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看你跑的那麼喘。」小桑拿起手巾替莫梨拭汗。
「小姐……我方才出門的時候聽說慕容總管受了重傷,現在生死不明呢。」莫梨喘了口氣,把話說完。
「怎麼會?」小桑霎時白了臉色。」發生了什麼事?」
「聽賣布的黃老爹說,昨天就在桑林子裡,有人見到慕容總管倒在血泊之間,溫府已經派人帶他回府了,現在還不知生死。」
「慕容大哥……」小桑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突然間又抬起頭,「那衛大哥呢?」
莫梨搖搖頭,「不曉得,沒有人提到衛先生……」
「會不會是那些壞人回來了……可是……可是慕容大哥武功很高的,怎麼會……」小桑急的淚花亂轉。
「我去問娘。」小桑想著,就想衝出去,被莫梨拉住。
「小姐,不行的,要是被夫人知道衛先生的事……」莫梨擔憂的開口。
「可是,慕容大哥不曉得怎麼樣了。」小桑急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我再去問問好了,小姐您別急,聽說溫府有很好的大夫,我想慕容總管一定沒事的。」莫梨安慰著小桑。
「嗯,那你快去。」小桑趕緊推著莫梨去探問消息。
莫梨離開後,小桑一個人在房裡轉了幾圈,想起衛翌托給她的東西。「慕容大哥……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擦拭著掉下來的眼淚,小桑擔憂著慕容雲飛,怎麼想還是覺得不放心,決定要去問問她娘,便出門房門。
走近她娘房門,聽見了細微的談話聲,仔細一聽是茶坊的主事,她從小就喚他二叔的叔叔,於是想先離開,晚些再來問她娘,正要離開的時候,聽見她娘的聲音。
『憑雲飛的身手,怎麼有人能傷得了他。』
『所以……老爺說一定是他信任的人,那傷口是極近的距離下刺的,而且刀長一尺三,能這麼近的距離把刀完全沒入他體內,不是他相信的人近不了他的身。』
『可是……傷他的不是司徒翌嗎?四兒說是碧紅刀傷的。』
『沒錯,可是我們沒有人見過司徒翌的長相,或許他偽裝成誰騙了雲飛。』
『雲飛那孩子哪有那麼好騙,要得到他的信任就算三五年也不一定得的到,更何況這麼短的時間內,怎麼可能……』
『所以我們正在查,他受傷後,小六就不知去向了,連回報也沒有,雲飛一向是最疼他的,老爺很擔心,我們正放消息叫小六回來。』
『書吟……怪他嗎?』
只聽見一聲長歎,小桑聽見腳步聲移近,忙跑回房裡。
司徒……翌?
不是他相信的人近不了他的身……
或許他偽裝成誰騙了雲飛。
小桑想著那些對話,心裡不安了起來。
從小,她娘、二叔跟慕容雲飛都告訴她要信人、助人,她這麼做了,也相信這是正確的。可是,她現在正懷疑起衛翌這個人,在這麼想的同時卻又為了自己懷疑他而羞愧。
小桑坐了下來,她不曉得該相信什麼,她只希望自己不用去懷疑任何人,希望慕容雲飛能早點出現在他面前,告訴她他沒事,而衛翌是個好人。
另一邊,莫梨出了門繞到大街上,朝人多的地方擠,聽著四邊的八卦,有的傳說慕容雲飛死了,有的說他昏迷不醒,種種揣測和謠言滿天飛。
莫梨越聽越急,就在她想著是不是該跑到山上去看看的時候,突然有人把她一把拉進巷子裡,她嚇了一跳,正想大叫的時候,望見是司徒翌,忙搗住了口。
「衛先生您沒事?」莫梨驚訝的望著司徒翌,見他左手包著血紅的紗布,又驚叫出聲,「您受傷了?」
「不要緊,倒是累了慕容先生了。」司徒翌歎了口氣,「昨天你和小桑姑娘走了之後,我原本收拾好包袱,要跟慕容先生離開的時候,遇到上回的賊人,那三人被慕容先生教訓一頓後,答應去投案,沒想到那些人趁慕容先生不注意的時候,用卑劣的手段偷襲了他,慕容先生撐著叫我快走,我手無縛雞之力,怕成為慕容先生的累贅,便先逃下山,沒想到今早就聽見消息說他受了重傷。」
