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什麼事這麼急,讓你跑成這副德行?」亭內的劉文請放下手中的書,態度和緩地問著自己的丫鬟。
婉兒一手拍著胸口,猛吞了幾口口水後才氣喘吁吁地開口,「小姐,我剛剛經過正堂大廳旁,不小心聽到二夫人跟老爺提起小姐的名字,所以我就偷偷聽了一下,你一定不相信我聽到什麼。」
「什麼?」她又拿起書,心不在焉地隨口問。
對於二娘的事,她是懶得知道也不想理會。
「二夫人又找到對象,準備把你嫁掉了。」
「什麼?!」這下子,劉文清整個人都站了起來,「她為什麼總是不放過我呢?」
「我也不清楚,我一聽到這兒,就急忙跪回來告訴小姐了,所以沒聽下去。」
「那——爹他們還在談嗎?」
「嗯,我溜回來時,老爺他們還在談這事。」婉兒點頭回答。
「走,我們去看看怎麼回事。」劉文清拉著丫環的手,快步往正堂走去。
********
劉文清主僕兩人躡手躡腳地靠向正堂的窗邊,仔細聆聽廳內爹爹與二娘的談話——
「為樣不太好吧!」劉文請的你關劉正雄有些猶豫。
「怎麼會,王府在這城進而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王尚書為官清廉,大家可是有口皆碑的,文清能嫁進王家,也長時期是門當戶對了。」二娘李慧娘攏了攏頭上繁複的髮髻慵懶地倚在椅背上回答。
「但這是文清的終身大事啊!不告訴她好嗎?還是先問問她的意見吧?」
「不行!」一聽到丈夫打算先詢問劉文清,地慧娘豁然起身,「絕對不能先告訴她!老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這兩三天來,不知拒絕了多少上門提親的人,而且什麼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若是這次你再告訴好,好肯定又會在更奇怪的理由來推掉這門親事。」
開什麼玩笑!想她堂堂縣令的當家主母,卻得受這丫頭的冷漠態度與嘲諷的眼神,她受夠了!這次說什麼都要把她嫁出去,管她嫁過去好不好,反正她一定要嫁!
「但——」劉正雄十分猶豫,再怎麼說文清也是他的女兒啊!能不為她想嗎?
「老爺,文清已經過了十九,再讓她這麼蹉跎下去,老爺不怕別人笑我們家出了個老姑婆嗎?而且,外面的人會說我這個二娘不好,沒照顧好正室的子女——嗚——」地慧娘掩著面,開始假哭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嘛,有事好商量啊!」劉正雄最怕的就是李慧娘的眼淚了她的哭功,唉!他真是有些不敢領教。
在外面偷聽的劉文清,她越聽心越驚,一張靈黠脫俗的臉蛋,滿是驚詫震愕的表情。
一旁的婉兒看到小小姐臉盆驟變,有些擔心地開口,「小姐——」
劉文清趕緊以纖纖小手摀住她的嘴,免得被廳內的人聽見。兩人又貼上窗邊,再次聆聽——
「老爺,這次就依我嘛!好不好?」李慧娘靠入丈夫的懷裡不停地磨蹭著,就是要他首肯。
「這——」拗不過她的柔情攻勢,劉正雄摟著她妥協了,「好吧!」
在屋外偷聽的劉文清,一聽她爹居然答應了二娘的要求,終於忍不住地衝了進來。
「爹,女兒不依啊!」她衝向父親的面前,屈膝跪了下來。
「爹,全城的人都知道王尚書雖然為官清廉、為人樂善好施,但他那個兒子是個不學無術、好吃懶做,整日只知道花天灑地的紈褲子弟,最近坊間更傳他得了花柳病,爹——」她激動地流下淚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親爹居然會答應二娘這個請求。
「你快別哭了,起來說話啊!」劉正雄有些著急地推開懷裡的李慧娘,連忙站起身,想將疼愛的女兒扶起來。
唉!怎麼都哭了呢!他眉頭緊皺,開始煩惱起來。
劉文清非但不肯起身,反而拉住父親的衣袖,殷殷懇求道:「爹,您怎麼忍心讓女兒嫁給這種人呢!女兒不依啊!爹,拒絕這門婚事吧,求求您!「
「這——」劉正雄猶豫不決。
如果女兒能嫁給尚書之子,對他的仕途來說,可是有莫大的幫助,所以這次他才會答應,但現在看女兒苦苦哀求,唉!真是很難的抉擇啊!
