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上來吧!」康翊從來不會到公司來的,而且還帶著客戶一起來,暫時間聶詠壬也想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他擱下正在繪製圖稿的鉛筆,撥了分機,要秘書先泡兩杯咖啡進來。
「聶先生,康小姐來了,咖啡等等就來。」
「安琪,謝謝妳了!」
安琪敲門進來通報後,便又恭敬地退出去。
「妳今天怎麼有空來?而且為什麼不先撥個電話給我?」聶詠壬起身走向進到辦公室的女友身旁,語氣中沒有字面上的責備與不耐,反而是濃濃的寵溺。
「我先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客戶芥川先生,因為他跟我提到有計畫要在台灣開一家時尚購物廣場,地點雖然看好了,但還欠缺一位兼具能力與審美觀的建築師。我一聽到就跟他大力推薦你嘍!你看我對你好不好?」康翊像個小女人般地勾著他的手。
「芥川先生,你好,謝謝你在生意上照顧我的女朋友。」聶詠壬禮貌地向對方打招呼。
「不會。康小姐在工作上的表現的確是令人無可挑剔,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四十來歲的芥川久龍,渾身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威嚴與沉著,如鐫刻般的五官沒有太多的表情。
聶詠壬不否認對方長得很有型,絕對是讓女人為之瘋狂的那種,只是冷酷的表情會使人望之卻步。
「請這邊坐,站著無法詳談。」
在未坐定前,芥川久龍忽然冒出一句話,「聶先生最近是否有碰到一些不大尋常的事情呢?」
這一問,讓他和康翊兩人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沒有啊!我的生活跟往昔沒兩樣。」聶詠壬答得自然,但臉上卻佈滿疑惑。
「沒有就好。」芥川久龍似乎有所保留地應著。
「我忘了跟你說--」康翊像是想到了什麼,「你別看芥川先生是操控日本經濟的跨國企業家,他母親那邊可都有通靈的遺傳,因此芥川先生也有一點通靈的本領。」她興匆匆地向男友介紹著。
「沒有啦!只是可以看到一些不尋常的靈體,感覺比一般人敏銳罷了,真要講到降妖除魔的本事,我還差得遠了。」芥川久龍含蓄地謙稱道。
聶詠壬似有領會地點了點頭。雖然企業家跟通靈者的形象不大符合,不過在台灣應該是見怪不怪,畢竟有些有錢的富商,對於怪力亂神之事倒也著迷,甚至是奉行不悖。
他接觸過不少奉行於此的有錢人,對於風水、五行八卦……等,他也聽過不少,尤其當這些東西跟他所專精的建築設計相違背時,通常讓步的都是他,因為那些有錢人把這些不科學的東西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
「聶先生,我想先聽聽你對我的時尚購物中心有何看法?」芥川久龍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當話題轉到自己的專業領域上時,聶詠壬毫不遲疑地拿出紙筆,一方面記錄芥川久龍的想法概念,一面分析目前的情勢狀況,以及自己的意見。
芥川久龍打從心底佩服這個男人,以他縱橫商場多年的眼光,他相信聶詠壬的眼光跟看法,因為他還未碰過一位建築設計師在聽過他的想法後,可以如此迅速地分析當下狀況並提出有利的意見。
但真的不對勁,這個男人身上飄著一縷孤魂的味道,雖然淡得像陣輕煙一般,而他的行為跟氣色也沒有一般被孤魂野鬼纏身的現象,實在太詭異了,或許他該好好瞭解一下,以免又有無辜的人要受害了。
他可是自己進攻台灣市場的重要踏板,他不想自己的生意毀在微不足道的孤魂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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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智,你在我家門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下了班回到家,發現門口有個人影晃來晃去,走上前才發現竟是住對門的阿智。
「啊!你可回來了。你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住嗎?可是我剛剛下班回來,在你家門口就聽到裡頭傳來音樂的聲音,一下又是電視的聲音,我懷疑有小偷。」阿智細聲地說著。
聶詠壬一聽,不禁有些心虛的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當然知道在裡頭的不是小偷,而是小渝。「你……你可能聽錯了,裡面又沒人怎麼會有聲音?」他選擇裝傻。