莫梨見司徒翌難過的樣子,不知該說什麼,「衛先生別難過,我想慕容總管吉人天相,應該沒事的。」
「希望他沒事……對了,你家小姐呢?」司徒翌左右望望,並沒望見小桑。
「她在家裡頭,她很擔心您呢,叫我出來探問看看,還好我遇見您了。」莫梨放心的笑了下。
「那,可以麻煩莫姑娘替我轉告小姐,我無法再待在城裡了,我想回家鄉,麻煩小姐將我傳家的東西還給我嗎?」衛翌露出一臉疲累的表情。
莫梨點點頭,任何人像他這樣接二連三的遇到賊人都不會想留在這裡的,「好的,可是我家小姐這時候不太方便出門,或是我幫您取來?」
「我明晚才要離城,方便的話,你跟小桑姑娘說,我明天日落前在東城門廣場上等她,我也想再親自跟她道個謝。」司徒翌誠懇地說。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小姐。」莫梨回答。
「謝謝莫小姐,那我先離開,好在慕容總管為我找了地方落腳……唉……都是我沒用……」司徒翌哀傷地說。
「別這麼說,衛先生是讀書人,本來就不是會動武的人,我想慕容總管不會怪您的。」莫梨安慰著他。
「希望真是這樣,那我就走了。」司徒翌說完,轉身離開,馬上就消失在人群裡。
莫梨則一溜煙地跑開,想快點回到嚴家,告訴小桑這件事。
***
溫書吟緩步走在街上,望著晨起工作的人們。他穿著唐曉白給他的雪色長衫,手裡抓著那件染血的衣裳。
他想起昨夜躺在他懷裡的唐曉白。
當清晨的陽光照射在他臉上的時候,那張清麗靜謐的臉容,勾起他心底的悸動。
他希望那只是慾望,但他卻清楚的知道那不是。
如果是的話,他不會只抱著他一夜無眠卻什麼也沒做。
他不是女人,卻有張完全不像張男人的臉。男人和女人先天上的差別他完全看不出來,要連骨架都這麼像個女人,大概是從小就用藥控制,不然怎麼能有這麼纖細的架子,像是從十來歲就不曾再長過。
因為好奇,他輕輕佻開他領口的把子,緩緩撫上他的頸子。
細細的喉結在伸手輕撫的時候還是感覺得到,證明他畢竟是個男人。
他其實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一直去找唐曉白。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動心喜歡上這個人,但他就是覺得放不下。他就是想把他從自我封閉的硬殼裡拉出來,就算需要將他血淋淋地剖開,他也想把真正的他給拉到陽光下。
但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並沒有那種閒時間,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做。
歎了口氣,實在不想回到溫府;不想見到溫清玉;更不知道怎麼面對慕容雲飛和顏磊,所以他只好在街上亂逛。
他其實不怪任何人,但他就是不想見到溫清玉,他不想面對他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眸。
腦子裡雜亂無章地胡亂思考,他想著他看到慕容雲飛的時候,他拚了命地抓住自己手腕時臉上的神情。
你想告訴我什麼呢?兄弟……
溫書吟邊走邊想著,不知不覺中,他慢慢地晃到昨天慕容雲飛遇襲的地方。
地上血跡已干,溫書吟來回地晃來晃去,看不出什麼有異的地方,最後索性躺在昨天慕容雲飛倒下的地方。
他躺著,想著慕容雲飛當時是什麼心情。
正午剛過,天空藍藍地,草很香,風很涼,讓他想起在觀天門的日子。
那時大伙都還是孩子,自己常常拿雲飛玩笑,他卻從來沒有真正地動過氣。
那段日子大概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歎了口氣,溫書吟側頭,望著昨天慕容雲飛直直望著的那片桑林。
風吹樹梢,遠遠地就聽見樹林沙沙作響地,綠油油的枝頭擺來擺去的十分可愛。
幾個採桑婦在林子裡穿來穿去地忙碌工作……
桑樹?