「老爺,那都只是流言罷了,不中採信的。而且俗語說得好,人不風流枉少年嘛!成親前風流一點也還好嘛,最重要的是婚後啊,你想想看,王尚書為人正派,他所教出來孩子會壞到哪兒去呢?我看,這全是外面的人眼紅他家大業大,胡亂渲染罷了,別信它!」一看到丈夫又因那丫頭幾句話而動搖,李慧娘連忙上前攀著他加把勁地鼓吹。
「這——」慧娘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他到底要怎麼辦呢?
「但無風不起浪,若他真沒這麼差,別人又怎麼會這麼說他呢!」
「眼紅啊!你就不要推三推四了,嫁了吧!」李存檔娘故作慈善地勸著她。
「不女兒說什麼也不要嫁,爹,您就再依女兒一次吧!女兒求求您——」劉文清拉著父親的衣擺,不住地哭喊著。
「你這是——唉!」劉正從沒看過女兒哭成這副模樣,你十分心疼,但若這次又依了她,就錯失了與王尚書聯姻的好機會,這——怎麼辦才好呢?
「老爺,你忘了嗎?我們已經收了王府的聘禮了,怎麼可以退婚呢,不行啊!」
實際上,應該說是「她」收了人家的聘禮才對,但現在誰管這麼多呢!
「爹——」劉文清一臉哀求地看著父親,希望他能答應退婚。
「這——」仕途和女兒相比,還是女兒比較重要吧。
李慧娘見丈夫心意動搖,連忙整個人貼上他,一雙藕臂纏上他的頸項,在他耳邊嗲聲嗲氣地說:「老爺,文清雖不是我親生的,但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啊,難道我會害自己的女兒嗎?」
她就不信她連美人計都使出了,還會再輸給這丫頭片子。
「爹——」
「老爺——」
就在兩人同時開口說話時,劉正雄受不了地大聲一喝,「夠了!」
他對著仍跪在地上的劉文清說:「你二娘說得也對,這幾年來,爹太疼你了,才會想讓你自己決定終身大事,但你一拖再拖,拖到現在你都十九了,你就給我好好嫁出去,別讓人家笑話我們。」
「爹——」劉文清被父親的決定給嚇倒。
「夠了,下去吧!」劉正雄大手一揮,便不再理會她,逕自摟著李慧娘回房準備要好好地「休息」一番。
李慧娘在在走出大廳前,故意回頭對著她,露出洋洋得意的勝利笑容。
劉文清流著淚,仍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全然沒有表情的模樣,讓一旁的婉兒擔心不已。
「小姐。」她輕聲喚著呆愣的劉文清,語調中帶有哽咽。
見她沒有反應,婉兒伸手抓住她的雙臂輕輕搖晃著,「小姐,起來吧。」
劉文清這時才注意到身邊的丫鬟,她看著她,淚水又撲籟籟流下。
「婉兒,我該怎麼辦?」
她怎麼知道怎麼辦呢?她只是個丫鬟啊!婉兒苦惱地暗忖。
「小姐。回房吧,回去再想想,好不好?」
劉文怔怔的點點頭,在婉兒的攙下起身回房。
********
兩人回到劉府西側的偏閣裡,這偏閣內雖然簡陋,卻布軒得乾淨溫馨,讓人一走進這屋裡,就能感受到屋主的慧心巧手。
回到房裡的劉文清,只是坐在窗邊對著屋外花園的景致發呆。
「小姐,喝杯茶吧。」婉兒遞上一杯熱茶。想讓小姐在這入秋的微寒中,汲取一些些暖意。
劉文清接過茶杯,卻只是握在手中,仍舊不發一語在發著呆。
婉兒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好站在一旁默默地陪著她。
她自小就被賣進劉府做丫鬟,由於與小姐的年紀相近,所以被選來做小姐的貼身丫鬟。也因此只要是小姐的事,她絕對上瞭如指掌。
小姐的親生娘親,也就是老爺的正室,因小姐難產後,身子一直不是很好,當時老太爺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理由,不管兒子、媳婦的反對,直接為老爺納了二夫人。大夫人與老爺之間,原本是鶼鰈情深的,但自二夫人入門後,大夫人便不再與老爺說話了。
