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好像不是很符合愛情故事的要素,但是的確和愛情有關。要是哪位從來都沒有談過戀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愛情與容貌、才華、或者地位都沒有關係,也不光是哪一特定時段才會發生的幸運事。
但是,如果它想要降臨到你的身上,那可就擋也擋不住,不管你是拿著國際特赦組織的薪俸還是在紅十字會裡和死神上帝打交道。
何況林零零,在地球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為著自己每月三千銀子的理想,殺人越貨的夢都做了好幾百回。
「要是每個月我能拿到三千塊……」
林零零的口頭禪幾十年如一日,從小學三年級一直到現在……不得不說一個人能夠在金錢上為一個數目堅持這麼久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況這麼多年來這個數字既沒升也沒減。十年前大家誇獎林零零有雄心壯志,現在那群人中間還沒有作古的只好誇獎她能堅守陣地。
千萬不要小看這三千塊,這對於林零零來說是一個經過精確計算後,得出來的最佳數字,是她脫離貧窮躍進小康的黃金分割點。每個月交給媽媽五百塊貼補家用,愛怎麼折騰是她的事;存一千塊作為閒暇時節旅遊享受之用,剩下來的就任由她盡情揮霍。林零零生平無大志,只想吃遍天下美食,成為一個膘肥體壯名副其實的千「斤」小姐。
要不怎麼說人生最大的快樂是知足,林零零因為眼界寬心情好而一直使她的臉也維持著幾十年如一日的狀態。但是這個是好是壞且由其他人去評說吧,只要她自己覺得不錯就行。
十八歲從導遊學校畢業後,她就一直做這條專線的導遊,兩年下來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激情,儘管那裡被稱作人間仙境,微縮夏威夷。
最近,她那個好朋友公開違背當初要和她一起拍結婚照的誓言,和某男子跑去登記,還決定了要搭她的團度蜜月,而且,就在旅行途中舉辦婚禮。
但是林零零還得賠著一張笑臉,專業地露十顆牙的那種,否則她朋友照樣投訴她,這就是相處快十年的姐們,世道真夠黑暗。
幸好林零零練就兩張截然不同的臉皮,一張厚得可以去做耐碾壓的席夢絲廣告,另一張楚楚可憐說哭立馬不笑。
把客人們全部送到酒店裡,林零零開始準備活動舌頭吵架。就算訂的是五星級酒店,架也得照樣吵,刺也要繼續挑,大把的鈔票砸下去,雞蛋裡也必須挑出骨頭。
果然不到三秒,史太太抱怨她的房間裡有條毛毯。
「我對毛織品過敏!」
「史太太對毛織品過敏,馬上換成塑料的!」林零零先對著服務員吵。
史太太風波剛去,唐先生叫喚:「我的早餐菜譜要改一下,誰讓你們給我做雞蛋了!」
「唐先生不要吃雞蛋,給他換成哈密瓜。」林零零轉而對著廚房吵。
「油煎哈密瓜?」大廚在廚房裡發脾氣砸鍋,七八個打下手的死拉活拉把抗日戰爭打擊小日本的勁都使上了還是沒勸住讓他報廢了三個盤子。
「林零零,我們的新房怎麼是一片白色,你當是發喪呀?」
就連她老友也來叫囂,老友的老公裝死,當初托她遞紙條的時候那個生猛勁冬眠去了。
林零零把喇叭放下來。
「高夕,這個時候你先別給我添亂了行嗎?」
「那可不行!我是結婚,不是辦喪,你觸我霉頭,我要投訴你!」
「高夕,你這個潑婦。」
林零零轉過身,拿著喇叭朝櫃檯的服務員說:「買桶油漆,把這位小姐的房間刷成紅色的,她要結婚。」
服務員猶豫再三,拿起電話撥了個號,但是在接通以前,她很小心地對林零零說:「小姐,我聽得見,你就不要用那個話筒了。」
林零零發現自己和櫃檯的距離不超過一米。
