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天青皇朝,京城 >> 別後重複,癡心不改 >> 芍葯鎖作者:旋心怡 | 收藏本站
芍葯鎖 第二章 作者:旋心怡
    話一說出口,芍葯也白了臉、慌了心。她為什麼一下子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以一個下人而言,就算她是宮裡來的人,也太超越本分了;她懊悔萬分,恨不得找個地洞鑽。

    中迅冷聲說道:「我就是討厭你們這些宮人目中無人的行為,下次再冒犯我,你可不會這麼好過。記住了。走吧……」

    她竟然還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眼裡帶著羞愧卻又不甘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臉上轉了好久,最後拿起食盒就要走。

    這副有口難言的樣子,激起他的好奇心。「說吧,你又想說什麼?」

    他想知道宮裡來的人可以無法無天到什麼程度。

    「如果您真的不想要公主,請您高抬貴手放公主一馬,成全她,讓她回皇宮去,不然您讓她在這裡處境尷尬,裡外都不是人;您若無法愛她,就放過她,別折磨她……」

    這一下子真的戳中了他的痛處,讓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冷視她好一陣子,才說:「往好處想,你對公主還真是忠心。往壞處想,你簡直是惡奴,留你不得。」

    直到此時,他才在她眼裡看到驚慌:可是明明是驚慌,她還是硬撐著看他。她在看什麼?為什麼眼裡滿是期待?

    算了,他是哪裡不對,竟然和一名侍女過不去!

    於是他轉身拂袖。「下去吧。」

    芍葯生硬地福禮,走出書房,心裡卻一直在編排自己的不是。明知道說的話不合身份,但就是想要逼出他的反應,看看他真的把她忘得那麼徹底嗎?

    關上書房門的芍葯,虛軟地靠著門外的廊柱。

    她終於知道再相見會是如何的答案了。對於他,對於過去的日子,還有什麼好牽掛?她終於可以放手讓它們飄逝,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為什麼她的心還會感到這麼不捨?

    原以為他們還可以重新開始,回到過去那樣,可以默默地在一旁關心他、照顧他,沒想到才進門就明白自己是在奢望,他連公主都不肯要了,還有誰能走進他心裡?不過……他是不是和凡夫俗子一樣,對於聾啞的九公主不屑一顧?

    他會是這樣膚淺的男人?還是對任何女人都一樣,來者皆拒?

    算了,她又何必在意他是何種心思:他的心裡沒有她,就這一點,已教她欲哭無淚,還有什麼好說的?

    從此清心地過她的日子,找機會去看她想見的人才是她該做的事。

    她深深地吸氣吐氣,讓自己平靜,然後直起身準備離去。

    「咦……芍葯姑娘,你怎麼靠在這裡,人不舒服嗎?」有人在她背後叫她。

    她緩緩的轉過身來,原來是國舅爺的貼身小廝平果,端著東西站在那裡。

    「沒事,我只是略作休息一下,我還要送點心到前廳,先走一步。」她朝他一福,走開了。

    平果也趕緊回她一禮,然後就站在那裡癡癡地看她走遠,等到看不見了,他才歎口氣,推開書房門進去。

    「少爺,您的早膳來了……」

    「那名婢女叫什麼名字?」

    「她叫芍葯,是公主的侍女。」平果將食盤放到桌上,眉開眼笑地說:「她人可好了,手藝更是一絕,她做的餅啊,真是有錢也買不到。」

    他冷哼一聲。是沒錯,手藝好,但人小氣,還會出言頂撞,讓人不敢領教。

    平果幫他梳洗完後,換上一身潔淨的白袍,紮起亮麗的長髮。

    他默不作聲的接過早點開始用膳,而平果轉身收拾書房,他邊收邊問:

    「少爺,您什麼時候才要回您的房裡啊?公主都娶了,您還要睡書房?」

    他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平果。今天是怎麼了,大家都來說教?

