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時寒面無表情地站在吧檯內。
那個年輕女孩又來了,而且還是坐在她常坐的那個座位上。
她為什麼天天上這兒來?只為了來這兒喝杯飲料嗎?或者是為了風伊文而來?倚時寒看著那女孩暗自思忖著。
許多年輕女孩有事沒事都喜歡上店裡來,而且一待就整個上午,為的是想吸引伊文的注意,只可惜她們都打錯如意算盤了,風伊文不可能會喜歡上她們其中一個的。
此時,風伊文的目光一直在倚時寒那張無表情的俊臉上打轉,彷彿倚時寒的臉上長了一粒特大號的肉瘤似的。
倚時寒察覺到風伊文的視線,冷冷地瞄了她一眼,「你沒事可做了嗎?」如果是,他會十分樂意多分派一些工作給她,免得她老是盯著他看。
「現在客人不多,休息一下也犯法了嗎?」風伊文笑意不減,他那一張撲克牌臉唬別人還可以,拿來對付她?省省吧!她才不吃那一套!
沒錯,她——風伊文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裝的女孩,不過,沒有幾個人知道,來過傷心酒店的人都以為她是男的,況且,她也懶得解釋。
倚時寒沒有回答,低下頭又開始了他的工作——擦杯子,擺明了他要開始工作,閒人勿擾。
風伊文一把搶走他手上的抹布,「我在跟你說話?!你難道不能尊重我一下嗎?」
倚時寒不得不抬起頭直視她。
這還差不多!風伊文滿意地甩了甩那一塊自倚時寒手上搶來的抹布,不料,卻甩得倚時寒一臉是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過,她是真的很想笑。
倚時寒抹去一臉的水,淡淡地開口:「你要跟我說什麼?」
風伊文勉強克制住滿腔的笑意。
倚時寒直直地盯著她,瞧她彎彎的眉毛和快要瞇成一條線的眼睛,他就知道她想笑。
他後悔了,他不該帶她同行的。
「我……咳!咳!你看見角落那個女孩子了嗎?」風伊文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倚時寒當然看見了,他又不是瞎子,難道風伊文也注意到她了?
坐在角落的那個女孩剪了一頭俏麗的短髮,有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直挺的鼻,還有一張嬌艷欲滴的紅唇,她並不是絕世美女,而且皮膚大概因經常曬太陽而顯得有些黝黑,但是,有一股健康美,且充滿活力,一個年輕無憂的女孩。
心中一動,梅兒和他交往時不也是這個年紀,無憂無慮,倚時寒歎了口氣,收回目光,他早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
風伊文饒富興味地盯著他,嗯!好兆頭。
「如果沒事的話,把抹布還給我吧!」倚時寒朝風伊文伸出手。
「誰說我沒事?!」風伊文立即反駁,「那個女孩子幾乎天天上這兒報到,而且固定坐在角落的那一個位子,不過,有時候她也會和同學一起來。」
倚時寒揚了揚眉,一點也不想回應風伊文的話,因為他覺得那干他何事?
「她是來看你的。」風伊文又是一聲輕笑。
看他?他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嗎?倚時寒並不感到好奇,俊臉上還是那一百零一號的表情。
風伊文推了推他,「過去問問她要點些什麼?」她這可是在為他製造機會?!
「那不是你的工作嗎?」他真搞不懂,到底誰才是老闆?
「沒錯,可是……」
倚時寒打斷她的話,「那麼就該由你去。」趁風伊文不注意時,他把抹布給奪了回來,繼續擦拭他的玻璃杯。
風伊文翻了翻白眼,她真受不了他,人生苦短,他幹嘛活得那麼痛苦?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風伊文頗是自得的宣佈,「我肚子痛,要上廁所,你自己去招呼人家吧!」語畢,她立即踩著步伐走向後頭。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肚子痛的人,倚時寒搖搖頭,認命地拿起一份Menu朝角落的那個女孩走去,誰教他是老闆呢?
「小姐,你要點些什麼?」倚時寒遞上Menu,十分公式化的詢問。
聶書影自眼角偷偷瞄了他一眼,太幸運了,沒想到她竟然能和他靠得這麼近,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許多,雙頰也染上紅暈。
她是聾子嗎?倚時寒不耐煩地又問了一次,「小姐,你要點些什麼?」
如果不是風伊文,他也不用像個呆子似的站在這裡,他簡直可以想像她捧腹大笑的樣子了。
聶書影趕緊回答:「一杯柳橙汁。」
「好的,馬上來。」倚時寒旋身朝吧檯走去。
他才走沒幾步,就聽到風伊文的聲音揚起,「抱歉,沒有柳橙汁。」
倚時寒殺人似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風伊文,她是來攪局的嗎?柳橙汁明明還有一大桶呢!