「對不起,職業習慣。」
她說著,收起了那個寫有「四季旅行社」的巨大喇叭。
「這還差不多。」高夕朝老公打了個響指,「來,我們回房間去等。」
走之前她回頭對林零零說:「交給你了,這事擺不平,我投訴你!你下半輩子別當導遊,給我和阿筌當菲傭;下輩子給我們當寵物,下下輩子給我們當凳子。」
「該死的女人,居然還能嫁一個好老公,老天爺已經不是瞎了眼了,根本就是智障。」
回過頭,服務台的小姐抱歉地說:「對不起,小姐,您的要求已經牽涉到裝修的問題,我們老闆說不可以,但是能夠給您把床單地毯之類的物品換成紅色的。」
「啊?好好好隨意吧,只要那個女人不說什麼,你們把他們的床單燒了我也沒意見。」
服務小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講電話。
「好的,是,我知道了。」
服務小姐掛上電話,和藹可親地一笑,林零零不由自主地也對她報以微笑。
「我們剛好有兩間星級套房,是紅色的,專供老闆的一個朋友住,老闆說可以先讓一間出來,你們要看看房嗎?」
「價格呢?」
「這個您放心,老闆特意叮囑說按照原來的收費標準,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如釋重負之餘,林零零不忘詛咒高夕:「該死的女人,運氣為什麼這麼好!」
看了套房後,林零零簡直想一把掐死高夕。
那紅色紅得高貴,紅得耀眼,像中國傳統般喜慶,像歐洲宮廷般古典,落地窗,大陽台,內配超豪華浴缸以及紅色絲綢睡衣若干套,高夕摟著老公蕭予筌打轉,林零零悔不當初。
「這麼漂亮的房間,我不管,我不走了,讓我睡地毯也成……」
林零零抱著床腳死氣白賴地不肯走,大概是高夕也覺得太奢侈了,所以破例沒有說要投訴一路被欺壓的可憐的導遊。
兩個女孩把房間裡裡外外參觀個遍,高夕看到老公在脫衣服,這才想起來要趕人。
「林零零,給你三秒鐘滾出去,否則投訴你性騷擾遊客。」
林零零戀戀不捨地走出去,還不忘在高夕關門前探頭掃了一眼這片紅色狂想天地。
高夕從小運氣就好,林零零則以丟錢包以及考試作弊被逮而聞名於全校師生中間。
「回房間洗澡,睡個好覺,然後迎接晚上的篝火晚會好了。」
閻君基本上是逃出來的。
在逃亡的路途上,他思索著一個問題,究竟怎樣才可以做到在不傷筋動骨的前提條件下半年不回家。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債必須躲,那就是情債。對於男人來說,女人的情債要躲,男人的情債就更不用說了。
在大家眼裡,閻君基本上是一個沒有個性的人,因為他的外表出眾,又很有錢,所以他的個性就無關緊要。不管他的個性是像西門慶,還是像賈寶玉,那都是一碟小菜,反正什麼樣個性的男人都有人愛,只要他有錢有貌。
他把手機活埋了,把筆記本電腦槍斃了,將愛車寶馬改頭換面成了野馬,然後將可以帶上的錢全部塞進一個行李箱內,為了防止家裡人凍結他的戶頭,他在出逃前已經全部換成了現金。
閻君系出名門世家,但是他成長的地方卻不名一文。從小和一些野孩子混跡市井,書包裡和馬克思孫中山躺在一起的是一塊磚頭,將文明與博愛帶到了野蠻的群架中。被追打得無所遁形時就當著校長的面爬上國旗旗桿,敞開年輕的胸懷激情澎湃地高叫一聲:「有種你就上來呀!」
其結果,必然是校長把那些野孩子都拎去禁閉室後,想方設法地通知消防隊把他弄下來。這個時候故意做幾個危險動作,把校長以及副校長嚇得心臟病和精神病要發不發的當兒,千鈞一髮地握住消防隊員伸過來的友愛援手,平安回到地面,這往往是免除懲罰的最佳方法。校長和副校長已經不行了,該吸氧的吸氧該吃救心丸的吃救心丸,根本沒那個美國時間體罰他;而教導主任是個超級胖子,要是連他都打不過,閻君不是白跟閻羅王姓嗎?!
