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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狂獨眼龍 第六章 作者:陳毓華
    從浴室梳洗出來,任箏被門檻絆了下,差點跌跤。

    奇怪,她明明沒看到腳下有東西——

    從昨夜開始,她發現自己的視線更加不清楚了,因為她怪異的會僮上許多她以為不存在,其實明明擺在那裡的傢俱,即使戴上眼鏡,效果清晰度也沒好多少。

    她肯定自己的散光度數又要暴增了,看來她今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配新鏡片去,要不然撞上大樹還道歉,那可丟臉丟到爪哇國去了。

    把雙瞳瞪大,她有驚無險的下樓,腳還懸在半途,即聽到樓下傳來陣陣的銀鈐笑聲。

    眼睛張大果然視線清楚多了,早餐餐桌坐著倪晃、獨眼龍,還有兩個妙齡少女。

    「對不起,我好像來遲了。」她根本不清楚歐家的用餐時間。

    在任家通常是任初靜做完早飯,自顧去上學,各人依照作息起來吃飯,如果遲了,飯菜冷或——餿掉,自己設法。

    「小娃兒昨天睡得還好吧?!」倪晃笑吟吟,對於昨夜她沒下來用餐的事隻字不提。

    「好……啊……」原來腳下還有兩階,她居然又——

    獨眼龍快速的扶住她,疑惑和關心一起出籠:

    「你太不小心了。」

    「啊,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心不在焉。」自己是大近視眼的糗事不需要再發揚光大!反而難遮醜呢。

    「箏姊姊你好,初次見面,我叫瑛寧,她是我同學美雪。」軟膩適中的嗓子,很容易能博得人喜歡的聲音。

    為了不想失禮,任箏把斗大的眼睛縮回原狀,不過這一來就很難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了。

    「你們認識我?」

    「你是歐園的嬌客,昨天我們全聽說了。」敢情她們都是倪晃的好徒兒?

    「我們把喉嚨都說干了,倪師傅才答應讓我們見你一面呢。」瑛寧是向著任箏說話,可滴溜溜的大眼總似有還無的瞟向獨眼龍。

    個子不及她們兩人高的美雪十分安諍,羞澀的直絞雙手,插不上一句話。

    「人也見過,你們可以走了。」獨眼龍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鞏哥哥,你好不近人情,人家都還沒跟箏姊姊說到話呢。」瑛寧溫婉撒嬌的跺腳,很難令人拒絕的神態表情。

    美雪的臉更紅了,打死她也講不出這種話來,不過她向來就是瑛寧的跟班,即使她偷瞧那高大男子的臉色不好,還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一見面就甜言蜜語,非盜即娼。」獨眼龍舌下毫不留情。

    君子心慼慼,小人甜如蜜。他不喜歡她,就連她後面的小可憐也一樣。

    「你的刻薄性子又發作了。」任箏覺得好笑,原來他不管對任何人都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別得理不饒人。」

    「箏姊姊,你好厲害喔,敢對鞏哥哥說教,他每次都白眼看人,好不可怕。」瑛寧的做作更誇大了。

    「你不要這麼想,其實格鞏是很溫柔的人。」任箏急急解釋。

    「看來你和鞏哥哥的關係很深厚」瑛寧掩不住的酸意明顯得在座人都感覺到了。

    任箏忽然覺得有些刺眼,因為瑛寧那親熱的叫著歐格鞏,還有她欲蓋彌彰的敵意。

    她或許構不上標準的女人,但女人的靈敏感觸她還是有的。

    「有完沒完?」獨眼能擺出了關公臉。

    還人張旗鼓,是可忍,孰不可忍。

    「鞏哥哥。」瑛寧試圖轉圜。

    獨眼龍冷冷看她,直到對方招架不住低下頭。

    她心中開始恨起任箏來,因為這來路不明的女人竟眼睜睜看著她的鞏哥哥用冷然的態度待她,絲毫不施援手,最毒女人心果然沒錯。

    怨懟悄悄爬上她眼睫蓋住的雙瞳。

    她會撤退的,暫時不代表、水遠,自從她在武道館對歐格鞏驚鴻一瞥,便打定主意要釣上他。多金又帥的老公,老實說實在不多了,不加把勁就會像現在一樣鎩羽而歸。

    帥哥有女友再正常不過,真要沒有一個像樣的女孩站在他身邊反倒是有問題,也好,征服人的快感永遠是無可取代的刺激,當她把任箏踢到下位,自己成為她鞏哥哥的明媒正娶這才風光。

