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周偉光在聆聽完高掌西的疑慮之後,幾乎是臉色大變。
他毫不客氣地對高掌西下逐客令似:
「對不起,如果你認為要相信穆亦藍的診斷的話,悉隨尊便。我可以隨時打電話去終止他們幾位赴港的準備,帳單直至目前為止不會是個大數目,請放心!」
高掌西覺得難為情,她沒有料想到對方的反應如此強烈,於是說:
「周醫生,你是我們多年的家庭醫生……」
話還沒有說下去,周偉光就攔截她道:
「關係不會是永久性的,我對於擔任這個殊榮已經有點厭倦。反正我不志在你們高家的這個客戶,香港人生病生癌多的是。」
高掌西完全傻掉了。
「對不起,你不是病人,恕我失陪了,我還有正經事要做。最後一句簡單說話,世界上有不少標奇立異、譁眾取寵的人,你不提防而要弄到賠上母親的生命,誰也不必替你負此重責。」
幾乎像被擯逐出周偉光的醫務所似,高掌西的失落、孤苦、無告,令她頭痛欲裂得要在一下一分鐘就崩潰了。
她回到辦公室後,再不能集中精神在任何公事之上。
最終,在忍無可忍之下,她衝進了高定北的辦公室去,說:
「定北,幫我!」
「三家姐,你臉色很差。」
「通知周偉光醫生,盡快請那三位專家抵港,為母親進行手術。」高掌西說:「我剛才到他醫務所去,有過一陣子的爭執,不打算直接搖電給他了。」
「三家姐,你把這樁大事決定下來了嗎?」
高掌西狠一狠心說:
「是決定下來了,事不宜遲,再跋蹌下去的話,我想生癌的人會是我。」
高定北說:
「你實在太勞心了,應該好好地歇息一下,偷半日空閒到石澳別墅去躺一躺,養精蓄銳,再應付艱難。周偉光與公司裡頭的事,我替你安排,少操心。」
「謝謝你,定北,我是需要起碼半日的假期。要是還碰上耀南來糾纏著我,談那樁山東地產生意,我就更要頭痛死了。」
「二哥是個固執人,沒辦法。三家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昨天開會你已經說得很清楚,我會得把你的意見向二哥解釋。」
高掌西拍拍額,道:
「不是我的意見,定北,請記著,那是我的決定。」
高掌西說罷,就帶上門。
現今都一窩蜂地在中國大陸地產上打主意,以為中國地產距香港地產一般的盈利可觀,根本上就是錯誤觀念。
在大陸的地產還沒有建立第二市場之際,只能是發展商賺用家的錢,而用家又是大半以外商居多。
高耀南不知哪兒來的門路,要在山東濟南與青島之間投資一幅地皮興建別墅,硬要高氏挪動資金支持他的這個計劃,高掌西無法不投反對的一票。
理由很簡單,高家並不缺乏投資大陸地產的機會,有選擇的話,就不必過分急於求功。況且濟南與青島之間的這幅地皮,不見得有很多外來用家,客觀條件並不足夠,更不構成急於與有關單位合作興建的理由。
高掌西也是大知道高耀南的性格了。
她的這個兄長就是好大喜功,這陣子高家開始留意大陸市場,派高耀南到內地去打關係,就正中他的下懷。不時擺一副高家二少爺的款頭架勢出來,接受大陸的人膜拜。對他巴結上了,給他數說手上的後台與門路,他就信到十足,一拍胸膛,就把合作計劃定下來,以顯權威。
高掌西非但不傻,且精明幹練。她只消跑了大陸兩三回,就知道那兒的生意人,有一個特色:滿口都是路子,滿身儘是招牌,滿心都是關係。
誰是某某省領導、中央領導的親屬部下,誰的後台是誰等等的情況,真是司空見慣。
是不是真有如此強勁後盾是一回事,即使有此關連,那後台肯不肯幫忙,幫不幫得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況,當人人都說有路子,個個都聲稱有後台時,也就等於什麼關係也不必理,什麼援引也是白說。
這番道理只有膚淺如高耀南,才會不明白。
高掌西一想起這個兄長就頭痛,他老以為自己在公事上跟他作對,煞他的風頭,實實在在是他看不透情勢,摸不到高掌西的用心。