十七歲時家裡人開始對他嚴加管教,不過他已經對打架或者追女孩都失去了興趣,而開始喜歡鑽研枯燥的學業。結果一不留神考上了H大這所名牌學府,並且總算沒有辜負老師的殷切希望,每回聯考都不忘留一兩門重修,為學校補考事業的經濟可持續發展添磚加瓦。
在畢業留言簿上,閻君這樣寫道:
「小時候家裡特別窮,我時常想,要是我可以有一輛腳踏車該多麼好啊!可是這個夢想始終沒有實現,我只好天天坐爸爸的奔馳上學,有的時候甚至窮得只能坐出租……但是我的學習成績卻特別好,一直都是班裡的前70名,直到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H大農作物培養系。因為人緣太好,每門課的老師都捨不得我就這麼通過,就留我重修了幾次。我是一個十分嚴於要求自己的人,為了學業一直都沒有女朋友,只有一大堆女性朋友。現在我畢業了,在工作上決定不能依靠父母的關係和勢力,所以就只好由爺爺奶奶替我全權安排了……」
閻君被捆在家族產業寶座上的時候只有二十一歲,五年過去了,從基層飛速跑上來的他有了房子,也有了名車。房子是爺爺奶奶銀婚蜜月遷居後賣不掉的,為了防止裡面長虱子,決定把鑰匙給他保管;車子則是他表哥買了法拉利之後想要處理掉的寶馬,他花了將近5萬改裝,誰叫他讀書的時候就羨慕表哥這輛車。
有錢人的苦惱就是什麼都有了,惟獨缺少一個神仙眷侶。這年頭,好老婆就像冬天裡的一把火一樣可遇不可求,尤其是躺在錢堆裡醒來後,不是人去就是樓空,或者人也去樓也空,銀行賬戶也空……其淒慘慘的程度,不比拿全部的家當買六合彩,結果中了卻發現彩票被貓吃掉更好一點點。
沒有錢,不幹!沒有愛,不幹!男人的優勢是可以拿錢娶老婆,女人的優勢是可以嫁老公拿錢。
關於這個問題,閻君覺得除非是他喜歡得不得了的女子,否則他絕不會讓對方知道自己很有錢。
家裡人也非常熱衷於給他介紹這樣那樣的女孩,每次他都是興致勃勃地去,失望而回。他不知道自己對異性的感覺神經是不是死了,為什麼連牽對方手的慾望都沒有。
對方卻不知道,熱情地給他打電話,家裡,辦公室,停車場,當源源不斷的電話甚至真人騷擾絡繹不絕地向他襲來,閻君毫不猶豫地將季度工作移交然後假借視察下級酒店員工工作情況之名,憑空消失。
下榻四季酒店的時候,閻君留意了一下工作人員,還好沒有認識他的高層主管,匆忙登記後,他拎著行李進了電梯。
當他消失後,服務櫃檯立刻發出了讚歎聲:「啊,帥哥呀!」
「看起來好像單身。」
「住得起四季,起碼是個鑽石級的吧?」
「那真是完美了!」
「留意一下他的動向吧,今晚篝火晚會我們幾個不是都要去嗎?」
閻君靠在電梯的牆壁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什麼:「啊……糟糕,忘記向她們訂一個可以抽煙的房間……算了,反正只是用來睡覺的。」
電梯在十九層停下,他拿著房卡根據牆上的指示找房間。剛一拐彎就迎面衝來一個身影,和他撞個滿懷——
閻君的旅行袋,剛才在櫃檯沒有拉好拉鏈,現在倒翻在地毯上,裡面成疊的鈔票散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你沒事吧?」
林零零趕緊道歉,再仔細一看,不是她旅行團的客人,鬆了口氣。都怪這家酒店連走廊裡都鋪著上好的地毯,又厚又軟,她那麼重的靴子跑起來都沒有聲音。
她轉而幫他撿包,不經意發現了裡面的乾坤。
錢!裡面全都是錢!
光看電視沒經歷而長大的林零零,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劫匪!」
這也不能怪她,如果是你,你大概也會這麼認為,誰沒事裝一袋鈔票在身上,而且又戴著墨鏡,一副極度神秘的樣子?
林零零不愧在「江湖上」跑了兩年,不動聲色地把袋子還給他,臉上還帶著天真可愛的笑容。閻君揉了揉被撞到的胸口,接過行李,把撞歪的墨鏡推回鼻樑上,但是沒忘記對冒冒失失的小女孩微笑一下,「沒什麼。」
啊呀呀呀呀,泥石流爆發了,股市崩盤了,熊貓吃魚了,城市禁止養寵物了!
林零零呆呆地伸著手,連閻君把包接了過去,她也沒有收回去。
「怎麼了?」
閻君看了看身後,「你趕時間嗎?」
「呃……我在找電梯。」
「那邊。」
閻君指了指身後,這裡的確是錯綜複雜,一定要批評!