風伊文看見倚時寒的表情卻開心地笑了。
倚時寒恨得牙癢癢的,只好又再度走回那女孩身邊,道:「對不起,沒有柳橙汁了,能不能換一種?」
「那……咖啡好了。」
「好的。」倚時寒才一轉身就又聽到風伊文那可惡的聲音響起。
「抱歉,咖啡也沒了。」
咖啡……也沒有?!倚時寒氣得快冒煙了,風伊文到底在搞什麼魔鬼?他真怕他會失控掐死她。
好奇地轉頭朝風伊文看去,聶書影卻瞧見他滿臉笑容地朝她眨了眨眼,他是在幫她?!
聶書影回他一笑,雖然不明白這麼做的原因,但是,她很高興能和Boss說上話。
「那你們店裡賣什麼飲料?」聶書影笑問。
「各式各樣的花茶。」倚時寒眉頭深鎖,他想是女孩大概未成年,不適合喝酒。
「茉莉花茶好了。」
「馬上來。」
倚時寒走向吧檯,迅速地弄了杯茉莉花茶讓風伊文端過去,並附聲地警告著,「別再搞花樣。」
「知道了啦!」風伊文應了聲,輕快地移至那年輕女孩身邊,「小姐,你的花茶。」風伊文一屁股在她的身邊坐定,「我是風伊文,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聶書影。」
「你還在唸書?」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她身上還穿著制服呢!不過聶書影還是回答了風伊文的問題。
「嗯!高職三年級。」
風伊文突然又問:「你想知道老闆叫什麼名字嗎?」聲音中有著濃濃的笑意,她發現聶書影的視線不時飄向吧檯內,停留在倚時寒身上,她相信自己沒看錯。
聶書影心中一驚,他看出來了?但她表面上仍故作鎮定地答道:「老闆叫什麼名字與我無關。」
「你不想知道?」風伊文瞅著她。
「不想。」她明明心裡想得要命,偏偏不肯老老實實地承認。
聶書影不由得拿風伊文和吧檯內的老闆來作比較,前者愛笑,溫柔親切;後者沉默,冷若寒冰,這樣兩個極端不同的人為何能結成好友?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風伊文四下張望,就見店裡的客人已經逐漸增加,「我得去工作了,拜。」
聶書影懊惱地咬著唇,沒事耍什麼酷嘛!這下可好了,白白失去一個知道他名字的機會。
見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聶書影迅速地喝完茉莉花茶,付了帳,背起書包離開傷心酒店。
風伊文一直注意著聶書影的一舉一動,自動自發地把她知道的情報全都告訴倚時寒,「她叫聶書影,今年讀高三。」
倚時寒沒有反應,彷彿她剛才說的話他全都沒聽見似的,他才沒興趣當一個三姑六婆。
「這麼晚了,她一個年輕女孩隻身走夜路是很危險的!」風伊文試圖讓倚時寒良心不安,「更何況人家是為了看你才來的?!」
晚?現在才六點!倚時寒無動於衷,他的良心今天公休。
倚時寒揮了揮手,「伊文,你打算在這兒呆站一個晚上嗎?」此刻若是其他服務生在發呆,他只消看他們一眼就行了,偏偏這會兒發怔的人是風伊文,她可是一點也不怕他。
風伊文回過神來,朝倚時寒咧嘴一笑,「我這就去招呼客人,行了吧?」她丟下話就逕自走開了,沒有等倚時寒的回話,因為她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回答。
倚時寒寧願自己忙碌,不停地忙碌,因為如此他才不會再想起過去……
十八歲那一年,他認識了梅兒——桑梅兒,一個甜美可人的女孩,他為了她不惜偷偷出島與她相見,並且每天寫一封信給她,兩人的感情如膠似膝。三月十七日這天,他們約好了在公園相見,可是,他卻被朋友纏住,無法前去赴約,卻也無法聯絡上梅兒,他以為她若沒等到他,便會自行離開的,但事實證明他猜錯了。
隔天一大早,他接獲電話,得知梅兒出了意外,因為為了等他,她遲遲不肯離去,因為慘遭輪暴身亡。
倚時寒的心在滴血、雙目赤紅,不顧一切飛也似的趕到梅兒身邊,生平第一次,他落淚了,為梅兒、為他自己,也為他們夭折的愛情;恨天、恨地;更恨他自己,是他害死梅兒的!熱氣襲上他的眼睛,眼眶微微發紅……
他不想再帶給別人不幸,若是梅兒不曾認識他,沒有愛上他,沒有和他相約,或許她就不會死去了,他是兇手!
