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詠!」剛衝出來的那個人立即認出了她,原來是許紹羽,他轉身扶穩她,問:「你沒事吧?」
「呃……」她被這一連串「驚喜」搞懵了,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透過許紹羽的肩,她瞟見那個本來是呆呆立著的男人突然奇怪低抽搐幾下,竟朝他們衝了過來,「小心!」她終於找到了該說的話,衝口而出。
後來,當叔叔阿姨歐巴桑歐吉桑舉著掃把鐵鍋衝出來時,只看到一個近乎全裸的男人四平八穩地躺在地上,那個高高瘦瘦、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許先生正摟著他的女朋友——不知道是哪個,因為她嚇得躲進了男朋友的懷裡,看不清臉,瑟瑟發抖。經巡邏隊員A考察,那個變態大概是踩到香蕉皮跌倒的,許先生真是運氣好啊(以上是巡邏隊員A的報告)。
許紹羽沒有理會左鄰右舍圍著那個青年男子在講些什麼,他相當感激他,因為他成功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他才得以拉著莫詠脫身。莫詠的情況有些奇怪,他解決掉莫名其妙衝過來的男人後,她就突然撲過來,死抓住他不放,還抖得厲害。是嚇壞了嗎?不知道為什麼,許紹羽有點不能接受這種解釋。
緊握著莫詠的手,他們到了四樓的家。即使只在對門,她似乎也不願與他分開。沒法,許紹羽只好陪她到她的屋子裡,幫她放了熱水,然後趁她洗澡的時候,回自己屋裡洗了個戰鬥澡,換了衣服。想到剛剛把那個沒穿衣服的人摔過肩,他就覺得有點怪怪的,不洗一下不舒服。
回到莫詠那邊,她還沒出來,許紹羽送了口氣,走到窗前任自然風吹乾頭髮。不知過了多久,他心念一動,轉身看時,莫詠果然就站在身後,肩上披著毛巾,頭髮滴著水。許紹羽不假思索地走過去將她拉坐到沙發上,抓起毛巾就擦起她的頭發來。莫詠蒼白著臉,面無表情地任他擺佈。
他擦著擦著,突然有點心虛起來,偏偏這時莫詠的肩膀開始輕輕顫抖。他的動作僵住,懊惱自己怎麼隨便就行動了。衣擺突然被人扯了下,他低頭,看到莫詠的手正使力拉他,似乎是想讓他坐在身邊的樣子。
「要我坐下嗎?」他輕聲問。莫詠悶不吭聲地點頭。
許紹羽遲疑了一下,仍是坐在了她身邊。莫詠的頭慢慢移到了他肩上,臉埋到他脖頸間,「好噁心……」她低低道。
「嗯?」許紹羽不明所以然。
「那個人……他撲過來的時候……褲子掉了……好噁心……」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問:「只是因為這個?」
「什麼叫做『只是』?」莫詠猛地抬頭,臉氣得通紅,「我都快吐了,那人真是的,幹嗎突然撲過來嘛,荼毒純真少女的眼睛……你還笑?」
許紹羽努力地控制面部表情,但仍是忍不住嘴角上揚。莫詠瞪他半晌,賭氣地又將頭放在他肩上,不看他。
許紹羽嘴邊的弧度凝住了,隨著心頭一塊石頭放下,剛剛沒注意到的事情突然浮了出來:兩人都濕著頭髮,莫詠身上的薄荷味道,她在他脖頸間細微的鼻息……他的臉熱了起來,呼吸似乎也因為空氣中的曖昧有些紊亂。暗歎一聲,他伸手壞住莫詠軟軟的身子,恍然有種一輩子都不願放手的錯覺。
「莫詠。」
莫詠仍是沒抬頭,只輕輕應了一聲。
「你之前問我,是以什麼身份要求你的。我想,是喜歡你的人吧。」
莫詠一動也不動。
「莫詠,我很喜歡你,所以……」胸口冰冷的觸感制止了他以下的話。許紹羽輕輕推離莫詠,她臉上一片濡濕,低垂的睫毛上粘著幾滴淚珠,沒有看他。他無語了,默默拭去她的淚。
