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汗父駕崩了。"
大貝勒代善與一干貝勒們在議事閣中緊急會商。努爾哈赤撤手人寰,崩狙前並未遺命十六個愛新覺羅氏的皇子中由何人繼承汗位,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究竟該由誰來接下努爾哈赤的汗位才是最適當的人選?
"代善哥哥,你怎麼說?"三貝勒莽古爾泰問道。
代善是努爾哈蘇的長子,若說要繼承汗位亦無可厚非,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有能耐擔此重任,他的手腕不如四貝勒皇太極,才德不若五貝勒濟爾哈朗,還有年僅十五,僅聰穎果決的十四皇子多爾袞代善長歎了一口氣,要決定愛新覺羅氏的汗位維承人寬然量這麼田難,而他的決定將會影響整個愛新覺羅氏的未來。
代善環視四周,開口道:"諸位有什麼意見嗎?"代善詢問著,眼眸一一掃過每一個至親手足的臉。
"這汗位,不如就由代善哥哥繼承好了。"十二貝勒阿濟格說話了。
代善聞言搖搖頭。"汗位傳給我,九泉之下,汗父死也不會瞑目的。"微蹙著眉,代善又問:"二貝勒與五貝勒人呢?"
"這種事情,阿敏哥哥與濟爾哈朗怎麼可能到場?"沉默良久的皇太極開口道。二貝勒阿敏與五貝勒濟爾哈朗是叔父速爾哈赤的長子,努爾哈赤系的皇子們,誰也不希望旁系宗親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嗯"代善點點頭。
十皇子德格類站了起來,朗聲對著在場的眾貝勒們說道:"汗父並不是什麼也沒說的就崩姐,事實上,汗父早已做好了安排。"德格類的話無疑像火藥爆炸般,震撼了在場所有的貝勒們。
"這麼說人選早就決定了?"
"德格類哥哥,是誰?"十五皇子多鐸沉不住氣的問了出來。
德格類深沉的看向代善,一字一字地道,叔父速爾哈赤次子——五貝勒濟爾哈朗。
"什麼?"三貝勒莽古爾泰衝動的跳了起來。"汗父居然傳位給叔父的次子?!這像什麼話?"他們可是努爾哈赤的親生兒子耶!沒想到對於他的親生兒子,他一個也不屬意,反倒將汗位傳給一個旁系子孫!
代善制止了莽古爾泰的暴怒,問:"十弟,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汗父駕崩前,曾經傳叔父去見他最後一面,當時我在門外聽見的。"
「汗父怎麼能這麼做?我們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啊!"十二貝勒阿濟格不禁咬牙切齒、扼腕不已。
四貝勒皇太極淡淡地道:"你也知道漢民族帝位是父死子承,而這兒千年以來,上演過多少悲劇!汗父會秉持著『傳賢不傳子』的理念,也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汗位讓濟爾哈朗繼承,我莽古爾泰第一個不服!"三貝勒莽古爾泰嚷道:"代善哥哥,你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濟爾哈朗爬到咱們的頭頂上去嗎?四弟皇太極、十弟德格類、十四弟多爾袞,哪一個不是強過那濟爾哈朗千百倍?"
"這是汗父的遺命"
"雖說是遺命,也不是沒有轉繯的餘地。"德格類冷笑道:"遺言不過是遺言,除此之外,沒有詔書可供佐證,咱們可以不認帳。"
"怎麼個不認帳法?"代善問。
"目前濟爾哈朗被汗父命為汗位繼承人的事情,只有叔父與我們知道,又沒有詔書的佐證,如果我們公推一人繼承汗位,叔父又能奈我們何?"
"公推一人?"代善開始深思起這步棋的可能性。
"對。"德格類看向四貝勒皇太極,道,"我認為四貝勒可擔此重任。"四貝勒皇太極具有雄才大略,又能調兵遣將,是最適合的繼承人。
"不,"皇太極謙讓地道:"還是由代善哥哥繼承。"
三貝勒莽古爾泰一聽沒有人提名自己,便暴躁地道:"代善哥哥已經說了不當,四弟你若不想當,就讓我來,如果不是你,我說什麼也不會退讓的!"大家心知肚明莽古爾泰太過衝動不馴、有勇無謀,這汗位是萬萬不能落到他手中的。
代善看向皇太極,道:"四弟,我看你也別推辭了,這是咱們大夥兒的意思,現在更是咱們兄弟通力合作的時候,可別謙讓到最後反倒讓濟爾哈朗撿了現成的便宜。"
「嗯」皇太極深思片刻,而後點點頭。"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從命。"
代善也點點頭,轉向十貝勒德格類。"人選決定了,接下來我擔心的是叔父那邊"
德格類笑道,「叔父那邊有什麼好擔心的?」
「別忘了,他有汗父的口諭,萬一我們惹怒了叔父,落了個叔侄不合的下場」
「絕不能弄到那種地步!」皇太極語調鏗鏘的說:"咱們要盡快滅了叔父的口,再慢慢對付阿敏與濟爾哈朗?「眾貝勒聞言,皆不由得一震。
德格類道:"四哥說的沒錯,留著速爾哈赤一支,可說是禍患無窮!只要速爾哈赤一支存在的一天,四哥的汗位就坐得不安穩。"
「若要將箭頭對向旁系,不用擔心會衝撞嗎?」一旁的巴布海問。
皇太極冷冷一笑。"八旗之中,鑲黃旗屬於我,正白旗是十五弟多爾袞,鑲白旗是十六弟多鐸,正藍旗是三貝勒莽古爾泰,正紅旗是代善哥哥,鑲紅旗是十二弟阿濟格。八旗中,咱們兄弟握了'六旗,'而正黃旗屬於未來汗主,暫且不提;所以,旁系也只有二貝勒阿敏手中握有鑲藍旗,他們只有一旗,真要衝撞起來,他們拿什麼跟咱們比?"