想起這兒,聶書影的神情也更冷了。
「媽,我回來了。」聶書影像陣旋風似的席捲而至。
「去洗手吃飯了。」陸芝雯寵愛地拍拍她的臉頰。
「嗯。」聶書影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道:「沈叔呢?」
「他有公事要忙。」
「哦!」聶書影不再追問,她衝進浴室洗了手,然後又衝了出來,神秘兮兮地道:「媽,你喜不喜歡沈叔。」
「小影——」陸芝雯真拿這個女兒沒法度。
聶書影邊盛飯,邊道:「老爸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你還年輕,才三十八歲?,尋找第二春是天經地義的事。
聞言,陸芝雯差點自椅子上跌下去。
眼明手快地,聶書影趕緊扶住母親,「小心一點。」她說錯了嗎?沒有吧!她心中困惑著。
陸芝雯阻止女兒再繼續說下去,「我們吃飽飯再談。」因為她可不想消化不良。
「好吧!」聶書影沉吟了一會兒才勉強同意,反正現在談跟等一下再談好像沒多大差別嘛!
扒了口飯,聶書影偷偷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母親,她是該讓母親去追求屬於她自己的幸福了;而且沈叔那麼愛母親,這麼多年一直陪在母親左右,她是該撮合撮合他們了。
可是,該怎麼做呢?聶書影開始動起腦筋來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聶書影隨即拉著母親往客廳走。
「小影,碗還沒洗呢!」陸芝雯仍試圖作垂死前的掙扎。
「我等會兒再洗。」聶書影看穿母親的詭計,一語便將問題帶過,等母親坐好之後,她才笑問:「媽,你到底喜不喜歡沈叔嘛?」
「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陸芝雯迅速地轉移話題,不想碰觸到那個問題,至少目前還不行。
「那個等會兒我會告訴你,現在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聶書影才不會上了母親的當。
陸芝雯歎了口氣,誰說女兒比較貼心的?她訥訥地開口,「你爸爸……」
「老爸已經上天堂了,說不定此刻他正左擁右抱呢!」聶書影為了刺激她母親,不惜抹黑父親,隨口胡謅地亂說一通。
陸芝雯哭笑不得地瞪著女兒。
對於母親的瞪視,聶書影一點也不曾察覺到,她還是一臉期盼地等著母親回答她的問題。
「你問這個作啥?」
「沈叔等了你這麼多年,你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其實聶書影挺喜歡沈浩偉的,對她而言,他像父親也像朋友,「如果對他沒有感情,那就對他明說,別再耽誤人家的青春了。」
瞧她說的,好像自己真成了薄情寡義的負心人!陸芝雯無奈地搖搖頭。
她誠實地說:「等你長大了有好歸宿之後,我才會考慮這事。」
原來如此,她懂了。
「我已經十九歲了。」聶書影認為十九歲就已經長大了,至少,可以報考汽機車駕照了。
陸芝雯笑著揉揉她的頭,「等你結了婚,我才能放心。」
這樣子啊!那麼當務之急就是趕緊把自己嫁出去鴃I
但是,嫁給誰呢?聶書影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到一個人選,這可是個大難題,可是為了母親的幸福著想,再困難她也得找個丈夫嫁了,這樣一來,母親才能沒有牽掛地追求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好,」她斬釘截鐵般地道,「我一定要盡快把自己嫁出去,免得耽誤了你和沈叔的青春。」
陸芝雯怔了一下,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剛剛小影說什麼來著?盡快把自己嫁出去?她才十九歲?!
「你在開玩笑的吧?」陸芝雯希望女兒點頭。
誰知,聶書影卻非常認真地否定了母親的論點,「我是很認真的。」
此時,在她的心中已經有一個適當的人選了,一個不愛說話、冷漠的人,就是傷心酒店的老闆。
雖色聶書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那並不是問題,名字只是一個人的代號罷了,她看上的是他這個人,無關乎他的名字,不是嗎?即使他叫阿貓、阿狗,她還是喜歡他。
陸芝雯看著女兒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她有預感,女兒有心上人了。
「你談戀愛了嗎?」
聶書影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嘟起紅唇道:「我只是單戀罷了。」
單戀?陸芝雯這一聽可就有氣了,小影這麼甜美可人,雖然有時候會有點衝動、太直接,但,大致上她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竟然有人不喜歡她?!