    「您總是要回房去和公主圓房,要不然您要抗旨啊?」平果說。

    中迅一動也不動,眼睛瞪著手裡的燒餅。

    「府裡上下,大家都知道少爺您從大喜那日起就睡在書房了,至今都還沒和公主圓房……」

    中迅轉過漆黑如夜的眼眸,冷冷地睨著平果。

    「嘿,嘿,少爺,大家就是張大眼睛在看著您要怎麼做啊,現在的行情價是一比五,我賭您這個月就會回公主房過夜,你忍心讓我賭輸嗎?」平果一派輕鬆的回答,根本不把他的冷臉放在心上。

    中迅這才明白,原來全府上下不但知道他冷落公主,而且還在賭錢看笑話!

    難怪剛才那名宮女會表現出義憤填膺的樣子。他真的讓公主難堪了。

    「對了……」平果轉過身來,態度有點不太自然地問:「少爺,我可不可以問您一件事?將來……您會不會把公主陪嫁的侍女收作偏房?我聽說這是駙馬爺們的慣例……」

    中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僕人是怎麼回事?把他的隱私拿來當茶餘飯後的笑話講也就算了,還要下賭注兼打探行情?於是他的劍眉今天早上第二次倒豎。

    「少……少爺,您別生氣,我……我沒別的意思。」平果撓耳抓腮。「我只是……只是對芍葯姑娘很有好感,她對我那可憐的女兒很好,所以……我是說……是說,如果您要收她們當偏房,我就不敢妄想要……要芍葯姑娘當我孩子的繼娘……」

    原來平果看上芍葯了,中迅回答:「太傲了,你要不起。」

    「不會!不會!」平果連忙搖頭。「其他人我連想都不想要,但是芍葯和她們完全不一樣,她人很好、很和氣,心地尤其善良。當她看到我的女兒,一知道她沒娘了,就常常噓寒問暖地照顧她,簡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所以我才會大膽的請問您。」

    「隨你。我是不會要收她們當什麼偏房。」中迅說,心裡想著平果將來可有苦吃了,她連他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善待平果?

    「啊!謝謝少爺!謝謝少爺!」平果忙不迭地彎腰道謝。

    中迅不作聲,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起早膳,還將油膩的油條擺到一旁。

    「呀!對了,差點忘了這件事,剛才我上街,看到人人都在搶購這本……」

    平果從袖子裡拿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審世編?我不愛看。」他揮手。

    「嘿……少爺,你以為我愛看啊,我還不是為了你才去買的,你最好心裡要有準備。」平果打開書冊,翻到一頁,然後把它放到中迅面前的桌上。

    「您瞧瞧,這上面的裸男畫得多傳神啊,您知不知道他是誰?」

    中迅停下咀嚼動作,雙眼不可置信地瞪大──書頁上寫著:

    第一俊男裸身夜宿花街柳巷。

    「對,沒錯,就是少爺您。看看這個傢伙的畫工多厲害,把你的面貌畫得十足十的像,而且更糟糕的一點是:他乾脆把你的底褲省略,畫成你是全裸坐在地上……喏,您瞧見沒?」

    頁面上的男子真的是全身赤裸,重要部位則用腿遮住。

    中迅的臉白了,放下手中的東西,拿起審世編仔細看。

    國舅爺夜宿雲鳳閣,疑遭人陷害設計,被人脫光衣服……國舅大人長得一表人材,容貌更是……

    據本編調查,當天夜裡曾出現在雲鳳閣的達官貴人有:固山貝子正相、肅親王易烈、騎都尉王照、一品京畿李夫……

    「那天早上,不就是那名大娘在嗎?難道還有人看見您?」平果問。

    中迅回想了一下,不,那天早上還有一個無聊男子經過,原來那男人是這審世編的主筆?