    她抿著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笑容從容走掉。

    「嘿嘿,沒想到現在的女孩那麼積極,外公我真是見識到了。」看了一場免費的你來我往,使得倪晃胃口大開,不過,當他不小心瞧見獨眼龍幾近七竅生煙的表情,可再也笑不出來了。

    「以後不要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家裡帶。」這話嚴厲的接近警告。

    「腿長在人家身上,這也要我負責?」他當初也是一番美意,哪知道弄巧成拙了。

    「做師傅本來就有替徒弟收拾善後的義務。」他的家不是收容所,絕不歡迎礙眼的人出現。「以後管好她們,武道館歸武道館,不許再逾越我的地盤。」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再說下去就準備要解散我的國術館對不對,你放一百個心,外公不會給你那個借口的。」他打包票。

    「那最好。」

    一頓早餐在有驚無險中結束。

    「公司可能要開始忙起來,最近幾天我會晚回來,你有辦法一個人打發時間嗎?幽域要漂白重整不知要花多少心力,但是事在眉睫,即便他想自私點留在任箏身邊都做不到。

    「我在你的書房發現一台電腦,我正苦於想把被毀的資料重新整理建檔,不會閒著的,還有,我也可以帶飯團去看你。」她可不是無業遊民,一些皮肉傷不代表什麼都不能動彈啊。

    「那就好,要適可而止,別太累了上他忍不住叮囑。

    她卯起勁來工作的蠻幹方式他見識過,這叮嚀肯定作用不大,卻是非說不可。

    「知道了。」她敢打賭自己要不乖乖「俯首」認罪,他鐵定會二話不說把她帶到公司去監視督促,她可敬謝不敏的。

    直到看不見車影,任箏才轉身想進屋裡,無巧不巧,一股作嗯感由她胸口迸發,從來不曾有過的頭疼也來得又凶又猛,狂烈的暈眩使她耳鳴不斷?出於本能,她想找個支撐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

    怎麼會這樣……一思及此,如排岸的眩浪當頭拍來,原來紊亂的腦子宛如

    被千斤頂罩住,視線前飛來一層散不開的濃翳,眼一闇,光明與她竟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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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明的意思就是瞎了嗎?

    從此,她必須長長的一輩子都活在亙古的黑暗中,看不到光,看不到一切的一切,就連她最愛人的臉也將只能變成摸索記憶裡的一頁。

    這樣什麼都失去的日子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會讀書的天之嬌女由雲端跌落,依舊比平凡人更平凡,甚至……更慘。

    遑論作實驗工作,現在的她是個什麼都不能也不會的廢人。

    瞎子的終歸去處是不是只能以按摩為生,可憐她連按摩是什麼都茫然不知。

    淚珠刺痛著目眶,卻始終懸在裡頭不止目掉下來,她的茫然倉皇比哭天搶地更教人痛徹心扉。

    「箏。」獨眼龍發自心肺的喊,輕蕩蕩的,無比溫柔。

    任箏宛如被針螫了下,空洞的表情變僵硬了,扇般的睫飛快遮住眼瞳,像遮醜似。即使眼睛真正被紗布重重包裡——誰也看不見她此刻表情。

    如果她放聲大哭大鬧,獨眼龍或許比較安心,一個人受到重大刺激,七情六慾一夕之間全被封閉了,那不是好事。

    他來不及為她的失明憂,她自閉的一舉一動卻震懾了他。

    「醫生走了。」她跌倒在石階上,因為過於驟然,雙肘、雙膝還有下巴全是擦傷。舊痛未癒,新痕又添。

    「他說你是最合作的病人,因為年輕,外傷只要時間調養,一點都不會留下疤痕的。」他試著將她帶出床角落。

    她蠕動了下。「別,我覺得在這裡心安。」

    「我的胸膛無法使你平靜嗎?」他立刻冒出燙人的脾氣。

    她居然已經開始將他排除在外了!