高掌西不得不拜託高定北跟高耀南交代,她忽然懶得再跟那些一言不合就跟她慪氣的人交手,包括了周偉光醫生在內。
高掌西只想快快地把一總煩事穩定「來,她再無法支撐這種僵持的局面。
終於,她聽高定北的囑咐,放了自己半日假,跑到石漫的別墅去休息。
高家別墅最大的特色是,後花園有小徑一直通到懸崖,可俯瞰石澳沙灘。
高掌西每次來石澳,她都最喜歡在懸崖的草坪之上,仰臉看著白雲,渾身迎著陽光,然後無目的地胡思亂想。
這樣子,她會覺得很輕鬆很舒服。
每天每夜都要為公事和私情細心思考,抽絲剝繭,再而自衛防禦,以致句心斗角,實實在在是太使她煩躁和疲累了。
有一陣子,高掌西簡直羨慕起那些低能與白癡兒來。
聰敏智慧令她更容易揭發人性的醜惡與事態的庸詐,那無疑是悲哀的,除非自己也來個同流合污。
可是,高掌西的良知警覺性實在太高了。
她甚而不可以忘記那一夕的風流,自陷於一個向傳統道德負責的羅網之中,不能自拔。
她忽然閉上了眼睛,再朝這個方向想,伯寧願生癌的是自己而不是母親了。
她才這麼想著,就聽到有聲音對她說:
「請相信我,相信我這一次,你母親並沒有生癌。」
高掌西吃驚地睜開眼睛,回頭一望,競見穆亦藍就在她眼前,然後,他緩緩地蹲下來,再而跪在草坪之上。
他的臉容比平日更認真更肅穆,在十分果敢的神情之廣,卻仍帶著三分的溫柔。
他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對她說:
「請信任我一次,你母親沒有患癌,給她動手術是害了受一場不必要的痛苦,而且對她的心理有不良影響。」
高掌西忽爾茫然,她問:
「你怎麼尋到這兒來了?」
「定北打電話告訴我有關你的決定,我說要立即見你,他就把你的所在告訴我。這兒的管家認得我是高家的朋友,故給我進來。他們說,你在後園裡休息著。」
高掌西沒有再講話,她沉默著,把視線調到遠遠的藍大與碧海的接壤處。
「你不能做出錯誤的決定,高掌西,你聽到嗎?」穆亦藍提高了聲浪,「我不會陷害你,為什麼你不可以信任我一次,只這一次?高掌西,這是關乎我的專業操守,我是絕對不會為私情而影響我在本行職業上應負的責任。請信任我這一次!」
穆亦藍忽然的雙手緊握著高掌西的雙臂,喝道:
「望著我!」
高掌西一怔,把視線調回,凝視著對方。
「對,是這樣子才對。」穆亦藍說,「高掌西,你望著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有沒有說謊。請相信我,只這麼一攸,讓我把你母親治癒,然後我走。」
穆亦藍補充說:
「我的意思是我離開香港,再不回來。」
「為什麼?這是條件嗎?」高掌西問。
「是的。這樣子才可以讓你安心,不會擔憂我捏著治癒你母親的功勞,對你諸多需索。我不會,真的不會。一個男人在事業上的名譽,重要性有如生命,你明白嗎?」
「只相信你這一次?」高掌西問。
「對,求你,只相信我一次。」
穆亦藍那深棕色的眼睛,窩藏在微凹的眼眶之內,在這一刻竟然閃著淚光。
高掌西終於低下頭去。
這兩個星期,每一天穆亦藍都到高家去給伍芷洋診治。
伍芷洋是在穆亦藍的建議下,離開醫院回到家中休養。
當然這個建議是得到高掌西支持的。
才不過是十天八天的功夫,伍芷洋的病情就已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不但臉色恢復紅潤,而且咳嗽停止了,連進食都沒有了那種要過關斬將的恐懼感,卡在喉嚨處的肉塊似乎已逐漸消失。
伍芷洋把這情況告訴大夫時,高崇清非常的興奮:
「所以說,凡事不一定貴就好。定北這同學的確不負盛名,也虧你的女兒真能果敢決斷,讓你康復,也替我省一筆。」
無論如何總算是出自丈夫口中的一番讚辭,聽在伍芷洋耳中是頂受用的。
也由於她算是重病初癒,又在家中靜養,既節省又方便,更得高崇清的心,,於是也就勤於到伍芷洋的住處走動。
這番慰勞是深得伍芷洋的心的。
她因此益發對穆亦藍有好感。
穆亦藍原來除了是個精明的醫師之外,還是個很健談的朋友。