    平果又繼續說道:「不管這人是誰,他的觀察力還真是厲害,連您左乳上有一顆硃砂痣都注意到了。您看看,它上面怎麼說的?就是因為這顆硃砂痣,注定您會娶一個非常高貴的妻子,所以您才娶得到九公主。」

    中迅把手中的書冊一扔,抵著自己的額頭低下頭來。

    「我說少爺……我看您最近還是少出門,因為大家的眼光會在你身上不停地巡視,想把畫冊上沒看到的部位看個仔細。」平果嬉皮笑臉地說。

    他頓時沒了胃口,要平果把他的早膳收走。轉過頭來望向窗外,正在頭痛自己做的醜事被人如此渲染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瞥見窗外花園的小徑裡,走過剛才那個驕傲的身影。

    霎時,一幕影像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竟然看到她年輕時的樣子,那時的她笑靨如花,一點也沒有憂愁的陰影。

    怎麼會這樣?他是如何知道她那時的樣子?她是誰?他怎麼想不起來?

    頭又開始陣痛起來,他不得不揉著太陽穴。過了半天,抬頭,不意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平果──他竟然張著嘴在發呆,也是看向窗外那抹身影。

    「少……少爺,我等一下來收拾,我先出去一下。」說完,平果不等他回答,就飛也似的跑出房外。

    然後他便看見跑過去的平果,紅著臉擋住了那名叫芍葯的女人,嘴裡不知快速地說著什麼,只見他的臉越來越紅,而那女人的表情卻越來越驚訝,到最後竟然不知所措地瞪著平果看。

    平果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她。她不肯拿,拚命地搖頭兼搖手。

    平果不理會她的拒絕,拉過她的手,就將東西塞進她的手掌裡,然後一溜煙地跑掉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她。

    原來那是一支髮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寶石特有的光芒。

    這傢伙才問過他就迫不及待地行動,看來是早有預謀。不過,這未免太快了吧?她陪著公主嫁進府裡也不過一個月,怎麼就這麼快收買了平果的心?

    憑她剛才那麼傲氣、無理的表現,怎麼會讓平果心折?

    當年姊姊嫁進宮裡時,連宮女都欺負她,更不用提皇上那些姊妹們,沒有一個人給她好臉色看。從姊姊寄回來故意寫得很愉快的家信上,他看出淚幹掉的痕跡來。可想而知,姊姊在宮裡受了多少氣,有多少委屈。

    所以說當皇上把九公主指婚給他時,他的反應才會那麼激烈。不過……話說回來,誰都可能給姊姊氣受,唯獨九公主不會,因為──她又聾又啞。聽說她因為這個殘疾,一直很自卑地幽居在自己的宮裡,除非是大節日,她很少出來和大家相見。

    自己結婚當天那麼不給她面子,實在是有失厚道:但是,要他敞開心胸毫無芥蒂地接納一個公主,那是不可能的事。不,應該說,接納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的心裡早就有人佔著位子,誰也不可能走進他心裡。

    看著平果面紅耳赤地進來,臉上噙著又喜又羞的笑容,他皺起眉來,心裡想:他好像從沒做過這種兩情相悅的事……

    再把眼光調向窗外,她已經不見了,想必心裡也是和平果一樣喜悅吧?

    ***

    中迅想要振作,但真的已經忘了上早朝這件事有多辛苦。

    還不到四更天就要起床,趕著五更天前到御門外排班,若是冬天遇到下雪時更是加倍的辛苦;而這幾年來,都是他那高齡快八十歲的老父代替他上朝。

    皇上真的是罵得好,自己果真不是普通的可惡。

    他攏攏身上的外袍;這大殿裡雖然已經燃起暖爐,可他還是覺得很冷。

    看看周圍的大臣、將軍們,一點都不在意地聚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還不時地用不懷好意的眼光往他身上多瞄幾眼。真是夠了,這些人還要看多久啊?

    他身上有的東西,這個殿上的人都有啊,有什麼好看?

    他氣憤地瞪他們一眼!突然間,他瞪到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五王爺弘胄。面孔黝黑的弘胄正朝他笑著,臉上的表情十分誠懇,就像過去他們混在一起時,他慣有的笑容。

    他傲慢的甩頭不理會弘胄;這個忘恩負義、見異思遷的傢伙,這一輩子休想要他原諒。他怎麼可能原諒他!