    「我想活下去。」她艱難的道出心中的想法。是以,她不能倚賴,要她過慣有人可以倚靠的生活然後又一無所有,她會死去。與其如此,倒不如在一開始就靠自己。

    「你胡扯什麼!爆炸的化學藥水傷了你的眼睛,不過是暫時性失明,如果你敢因為這樣就想不開,不管你去天堂或地獄,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別想安心,我發誓會找到你,再狠狠接你一頓屁股的。」該死的,他太大意了,爆炸原來就可能導致任何意外,又她奇跡的全身而退已夠匪夷所思,他卻疏忽了!

    如果之前他多留心那麼一下下,又怎會演變成惡化的情況!

    「我知道了。」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想說,也沒力氣說。

    暫時性失明。那是他替她畫下的美麗大餅,其實他和醫生的對話她一字不漏的都聽進了耳朵。

    生化藥水侵蝕了地的視網膜,導致眼角膜重度殘障。那個眼科權威是這麼說的。換句話說,她的眼瞳不再是靈魂之窗,窗戶被重重上鎖,甚至拉上布幔窗簾,永遠沒有再見天日的一天了。

    「箏。」獨眼龍喊。

    她可知自己雙臂環繞自己的饃樣有多脆弱——

    「對不起,我好累啊。」她發出濃濃低語。

    「放心睡吧,我一直在你身邊的。」匆忙由公司趕回來的他連西裝都忘了脫。

    任箏放身躺下,弓起身子,臉往裡偏,好一會,乾淨清潔的紗布由她眼角處沁出的水,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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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眼龍替任箏請了四個傭人,一個是可以載她出去的司機、一個買菜的菲傭、一個負責清潔、另個帶她出去散步。

    任箏默默接受他的安排,她知道他忙。

    從她起床到入睡,有時整整一天聽不到他的聲音,有時在半寐半醒間,又能感覺到他佇立在床頭凝視,或一個吻,但也僅僅如此。她沒想到重整一個公司會讓人忙到這種程度,她想他啊!

    她從來都不是悲觀的人,失明的打擊雖然讓她一蹶不振,她卻不肯把這件事拿來當做凌遲旁人心情的借口,她仍然在固定的時間醒來,堅持自己梳洗換衣服,然後下樓吃飯,雖然這麼簡單的事,卻也花去她以前雙倍的時間,那種感覺很苦,像入了喉的膽汁,只能自己吞嚥。

    「晏嫂,我可以幫忙挑菜的。」她想試,雖然她從沒做過。

    一室蕩然,每天早晨,歐園只剩她和晏嫂,餘下的人沒經過傳呼,總是待在自己的崗位上不敢擅自走動。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如果小姐覺得無聊,晏嫂放音樂給你解悶。」

    「如果是豌豆那種簡單的菜我一定沒問題的。」她想做點什麼,再無所事事下去,她不保證心底的瘋狂什麼時候會竄出火舌來。

    「唉!剛好今天有包豌豆,可是……小姐,你真的行嗎?不要勉強喔。」

    「我可以到餐桌去挑。」曾幾何時連小小的動作都不被信任了。

    晏嫂輕輕地歎了口氣。「那好,我就放在桌上,你慢慢挑,不急的。」

    「謝謝晏嫂。」由於歐格鞏曾下令歐園所有的傢俱一概不許輕易移動,任箏移動時除了步步小心外,原就熟悉的佈置倒也沒帶給她太多不便。

    她摸索著,亦步亦趨。

    「砰!」她結結實實摔了個正著,方向感瞬間全亂了。

    「小姐!」晏嫂驚魂未定的尖叫。

    一個比她更快的影子由餐桌下收回惡作劇的腳。「唷,我以為傳聞不過是蜚語流言,沒想到你真的瞎了。」

    晏嫂對出現的瑛寧賞以怒目。「你太可惡了,明明知道我們家小姐傷了眼睛還貓哭耗子跑來亂吠,快走!我們歐園不歡迎你。」

    瑛寧極富變化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晏嫂的出現有多少改變,不過忌諱著她在獨眼龍的身邊還有一定的影響力,語調放軟了些。」晏嫂,你真是太善良了,開日閉口都是小姐,你想……一個瞎子就算長得不差好了,以她現在這副德行,扛得起歐園女主人的擔子嗎?說難聽點,不過是個廢物,沒扔到垃圾坑算對得起她了,你說對不對?!」