「大三期末考試前,」莫詠突然開口,說起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我的生活很沒有規律,結果考試完那天晚上,我因為胃疼被送進了校醫院。幾天後,醫生很遲疑地告訴我,他在我的胃發現了類似癌細胞的東西。」她輕笑一聲,「那個醫生是因為醫療事故才淪落到我們學校的醫院的,在那之前,他曾是個小有名氣的專家,但是他就是這麼告訴我的,『類似癌細胞的東西』。他建議我去大醫院詳細地檢查一下,我沒去。那時我早就厭倦了大學生活,不管有沒有得胃癌,都剛好以此為借口退學。家人,小敏,我都沒有告訴他們。一年半來我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感覺很好。然後,我想,我是不是故意的呢。因為不喜歡大學裡壓抑的氣氛,不喜歡像高中一樣換湯不換藥的制度,不喜歡自己和同學眼中其實也很迷茫的空洞,所以一直活得很頹廢,對待自己的身體也是很惡意的。因為想擺脫那些束縛,因為找不出可以留戀的東西,所以上天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讓我過想要的生活,連死亡的方式,也幫我安排好了。」她平靜地說完,直視許紹羽的眼睛,「有些荒謬對不對,我一直被人笑稚氣,不切實際,但我在很誠實地對待我自己。世界上奇怪的人那麼多,我只是有些可笑而已。可這又不妨礙別人,我只是循心而活。所以許紹羽,別勸我留下來或是去醫院之類的,就這樣順其自然……放手吧,你弄痛我了。」
「對不起。」許紹羽說,緩緩鬆開握住莫詠肩頭的手,喉嚨乾澀無比。
莫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探身,貼上他的唇,又移開,「謝謝你的喜歡,我……也喜歡你。」低喃著又點了下,再吻,這次,不再離開。
不知是否將一切都坦白了的原因,莫詠一夜無夢,睡得極為安心。可醒來回到現實世界後,又不由心怯起來。昨晚直至離去,許紹羽都有沒有正視她,一味地沉默。雖然他平時就很安靜了,可昨夜的沉默,總帶著一絲壓抑著的悲哀。想到這,她的眼睛也不由得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她知道是自己任性了,貪戀著許紹羽的溫暖卻又固執地不肯放棄不算夢想的夢想。她清楚那是一種懦弱,因為害怕生命中太多必然的失敗與挫折,因為不敢承認自己面對這個世界時是多麼迷茫與彷徨,所以早早決定了自己的命運,當必須忍受什麼不如意時,可以這樣安慰自己:沒關係,反正不會太久了;當倦了追求世俗眼中所謂的成功時,可以對自己說:不要緊,我要這些幹什麼呢,反正很快就結束了。
正是因為抱著這些逃避的想法,所以不敢對任何東西留戀,久了,也無法留戀任何東西了。只是、只是……不是任何人都能如此懦弱的,她是真的不懼怕死亡,真的很嚮往那種境界,所以這也是一種忠於自己吧。既然這個靈魂在漸漸成長的過程中產生了這些想法,那麼她就完完全全地接受它。
有意無意地放任自己與家人間的疏遠陌生,為的是不讓他們為她太過傷心,她也少一點負擔。小敏被她反覆洗腦後,大概也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她的想法,再說,她的生活中比她重要的人還有很多。而許紹羽……對不起,我還是最愛我自己,所以,你最好是在還未深入前抽身退出,只是,我會非常非常遺憾的。
收起紛亂的思緒,莫詠下床去漱洗。起得早了,又不想做早餐吃,穿著睡衣在狹小的臥室走來走去,猶如困獸一般。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她肯定那是許羽的。怯怯地開了門,門外那個男子如同往日一樣乾乾淨淨,衝她提起手上的早點袋,嘴角微揚。那笑容,明淨如冬夜的天空,沒有一絲陰霾,至少是,看起來沒有陰霾。壓在莫詠心頭的硬物漸漸柔軟了,化為液體湧上眼眶,她連忙接過早餐,垂眼道:「謝謝。」謝什麼,她自己知道,他也肯定明瞭。