溫書吟突地起了身,坐在地上思考著。
要騙過慕容雲飛很難。
但只要是他信任的人,隨便說什麼他都會信。
但要得到慕容雲飛的信任更難。
所以要騙倒慕容雲飛只有先去騙過他信任的人,而他信任的人裡面,最容易被騙的……
溫書吟站了起來,不顧一切地飛身往城東而去。
這一次,他只希望自己能來得及。
快要日落,茶坊裡仍是滿座。
溫書吟衝進茶坊,沒有見著嚴思樂,朝一邊的店小二問,「樂姨呢?」
而茶坊裡的人見到有人突然帶劍衝了進來,以為是找麻煩的,店小二沒好氣地瞪著溫書吟,「不在,客倌喝茶就請坐,不喝就走。」
「小鐵,不得無禮。」
溫書吟還沒有答話,一名老者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年近五十上下,十分健壯的老人家,朝溫書吟行了禮,「草民見過侯爺。」
一旁的小二愣了下,才吐吐舌頭連忙閉了嘴。
溫書吟也怔了下,他才回京,能馬上認出他的人不多,「是……二叔?」
二爺叫什麼沒人知道,當年他跟著樂姨一起進京,樂姨管他叫二哥,便所有人跟著她叫二叔,從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只知道二叔就是二叔。
二爺只是點點頭,把內室的門廉拉開,「侯爺請。」
溫書吟回了神,急忙走了進去,二叔也跟著。
「侯爺這麼急可是出事了?」二叔領著溫書吟朝內廳走去。
「是,二叔可看見小桑?」溫書吟急問。
「小姐在房裡呀?」二叔愣了下,「她今兒個沒出門。」
「你確定?」溫書吟擰眉已推開廳門,二叔沒有跟進,而嚴思樂正在那裡看帳。
一抬首看見溫書吟,嚴思樂愣了下,一時之間只覺得這個青年面熟的很。
溫書吟苦笑了下,「樂姨。」
嚴思樂站了起來,「是……書吟?」
「是。」溫書吟點點頭。
「……長這麼大了……」嚴思樂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只笑著走近他。
溫書吟也不知該說什麼,此時二叔又衝了進來,「侯爺,小姐果然不在。」
溫書吟猛一回頭,見到被二叔拎過來的莫梨。
莫梨臉色漲紅,渾身發抖不知所措。「小、小姐出去了……」
嚴思樂馬上覺得不對,溫書吟會突然找上門來顯然不是來看她的。「書吟,出什麼事了?」
「小姐上哪兒去了?」溫書吟急問。
莫梨不知所措,看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只好望著嚴思樂。
嚴思樂走近她,扶著她的肩蹲下,「別怕,告訴樂姨,桑兒去哪兒了?怎麼沒告訴我呢?」
「小、小姐怕夫人罵……她去送衛先生了……」莫梨抓著衣角,小聲的開口。
「衛先生?」嚴思樂疑惑地問。
「她們約在哪裡?」溫書吟也跟著蹲下。
「……日落前在東城門廣場……我說要陪小姐去的……可是……小姐不准我去……」莫梨有些委屈地說。
溫書吟馬上轉身要走,嚴思樂急忙喊住他,「書吟!」
溫書吟頓了腳步,見嚴思樂臉色蒼白,勉強笑了下,「沒事的,樂姨等著,我很快帶小桑回來。」
見嚴思樂微點了頭,溫書吟迅速地衝出了嚴家茶坊朝東城門飛身而去。
小桑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她是那個人唯一的……
咬緊了牙,溫書吟只希望自己這回趕得上。
***
她其實從來不介意自己有沒有爹。
她當然想要,但不要也沒關係,因為她有娘、二叔、慕容大哥,和茶坊的哥哥們,大家都很疼她。
所以她就算想要爹她也不會說。
她只是靜靜的想像著爹是什麼樣子的,或許是像二叔那樣,或許是像鄰家的朱大伯一樣。
她娘只提過一次,她的爹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的格局在天下,所以小小的家庭會絆住他。
娘不想絆住他,所以帶著自己離開。
娘說,我們幫助天下人,就是幫爹的忙。
所以娘捐錢給鄉下造橋鋪路,每日定時二次佈施,助人就是幫爹的忙,所以桑兒也助人。
那我的爹一定是個大好人。
聽我這麼說,娘只是笑著,沒有回答我,看起來並不快樂。
對天下人來說,也許是吧……
她不懂,但無所謂,她想著總有一天,爹會來接她跟娘。
總有一天……
「小桑姑娘。」
身後的叫喚打斷了她的思考,小桑回頭,司徒翌正溫和地笑著。
「衛大哥,您沒事嗎?小梨說您受傷了。」小桑擔憂地問。
「沒事,只是小傷……倒是我沒用,累了慕容先生了。」司徒翌長歎了聲。
「別這麼說……我想慕容大哥沒事的。」小桑的眼神暗淡了下來,卻又接著抬起頭問,「對了,莫大叔還好嗎?」