他來踉伍芷洋看病,必然留下來跟她天南地北地聊天,很有效地領著病者消除患病的心理壓力,自覺踏入正常康復的道路上來。
幾乎每天穆亦藍都在下午三時多左右就來高家,又頂多逗留到四時半就離去。
伍芷洋在招呼穆亦藍喝下午茶時,說:
「穆醫生,今天能多逗留一個半個小時嗎?」
「有什麼事呢?」
「剛才掌西搖電話回來說,她今天開完會就會盡快趕回來,看樣子是打算跟你碰個面吧!這些天來,你總是很早就離去。」
穆亦藍遲疑了一陣子,就說:
「我今天尤其忙碌,伯等不及莊太太來到就得告辭了,因為我要趕著辦妥一些公事,然後在下星期到大陸公於去。」
「你要去多久呢?」
「說不定回來的日子,就算回來也是過境性質,我準備在大陸趕完一個藥品製造之後,就回美國定居了。」
「為什麼呢?聽說,鈺華很倚重你為他建立起這條藥品網絡。而且你走了,誰來看護我了?」
穆亦藍笑著拍拍位及洋的手,道:
「你並不需要我再來看護你,再過幾天你就完全康復,可以有足夠精神看護別人了。」
「穆醫生,我真的像個沒事人一樣了?」
「你根本就是個沒事人嘛!為了安你的心,我已安排了這兒大學的喉科教授為你再度檢查,證明你百分之一百復元。」
「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只希望你會改變主意,留下來成為我們的好朋友,鈺華的好幫手。」
「放心,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鈺華的成藥計劃,我還是會主理的,不過轉換陣地,為他效勞罷了。」
穆亦藍把這些話告訴伍芷洋,也就等於通知高掌西。
他知道伍芷洋必然會給女兒複述一切。
當高掌西聽到這番報道之後,她默然。
「掌西,這穆醫生真是個老好人,我給定北說過要好好重酬他,定北告訴我,穆醫生一再堅持,不肯收取分文。我看,你得想個法子酬謝他。」
高掌西點頭,道:
「我會。」
這一夜,高掌西推掉了應酬,把車子升到穆亦藍的住所去,鼓起了勇氣,打算按鈴。
那是一幢在港島西南區近海傍的一系列三層高房子,穆亦藍住最頂的一層,是莊氏給高級職員的房屋津貼,現讓穆亦藍租住進來。
高掌西要知道他的住址,一點都不困難,莊氏企業的行政部與人事部都有記錄。
高掌西站在那扇白色水木門面前,三番四次地把手伸出去,又三番四次地把手縮回來。
她告訴自己,其實不應該來。
這樣子一探望穆亦藍,自己就是徹底地請降了。
不只是對穆亦藍投降,也是對自己投降。
這些日子以來的置身事外,都要功虧一簣
一旦讓穆亦藍知悉自己軟化,就會是另外一場感情風暴,要把她現在的生活吹打得東歪西倒,七零八落。
直至她無從收拾,完全由對方擺佈而後已。
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懼的。
人對於不可知的未來,是沒有安全感的。
高家西不知道生活之中沒有了莊鈺華,而換上了穆亦藍會是個什麼樣子。
高掌西對自己說,還是走吧!
可是才一轉身,就有個小聲音在心底裡叫嚷出來:
「怕什麼呢?你只不過是來跟穆亦藍說一聲多謝,他救了自己的母親,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於是高掌西重新站好,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打算再按鈴。
不。
高掌西終於懸崖勒馬。
她太知道自己的借口,只要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下見到穆亦藍,他倆就會崩潰地融在一起,可能再不能分開了,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要向穆亦藍致謝,要向他表示挽留,必須留待明天,不能是今晚,也必須在人前,而非於人後。
就離開這危險地帶吧!