    直到現在,還是一看到他全身就會湧起怒氣,恨不得走過去賞他一拳,最好能打落他一口牙齒,讓他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眼看著他好像有意要走過來和自己攀談,中迅連忙側過身去,表明不想見他、和他談話的意願。

    「中迅。」沒想到他還是走了過來,出聲叫他。

    中迅站得筆直,當他不存在,於是五王爺又叫了他一聲。

    「離我遠一點,我永遠不屑和你談話。」他忍不住咬牙痛恨地說。

    「唉……中迅,你……」弘胄往前一步接近他,臉上有著關切的表情。

    「住口。我們現在連朋友都不是,請便。」他說。

    於是五王爺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他好久,才轉身離開。

    等他離開好久了,中迅仍然放不開拳頭;若不是在這神聖的朝堂之上,他還真想不顧一切和他打個你死我活,就為了才短短二三年,弘胄竟然忘了御凌而另結新歡這件事出氣。這樣,也許他心裡會好過一點,不必時時忍著怒氣。

    皇上早朝來了,先是大加讚揚他這些日子來很勤奮地上朝,接著又期許他能像從前一樣,為皇上分擔國事,常常貢獻一些兵法良策,應付所有的難題。

    他只能磕頭謝恩,還能說什麼?在剛才被弘胄引起氣憤難消的情況下,他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等下了朝,他猶有怒氣地騎在馬上,朝國丈府而去。

    途中,他仍需經過五王爺的府邸,更是讓他心裡不舒坦極了。皺著眉,他側過頭,故意不看向五王府,沒想到他眼角居然瞄到一個人影。

    咦?那不是……他轉過眼一瞧,真的是她!

    看她荊釵布裙,雖說質料是比一般的僕人穿戴得要好些,但仍是不起眼,不過,還是讓他給認出來了。她低著頭朝王爺府前的官兵一福,正要開口說話……

    她到五王府做什麼?

    還有,誰准了她單身一人上街?府裡的守衛是在做什麼?為什麼允許她出門?

    剛才在胸懷裡悶燒的怒火,有如風在扇,氣焰一下高張到幾不可收拾。他雙腿一夾,喝馬往前奔,不顧在街上行走的百姓驚呼,一把撈起站在街邊的芍葯,飛馳而去。

    被撈上馬的芍葯嚇得花容失色,緊緊地用雙臂箍住他的腰側不敢放,兩隻腳蕩呀蕩地撞在他的腿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又驚又羞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沒想到他雖然變瘦了,力氣還是很大,單手就能把她挾在身旁急馳。

    等回到國丈府大門前,他抱著她從馬上跳下,扯著她的手跨進大門。就在門邊,他轉過如十二月寒冰的臉問她:「你到五王爺府去做什麼?」

    雖是一張竭力隱藏怒氣的臉,但絲絲怒氣還是從他翕張的鼻翼和收縮的眼瞳中冒出。她被剛才的馬上歷險和他臉上從未見過的怒氣嚇得一時腿軟站不住,幸好還抓著中迅的衣服支撐著,但喘著氣實在是說不出話來,只能閉眼發抖。

    「說。」他冷靜的面具突然龜裂,再也藏不住怒氣。若不是有不會對女人出手的信念,他真想把她搖晃到清醒為止。

    「我……我……」她勉強張開眼睛,硬生生放開自己的手,抖著柔弱的聲音說:「我是奉公主的命令,過府去送信給五王爺夫人。」

    說完,她想退後一步遠離他,沒想到兩腿無力支撐,差點就往地上頹倒,幸好他及時抓住她的肩膀,讓她免於和地面相撞的命運。

    「拿出來。」他一手抓著她,一手伸手向她。

    她卻驟然蒼白了臉,怔愣地看著他。

    「信。莫非你是誆我?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信,不能差別人送,就一定要你親自跑一趟。」他緊瞇雙眼,露出危險的氣息;就在他動手搜身找信、把手伸入她的衣袖、懷裡尋找之際──