    「瑛小姐,你是咱們家老太爺的客人,我不便說什麼,可是登堂人室進來欺負人你可就逾矩了,請出去。」如果這女人把她晏嫂看成可捏扁搓圓的軟腳蝦,她就錯得離譜了。

    瑛寧冷哼,談得上美貌的面孔揚起幾許不耐煩。「晏嫂,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盡心盡力維護著這瞎子,她能給你什麼好處,我可不同,你若肯站到我這條陣線來,絕少不了你好處的。」

    「瑛小姐,你也太看得起我晏嫂了,可惜,我拿的是咱們少爺的薪水,吃的是歐家飯,少爺喜歡誰我自然對誰好,你想賄賂我?不如省省吧!」想她晏嫂可也讀過幾本書的,又野台戲也看了不少,賢德忠良地分得可清楚了。

    「哼!不知好歹的奴才!」千金小姐的她吃鰲在一個下人身上,一肚子火悉數扔往任箏。「閃開!你準備在這裡礙眼到幾時!」

    「礙眼的人是你吧!」不待瑛寧囂張完畢,獨眼龍那獨特慵懶好聽的音色滲著危險,反譏她一句。

    「鞏哥哥。」瑛寧花容失色。哇—!他走路沒聲音的啊?亂可怕的。

    「如果你是來上課的,走錯路了。」他的家不需要她來翻雲覆雨。

    「才不是呢,人家聽說箏姊姊眼睛受傷,特地來探病的。」她在對待獨眼龍的時候又是另一副嘴臉。

    「夠了!我想你也來了好一會,探病時間結束,我不留你。」他的表情一如聲音,一種沒有溫度的森冷,叫人忍不住牙酸。

    「人家不要啦!」她還想胡攪蠻纏。

    「滾!」獨眼龍之不同於花花公子型的石勒,是他從不輕易留情,只要他對你沒興趣,是不會製造一些遐思給任何一個女人。

    是以,對瑛寧,他一直是不假辭色的。

    她大小姐腳蹬三吋高跟鞋,在他犀利如刀的眼神下又不敢發大小姐脾氣,又氣不過,只好跺地板出氣,旋風般走掉了。

    「晏嫂,吩咐下去,以後不准那女人再上門,我要再在歐園看到她,誰的飯碗就砸了。」女人的愛情有時候根本是片盲目的海,在沒被嫉妒淹死自己之前已經先害了別人,他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晏嫂不禁佩服起他細膩的心思,瞧他把任箏保護得滴水不漏,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她用情之深吶。

    遣退晏嫂,獨眼龍牽住任箏修長的手。「別把不相干人的話放在心上,不值得鑽牛角尖的。」

    「是嗎?」任箏嘴上不說,心中卻幽幽一歎。

    她發現自己和以前那個任箏愈來愈遠了,以前那個樂天派的任箏似乎隨著她的眼睛一起埋葬了,現在的她敏感多愁,動不動就是傷春悲秋,她討厭現在這個她,她討厭自己……討厭。

    「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公司,怎麼回來了?」她打起精神。

    「我想你。」當他埋於成堆的文件和所有的決策裡,心裡始終懸掛著任箏,他連續嘗試逼著自已正視駭人的工作量,仍排除不去想見她的渴望。

    於是,今天他在眾目睽睽下放棄一半的演講驅車回來,只為她。

    任箏大為感動。「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是不是失明後所有的感覺都會變得更靈敏,每當大大的屋子剩她一人時,她寂寞得連落葉飄地的窸窣聲、時鐘的滴答聲,甚至更細微的騷動都聽得分明,但對行動力掛零的她,那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多少日子之前,她還可以看見每一件事物的模樣不是嗎?!造物弄人,莫甚於此!