明年上莊氏集團的寫字樓去就好。
想停當了,高掌西決意在自己改變主意之前,飛奔跑下樓去。
就在俯衝一下去時,於樓梯的轉角處,她差不多就撞到一個人的懷裡,那人正朝三樓拾級而上。
彼此都在驚呼之下定過神來,凝望對方。
緣分這回事真是不能解釋的。
注定了高掌西要在今晚與穆亦藍相見。
還是穆亦藍先開腔說話:
「你來找我?」
「是的。」高掌西不至於鬼祟到那個地步。
「我剛外出買備一些日用品,準備帶往大陸用。」他這麼解釋。
然後穆亦藍拾級而上,高掌西很自然地只好緊隨於後。
穆亦藍的家居很清雅,簡單一句形容,就是一個清爽的王老五的家。
廳裡似乎看不到有什麼是多餘的擺設,全都是有一定實際作用的,只除了壁上懸掛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張家界內黃州皇巔的極目圖。
穆亦藍知道高掌西看到,但他沒有以此作話題。
他只問道:
「要咖啡還是要茶?」
高掌西想一想,回答:
「咖啡。」
在黃獅寨上,她也是選擇咖啡,而他則一直挑茶。
捧起了咖啡杯,高掌西把杯微微向上一舉,算是敬意,然後對穆亦藍說:
「多謝你,我待來致意,你救了我母親。」
「別說得這麼嚴重。即使周醫生帶人隊醫生來給高太太開刀,她還是會康復的,只不過兜了個人圈子,可免則免罷了。」
「以為極複雜的病情,原來真是簡單得可以。更沒想到醫學界部有敗類,謀財事小,害家人與病者擔心,那罪名足不淺的。」
穆亦藍笑,然後仰頭道:
「何只醫學界,連神學界都有神棍,有什麼出奇。」
「說的是,再客觀點士分析,這些專業人十最有資格和本錢開大殺價,飛擒大咬、不是嗎?就欺負平常百姓沒有這等專門知識。在般的商業機構內做事,往往都是電腦部的職員在老闆跟前說話最響亮,就是老闆精通業務,也不一定對電腦有專長之故。」
穆布藍說:
「客觀能夠幫助自己稍平不忿之氣的話,就是最好不過了想下去,你們還應該罪已,只怪高家太有錢了,有這樣的一個窗戶在手上而不好好利用,在現代人的眼中,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傻瓜。」
「的確是這樣的。」高掌西說。
然後她把咖啡喝光了,再說:
「你不算是現代人嗎?」
穆亦藍拿於不停地轉動著杯子,說:
「我不同於周醫生他們,或有說我跟他們的目的有異、」
以這麼一說,高掌西就定睛看著穆亦藍。
穆亦藍並不迴避對方的目光,並已很溫柔報認真很誠懇地繼續圓句:
「他們的目的是錢,我的目的是你、」
高掌西倒吁了一口氣,她的背上與額角已緩緩滲出細汗來。
「你太認真了。」高掌西說。
「是的,比預計中認真得多,認真得出乎意人,認真得難以自控。」
高掌西的雙肩已不自覺地微微顫動,她不能想像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在於他的屋子裡,今日的情勢更有利於黃獅寨。
穆亦藍站起來,道:
「我很快就要離開本城了,下周吧!」
高掌西聽著,然後問:
「為什麼?」
「因為對你有言在先。」
「何必認真?」
「那是我的老毛病。」
「真的要走?」
「不騙你。」
「不是說你的目的是我?」
「是的。目的是你,只須教你知道,原來我已深深地、不能自己地愛上了你,為愛你我做了一點點的情事,讓你謹記住,那就好,那就達到我的目的了。」
高掌西茫然。
她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這番話,世界上會有如此一段幾乎沒有目的的愛情。
「我不相信。」高掌西忍不住這樣說。
「不相信什麼?」
「不相信你愛我,這樣愛我。」
「真可惜,我只能請你相信我一次,而那一次的機會已經用在診治你母親一事之上,我不能再對你提出要求了。」
「那就是說,由著我自行決定信或是不信。」
「對。」