「就是沒人我才想說可能是小偷啊!不然平白無故又怎麼會有聲音傳出來?」阿智一臉堅持地證明自己的理論。
「可能是我出門忘了關音響、關電視。」他打哈哈地敷衍著。
「是啊!年紀大了總要服老,你得小心保養才是,否則等到老年癡呆的症狀加重,你又孤寡一人,滿可憐的。」阿智頗為認同的點點頭。
看他講得認真,聶詠壬心中生起一股火,但又不好發作。現在的他真的不想跟他多耗一分鐘,小渝等著他的晚餐,偏偏今天又晚回來,她肯定在餓著肚子等他了。
「是啊、是啊!我得好好保養了。」他虛應著,標準的皮笑肉不笑。
等到阿智一走,他連忙取出鑰匙飛奔進去,然後鎖上。
「詠壬,你怎麼看起來臉色很不好,是不是今天工作太忙了?」梁平渝溫柔的關心語調在身後響起。
「小渝,妳肚子餓壞了吧?快來吃吧!」他轉過身若無其事地替她張羅著晚餐,臉上也少了方纔的慌張。
她見他不願多談也不多問,明白他想講的話,自然就會說了,要不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是有點餓了,今天塞車嗎?還是工作太多?」她就像等候丈夫下班回家的小媳婦一樣,只差沒辦法煮晚餐、放洗澡水而已。
「工作還好,不過康翊今天替我介紹了位大客戶,芥川先生在日本經濟可是呼風喚雨的人物,有意想在台灣開個購物中心,因此康翊就將他介紹給我。今天主要就是跟芥川先生談談他的理念跟構想,這樣我才知道他想要的理想目標。」
「你的工作聽起來好偉大喔!」梁平渝雙手握拳,一臉崇拜的樣子。
「還好啦!」聶詠壬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應該是妳不瞭解凡人的工作性質,才會這麼好奇。」
「才不是呢!」她表情嚴肅地反駁著。對於她而言,他就像天神一樣無所不能,讓她萬分崇拜。
「快吃吧!湯冷掉就不好吃嘍!」他像是哄小孩一樣地哄騙著。
「哇--竟然是公司附近的味噌湯跟涼面,好久沒吃了,好懷念這家的味道喔!」本來還想說這次收假回去時,再好好大快朵頤一番。
「妳吃過這家涼面啊?」他疑惑的挑起眉。
「呃……這……」沒想到過於興奮又露出馬腳,這下該怎麼自圓其說呢?
「我不記得我買回來過啊!這應該是第一次吧?」
「對啦!你買回來過,你忘了嗎?就上次啊,我還邊吃邊說贊,你那時就答應我還會再買給我吃的,你該不會是忘了吧?」轉得很硬,可是總得試試看。
「真的嗎?」他很努力地回想著。
「真的啦、真的啦!別再想了,味噌湯冷掉就不好喝了。」這一刻,梁平渝忽然希望他做人做事能不要這麼認真,最好能瞬間得了健忘症。
「好吧!」他聳了聳肩,不再執著。
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因為若照他個性追究下來,搞不好會把每天的晚餐列張清單,到時謊言就被戳破了。
「妳既然愛吃,那就多吃一點,不然一副骨瘦如柴的樣子,不好看的。希望妳們的世界不要跟我們人界一樣流行骨感美人,明明就已經瘦得不成樣了,還嚷著要減肥,搞不懂這是什麼樣的價值觀。」
聶詠壬邊說,雙手邊忙碌地為她張羅晚餐,得知她愛吃,一直盛給她,小小的家家酒餐具,食物都堆得滿出來了。
「女孩子都愛漂亮啊!」她唏哩呼嚕地吃著涼面。
「我承認漂亮是賞心悅目的,可是減肥減到不健康,想漂亮也難吧!一臉病懨懨的樣子,臉色又難看,能漂亮到哪裡去。」
「這倒是事實啦!不過你不要一直對著我抱怨,我又沒有不吃東西,而且食量還大得驚人呢!」她嘟嚷著小嘴,輕聲地抗議著。
「可見妳還是吃得太少,如果吃得多的話,怎麼還這麼瘦?」
「那是錯覺吧!因為我太小,因此你就認為我瘦,其實我屁股超大的呢!」講完還不忘拍拍自己渾圓的大屁股。
「這樣啊!那看來我下次幫妳買衣服,要特別交代老闆把臀圍做寬鬆一些,不然褲子穿到一半卡在屁股上,要上不上,想脫掉又被卡得死死的,那多糗啊!」
「厚!你就愛嘲笑我,非要害我食慾不振你才開心啊?還是怕我吃多了你就得少吃是嗎?心機很重喔,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其實她也沒生氣,就是愛鬥嘴,這已經變成他們的相處模式了,每天不鬥個幾回就會全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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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渝,妳睡了嗎?」躺在床上的聶詠壬小聲地問著,生怕已熟睡的她會被他吵醒。
梁平渝的竹製小床就放在他的床頭櫃上,每晚的睡前聊天也變成他們的例行公事。雖然大多都是聶詠壬在講話,而她扮演著一位安靜的聆聽者,然而這種互動不但沒有任何不妥,反而和諧地度過了數個夜晚。
「還沒啊!有事嗎?」不是才剛結束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聊天,還有什麼話漏掉沒說的?