就在隔年二夫人生下大少爺,劉府正大肆慶祝的同時,大夫人因激動過度錯厥過去,之後她的身子就更虛弱了。雖然大家口頭上不說,但都知道大夫人是因為傷心過度,身體才會更加惡化的。終於,在二夫人進劉府不到兩年,大夫人便過世了。
就在她過世的前一晚,她忽然精神好了很多,命下人將小姐帶到身邊,母女倆秉燭夜談,隔天,夫人就在睡夢中離世界了,下人發現時,只見小姐不哭不鬧地抱著身子早已冰凍的夫人,臉上的神情一片祥和安寧,就好像夫人不是過世,只是離家出遊一般。
更令人擔心的是小姐由那夜起,整個人性情大變,不再活潑好動、俏皮天真,變得溫婉恬靜,凡事冷眼旁觀、淡漠以待。就像是她在那一夜忽然長大了一般,身上再也沒有沒有一絲天真的快樂氣息。
老爺在得知大夫人辭世後,他的情緒幾乎為之崩潰,滿臉淌著淚水,發瘋地跑進快兩年沒踏進的廂房。才見到了床上的母女,他就抑制不住地大哭失聲,步履蹣跚地上前,以顫抖不已的雙手緊緊擁抱信最愛的兩個人,為自己這兩年來的怠忽後悔不已。
他信誓旦旦地對著小姐保證,絕不會再忽視她,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她。
但這保證卻常常讓二夫人打破。
其實二夫人待小姐出不是真的不好,只是一有什麼好東西,她一定會留給自己親生的子女,之後才會想到小姐,對物慾需求不大的小姐,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但隨著小姐年紀的增長,不僅容貌越來越來似大夫人,舉手投足間也開始流露出其母的風範與氣質,讓府中的傭人對她十分敬愛與服從外,更讓老爺每每看到她便想起過世的元配,進而更加疼愛她,這讓二夫人看了更不是滋味。所以,小姐一到及笄之年,二夫人便處習積慮地想把小姐嫁出去,這不僅是要為她的親生兒子守住劉家家產,更是不許任何人危及她堂堂當家主母的位子。
幸好小姐聰穎過人,每每總能找出藉口化險為夷,但是這次——
想到這兒,婉鐵不禁暗自歎了口氣,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兩人望洋興歎這樣沉默地處在地起,屋內寂靜無聲。
忽然,劉文清出聲打破了這個死寂的氣氛。「不行。」
婉兒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小姐?」
「我怎麼可以就這樣任人擺佈,不行!命運不為我所喜,那麼我就去改造命,我要逃走!」
「逃——逃走?」婉兒驚愕地問道。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纖纖柔弱的小姐竟會有這麼激烈的想法,為了不嫁給王尚書的兒子王天祐,小姐就——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對,逃走!」
劉文清越想截止覺得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因為只有離開,她才能真正避開二娘對自己的算計。這些年來,她已經厭倦了明爭暗鬥的日子,她不想再這麼累地活下去了。
接下來,她要為自己而活。
想到這兒,她迅速丫起身,打開櫃子開始收拾行李。
「小姐,你能逃到哪兒去呢?」婉兒瞠大雙眼看著忙碌不已的她,有些慌張地追問。
「不知道,但總比留在家中,嫁給那個王天祐好。」
劉文清邊收拾這回答。
「但小姐,外面人心險惡,你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現在要一人隻身在外,萬一——」說到這兒,婉兒不禁打了個哆嗦。「不要吧!小姐。」
她光想都覺得害怕了,怎麼能讓待她如手足的小姐離開呢!