衡量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代善這才笑逐顏開。"那——就這麼著吧!"愛新覺羅氏的基業,在此時此刻受德格類的煽動,與努爾哈赤系皇子們的野心所左右,走向迥然不同的方向。
五貝勒府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息。不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此刻正是午夜子時整。五貝勒濟爾哈朗坐在紫檀木椅上,仰首靠著椅背,閉著雙眼沉默不語。
濟爾哈期的福晉赫蘭氏看見丈夫英挺的臉上有著疲憊,心頭也不禁隱隱作痛。是為汗父崩殂的事吧?國不可一日無君,身為十六皇子其中一人,免不了要與其他皇子爭權、爭地位,而他是個恣意馳騁於沙場上的武將,宮廷爭鬥怕也讓他厭煩不已吧?
赫蘭福晉端著一盅冰糖燕窩輕輕放在小几上,在他的身旁坐下。「貝勒爺。」
"嗯!"
"臣妾想,您可能餓了,給您端了盅冰糖燕窩來。"濟爾哈朗睜開眼睛,著見妻子溫柔美麗的容顏,他淡淡一笑。
"真兒。"濟爾哈朗突然開口喚了赫蘭福晉的小名。福晉俏臉微紅,淡笑道:"怎麼突然喚臣妾的小名?給別人聽見了多難為情。"
濟爾哈朗伸手握住妻子的雙手,幾乎是眷戀且滿含寵溺的看著她害羞的神情。她嫁給他多久了?有十年了吧?她十六歲的時候就嫁給他做福晉,而他們的兒子阿斯朗今年也都八歲了。時間過得真抉,十年的夫妻生活,就這麼一晃即逝。從兩人都是年少夫妻直到今日,不管什麼風風雨雨,都互相扶持的走了過來。他並不只有她這麼一個妻,但是,在所有妻妾中,卻沒有哪個能比得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還能這樣看著她多久呢?他想握著她的手直到地老天荒,想要看著她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兩鬢成霜,還有他們的兒子阿斯朗他想要看著他長大成人這是多麼平凡無奇的願望,可是對他而言,或許會成為一種奢望。
濟爾哈朗伸手撫摸她一綹烏絲,深沉的眼眸帶著深情的笑意。"我愛你,真兒。"
赫蘭福晉一怔。濟爾哈朗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丈夫,為什麼今夜女性的直覺讓她瞭解有什麼事兒就要發生了,而那事兒好像足以遮蔽天日的天幕般,讓人無從抗拒。"貝勒爺"她看著他,雙唇失去血色,並且微微顫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你在煩惱著什麼?"
濟爾哈朗的笑容浮現了些許苦澀。聰慧的真兒,她總是能明白他的想法。可是——他何忍讓她這麼早就看見現實的殘醋?
「說我愛你有什麼不對嗎?」他捧住她輕靈如水的容顏,低笑道:"瞧你,臉色全變了。"
赫蘭福晉搖搖頭,沒有被佯裝出笑意的丈夫所蒙騙。"我們做了十年夫妻,你的心思,我又怎麼會不瞭解?你眼裡的痛騙不了我啊!"
聞言,濟爾哈朗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放開她,站起來背對她走向窗口。「很晚了,去睡吧!」
"是汗位繼承的事嗎?"赫蘭福晉毫無預警的冒出這麼一句。
濟爾哈期的背脊挺得僵直。半晌後,他才勉強地開口:"不要瞎猜,很晚了,快去睡吧!"