林零零試圖露出爽朗的,吸引對方的笑,但是色迷迷的本質經由禮儀外包裝之後,就變成了一種戰爭片裡特有的,打到差不多死光光時,碩果僅存的那個人看到自己軍隊的表情,就差來一句「同志們,我沒有辜負你們的期望……」;或者是恐怖片裡與鬼搏鬥到最後自己也失心瘋掉,慢慢露出的那種令觀眾也為之毛骨悚然的笑容……
很帥的劫匪穿著普通的夾克,普通的黑色牛仔褲,一雙美國西部高幫皮鞋,鞋帶潦草地繫著。一副墨鏡顯得他儀態萬千,超塵脫俗,顯然區別於那些窮凶極惡的歹徒,一頂鴨舌帽又使他看起來那麼的和藹可親,簡直就像是一個與自己比鄰而居的鄰家歹徒形象。
林零零簡直就想拋開自己的旅行團,與他天涯海角去流浪,做一對雌雄大盜,搶遍世界各大銀行……當然,前提是林零零先得考取高級歹徒資格證,這年頭不是什麼都要職業資格證書嗎?她這個導遊證還是考了兩次才通過的。閻君手足無措。
他想離開,回房間裡整理自己這身不倫不類的形象,至少必須戴上隱形眼鏡,否則眼前一片迷霧。但是這個穿著花不溜秋的T恤和短褲的小姐又一直不走,好像欲言又止,他很耐心地等對方說下一句話,但是兩分鐘過去了,對方還是沒有開口。
林零零的目光落到了閻君手上的房卡上,她進一步露出了倫理片中老師說服輟學的迷途學生返回學校之舉成功後,那種欣慰慈祥、如釋重負的表情,對閻君說:「我在你的隔壁……」
「哦,是嗎?呵呵,這裡每間房的門都差不多,我正愁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沒關係,沒關係,我帶你去!」
剛才還找不到電梯的林零零,十分熱誠地挽著閻君的手,就好像挽著自己的好姐妹,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閻君試著把房卡插進鎖孔,可是房間沒反應,他的視力又極度近視,根本分不清1912和1914的區別,搗鼓了兩遍後,他憤怒地對林零零說:「打不開——豈有此理,這群傢伙辦事效率這麼糟糕!」
林零零從無邊美夢中醒來,她剛剛幻想到和帥哥一起跳篝火晚會。
「啊?打不開?不會吧,讓我來!」
林零零上前,用自己的房卡一插,門很聽話地亮起綠燈,開了。
閻君吃驚地看著自己的房卡。
「搞什麼,這群人亂給房卡?我要投訴!」
聽到投訴兩個字,林零零馬上清醒過來,「沒亂給呀,這是我房間,你的在隔壁——不過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閻君哭笑不得地往邊上挪了一個門。
「喂!」林零零站在門口熱情地說,「我叫林零零,你呢?」
他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半個身子走了進去,聽見之後把頭探出來說:「閻君。」
「我是導遊,你呢?」
林零零笑呵呵地問,忽然想起,他不是劫匪嗎?
果然閻君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來度假。」
「度假好,度假非常好!哪,你一個人來的嗎?要不要跟我的團一起玩?我對這裡非常熟悉,免費帶你一個好不好?」
就算他不答應,林零零也可以發動她三寸不爛之舌說到他同意為止,她作好了自說自話的準備。
「那……好啊。」
「不要『好啊』……嗯?」他同意了?林零零懷疑自己的耳朵,「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說,好啊。」
閻君同情起這個女孩來,因為他視力很不好,觸類旁通,他也十分理解失聰人士的苦惱。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那麼晚上7點篝火晚會見,我到時候來叫你!」
「OK。」閻君露出燦爛的一口白牙。
「到時見!」林零零揮揮手,趴在門欄上。
「到時見。」閻君覺得女孩子沒有關門他也不好關,於是也站在門口。
兩分鐘後他們倆還維持著那個姿勢站在門口,你看我我看你。
「拜拜!」林零零動動手指。
「拜拜……」閻君皺著眉頭點點頭,然後遲疑著關上了門。
林零零也樂呵呵地關上門。
過了一秒鐘只見她飛快地衝出來跑向電梯,「媽呀,我的旅行團還在大廳裡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