    「啪」一聲脆響,芍葯一手拉著自己的衣襟,一手打上他的臉,還驚聲叫著:「不要臉!」

    「你!」中迅抓住她的手,不敢相信自己會得到這種對待。「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芍葯脹紅臉說不出話來,就只瞪著張開的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打人。中迅白皙的臉立刻整張變紅,臉上的五指印更是紅得嚇人,但是他竟然壓下聲音,小聲地說:「你把信拿出來,不要逼我在大門邊給你難堪。」

    芍葯甩開他的抓握,顫抖著手從衣襟裡拿出一封信,抬起頭來,發現守門的侍衛們正張大著眼睛看著他們當街表演;她感到全然的羞憤,咬著唇大力地把信拍在他胸前。「拿去!」

    說完,她轉身要走,沒料到中迅一把扯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還把她大力的拉過來,站在他面前,然後用睥睨的眼神居高臨下地對她說:「你這個可惡的女人,你難道沒聽說過──國丈府是誓死不和五王爺府往來的嗎?」

    聲音很低,旁人聽不見,就只看見他們態度親匿地站在一起說話;大門外走過的人,都被這一幅景象給吸引住了,於是佇足觀看。可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勢就像是蓋著鍋蓋的滾水在沸騰著,從外頭看不出,但兩人內心翻攪得可厲害了。

    「我警告你,不管你今天要去做什麼,以後只要我活著的一天,誰都不准踏進五王府一步。你聽清楚了沒有?回去告訴你家公主。」

    他輕聲細語,悅耳的語調中帶著足以使人結凍的威脅。

    她低下頭好一會兒,沒想到一抬起頭來,竟是──

    「為什麼?」她臉上有因怒氣而來的紅暈。「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到五王府?那是公主的五哥,兄妹之間為什麼不可以來往?」

    他倏地張大雙眼,像是不敢相信在他盛怒之下,她竟然還敢反駁!

    他怒目咬牙用力抓住她。「就因為我說不可以。」

    她吸一口氣仰視他,卻嚥了一口口水才說:「你不可理喻。」

    說到了最後一個字,已然因氣虛而岔了音,她卻仍硬挺著脖子不肯示弱。

    他看見她眼底的那抹驚懼,雖是如此,她的雙瞳還是直視著他。多奇怪的一個女人……明明是怕得要命,卻還敢與他針鋒相對?她哪來的勇氣和膽且裡?

    他的眼神就連堂堂的五王爺都無法招架,她居然不怕?再瞪用力一點!

    就這樣,他們兩個像兩隻要打架的鴨子,誰也不讓誰地伸長脖子對瞪,形勢一觸即發。

    他們的氣息互吹在對方臉上,時間久到兩人都覺得發暈了,但誰也不肯認輸,最後……還是中迅發覺站在門外圍觀的人群都在掩嘴偷笑。

    他立刻將她往門里拉,走到無人看見的地方,才停步,接著用冷靜得可怕的聲音,在她耳邊悄然說道:「如果讓我發現你再走近五王府,我會立刻要平果把你關到他房裡,不讓你走出房門一步,你聽清楚了?」

    芍葯杏眼圓睜,檀口微張,終於被他這句話打敗了;她刷白著臉掙脫他的掌握,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裡轉過千百種的情緒──震驚、傷心、還有怒氣……

    對峙良久,她才低頭轉身,慢慢地往府內走去。

    留在原地看著她漸漸遠去的中迅,照理說看她那垂頭喪氣的樣子,應該覺得高興她終於棄械投降了,可是他竟然沒有一絲打勝仗的感覺,反而覺得自己好像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讓她不得不投降;自己是勝之不武,一點也不光采。

    可是,宮裡怎麼會養出這種明明心裡害怕得要命、卻還有勇氣敢以下犯上的侍女?居然敢質問他的決定!