「真可惜。」
「不,對我沒有分別,你信我抑或不信我,我還是愛你。」
高掌西在打冷顫,她從來沒有想像過人世間會有如許浪漫徹骨,感人肺腑的情愛。
「夜了,走吧,讓我送你回去。」穆亦藍說著,拿起了她擱在椅上的風樓。
的確是穆亦藍把高掌西送回莊家來的。
他禮貌地說了再見後,就把車於開走了。
連黃獅寨也不再掛在嘴邊,他說他已經達到目的,要履行諾言,走了。
高掌西把整件事翻來覆去地想了三天,想到頭痛欲裂,依然想不通,想不透。
她現在就有一種伍芷洋未痊癒之前的不舒服感覺,喉嚨處似有腫瘤堵住了,教她一言一語都極不舒暢。
已經一連幾晚都睡不安寧了,高掌西決意要找個辦法鬆弛一下,她搖了電話給老同學顧秀娟,把她約到大潭的美國會所去。
黃昏的美國會所很少客人,高掌西最愛坐到露天茶座去,對著那棵奇大的影樹喝茶,有種特殊的風味。
當顧秀娟出現時,彼此都似乎微微地吃了一驚似。
「秀娟,你消瘦多了。」
「這句話你搶先說了。」
「是嗎?」
顧秀娟抬頭向侍應要了檸蒙案後,就對高掌西說:
「我還以為這一輩子都沒機會穿八號衣裙,結果竟然一穿起來,裙頭還是寬鬆寬鬆的。」
看得出來,顧秀娟在苦笑。
「為什麼鬧成這副樣子?」
「你呢?」
高掌西不覺辭窮。
顧秀娟伸手拍拍高掌西,道:
「我們是好朋友,老同學了,不是嗎?」
那就是說有什麼心事也不妨直說了,說了。已上就會舒暢一點,反正約會的目的亦不過如此。
高單西終於娓娓道來:
「母親的病最近康復過來了,差一點就聽信了壞主意,害她老人家無端端開刀,還是定北的一位好朋友穆亦藍醫生把她治好的。他告訴我,他跟那些主張動手術的醫生不同,他們忐在金錢,他目的在乎感情。」
顧秀娟較好地歎一口氣,道:
「你說下去吧!」
「沒有什麼好說了。」高等西聳聳肩,己然比剛才輕鬆多了「他告訴我,這幾天就要離港了,知到大陸,做完一個成藥計劃之後,就回美國去了。
「沒有提出要求?」
「沒有。他說他的目的已然達到。」
「也許他說得對。你現在不是已經上了心了?這就見他的目的。」
「是的,我很傻。原本是葉以好好地了結的一回事,如今卻給我添上了麻煩的一筆。
「你捨不得,是嗎?」
「是的。」
高掌四訝異,為什麼在同性好友跟前,她就有膽幹這樣剖白自己的感情,透露自己的思想?
她甚而坦率地求教,悅:
「秀娟,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你該怎麼辦,但我知道你會怎麼辦。」
「有分別嗎?」
「當然有,你會做的事個等於你應該做的事,對不對,」
「那麼我會怎麼做?」
「你總會有一日跑去告訴他,你捨不得他!」
高掌西微吃一驚,第一個反應是立即否定,說:
「不,不,我不會。」
顧秀娟沒有回話,過了半晌,才說:
「希望你不會。
「秀娟;你對我沒有信心!」
「我對人性沒有信心,人性縱使不是醜惡,也是軟弱的、」
「我們會經得起考驗、」
「『對,我們會有這種能力,但要將它發揮出來,必須在重創之後。一直過著太平安樂日子的人,尤其詆擋不往誘惑急會業做錯了之後,才會下決心重新收拾舊山河去。」
高掌西愕然.她廳怪顧秀娟為什麼會有這番理論,如此地接近現實,莫非是經驗之談』
故而,她有把握這樣勸戒自己。
她也為此而逮然消瘦。
高掌酉忽爾衝動得搶前去握住顧月娟的手,不期然地帶著淒惶的聲音叫喊:
「秀娟。
顧秀娟接觸了高掌西的眼神,她收受到訊息,跟著她微低下頭去,人讓老同學看到她快要忍不住落淚。
過了一陣子,顧秀娟把情緒控制得好一點了,才抬起人來,說:
「我現在已是血水中央,兩邊都靠不了岸,很是苦惱。』
高掌西時一門氣,道:
「無端撩動你的心事,對不起。
「沒有什麼。我早已想著要把你約出來談談,好抒發胸臆翳悶。」
「沒想到我們是同病相憐。』
「『這怕是現代大都會內的一種普遍現象,人生總不會戀愛一次,也沒法子對牢一個人一輩子而不生波折。」