她的關心讓劉文清停下手邊的工作,她轉向婉兒,拉起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婉兒,我看多了那些政客富賈的風流韻事,也聽夠了王天祐的荒唐帳,既然知道嫁過去絕沒有幸福可言,那麼,我說什麼都不會嫁過去的。但我爹根本不會再聽我的話了,眼下我也只有這條路可走。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話一說完,她又回過身整理行李,畢竟,現在時間緊迫。
婉兒看著她忙碌收拾的身影,咬唇久久不語,她怎麼能讓小姐獨自離開呢!
她認命地歎了口氣,上前接過劉文清手中的衣物,「小姐,我跟你一起走吧!」
「什麼?」劉文清微愣了一下。
「我也決定了,我跟小姐一塊走。」
「不行,太危險了。」劉文清拉住她的手拒絕。
自己冒險是一回事,但要是危害到別人,她可是怎麼也做不出來的。
「就是危險我才要早跟啊!小姐。外面人心險惡、人情淡薄,你貴為千金之軀,怎麼受得住外面的苦,有我在,相互也有個照應啊!「
「婉兒,你這是何苦呢?留下來,頂多因我的逃走而受點責罰,我相信爹不會對你太過份的,何必跟著我到外面去過那種苦日子呢!「
「留下來雖然日子會好一些,但我會日日夜夜惦記著小姐一輩子無法安心。小姐,你就別說了,你們快收拾行李,好上路了。「
「婉兒——「
婉兒心意已決,所以沒有回應她,只是埋頭整理行李。
「婉兒,謝謝你!「劉文清最後終於妥協了。
「小姐,你快別這麼說。」婉兒這才鬆了口氣展顏而笑,她還真怕小姐不讓她跟呢。
「小姐,你決定什麼時候走了嗎?」
劉文清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過幾天吧!這兩天爹和二娘一定會頻頻來找我,試說服我,讓我甘心嫁去王家,我們得先敷衍他們,讓他們放鬆防備後才行動。」
「那小姐,你想去哪兒呢?」
「我們先去慈雲寺找住持,請她收留我們幾天,待我靜下心來,再想想吧。」
「嗯。」婉兒得到答案後,又著手收拾。
「對了,婉兒。」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劉文清又開口道:「你想辦法弄幾套我們可以穿的男裝來,我想我們還是喬裝打扮比較好。」看婉兒一臉疑惑,她才笑著解釋,「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出門在外不僅不方便,更可能會引起危險,而且一不小習還會被我爹派出去的人找到。」
還是小姐考慮周到。婉兒點點頭,「說得也是。也,我明天就支找。」
********
又是一個無月的夜晚,只有疏落的星子鑲綴在黝黑的夜空中,那帶著青冷的光芒與颼颼冷風,讓人感覺寒到骨子裡去。
這種天氣誰都懶得出門,不過卻是劉文清和婉兒離家出走的好時機。
她倆匆忙換上婉兒「借」來的男裝後,拿丐包袱準備行動。但兩人才走到房門口,劉文清就拉住婉兒。
「婉兒,不管如何,我至少要逃走一個人,知道嗎?」她神情嚴肅地說。
「小姐,你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們準備了這麼久,今夜一定能順利逃出去的。「婉兒拉著她的手,急急地說著。
她不喜歡小姐現在的語氣。
「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事先把事情都想好,總比遇到後手足無措來得好。」見婉兒張口欲言,她搖搖頭打斷她,繼續往下說:「而且我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因為這樣對另個沒有逃出去的人來說,才有轉機啊!若我們倆一同被抓回來,他們一定知道我們聯手逃走,但是只有你或我一個人被抓回來,至少我們所編的說辭他們無法證實,而且逃走的人還可以設法救另一人。所以,只要我們有一個有逃出去,這次行動就成功了一大半。」這次的行動她就算再有把握,還是不忘做最壞的打算。
「小姐,婉兒知道了。」
那麼,不管我發生什麼事,你都別管我,只管逃,知道嗎?」劉文清再次叮囑著。
雖然這話讓婉兒更加害怕,但她仍是肯定地點頭答應。
「婉兒懂小姐的意思,這就是小姐所謂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意思吧!「
劉文清聽她這麼說,笑著點心點頭,一手握著她的手另一手輕悄地拉開房門,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的動靜後,才藉著夜色的掩護,躡手躡腳地溜出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