    她實在不像是個唯命是從的宮女,倒像是個……鼓起勇氣、一心一意要護巢的母鴨,面對危險,拚了命也要護住巢裡的小鴨。

    可是看她的年紀,可能比公主還小,實在不像是公主的保母啊……

    也許她們情同姊妹,她才會如此護著公主,只是……公主究竟有什麼事要她到五王府去?他呆視著手中的信。

    等他氣順邁入國丈府大門時,他突然一愣,這個女人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讓他氣到忘了身份,竟然在大門邊就發起飆、生起氣來?

    怪了,真是怪了。

    ***

    沒想到這件事情還沒結束。

    過了兩天,父親國丈爺因有事必須上朝,所以他也就不必出門上早朝。

    一大早,他居然在花廳裡看見──外面有一行穿戴整齊的人,正浩浩蕩蕩地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仔細一看,居然是公主和她所有的侍女。

    「站住!」他急忙從花廳裡出來阻止。「全給我站住!」

    所有人全都回過頭來看著他,唯獨站在她們中間的公主,動也不動地背向他。

    「你們要去哪裡?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你們竟敢私自行動?」他說。

    所有的侍女都白了臉,包括芍葯在內。這時,公主緩緩地轉過身來,和他打了照面。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公主。

    公主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闊袖上衣,配上同色的紗地彩繡雲蟒裙,頭上梳著漂亮的牡丹髻,顯得十分雍容華貴。只是她的長相普通,是那種看過一眼就會忘掉的平凡五官。而且她還臉色青白,也許是因她都躲在房內不出門曬太陽的緣故。

    「駙馬爺……」四名身著同款服飾的侍女齊齊向他屈膝行禮。

    「你家主子要上哪裡去?」他沒看向公主,只問著那堆侍女。

    侍女們相視無言,紛紛低下頭去。

    「難道芍葯沒將我的話轉告給公主嗎?」他特意瞪著她。

    這次芍葯沒敢抬頭看他,他只好抬眼看向公主,他知道公主會讀唇語,於是慢慢地向公主說:「以後沒經過我的允許,不准私自出門上街,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現在告訴我,你要上哪裡去?」

    這話一說,所有的侍女頭更低了,他因而知道了她們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禁止她們接近的五王府。究竟有什麼事一定要上五王府?

    他不由得又生起氣來。「如果是要上五王府,那麼,我的答案是不可以,請公主回房吧。」

    公主面無表情的愣了一會兒,然後也不看向他,就這樣直直的往回走,四名侍女也只好跟著往回走。

    當她們經過他面前時,他注意到──芍葯竟是紅著眼眶……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她們去五王府會讓芍葯這麼難過?

    他一點都不在意公主對於他的決定有何感想,反而深思著芍葯奇怪的反應。一直等到她們在他眼前消失,他還想不通原因。

    這名侍女的反應,真是耐人尋味。

    ***

    又過了幾天。

    中迅在御門聽政後返家休息,在書房裡研究著幾宗最近的軍事派遣計畫。

    窗外春光明媚,百鳥爭鳴,引得他抬頭望向花園。園裡團花怒放,隨著輕風傳來陣陣花香。他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到窗邊往外眺望。

    有快四年的時光,他從沒去注意窗外的景色,也看不見時序遞嬗的優雅,就只在酒鄉的黑暗中熟眠。

    他歎口氣。不了,他不要再喝酒麻痺自己,因為最難過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雖然現在想起御凌,仍然會讓他心如刀割,但他發覺自己已能接受她死了的事實。

    也許該是到江南去看她的時候了。

    去看看她的青塚,去和她說說話……告訴她,他永遠會把她放在心裡,不會忘記,無論多久都不會忘記;畢竟他們一起成長,朝夕相處了有十四年之久,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他又不是那個無情無義的五王爺弘胄──有了新人忘舊人,沉迷在他的新歡身上。