司徒翌愣了下,沒有回答,小桑又笑著說,「慕容大哥說要幫您安排住處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莫大叔家,他很嘮叨著呢,什麼事都要念著,您一定被他煩的不能睡吧?他有沒有急著想把閨女嫁給您呀?」
看見小桑打趣的臉,司徒翌笑著,「我跟他說我在家鄉有未過門的妻子了,他看起來失望的很呢。」
小桑的笑容凝在臉上,落寞地笑著,「是嗎……」
終究,是她害了慕容雲飛。
她想著,很想哭。那是從小就護著她,照顧她到大的哥哥。
而終究是自己的愚蠢害了他。
她想起出門時,還擔憂著要是這人是無辜的,被知道是他害了慕容雲飛受傷,肯定大家都會怪他,所以瞞著所有人隻身來到這裡。
但她卻被騙了。她不懂,為什麼人要騙人,人要傷人……
司徒翌當然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笑著走近她,「我知道姑娘對我好,等我回鄉去退了親事,回來向伯母提親可好?我會速去速回,姑娘可有帶我家傳之寶?」
小桑抬起頭,將錯就錯地回著,「那衛大哥要快些回來。」
說著,從籃裡拿出黃色錦包,雙手遞了上去,司徒翌微笑著接過。
小桑卻突然從袖裡抽出把刀朝司徒翌刺了過去,司徒翌笑著,模樣看起來很開心。
他只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扳到她身後,另一隻手緊勒住她的頸子。
只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哪抵得上他的氣力。
「嘖嘖嘖,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姑娘呢,沒想到還會騙人。」
小桑痛的眼淚都滑了下來,「我幫你不是為了讓你傷害我大哥,你是壞人。」
司徒翌大笑了起來,把臉貼在她耳邊,「我從來沒有聽人說我是壞人聽得那麼開心的。」
「放開我!我娘不會放過你的!」小桑哭著,用力掙扎,卻只是徒勞無功。
「你娘有沒有你那麼美呀?我上門去見見她好不好?」司徒翌笑著,手臂更縮緊了些。
小桑在心底害怕了起來,這人也許會傷害她的娘,她已經害了慕容雲飛,她怎麼樣都好,她不能再害了她的娘。
她緊閉了嘴沒有再說話。
司徒翌愉快地想著,也許把這個女孩兒帶走也不錯,正想著的時候,前方傳來一聲大喝。「放開她!」
司徒翌挑起眉頭,他不認得那個人的臉,但那個人的劍他可不會不認得。
這女孩如果對慕容雲飛如此重要,那個人也不會輕易丟著她不管。
不論如何,他已經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了,他想全身而退。
司徒翌笑著,低聲開口,「真可惜,我本來想帶你走的,看來是不行了。」
他突然鬆開了手,小桑扶著頸子咳了二聲,還沒有任何反應,只感到司徒翌好像輕拍了她的背。
她卻覺得好像炸開來一樣,整個人飛了起來,好像全身所有的東西都碎開來一樣。
司徒翌只是笑得很悠閒,「侯爺有空拔劍的話,在下等著。」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若能暗著來,他或許可得手,但要一對一,他及不上溫書吟,所以他賭溫書吟不會丟著小桑不管。
溫書吟當然來不及拔他的劍,只能飛身向前去接住了小桑。
「別說話!」他趕忙點住小桑週身幾個穴道,但沒練過武的孩子,如何能撐得住。
小桑覺得自己碎掉了,但她不認得眼前的人。
「你會沒事的,撐著。」
但是那人的眼神很擔憂、很溫柔,她想這人應該是好人。
「……幫我……告訴我娘……桑兒對不起她……桑兒來世再做她的女兒……」
「你自己告訴她,我帶你回去。」溫書吟沒有理會大笑著離開的司徒翌,他只想救這個孩子。
溫書吟抱起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碎掉成一塊一塊的,她想著她得要快點把話說完,不然就沒人知道了。「還有爹……桑兒……從來不後悔做他的女兒……我知道爹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桑兒只怨沒有機會見到……」
小桑沒有說完,她的眼淚一直掉,血一直從她的嘴角流下。
「別哭,我帶你去見他。」溫書吟說著,抱著她急忙衝回溫府。
也許,也許溫一能救得了她。
溫書吟這麼想著,但懷抱裡的女孩卻漸漸連輕輕地掙動也不能。
溫書吟咬緊牙關,至少……至少要讓他見上一面……
見上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