"我沒有瞎猜,濟爾哈朗。"她直呼丈夫的名,顯示她必定會問到底的決心。
"唉!汗父崩殂前,曾下詔要你與阿瑪前去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那時,我就猜到事情不單純了。"
"真兒……"
他啞聲制止,但她仍舊繼續往下說。"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汗父為什麼不召見他的親生兒子,卻召見旁系的你?汗父即將崩殂,遺命汗位的繼承人選是最唯一,且重要的事,難道說這汗位將來要由——"
"別說了,真兒!"濟爾哈朗低喊。
丈夫的神情己經告訴了她答案,她無奈的淡淡地笑了。"我說對了,是嗎?"
濟爾哈期望著自己的妻子,終於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他瞞不了她,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再對她隱瞞了。"是的,你說對了。"
"這麼說,你真的要繼承汗位?"不對,若真只是這樣他又何必隱瞞呢?
濟爾哈朗微微地苦笑了一下。"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
"真兒,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淡淡地道:"我不是汗父的兒子,汗父卻將汗位傳給我,你想,汗父親生的十四位皇子會怎麼想?"
赫蘭福晉臉色一白,立刻知道這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
「正如你所想的,十四個皇子絕不會坐視汗父將汗位傳給我,讓我堂而皇之的踏在他們的頭頂上。」
"但這是汗父的遺命!"她不相信十四個皇子敢抗旨。
「對,這是汗父遺命!」濟爾哈朗盯著妻子蒼白而美麗的容顏,淡淡一笑道:"可是你想想——如果汗父有那個時間傳我去見他最後一面,他為什麼不下詔書立我為汗位繼承人呢?"
赫蘭福晉猛地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喘。"你……你是說……"
濟爾哈朗帶著痛楚的眸子看向摯愛的妻子,緩緩地點頭。"是的,這是陷阱,也就是汗父一直在打的算盤,臨死前的最後一步棋,他——'將'了我一軍。"他走向妻子,將她顫抖的身軀摟入懷中。"他知道我不能留,也知道十四個皇子一定不會服我,也一定會反我,所以他遺命我做汗位繼承人,也就是說——他這是拐著彎對他十四個兒子發出對我的狙殺令!"
"不——"赫蘭福晉掩面而泣。老天!為什麼會這樣?
"我打下的江山、立的功勞,皆比他的任何一個兒子都多,如果努爾哈赤將汗位傳給他的任何一個兒子,只會顯得他們自私。功高震主啊!真兒,漢人這句話的意思,最是符合我現在的處境。"不會打仗的將領是無用,而他這個驍勇善戰的將領,最後競也不得善終呵!"十四個皇子絕對不會放過我,若不置我於死地,無論如何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濟爾哈朗托起妻子帶淚的小臉,萬般不捨地道:"我最捨不下的就是你與我們的兒子阿斯朗,我多想看著他長大、看看你和我一起白髮蒼蒼,可是……老天偏要我離開你們"
"我們難道就只有等死的份嗎?一定有辦法可想"
"真兒"他痛苦的低語,"努爾哈赤的十四個皇子手中一共握有六旗,而我連一旗也沒有,就算阿敏哥哥的鑲藍旗願意援救,當六旗大軍圍攻的時候,我們還能有什麼勝算呢?"
"不!"赫蘭氏啜泣地道:"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汗父要這樣毀滅我們?"
"真兒!"他緊緊的抱住心愛的人兒,沙啞地道:"我相信他們要的只有我,他們不會為難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把我們的兒子撫養成人,並且不要讓他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免得他想要報復——"
"不要不要!沒有了你,我活下去有什麼意義呢?"妻子痛苦的聲音撕裂了他的心,他托起她的小臉,絕望的吻住她濕潤的唇瓣,緊緊的抱緊她,好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合而為一。
"真兒我的真兒……"濟爾哈朗戰慄中帶著痛楚的聲音迴盪在大廳內,像野獸負傷的嚎叫,帶著濃濃的悲傷色彩,似乎連月色都為之黯淡了
五天後,濟爾哈朗在繼承汗位的前一晚遇刺身亡,皇太極臨危受命,代替濟爾哈朗登上汗位,號為"淑勒汗"。濟爾哈朗的阿瑪,就是十四子的皇叔父速爾哈赤,因此一打擊而於三天之後辭世。十天後,二貝勒阿敏因為"通敵叛國"的罪名而下獄。抄家問斬,交出鑲藍旗兵權。
半年後,傷心過度五福晉赫蘭真香消玉碉。留下年僅八歲的獨生子阿斯朗。又過了數月,皇太極下令濟爾哈朗的貝勒頭銜與阿敏的鑲藍旗兵權交由旁系遺孤阿斯朗繼承,那年,阿斯朗九歲。
短短的一年之中,在十四位皇子同心協力有計劃的削弱之下,速爾哈赤一支只剩下幼小的阿斯朗一人。接著,皇太極登汗位的第二年改元天聰,七年後登基復改元崇德,在與南方的大明對峙的局勢下,改國號為大清,定都瀋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