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她也會擔心,感覺到他仍有些沮喪——那是有道理的。考慮到他每天晚上都在寫日記,再丟進壁爐裡燒掉。她只希望在他滌清過去後,心情能再度輕鬆起來。
她也同樣有在寫日記,卻常常寫到一半就睡著了。電影的剪輯工作佔用她太多的時間,她對自己及肯基承諾一旦電影完成後,她會更加努力。
葛老太太不時過來幫忙煮三餐、照顧花園。葉伊芙的剪輯功力果然不凡。在她的協助下『世紀之戰』以破紀錄的時間完成了。當晚她在餐桌上問肯基。「你能夠忍受重看電影嗎?它已經大致完成了,但我覺得步調不大對,我和伊芙就是找不出原因,或許你可以。」他的臉龐緊繃,但仍點了點頭。「我猜我遲早得看『世紀之戰』,不如就趁現在吧!」
她帶路走向工作室,衷心希望電影不會再度激起他的負面情緒。她關掉燈光,打開電腦。
片首呈現出英國的莊園,莎拉和藍道爾在草地上笑著追逐彼此,「草地似乎不夠翠綠,」肯基問。「是因為電腦螢幕色差的關係嗎?」
「是的,高登承諾會在配好音效後,帶著電影版飛過來。」她扮個鬼臉。「我希望它不會顯現出我化妝遮不住的歲月痕跡。」
「伊芙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兩人沈默地看著影片。瑞妮早已對影片的內容瞭若指掌,反倒直看著肯基。他的表情深不可測,並不時停下來作筆記。
在片尾,莎拉和道爾揚帆前往澳洲。兩人並肩站在甲板上,莎拉的秀容鎖著輕愁,對放棄一切離開家園仍有絲遺憾。此時她的丈夫握住她的手臂,她轉向他,露出的笑靨顯示她相信自己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影片的最後一幕定格在背著夕陽、逐漸遠去的船……
「你覺得怎樣?」她緊張兮兮地問,打開電燈。「我不預期你會喜歡,但以你專業化的判斷,它還算好吧?」
他笑了。「不只是好而已,瑞妮。你真是個天生的導演。奇異的是,我甚至喜歡它。」他皺起眉頭。「你知道的,拍這部電影對我有如經歷煉獄,但在觀看最後的成品時!反而就像日記一樣——隔在一段安全的距離之外。當我看著『世紀之戰』時,藍道爾就是藍道爾,並不是我。」
她如釋重負。「謝天謝地!我認為這是你最好的一次演出,我承諾過為你爭取到奧斯卡獎,這就是了。」
他聳了聳肩。「奧斯卡獎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對我有意義了,但這部電影絕對會為你開啟許多扇門。它的買座會極佳,它也有機會超越你最佳的期望。」
「你認為它剪接得正好?」
「我沒有那麼說,」他看著自己的筆記。「我認為你剪接得太過緊湊。片中有許多強而有力的偉大片段——但太多了,觀眾需要時間舒緩情緒。我列出了一些我認為你應該放慢步調的地方。」
她瀏覽了他列舉出來的筆記,點頭同意。「你說得對,肯基。噢,你真是該死的棒極了!」
「如果你沒有太累的話,我可以稍後證明這一點。」
「那一點早已經證明過。」他確實對電影的製作知之甚詳。她目眼角的餘光瞄著他。「我一直在想,我們可以成為最佳拍檔——像高登和娜麗一樣製作電影。」
她感覺到他微妙的退縮。「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想和拍電影有所牽扯。」
「連演戲都不要?」
他了無笑意地笑了。「此刻,演戲對我毫無吸引力。我比較喜歡靠著我的投資過活,扮演家庭主夫。」
瑞妮枕著他的肩膀。她難以想像肯基在放棄過人的天賦後,還能得到快樂。她只希望當他的腦袋完成重組後,能夠準備好面對新的挑戰。
瑞妮正在打盹時,薇兒來了電話。「嗨,瑞妮,最近好嗎?」
「還不錯。電影基本上已經完成了,而且我們都覺得不錯。高登即將由洛杉磯抵達,帶來配好音效的電影版,讓我和肯基重看最後一遍。」瑞妮強抑下呵欠。「等他離開後,我打算睡上一整個星期。你最近怎樣?我等不及讓你看到電影的最終版了。」
「我很好。」薇兒遲疑了一下。「事實上,是你僱用的偵探莫利托我打這通電話。他認為由我透露這個……驚人的消息會比較好。」
「他找到了我的生父?不會是外星人吧?」瑞妮試著打趣道,掩飾內心的緊張。
她聽到車聲,抬頭瞧見休旅車停在門口。肯基去機場載高登向來了。
「不是外星人。莫利曾提及你的母親和某位電影製作人過從其密,直覺促使他繼續追查下去,並發現那段關係遠比原始報告中的認真。日期顯示對方很可能就是你的父親,而且在那段期間內,汀娜並沒有和其他人上床。」
瑞妮原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了,卻發現自己在沙發上坐起來。「莫利認為他找出那名混帳了?」
「是的,而且對方仍然健在。」薇兒深吸了口氣。「他是齊高登。」
「高登?」瑞妮暈眩不已;這不可能是真的。他和娜麗伉儷情深是出了名的。
然而——他一直守在她身邊。當年汀娜去世後,是他送她坐上飛往巴爾的摩的飛機;在她進入演藝界後,他也』再地幫助她,提供她許多機會,包括讓她初執導演筒。
而且他和她一樣體型嬌小。她一陣天旋地轉,感覺像要昏過去了。
齊高登正好走進起居室,肯基跟在後面。他朝她綻開個大大的笑容,伸手要擁抱她。
過去他曾經擁抱過她多少次?在這些時候,他的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困惑轉變成冰冷的怒立息。「我稍後再打電話給你,薇兒。肯基和高登剛剛進來,我有事要做。」
「平靜下來,瑞妮。」薇兒急忙道。「給他一個機會解釋。」