「他不喜歡你?」
「也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正確地說應該是他不喜歡任何女人。」
同性戀?!老天,陸芝雯覺得自己快昏倒了,小影什麼人不好愛,怎麼偏去愛上一個同性戀?這段戀情恐怕是注定要夭折了。
聶書影未語先笑,不必問她也知道,母親一定誤會了她話中的意思。
「你還笑得出來?」陸芝雯不悅地白了女兒一眼。
「媽,你誤會了,」聶書影知道若再不解釋的話,恐怕以後就別想再去見他了,更甭論她準備實行的計劃,「他不是同性戀,他只是很冷酷。」
「冷酷?」
「大概是受過創傷吧!」聶書影說出她的猜測。
「創傷?」
「媽,你什麼時候改行當鸚鵡了?」聶書影發覺母親一直重複她的話。
陸芝雯甩甩頭,試著消化才剛接收的訊息,小影喜歡上一個受過創傷的冷酷男子?!
見母親沒有再搭腔,聶書影抓過一個抱枕摟在身前,也陷入自己的沉思中,雖然他的話真的很少,可是,她真的很喜歡他,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他才會待她朋友一樣呢?
風伊文好像看穿了這事,他會告訴他的老闆嗎?聶書影有些矛盾地想,她希望風伊文會向他的老闆透露關於她的事,但是,她卻又害怕那老闆根本就無視於她的存在。
陸芝雯試著委婉地道:「小影,你何不換個對象,換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好仔細品嚐戀愛的箇中滋味,你不需要急著把自己嫁出去。」
「可是,我想嫁給他啊!」一說出口,聶書影馬上羞紅了臉,啊!啊!該死了,她怎麼這麼不害臊?
陸芝雯感到非常震驚,她沒有想到女兒竟然已經這麼喜歡那個男人了,「你真的這麼喜歡他?」
「嗯!」聶書影不想對母親說謊,「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
陸芝雯並不是一個食古不化的人,她也無意干涉女兒的愛情,只要能快樂幸福就好,「其實你喜歡什麼人,媽都不反對,只要他能好好待你。」
「我相信他會的。」聶書影信心十足地道。
「再三個月你就畢業了吧!」
「答對了。」聶書影高興得很,她終於可以脫離一大堆的課本。
「你想再升學嗎?」
聶書影聞言驚恐地搖搖頭,上大專或技術學院再深造?她又不是有自虐的傾向,她的原意只是當個幸福的賢妻良母,不然,她幹嘛選讀家政科!
「我還有些資料要整理,你早點休息吧!」陸芝雯起身準備回房,今天就談到這裡,她怕女兒再說出一些驚人之語,更怕她的心臟會負荷不了。
「哦!」聶書影心不在焉地回答。
陸芝雯轉身回房,留下聶書影一個人枯坐在客廳。
聶書影呆坐了一會兒,記起她的工作——洗碗,她一向主張今日事今日畢,所以,她立即捲起袖子走進廚房,準備開始洗碗。
其實風伊文也長得很漂亮,只不過她對他沒興趣,但是,她的死黨小紀可對他著迷得很,有機會的話,他會替小紀介紹的。
洗完碗,聶書影到房裡,第一件事就是餵她的寵物嘟嘟吃東西,它是一隻變色龍——也就是蜥蜴。
她伸手讓嘟嘟沿著她的手臂爬到肩膀上,「嘟嘟,怎麼辦?我好擔心他看不上我。」
嘟嘟打了個嗝,不停地眨著眼睛。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嘛!」聶書影又說,顯然她已經很習慣自言自語,或者對著一隻變色龍說話。
「嘟嘟,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也不知是天意使然,或者只是湊巧,那只變色龍竟點了點頭。
聶書影欣喜若狂,那麼她和他是有希望的哦!她伸手摸了摸嘟嘟,既然連嘟嘟都認為那個老闆會喜歡她,那她對自己更該有信心。
「明天我幫你加菜。」聶書影所謂的加菜,不過就是捉幾隻蒼蠅來孝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