其實她已經好累、好累了,眼皮重得都快睜不開來,好不容易撐到他跟她說晚安,沒想到她正想窩進毛巾被中好好作上一場美夢時,他的聲音又飄進她耳裡。
而為了心愛的他,她只好非常努力地將頭鑽出被子外,並且擠出一個頗有精神的回答。
「妳生日是什麼時候呢?」
「十月十日,雙十節。」
「真巧!不過妳也知道那天是我們的國慶日?」他不免有些驚訝。
哇!又講錯話了,幹麼要在她愛睡的時候套她話嘛,害她講話都沒法經過大腦的直達嘴巴。「對啊!我知道那天是你們的國慶日,畢竟下凡前我做過一番調查,這樣才不會脫離你們的生活太多。」
小時候,大人都會跟小孩子說:「不可以說謊喔!說謊了以後會下地獄,上不了天堂喔!」梁平渝啊梁平渝,妳應該是注定要下地獄了吧!因為打從碰到聶詠壬到現在,已不知說了多少謊言了。
「那妳生日快到了耶!」他的語氣中帶著莫名的興奮。
「對啊!」她的口吻與他比起來,實在是太過冷淡了。
事實上,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生日了,印象中好像在她上了國中後就沒有所謂生日這個日子。
家境算是清貧的她,國中畢業就北上一邊工作、一邊上高職夜間部,不敢給家裡帶來負擔。其實頭腦不好的她是希望可以日以繼夜的工作賺錢,可是在這講究學歷的社會,她還是勉強地念完夜間部。
個性害羞內斂的她,向來總是獨來獨往,朋友也少,又忙著課業跟工作,有時都不知道幾月、幾號、星期幾了。
因此她也不會特別關心這個有些「事不關己」的日子,要不是外出找工作或是申辦東西總要填上基本資料,搞不好她連自己生日是幾號都會忘記。
「你只是要問我這個問題嗎?」她很難想像這有重要到不能明天問嗎?非得浪費寶貴的睡眠時間來討論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不是啦!我主要不是要問這個,只是忽然想到便順道問了一下。」
「那你所謂主要要問的是什麼?」她的眼皮真的快睜不開了,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沒來由的疲倦,倦得她似乎只要眼睛閉上就會不省人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啦!只是想說以後我會盡量提早下班,然後有空的話,晚上就帶妳出去走走、看看夜景之類的。」
「什麼?」梁平渝以為自己太想睡了,以至於沒聽清楚他說的話。
「因為我白天都在上班也沒時間陪妳,有時加班的話,回家時間就更晚了。我知道白天妳一人在家一定很無聊,雖然有電視、音樂,可是久了也會膩,所以我才想說以後我盡量早些回來,偶爾我們還可以上陽明山,或是淡水的漁人碼頭看看夜景之類的。」他說得誠懇。
這下她可聽清楚了,什麼睡意都跑光光了。雖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聽他講話的語氣懇切,她興奮得快要掉下眼淚,心中一股暖意四處亂竄,就像是不安分的野馬。
「不用太刻意啦!而且我怕你下班回來都累壞了,還要再帶我出去玩,這樣我會很過意不去。」他有這份心她就很感動了,再說,她也捨不得讓他這樣勞累。
「我當然會盡力而為嘍!只是通常我也只有週末假日可以陪妳,活動範圍也僅限於家中,其實我老早就想帶妳多出去走走,就像上次一樣,對我而言,那是個相當美好的回憶喔!」