    如果她天生就瞎了眼,或者心中的不甘願能降到最低限度,因為對於從沒見過的天光月影、七彩霓虹,她無從想像,偏偏她不是,那驟然陷入無邊黑暗的恐懼又有誰能明白!

    她不想讓那種無名恐懼吞噬自己。不想呵——

    「看來我蹺班是蹺對了,沒想到可以聽見你的真心話。」獨眼龍直視任箏那依舊明媚卻失去神采的大眼,輕輕擁她人懷。「我要再聽一次,以便確定不是飛車後耳嗚產生的錯覺。」

    「你……飛車。」任箏仰起頭,失去焦距的眼定定鎖在他下巴。

    「我希望早點看見你喏。」他把臉埋進她的髮絲裡,安靜的汲取屬於她的味道,彷彿這樣便能安撫他過多失去的睡眠和龐大工作形成的壓力。

    「太危險了。」

    「我們不談這個,今天天氣好得不得了,我帶你出去走走,我們很久沒去那家小吃攤光顧了,再去一趟吧。」

    「好。」她被獨眼龍喜悅的聲音誘惑了,臉上揚起數日來唯一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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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格鞏村出來,阿輝不輕不重的歎息隨著風鑽進任箏的耳:「老天爺真不長眼,可惜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紅顏薄命啊。」

    「閉嘴,你是布袋戲看太多發癲了,人家小姐不過是瞎了眼睛又沒死蹺蹺,什麼『紅顏多薄命』,去你的。」另外的聲音或許是想擋住阿輝的烏鴉嘴,老成的他瞟見獨眼龍倏然沉凝的臉,不料嘴巴一開又提到敏感的字眼。

    他吐舌低頭,欲蓋彌彰的嚷嚷:

    「好了,好了,大家幹活去!十八相送交給頭家就行了。」

    什麼十八相送,真是亂七八糟的形容詞。

    「不要在意他們的話,一群粗人很難要求他們修詞。」獨眼龍坐回駕駛座,一邊觀察任箏的臉色浮動,一面真心解釋。

    「不會的。」她盡量讓自己表現不在乎,刻意漠視心中被針刺的感覺。

    「箏,在我面前不需帶假面具,心中有不痛快要坦白說。」她太平靜令他不安。

    「你不要太在乎我的感覺,本來我的神經腺就比別人粗糙,那些無心的話還不夠格讓我放在心上呢。」自從她看不見後,養成了垂睫的習慣,這會她為了取信獨眼龍,不由睜開大眼睛又露出恬淡的笑。

    一切彷彿如同不曾發生過。

    「那就好。」她太開心了,有什麼他還沒察覺到的危機潛伏進她什麼都往肚裡吞的心裡?

    或者,這幾天他太累了,多慮了。

    「我聽公司的女同事說,最近百貨公司正在換季大拍賣,想不想去逛逛或吹冷氣?」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她有點訝異。

    百貨公司對她的吸引力永遠比不上夜市的小攤子,可是一到燠悶嚴酷的夏天,任家的冷氣是有時間限制的,時間外,為了節省可怕的電費絕對是嚴禁使用,為此,百貨公司的冷氣就是她和任樓消暑的最佳去處,只要整個百貨公司逛上一圈,精神氣力又都湧回身體,也才有力氣回實驗室繼續奮鬥去。

    想到花去她無數青春和精力的研究所,她心中難掩黯然。

    「你忘了現在是冬天,大家取暖都來不及了,哪家百貨公司會開冷氣?!」

    「說的是!既然如此,我們找家火鍋店暖肚子去。」

    「好。」或許吃食可以分去一些她對自己過度的注意。

    半個鐘頭後他們來到曾經來過的麻辣鍋店。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沒問題吧?!」台灣的停車問題永遠是有車階級胸口的痛。

    「我又不是三歲孩子,別把我照顧得太好了。」她笑道。

    只靜靜不動會出什麼問題?

