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他說錯了,她並沒有把心冰封起來,否則她不會一想到他說的話,心就抽痛不已。
飄飄蕩蕩只為尋找那相契的靈魂……
不!我有爸媽弟妹,還有眾多朋友,我一點也不寂寞——她幾次重複,卻更顯無力。
他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人罷了!恐怕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雖然這麼想,心中卻總有股失落逐漸升起,彷彿失去了一件自己珍愛許久的寶貝般。
不過就是在海邊偶遇的一位陌生人罷了!不過就幾句不合時宜的強說愁罷了!可是,怎麼總在無意中,就會浮現他的面容,還一日熟似一日,到最後竟似早已相識千百年!
她忽然察覺自己竟然掉進那千古不變老掉牙的故事中。
她雖渴望愛情,但卻深信「愛情」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麗神話;既是神話,怎麼可能在現實中出現呢?
追尋不可能、不存在的東西,只有徒令自己悲傷而已。
所以,她告訴自己不要被那燦爛的愛情火焰所誘惑,爾後再如飛蛾撲火般的自取毀滅!
她想找個人傾訴,藉以理清這混亂的思緒,但又能向誰說!
就把它鎖在心田深處吧!只有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永遠不會有人窺知!
※※※※※
黎琦決定般到外面住。
也許是四年的大學生活養成了獨居的習慣,即使是至親的家人,她好似也不習慣與之同住。
也可能是她無法忍受家中的氣氛。
關於愛情變質的例子,她家就有一個現成的。
從小,她就聽姑姑、阿姨告訴她,當初她的父母是歷經了如何大的阻礙才在一起的。這些話聽在她的耳裡,令她好生羨慕,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段如此轟轟烈烈的愛情;隨著年紀漸長,她終於知道這只是一個天大的騙局。
愛情褪色後,真的是什麼也不剩了!有的,只是為了孩子而勉強維持的「和諧」。
但這種勉強維持的婚姻,令黎琦覺得痛苦,她寧願他們分開,也勝過現在這種冰冷的生活。
直到她上大學之後,才有機會逃離這一切,喘一口氣。
畢業後,她也曾有過留在台北的念頭,卻又牽掛家中的一切,回來與不回來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她常懷疑「家」給她的到底是什麼?
除了能避雨這風、衣食無缺之外,還有什麼?
許多時候,她為了家中的事煩得不得了,到最後,才發現急的、氣的也只有自己。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緩和家中的氣氛,最後只能選擇逃避。
楊蘭君——她的好友之一,就曾為了她這種鴕鳥心理,而痛罵她一頓。
天知道!她害怕破壞現在的平靜,即使這種平靜只是一種假象。
唉!莫說愛情,其實親情何嘗不也是一種難解的題!
因為這些原因,黎琦搬了出來。
現在,黎琦的生活軌道就在俱樂部、小屋和父母家三處循環。
她已有好一陣子不去海邊了,因為她怕再遇到那個男人,怕又聽到自己不敢聽的話——那會令人心神俱傷的話。
但是,她是何等的喜歡海啊!要她壓抑著不去看海,實在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最後,她終於屈服了,她懷著一種矛盾的心情來到海邊。
海邊沒有他的蹤跡。黎琦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失望的情緒亦自心底油然升起。
而海仍以它一貫的模樣迎接她——
※※※※※
黎琦的好友之———吳嫣,休假回高雄找她。
兩個許久未見面的朋友剛見面時竟也有無法開口的困窘。
「我……」
「我……」
兩人同時出聲,然後相視一笑。
黎琦微笑。「你先說吧!」
「也沒什麼,主要是想知道你工作的狀況怎麼樣,還習慣嗎?」吳嫣淡淡地說。
「還好啦!我現在終於體會到,要生活下去真的好難!」黎琦疲倦地說。
「既然出生為人,就只能努力的活下去,不是嗎?」
「我知道,可是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呢?」黎琦低喊。「我並不想功成名就,更不想求取傲人的財富,我只想……」她靜默下來。
「你想要什麼?」吳嫣注視著她問。
「我只想——你知道嗎?沒有人關心我在想什麼,他們只在乎自己,即使是我的親人也一樣。」
「你這麼說很不公平;換個角度來說,你又真正關心過他們在想些什麼嗎?」