不知是否關係明朗了的原因,許紹羽把他的早點也帶了上來,陪她一起吃,以前則是好說歹說好不肯進她的房門。她嗜豆漿,他則偏好鹹粥,可今天她卻莫名眼饞起許紹羽碗裡的東西來。看他斯斯文文一勺一勺往形狀優美的唇邊送,真是……好讓人眼饞呀!蘇,口水擦一擦,趁許紹羽中途去廚房拿裝小菜的碟時,莫詠探身偷勺和一口米粥,滑而不膩,蔥香入口,果真好吃呢,難怪他會喜歡。意猶未盡地,她再偷了一勺,一邊回頭看看許紹羽回來了沒有,卻冷不防對上一雙詫異的眼。伸到一半的勺子連忙收了回來,她縮肩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許紹羽也笑,將粥推到莫詠面前,「要交換嗎?」莫詠連忙把豆漿推給他,心情大好地吃粥。
「書店週末沒有假期嗎?」許紹羽突然又問。
莫詠愣住,認真地想了下這個問題,「應該是有的,大家輪休吧,老闆說隨我們自己安排。」言罷,她又補充,「其實沒有人上班他也不會在乎啦。」
「你們老闆很有趣,」許紹羽話題一轉,「不過我怎麼沒見你週末休假過?」
「因為在家也沒事呀,反正是自己決定嘛,有時她們全都約會去了,就我和小敏守店呢。不過多數時候大家都很自覺,畢竟誰都不好意思太過分偷懶,店倒閉就對不起老闆了,雖然那傢伙可能會更高興。」
「那麼這個週末你空出時間來吧。」
莫詠的勺子凝在空中,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許紹羽,戲謔地問:「幹什麼,約會嗎?」
「嗯,約會。」許紹羽竟然面不改色地答。
莫詠再說不出話來,只能偷偷地想:關係,真的很不一樣了呢。
「約會?!」小敏的高分貝引得其他剛要出去吃中餐的店員紛紛停步側目。但她反應極快地假咳一下,裝出一副橫眉豎目的模樣,「我是說小詠難得想放假,你們以後週末可別全跑去約會了!」
待到店裡只剩下她們兩人了,她急急抓住莫詠,問:「你是說這個週末要和帥哥約會?是約會哦!」
莫詠聳肩,「他是這麼說的。」
「我暈!」小敏手抵額頭,「昨天你和帥哥還是要死不活的樣子,今天就告訴我要約會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我有什麼辦法。」莫詠含糊帶過,不想讓小敏知道變態的事情。
「這是什麼口氣,一點都不像戀愛中的女人,瞧人家帥哥至少還主動約你呢。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帥哥這麼悶騷。」
悶騷?!莫詠實在無法把許紹羽和這兩人字聯繫在一起。如果沒有告訴他她的胃有問題,以他的個性,大概是不會這麼主動的吧?鼻子有點酸酸的,那邊小敏兀自說著:「不過他知道怎麼約會嗎?不會是去看電影,然後趁黑牽你的手吧?」
「……」莫詠的傷感情緒都被她破壞光了,「你看連續劇看太多了。」
「那麼是很酷地開機車載你去兜風,兜著兜著就兜到了賓館咯?啊不對,你們就住對門,何必浪費那個錢呢。」
「那是少男漫畫啦。」
「說起來這還是小詠你第一次約會吧,帥哥看起來也是菜菜的樣子,你都不擔心嗎?」
擔心?莫詠笑笑,和許紹羽在一起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因為對他們而言,所謂的約會,都只不過是為了多點陪伴的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