    獨眼龍安心把車開走了。

    他前輪才走,「滋」的一聲,一輛加長型凱迪拉克停在她身旁。

    任箏傾耳聆聽。「鞏,找不到車位嗎?不然這麼快就轉回頭了。」

    車門開合,一股高級古龍水味立刻瀰漫她的四周。

    似曾相識的味兒。

    「任小姐,好久不見了。」薛逸奇一身筆挺西裝,高級的義大利手工質料,使他不凡的氣質更上層樓。

    「你是——」

    「任小姐貴人多忘事,連我都忘了。」他有些不悅,難道她非得這麼不一樣,她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故作姿態。

    他驟然縮短兩人間的距離,濃郁的古龍水害任箏忙不迭打了噴嚏。

    全世界她認識的人裡,不會再有跟他一樣噴得全身是香。「我想起來了,薜先生,你不用靠那麼近。」任箏往後退了一大步。媽呀!

    「嘖嘖,好可惜你一張入骨的美貌,怎麼全是傷呢,你的事我聽父親提過,實驗室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會請父親全力把它修復。」他大放厥詞的邀功。

    任箏心中掠過痙攣,研究所,她好幾年青春凝聚的地方,她的實驗……

    「不需要了。」

    「那怎麼可以,我聽父親說,你的『生物微分細子化』的研究已經到最後一步驟,只要將研究報告公佈,你可能是下屆諾貝爾化學獎的候選人哩。」薛逸奇說來狂熱,彷彿榮譽集於一身似的。

    「你知道那研究?」任箏備感訝異,一向對研究精神抱持無比嚴肅的院長,怎會將她研究許多年的心得結果告訴一個不相干的人?

    薛逸奇嘿聲乾笑,神情閃過一絲狼狽。「你也知道我攻讀的是冷門科系,對生化一點都不懂,之前聽過父親一直誇許你傲人的成績,不禁對你多探聽了些。」

    「哦。」她鬆了口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點知識她有的。

    「任小姐準備什麼時候回研究所?」在他優雅的表情裡總有絲令人錯覺的浮躁。

    「大概不可能了。」她很自然,沒有一絲矯清。

    「咦?」他的震詫貨真價實。

    「你沒注意到我的眼睛瞎了?」她那麼輕描淡寫,一字一字說的跟空氣一樣平淡。

    薜逸奇不合乎氣質的眨眼,然後五指打她眼前掠過。「傳說果然是真的。」

    「你說什麼?」他的喃喃自語裡有太多曖昧不明的元素。

    「沒有,真是遺憾。」他握住任箏的手。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居然成了瞎子,委實可惜。不過,這樣距離他的目的倒容易得手多了。

    一陣搖晃後,任箏想掙脫他不安分起來的手。

    「放手!」獨眼龍強悍鐵冷的聲音,像桶水潑往薛逸奇猥瑣起來的臉。

    「你是誰!」想他薛逸奇可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眼前這男人雖然處處看起來都比他強,他也不能被嚇得拖著尾巴逃匿啊。

    「你又是誰?」獨眼龍沒有賦於任何人質問他的權力,習於發號施令的人、掌控大局的人該他才是。

    「我……姓薛……你太沒……禮貌了。」他詞不達意,末弓強弩之勢。

    「不許騷擾她。」他竟敢輕薄她!若是年輕好勝以往的他,早一拳揍得他滿地找牙。

    「你……我……算了,任小姐我們——」他居然害怕任箏身旁這男人,他的氣勢太過凌厲。「後會有期……呃,無期。」

    他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怎能撤退,為了往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即使要拗上這男人,也要硬著頭皮上。

    看他火速離去,獨眼龍冰冷的眉才鬆下緊繃。

    「那小子長得尖嘴猴腮,以後不准隨便接受別人的搭訕。」他只不過去停個車就冒出害蟲來,她真叫人不可不防著!

    「你太敏感了,他是我恩師的兒子,實驗室爆炸那天他曾送我回家,就這樣而已,今天要不是他那滿身嗆鼻的古龍水味,我還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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