「我有!」黎琦激動地說:「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我對他們的關心,好像我怎麼做都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好有點哀傷地笑笑。「有時候我真想喪失所有記憶,或是成為一個孤兒,這樣就可以擺脫一切包袱,無憂無慮地去任何地方,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無需對任何人負責,也不願意成為別人的負擔,只想過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生活,可是,這畢竟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
「連我們這些朋友也不要了?」吳嫣玩笑地說。
「對。」黎琦神色堅定地看著她。
「你!」吳嫣怒瞪著她,真想好好打她一頓。「今天我才知道你把我們的友情當累贅。」她面有怒意。
黎琦苦笑著。「我常常覺得自己也是個累贅呢!」
吳嫣仍怒瞪著她……
「哈哈哈……」黎琦忽然笑倒在地。「你真的生氣啦!」
吳嫣看著她,不知道該發怒還是發笑。「好啊!你這個壞小孩,今天又不是四月一號,你卻這樣捉弄我,看我怎麼修理你。」她齜牙咧嘴地作勢恐嚇她。
「我不過是先預借今年的愚人節周!」黎琦辯道。「再說,你最近過得太平淡了,我得讓你好好回味一下人類情緒中的『怒』,以免你忘了。而且啊!這樣可以讓你有危機意識,下次就不會那麼容易受騙了,這叫『居安思危』喔!」她愈說愈像一回事。
「看你還能這樣開玩笑,真不錯啊!」吳嫣悻悻地說。
黎琦頑皮的眨眨眼。「為了向你道歉,在下就服侍吳小姊您用些奇珍異果。」黎琦打拱作揖的說。
「是嗎?有些什麼奇珍異果拿上來瞧瞧,看合不合姑娘口味。若合,前帳一筆勾銷。若不合,哼!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黎琦雜耍般的拋出一串香蕉。「這是產於台灣島上的」特有水果。」接著又扔給她一粒奇異果。「這可是道道地地的『異果』哦!但它真正的名字叫猴獼桃,或獼猴桃?」她歪著頭想一會兒,聳聳肩。「管它叫什麼,就叫它毛毛果吧!這是嬌美的小——蘋——果。」她語氣一轉。「一天一蘋果,活到九十九。」那語氣活似個賣膏藥的。「啊!還有,這玲瓏剔透的櫻桃,吃了它,保證你的芳唇會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人人稱羨的『櫻桃小口』。」
吳嫣早已笑倒在地上,嘴中還不停地喊:「瘋子!瘋子!」
「是啊!我是龍發堂堂主,在此我任命你為本堂副堂主。」黎琦語氣正經地說。
「好了,別鬧了,害我笑出魚尾紋就慘了!」吳嫣慢慢地坐了起來,語帶威脅地說。
「怕什麼!」黎琦皺皺鼻子。「你早已花落何家了,就算有一百條魚尾紋也無所謂,哪像我啊,唉……」說完,頗自憐的長歎。
「你喔!少在那兒沒正經的,要不是你那麼挑,現在早已左擁右抱了。」吳嫣調侃她。
「我哪有挑啊!只不過我喜歡的男人早已做古多時了!而且我也不會左擁右抱,那只能拿來形容那些臭男人。」她嫌惡地說。
吳嫣搖搖頭。「我看你是真的沒救了。」
黎琦不屑的哼一聲。
「啊!你的何先生幾時出國?」黎琦忽然問道。
「早走了。」吳嫣像洩了氣的皮球,語氣一下子淡了下來。
「你真的不打算出去?」
吳嫣無奈的搖搖頭。「我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黎琦點點頭,「說得也是。」
「那他打算去多久。」
「不一定。
「你受得了嗎?」
「受不了又能如何?」吳嫣無奈地聳聳肩。
「嗯。」
吳嫣的男友和她是青梅竹馬,他們兩人的感情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也不知是他們有心抑或無意,雙方的家長竟不知他們的小兒女早已交了心成為愛侶!
不管吳嫣在北或在南,每週三的凌晨二點,必定會有一通電話打進來,即使後來兩人都在台北,這個習慣還是沒改變。
吳嫣口中的他,是個很有才氣、也非常體貼的人。
他長她一歲,卻已念畢研究所;對於他所學的,因為國內的學習環境已無法滿足他的求知慾,於是決定出國,他們兩人因此互許盟誓,以心相守。
黎琦卻無法認同他們的作法,她問吳嫣,難道不怕他會變心?
吳嫣認為,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永恆不變的。要想一段感情長久,是要用愛去維持,而非每天膩在一起。更何況她對他有信心,相信他不是個朝三暮四的人,就算真的緣盡情終,感覺不再,那麼她也會祝福他。
這使得黎琦更加懷疑,愛情不過就是一對男女互相看對眼,然後再套上一個美麗的名詞而已。
吳嫣對她的說法顯然不認同,因為她認為結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一路走來的過程。
黎琦益發不明白了!若真如此,世界上怎還會有那麼多的癡女怨男呢?
她想,或許每個人對感情的註解各有不同吧!
可是這無損她們之間的友誼,這個世界本就是由千千萬萬不同個體所組成的,有了這份「不同」,才令人更珍惜彼此的相遇及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