不只是他,對她也是一個美好的回憶,她會一輩子都記在心中的。「那我就先謝謝你嘍!不過我得先跟你聲明一點。」
「妳想說什麼?」
「要出去看夜景或是出去玩都可以,但是不可以太過勉強自己的身體,如果真的累的話我們就取消夜遊。」她是真的很嚴肅地看待這件事。
「哇!要帶妳出去玩還要聽妳的話喔,真是個不划算的交易,這樣的話我就要考慮考慮了。」聶詠壬打趣地說。
「知道這筆交易不划算吧!所以反悔的話就早點打退堂鼓,否則到時你想退出這筆交易,就是違約喔!那時你可得付上大筆違約金來打發我。」梁平渝儼然一副生意人的口吻說著。
「可我還是認同這筆生意的可行性,也不打算退出了,妳開的條件我目前還可以接受。」他打定的主意是不容輕易更改的。
那就是說這筆「交易」就這樣說定嘍!其實她也不希望他真的就此打退堂鼓,畢竟她平日在家真的無聊透了,加上上次的出遊讓她有些上了癮,自然希望往後還有更多更多這樣的機會。
「詠壬,我問你喔!」她驀地想到了什麼。
「妳問啊!」
「你會不會覺得帶我出門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她怯怯地開口。
「妳真傻。」
「啊?!」他的回答讓她摸不著頭緒。
「如果我嫌麻煩的話,又怎麼會提議要帶妳出去玩,那不是自討苦吃嗎?既然我會這麼說了,就代表我一點都不嫌麻煩,甚至覺得有趣,況且妳都躲在我的口袋中,又不用我刻意捧著、抱著,有啥好麻煩的。」
「那你會不會希望康翊也可以藏在你的口袋中,陪著你四處遊山玩水呢?」她並不想提到他女朋友,會有點掃興,可她又好奇自己跟康翊之間,對他來說是不是有所差距的。
「如果要康翊變得跟妳一樣小,然後躲在我的口袋中,依她的個性準會把我的口袋給撕破逃出去。她是個相當獨立的女性,因此她不需要男性為她撐起一片天,她反而會嫌男人佔了她的空間,多吸了她的空氣。」他若有所感地敘述著。
「你對她好瞭解喔!」她的心中泛起一股酸酸澀澀的感覺。
「有時我還真希望自己不要對她這麼瞭解,這樣我想放手的話也不會顧忌太多。」他深知康翊堅強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嬌弱的心,他必須隨時提供寬闊的肩膀,讓她偶爾脆弱崩潰的時候可以依靠。
「你是個體貼的好男人,相信你的女朋友也很愛你,就像你愛她那樣。」她現在不只是心酸酸的,連鼻頭都覺得酸澀,話語中有著濃濃的無奈跟悲傷。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這麼愛我,因為跟她求婚了許多次都被打了回票,她總是用『我還想多看看這個世界』來拒絕我的求婚。」講到傷心處,聶詠壬一時也未察覺她的語氣有些不對勁。
求婚!這個名詞聽在梁平渝耳裡真是刺耳,更覺自己此行任務的困難性,難道她逃不過當一抹無主孤魂的命運嗎?眼淚就像涓涓小溪忍不住地蜿蜒流下。
他絲毫沒有發現她的默不作聲,只是逕自說著話,過了好一陣子,才發覺房間中迴盪的只有自己的聲音,那抹細小嬌弱的嗓音早已不復在。
「小渝,妳睡了是嗎?」他小心翼翼地探問。
然而,回應他的只是一室的闐靜,以及偶爾路過的夜歸車聲。他露出淺淺一笑,「小渝,不好意思,讓妳聽我說一些無聊的話,難怪妳會睡著了,晚安嘍!」
一個翻身,找到舒適的睡姿,聶詠壬遂沉沉睡去。
事實上,竹床中的小人兒壓根還沒睡,她對他覺得抱歉,可是她真的無心再回話了,更怕一說話就洩漏了她的心事。
今晚本該是好夢一場,如今看來得睜眼到天明了。