬誘,這向來不是她的特長。

    「淺淺,先放下,待會再喝。」一手摟著她,另一手接過她小心平端的碗,葉晨沙非常隨意地向床邊凳上一擱,搖晃的力道剛好灑出大半碗。

    藥汁沿著光滑的凳面滴下,盯著黑汁融入床邊的毛毯,淺葉回頭看他,「莊舟熬了兩個時辰,你不喝他會生氣的。」

    沒有生氣,她只是陳述。

    昨日一劍貫胸,劍身從他的右肋穿過,傷及肺脈,幸好胸骨無事。若不是他自己點穴護脈,加之施大極時相助,他現在哪能有氣力說話。而他,卻是在一劍劃過梁間燕的脖子後,才想到要為自己止血,那時,身上早因氣息湧動染上赤紅。當她驚覺掌中熱燙的血珠來自他時,他卻倒向莊舟。

    畢竟當街殺了人,為了替他治療,也為了免去官府的麻煩,莊舟依了施大的幫助,嚇走梁間燕的小童後,扶著葉晨沙來到城外一間幽靜的宅子。施大是這宅主的朋友,宅主見他衣上染血,除了第一眼的驚詫,倒也熱心地空出一間廂房。

    在她面前,他一向潔白乾淨,總愛穿一身白袍,因經常坐在草地上,他的身上總帶著淡淡的青草澀味。如今,穿著一件白色中衣,長髮披散,唇色淡白,敞開的領口隱隱可見雪白布條。

    這人狼狽的樣子也很漂亮啊!她唏噓。

    明明血早已止住,她卻總覺得鼻間縈繞著一陣淡淡血味。舉起掌心在鼻間嗅了嗅,淺葉拉開她的衣領,撫上沁著淡淡血絲的胸口,「還痛嗎?」

    她不敢想像,若是這劍穿過她的胸,她會怎樣?定是痛得受不了吧。她討厭痛苦之感,好在生性淡然沒什麼煩心的事,也從不讓自己受傷,未嘗過皮肉傷痛的滋味。那一劍,即便有人在背後拖住,她要躲過並不難。可……唉,總不能說鮮少看他與人打鬥,矯如行雲遊龍的身影格外新奇,她一時看呆了眼吧。

    當年青男子用繩索套住她,劍尖逼近眼時,她什麼也沒想,腦中只是一遍遍反覆著他翻飛的矯健,再回神時,他已經擋在了她的身前。

    血,有點燙,滴在她掌心上。被劍刺穿的強健背影,卻硬如磐石,猶如絕世而立的崖涯,筆挺的崎嶇偉岸的高大身形,任山風咆哮屹立不移,看得她……有些難受,不知為何。猶在見到他殺完人,阻止莊舟出手後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血窟窿,難受更甚。她想走上前看他,想知道他痛不痛,想著他會回頭問她可有受傷時,他卻直直倒了下去。自始至終,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沒有一如既往的關心詢問。

    他——可是生她的氣?氣她可以躲過,也氣她故意不躲?傷已經止血,厚實的布條纏在胸上,輕撫其上的手感到微微的粗糙。

    「痛嗎?」見他只顧盯著她的手,她再問。

    「你希望我痛,還是不痛?」她低垂的眼斂去情緒,聲音平直得聽不出喜樂,但他知,她有情緒。

    「痛。」綠眸看向他,她抿嘴。

    「好,我痛。」乖乖點頭,葉晨沙拉開撫在布上的小手,讓小手懷於腰後,按她的頭在無傷的左肩,厭惡看了眼漆黑的藥汁,緩緩道,「好痛,非常痛。淺淺,如果我說痛得連藥也喝不進去,你可會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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