    他再歎一口氣。事實證明御凌的眼光錯了,當年她若選擇自己,就不必選擇遠走它鄉,也就不至於落到香消玉殞的地步。

    他將目光遠調,看向花園中間的水池。水池邊的芍葯花正當令,紅、白、紫色的花苞紛紛掛上枝頭,準備綻放它們的美麗,迎接夏季的來臨。

    芍葯的花朵和牡丹很像,但沒有牡丹艷麗,盛開的花朵也沒有牡丹大。不過芍葯自有一種含羞帶怯的氣質,既惹人憐愛,又美麗脫俗。

    忽然在花叢中有人直起腰身,那是……那名老惹他生氣的侍女同──芍葯。

    他皺起眉頭。她在那邊做什麼?難道不知水池邊泥濕地滑?

    再仔細看,原來她一手抱著花枝葉,一手拿把花剪正在剪取芍葯花朵,也許是想要插瓶吧?

    看她一臉聚精會神的樣子,他心裡又浮起她較年輕時的笑容。她為什麼不再那樣笑?那樣的笑容好看多了。

    而他到底為什麼會記得她從前的笑容,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裡看過她?

    呵……真的不能再喝酒,酒已經沖刷掉他好多的記憶,不管好的壞的,統統不記得了。不過,過去她雖有那可愛的笑容,現在的她,可真是令他不敢領教──老是讓他生氣得想大吼大叫,而且讓人猜不透她行事的種種意圖。

    聽說她對待府裡的人相當好。但是,有這個必要嗎?究竟一個高傲的宮女,為什麼要特意討好國丈府的所有人,卻唯獨對他不理不睬?她這樣做的用意何在?她想從僕人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是不是讓大家對她沒有防心,就可以自由出入國丈府?

    那究竟是公主授意,還是她自己的意思要自由出入國丈府?

    他搖頭,想不出她的動機:再次抬頭看向她,誰知……她竟然不見了!

    走了嗎?動作怎麼這麼快?

    不對!

    他看見散落一地剪好的芍葯花枝葉……

    難道她……滑落水池?

    就在懷疑當中,他看見一隻瑩白的手臂伸出水面,隨即又不見。

    天!她真的掉入水池了!

    她為什麼不呼救?

    「來人!快來人!」他一邊大聲喊叫,一邊奮不顧身地從窗戶跳出,一路扯掉自己的上衣,快速跑到池邊,「噗通」一聲跳入水池裡。

    冰冷的池水像刀割一樣劃過他的身體,他咬牙往前快游,一心一意只想要救起那個惹人生氣的女人,根本沒想到可以叫人來救她,甚至用竹竿來救她就好……

    池子很深,所以芍葯並沒有引起池水混濁,只是因為池底幽暗,一時之間讓中迅看不見她在哪裡。

    幸好此時太陽的光芒恰巧穿過雲層,照入水池裡,讓他看清水底的情形……

    在那深綠色的水草中,一片藍色的衣角引起他的注意,她在那裡!

    他往下再深潛,終於看清楚她一直往池底滑落。

    水底的世界,寂靜無聲,加上水的浮力作用,所有的動作都比平常要慢得多,所以他能清楚看見──四周除了因吐氣的水泡一直往上冒之外,就只見水草像舞妖一樣,伸著柔軟的長條葉,不斷地引誘他跌入它們的懷抱裡。

    陽光照在她的周圍,把她的模樣映照得清清楚楚。她像睡著一樣緊閉雙眼,臉上表情竟是一片祥和,既不掙扎扭動也不踢水,像是完全放棄求生的意念,不想活了的直往池底滑落。

    彷彿就要這樣沉入夢鄉,掉入水草的魔掌裡,永遠棲息在那裡。

    多麼奇怪的女人!怎麼也無法想像這個勇氣十足的女人竟就這樣放棄生存的希望,甘於這樣認命。他被她認命的樣子所撼動。不行!不可以!

    還是……他來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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