「他是什麼人」高掌西禁捺不住好奇,這樣問了,可是一出口就有著後悔:「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關係,或者在不久將來,就會街知巷聞。倒不如由我親口告訴你,也算一番尊重。」
高掌西靜聽著,她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人名。
「袁日昇。」
「是他?就是在餐舞會主跟著他那位肉感得離了譜的太座出席的那位袁日昇?」
高掌西差一點點就要伸手掩住了嘴。
隨即她不住點頭,對了,有妻如此,難怪他心生異志。
拿顧秀娟跟袁夫人相比,品味氣質相距何止干萬里。
高拿西說:
「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態,不是不值得同情的。」
有一位肯日日夜夜在人前出醜失禮的妻子,是難以言宣的悲哀。
在有苦自知的情勢之下,遇到了紅顏知己,所會發生的事故,幾乎順理成章得像太陽必從東方出來似。
「掌西,每次參與那些慈善與公益活動時,我就為袁日昇難過,看著他守候在妻子身旁的那份無奈,叫我有一次終於感動到忍不住跟他說一句話。」
「什麼話?」
「我說:
「『袁先生,我真敬佩你,怕你是個至情至聖的人物。』
「就這樣他就沒有放過我,直至有一次,他捉住我的雙手說:
「每一次在那些場合裡見著你和我妻,我就加倍地痛苦,為什麼同一件事的處理,同一個場合的出現,可以有人令我汗顏,有人讓我驕傲。秀娟,如果我說我真心地愛上你,也是值得原諒的,是不是?」
「於是你原諒了他?」
「對。我同情他,尊重他,甚而喜歡他。我們約好了只做個交心的知己,可是,那麼的失敗,就在你來參加慈善時裝餐舞會的那個時候,我們正處於苦苦掙扎的邊緣。」
「你終於沒有臨崖勒馬?」
「沒有。你不知道把累積下來的激情豁出去,然後縱身往萬丈深潭跳下去的那個過程是一場很大的暢快,人往往就是為那片刻的爽痛,而貽誤終生。」
「左良佑知道這件事沒有?」
「聰明的丈夫跟聰明的妻子一樣,在沒有決定如何應付整件事的時候,最妥當的辦法就是知之為不知。」
「左良佑知道了會怎麼辦?你剛才說會有一日街知巷聞,會這麼嚴重嗎?」
「有什麼秘密是能瞞得過人的?豪門艷史什麼時候都比政治時事吸引,一向是城內最熱門、最關心的話題,人們發掘傳揚得不遺餘力。」
高掌西點點頭,說:
「然後傳揚過一陣子就煙消雲散,不復提起了,總有這麼一個過程。」
顧秀娟忽然笑起來,道:
「這個過程好比一些偉大的廉政調整,對人家起疑了,糾纏著偵察查詢審問,一段日子之後,宣佈無罪。但有可能已經弄得當事人神經衰弱,名譽掃地,妻離子散,以至於家散人亡。問題是,在人們津津樂道大是大非過渡到人們不屑一顧的那段日子,能否熬得過去。」
高掌西不期然地打了個寒噤,她問:
「秀娟,左良佑會不會對付你?」
「會,想到了辦法之後一定會。」
「他在外頭有沒有類同的婚外戀情?」
「這沒有關係的,相信我,掌西,男人不會肯在要求妻子忠貞之上談交換條件的。」
高掌西緊握著顧秀娟的手,已開始冒汗:
「秀娟,你害怕嗎?」
「害怕,當然害怕。最令我擔心的是,到眾人都來對付我的一天時,身邊連一個願意支持自己的人都沒有。」顧秀娟說,「掌西,我不是後悔,再讓我經歷一次這樣的人生過程,我還是會循舊路再走一次,再錯一次。我只想把我的感受坦率地告訴你,希望能對你有一點點幫助。」
高掌西抱住老同學的手,一疊連聲地說:
「多謝你,多謝你。」
巨大的影樹蔭庇著兩個在一般人眼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豪門貴婦,其實都有著一顆倉皇無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