「別擔心,他會有機會的」瑞妮輕輕放下電話,站起來面對高登。「我剛得到了個驚人的消息。你是我的父親嗎?」
高登的臉色發白。「我……有可能是。」
「我建議你坐下來,解釋一下。」瑞妮瞇起眼睛,像蓄勢要撲擊的貓咪。
但他沒有逃亡。高登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上,彷彿剎那間老了十歲。「當年我和娜麗正好處於婚姻的低潮期。我找汀娜演出我製作的電影——噢,事情就那樣發生了。她是如此美麗、充滿了生命力。我原想為了她離開娜麗,但汀娜拒絕考慮婚姻。她說她不是結婚的料,此外,她也不想嫁給我。我只是她暫時換口味的對象,但僅此而已。」他的眼裡掠過一抹痛苦,但轉眼即逝。
瑞妮雙臂抱胸,滿懷敵意。「在你發現她懷孕後,你怎麼做?」
「我問她我是否是孩子的父親,她只是大笑,說當然不是。」他的神情陰鬱。「在你出生後,懷疑快將我逼瘋了。有時候我認為你很像我,其他時候又肯定你並不是。這時候我和娜麗已經復合,於是我沒有再追問汀娜。我只能滿足於在一旁默默地守護著你。」
「換言之,她替你找了台階下,讓你不必負起責任,而你也樂得如此。多麼方便。DNA測試應該可以很快證明我們兩人的關係。」
高登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但他沒有別開視線。「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你有權利生氣,我很抱歉,瑞妮。但事實是,這些年來我也為此飽受折磨。當我看著你的成就時,我很驕傲你有可能繼承了我的血緣,然而那也意味著我辜負了你」他的唇角扭曲。「正如娜麗所說的,罪惡感是最折磨人的,而我已經背負著它快三十年了。」
瑞妮的手緊握成拳。「你認為當娜麗發現你對她不忠,甚至和另一個女人有了孩子後,怎麼想?」
高登畏縮了一下。「她或許會將我掃地出門,而她有這個權利。」
瑞妮還要說更多,肯基以臂環住她,提供她安慰。「不必做測試。比較你們的手,看看整體的形狀、手指和指甲。」
瑞妮驚愕地攤開手,看著高登同樣照做。肯基是對的,儘管年齡和性別上的差距,他們的手形幾乎一樣。她抬起頭,審視著高登和她類似的骨架和頭殼外形——這就是錯失的基因環節,她沒有繼承自汀娜的部分。
他也以同樣的熱切眼光審視著她,眼裡有著同樣的肯定。「那麼那是真的了。」她平板地道。
肯基以臂擁緊她,硬拉著她到走道上。「在你搞砸了這樁結婚四十年的婚姻之前!深呼吸,退一步想想,瑞妮。當年汀娜堅持對於你生父的秘密保密,聽起來她似乎是為了高登和娜麗這麼做。她不想破壞他們的婚姻,傷害到他們的孩子。」「我是如此渴望有個父親。」她低語,聲音破碎。
「你已經有了。在你說出更傷人的話之前,想想你得自於高登的。我認為比起那名毒品販子,他是個好多了的父親。」
她仰望著肯基關心的臉龐,想著他是最能夠瞭解她的人。「如果你發現你的父親是你認識一輩子的人,你會怎麼想?像是溫查理。」
「我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或許一開始和你一樣生氣,之後我會很高興。我一直希望查理是我的父親。」
但他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瑞妮提醒自己,相較之下,她已經很幸運了。她回到起居室,肯基始終以臂環著她。
高登站在窗前,面容憔悴。他轉身望向她。「我真的很想當你的父親,瑞妮。但我不認為我有這個權利。」
她的怒氣逐漸消失。小時候她一直幻想有個對她呵護備至的父親,在她需要時給予無條件的支持和愛。但現在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了,她要的是個可靠的男人,而她有了肯基。沒必要為了件陳年舊事傷害娜一麗,毀了高登的家庭。
「我真希望汀娜告訴你真相,但我也喜歡她是心存高貴,而不是一時不慎。」
「她不是一時不慎懷了你。」高登懊惱地搖搖頭。「有時我認為汀娜之所以和我上床,是因為我出身健康的農家,可以給她的孩子好的基因。她非常想要你,瑞妮。」
她最好相信——至少那比認為自己是一夜情的產物好多了。她決定一次問清楚所有的問題。「當你首度在電影裡給我演出的機會,以及資助我導演『世紀之戰』時——其中有多少是考量到我是你的女兒,有多少是考量到我本身的價值?」
「兩者都有。」他嚴肅地道。「我確實給了你特殊的考量,但如果我不認為你能夠勝任,我不可能拿投資人的數百萬美元冒險。」
高登的回答面面俱到。她的父親確實是個聰明人,奇異的是.她開始感到興奮起來。齊高登是她的父親!老天,她還有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她見過他們,也很喜歡他們。她遺憾地明白到,她不能說出真相,那會使他們怨恨父親的不忠。但重要的是,她知道。
她以指按著額頭,抗拒哭泣的衝動。懷孕確實使她成了淚罐子。「這會需要一點時間適應……但我想我很高興。」
高登的臉龐一亮。「我知道自己是的。」
肯基溫柔地輕推了她。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哭倒在高登的懷裡。她一直想要個父親。遲了總比沒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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